第49章

第48章

傍晚在楊家酒館吃飯時,老楊頭讓人把三兒子楊弈也喊來了,本來是讓媳婦孩子一起,但楊弈媳婦這兩天病了,不舒坦服了藥已睡下,他就只抱了孩子過來。

楊弈書念得好,是個秀才,如今在吉興鎮的書院裏教書,他跟楊顯兄弟倆小時候都跟老楊頭練過拳腳,又是從鄉下來的漢子,所以哪怕穿着青衫,為人随和是随和,說起來話倒有幾分儒雅,但看起來沒有一些教書先生的文弱。

老楊頭的老二是個姑娘,也打發人去喊了,楊玉君嫁給了吉興鎮賣肉的屠戶,日子也過得不錯,楊弈從鎮子西邊過來的時候碰到了楊玉君跟錢屠戶,就一同過來了。

嚴氏跟老楊頭年紀大了,有人來看他們自然高興,更何況還是沈玄青這個親徒弟,就更稀罕了,自然要多些人來作陪,尤其嚴氏,也好跟人顯擺顯擺她二小子多孝順。

沈玄青拿來的東西多,吉興鎮離山遠,山貨可不就少見,給楊弈楊玉君他們分一些帶回去都嘗嘗,尤其秋菜,那麽多呢,都挖下來了,他們吃不完也是蔫了,不如分一分。

都是老楊頭的兒女,分給他們沈玄青并無異議,他也是知道楊家人多,特地帶了這麽些來,不然只有老楊頭夫婦兩人的話,也吃不了。

廚子做了一桌拿手菜,好酒也端了上來,衆人圍坐着吃喝說笑,異常熱鬧。

陸谷挨着沈玄青坐,他話少拘謹,多數時候都是在聽別人說話,沈玄青時不時給他夾個菜,嚴氏見了直樂,二小子都會體貼夫郎了。

熱熱鬧鬧吃完天已黑了,一衆人再到楊顯家坐了會兒說笑,吃了酒肉身上熱,他們就點了燈籠在院裏坐着,妮兒帶着弟弟跟堂弟在院裏撒歡玩耍,大人在說笑。

嚴氏還把沈玄青給她扯的布從箱子裏拿出來跟女兒顯擺,瞧瞧這布料多好的,野兔皮毛也拿出來給看了,這麽多皮子,光是在外頭買都得不少錢,是帶來給老頭子做皮裘的,還給她做雙鞋呢,還有那些栗子榛果,拿籃子給老二老三家都裝了些,讓拿回去吃。

夜漸漸深了,楊弈楊玉君提着籃子跟秋菜走了,楊顯明日還有酒館裏的事要忙,張氏帶着孩子先去睡了。

陸谷也被嚴氏領着簡單盥漱了,還在屋裏泡腳解乏,嚴氏稀罕沈玄青,對他這個夫郎也稀罕,點着燈在屋裏說了一陣話,見他要擦腳就笑着讓他擦完趕緊歇下,自己出去了。

熱鬧勁過去,一個人在房裏安靜下來,還覺得有些突兀,陸谷确實累了,就先在床裏躺下。

沈玄青還在院子裏跟老獵戶說話,因別人都睡下了,師徒倆聲音不大。

山裏的一切對老楊頭來說漸漸遠去了,人老了,總愛說些從前的話,年輕時在山裏打獵有苦有累,可帶着獵犬在山林中追捕奔跑和拉弓射中獵物的那種快意是難以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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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兩個兒子都在鎮上有營生,打獵的手藝沒人學,自是遺憾,而他收沈玄青的時候年紀就已經大了,這幾年更是漸漸蒼老,就算識蹤辨跡的本事依舊不減當年,到山上看一眼就知有什麽東西出沒,可畢竟老了,再不複當年的神勇矯健。

老楊頭吸着煙杆,聽沈玄青說在山中都碰到過什麽,是如何捕到的,昏暗燈火中,他眼神懷念,似是已在這些話語中看到了山林中的一切。

——

晨起陸谷聽見外面動靜就醒了,昨天夜裏也不知多晚了,他睡得迷迷糊糊沈玄青才進來。

妮兒起來了,剛起來就要去看昨天的小叔跟小嬷還在不在,嚴氏在門外喊了聲,陸谷已穿好下床了,轉頭看沈玄青坐在床邊穿鞋,連忙給開了門。

嚴氏忙着到廚房燒水熱吃的,妮兒拉着陸谷的手就進來了,好奇看着站起來的沈玄青,她目光随之漸漸上移,連頭都擡起來,這動作讓沈玄青都笑了,陸谷眼裏也染了輕輕淺淺的笑。

妮兒仰着頭,她人小沈玄青太高,許是覺着累,就轉頭對陸谷說:“小嬷,我想吃榛果,阿爺沒起。”

她拉着陸谷往外走,竹筐就在堂屋桌上呢,陸谷只得跟她去了。

一大一小蹲在地上敲榛果,陸谷看着妮兒想起妮兒喊他小嬷,被喊的時候還沒覺得什麽,這會兒許是剛起來沒徹底清醒,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真的成親了,就好像變成了個大人,會被小孩子叫小嬷了。

沈玄青打了熱水,在院裏喊他洗臉,陸谷思緒被打斷,起來前沒忍住,摸了摸妮兒胖乎乎的臉頰,他手輕,妮兒沒痛也沒癢,忙着吃東西都沒反應。

在楊家待了大半天,下午的太陽沒那麽熱後,沈玄青就跟陸谷回去了。

嚴氏跟老楊頭送他倆出了巷子,還要送時沈玄青攔着了,老頭老太太年紀大,尤其嚴氏,腿腳沒以前利落了,送一段還想再送一段,再說楊顯跟媳婦都在酒館裏忙,還有孩子要照看。

空板車到底輕松,只竹筐裏有一大包嚴氏早上出去買的各式糕點,還有幾樣鎮上新興起的小吃。

從巷子出來就到長興街,回去要路過楊家酒館,沈玄青走了一段在門口停下,進去跟楊顯告辭,楊顯給他帶了一壇好酒,讓帶回去嘗嘗。

等陸谷跟沈玄青走到長興街油坊的時候,聞着芝麻油的香味,沈玄青再次停下,出來沒帶陶罐,竹筒要盛水路上喝,好在油坊裏有賣的,就連小陶罐一起買了,回去了給家裏留些,再帶些上山。

他們那裏不是沒有油坊,但既然路過這裏,聞着又實在香,不如買了。

行人匆匆,他倆亦在其中。

陸谷跟着沈玄青踏上回路,一直走到夕陽斜照,暮色昏昏時才進家門。一回來衛蘭香就張羅着給他倆盛飯端菜,走這一路也該餓了。

沈玄青把陶罐拿進廚房,正盛飯的衛蘭香聞見,笑道:“這芝麻油可真香,明兒就蒸個雞蛋,咱淋些香油上去都嘗嘗。”

“你師父師娘可好?”她又問道。

早年嚴氏還在清溪村的時候,跟衛蘭香關系是很不錯的,後來沈玄青又拜了師,就算平時偶有拌嘴生氣,沒兩天也就好了,許久不見自是要問問。

沈玄青點着頭說好,将這次過去見到的人和事簡短跟她說了說,一聽妮兒胖乎乎的讨人喜歡,衛蘭香嘴上雖沒言語,但心裏也想抱孫子孫女。

如今日子好了,不說老二,老大媳婦也該生養起來了,不過這種事就算催了也急不得,她只能私底下跟大兒子還有大兒媳提點提點。

趕路腿腳疲乏,夜裏洗過後陸谷躺在床上,說起來他來沈家不過幾個月,昨晚在外邊住了一宿,這會兒躺下後也不知怎的,覺得心安,像是回家了。

他看着床帳頂想心事,一會兒想到了回家這兩個字,一會兒又是別的,短時內難以入眠。

房裏的燈還沒熄,沈玄青在外邊倒了洗腳水回來。

陸谷原已躺下了,這會兒見他進來,胳膊一撐坐起來,猶豫着看向床邊想吹燈的男人。

見狀,沈玄青就沒熄燈,問道:“怎麽了?”

有心事的陸谷不敢擡頭直面,垂着眼睛低聲問道:“明天上山嗎?”

“你是想上去還是?”沈玄青耐着性子問他。

“後天是我娘忌日。”陸谷有些忐忑,但還是說道:“我想去看看。”

沈玄青一頓,繼而開口:“那就等上了墳,過了後天再說,明天我帶你去買黃紙元寶。”

陸谷看着他,滿心都是感激,最後帶着點鼻音鄭重“嗯”了一聲。

——

到陸谷娘忌日那天,他跟沈玄青拿竹筐背着供品和黃紙香燭等一堆東西,就到安家村村後的小山坡上墳去了。

他獨自想心事的時候就想過,如今他手裏有錢了,一定要給娘燒好多紙錢元寶,讓娘在地下有錢花。他原本不敢麻煩沈玄青的,但沈玄青要帶他去買,買了不少呢,還帶了供品。

墳上的草高了,這會兒秋意未濃,還未幹枯,陸家是沒人來打理的,陸谷跟沈玄青先把墳上草拔了。

因是陸谷娘,沈玄青跪在陸谷旁邊,拿了根樹枝一起撥着火,往裏頭添紙錢元寶。

“娘,這麽多錢你想買啥就買,不用省着,枸杞子是我自己曬的,給你燒一些過去你嘗嘗,還有榛果栗子,是在山裏撿的,我吃了好些,你也吃。”

“供果。”陸谷轉頭看一眼沈玄青,微哽着又說道:“供果是二青給你帶的,你想吃就吃,都是你的。”

見沈玄青将那把新米也燒了,他眼眶濕潤,開口道:“還有新米,今年我們打了好多新米,蒸了幹飯吃,特別香,我吃了好幾碗,來的時候二青也給你帶了。”

該供的供上了,該燒的也燒完了,陸谷擦一把眼淚正要磕頭,就聽沈玄青開口了。

“娘,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谷子,讓他吃飽穿暖。”

陸谷沒想到沈玄青會喊娘,眼裏還泛着淚光就怔住了,還是沈玄青說完後跟他說該磕頭了,這才回過神。

起身後陸谷微彎腰拍腿上的土,拍着拍着沒忍住,眼淚直往地上掉,偏偏他又一聲不吭,還是沈玄青看見地上掉的淚珠才發現。

上次看見陸谷哭是不小心把雞蛋掉了,但沒哭多久,也不像現在這樣,明明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但眼淚就是停不住。

陸谷直起身後還是低着頭,他想緩緩,可一想到剛才那聲娘,還是淚流滿面。

沈玄青哪裏見過這陣仗,九尺高的漢子手足無措,笨手笨腳就去擦陸谷臉上的水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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