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記憶
她叫平木花子。
不……她是北乃真美。
怯懦的小女孩神情怔怔的盯着鏡子裏的自己,在水龍頭前用手接了一些水,笨拙的攏了幾下淩亂打結的頭發,試圖把它們梳得整齊一些。她又努力擦了擦臉上的髒。
“……真美一直住在廁所裏啊。”藤雅情不自禁發出了感嘆。
從他們三人現在的角度,能看到打開門後的第三間廁所了。那裏面堆着不少雜物,地上薄薄的毯子,毛巾,髒的看不出是破布還是什麽的一堆衣服,裝滿水的廣口瓶,還有被珍惜的放在馬桶蓋上的,整整齊齊疊好的一疊寫滿了字的紙和鉛筆。
北乃真美生存的所有空間,僅僅只是這麽小一個廁所……但是她現在走出來了,是為了赴朋友的約嗎?
這段記憶很快告訴了藤雅答案。
小女孩在鏡子前待了好長時間,她慎重的看了又看,雖然動作局促,但她竭力想把自己變得整潔一點,至少不要吓到由紀。
門口卻突然響起了腳步聲——帶有一點高跟鞋碰撞地面發出的脆響,那是一個女性。真美表情大變,她倉惶的想立刻跑回廁所裏,平木悠子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門口。
女教師臉上本來帶着濃重的疲憊和煩躁,手裏拎着一個便當袋。但是當她看到小女孩居然偷跑出來後,平木悠子愣了一下,那些郁氣就全數變成了暴怒。
“媽……媽媽。”小女孩也意識到風雨欲來的氣氛,她臉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膽怯的低聲叫了一句。但似乎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說話,真美的聲音嘶啞難聽,幾乎聽不出在說什麽。
你怎麽……提前回來了。
“真美居然是平木老師的女兒。”小鼬和史蒂夫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比起男孩,史蒂夫的驚訝中又多了一絲沉重,他憂慮的望着一大一小兩道身影。
現在可是放學後啊,學校裏空空蕩蕩,除了監控室的婆婆和門口的安保大叔,不會有人發現女廁所裏出了什麽事的。
“你還叫我媽媽?我沒有這麽不聽話的女兒!”平木老師果然爆發了,她剛才驚訝極了,也怒極了。她一把扯住小女孩,把手裏的便當袋劈頭蓋臉的砸了過去。木制的便當盒很有重量,小女孩疼的下意識躲閃着,吸着氣一聲不吭,擡起來抵抗的瘦弱手臂上也都是青紫。
很快,便當盒裏的東西就因為劇烈動作撒出來了——幾小團米飯粒,有一半還沾着咖喱湯汁。便當中剩下的大塊胡蘿蔔丁,面包片上變硬的邊角,配菜中令人讨厭的洋蔥。簡直就像是好幾頓飯的剩餘物混合在一起。雖然沒有怪味,可看起來也令人作嘔,這些東西在常人眼裏只能說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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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過分了……”藤雅意識到了那些是什麽,她咬緊了牙關,怒瞪着平木悠子。
記憶中的女教師還在痛打小女孩,她的表情憤怒又扭曲,一邊打一邊還在痛苦的質問:“花子,我對你不好嗎?你知道媽媽每天工作有多辛苦嗎?你知道為了養活你,我這些年都過的是什麽生活嗎?你就像那個該死的男人一樣,一點都不懂得體諒媽媽!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她很用力的搖晃着小女孩,表情嚴厲,手指掐在真美的手臂上又留下幾道痕跡。小女孩一直低着頭一聲不吭,最多在被打痛的時候從喉嚨裏擠出一兩句嗚咽聲。平木悠子揪着真美胸前的髒衣服,突然停下了動作,她就像非要找到一個答案一樣,又問一遍:
“花子,為什麽你不聽話?”
她大概是想聽到小女孩對她認錯。可是縮着肩膀低着頭的真美忍了好一會兒後,卻聲音很低的說了一句:“……不對。”
“什麽?”平木老師愣了一下,沒想到眼前的女兒居然敢這麽說,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樣,她很快又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麽?”
“不對……”小女孩擡起頭,仍然滿臉怯懦害怕,她看着平木悠子的時候甚至全身都開始止不住的發抖,但小女孩還是斷斷續續的,堅持說了出來,“都是不對的。我不應該被關在廁所……我也應該上學,我應該吃便當,我應該穿裙子……別人的媽媽都不是這樣的。”
“你是……你是一個壞媽媽。”小女孩看着平木悠子,竭盡全力才鼓起勇氣把這句話說出來。
“……”平木悠子震驚了。
她瞪着眼前被她攥着手腕的女兒,那手臂細的不像是正常八歲小女孩該有的。但她好像從來沒見過花子似的,用全新的陌生眼神打量着女兒,半晌才氣的哆嗦起來,表情也變得猙獰可怕:
“是誰……是誰告訴你的?”
小女孩緊緊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眼神卻慌張的下意識往自己住的廁所裏瞥了一眼。
平木悠子臉色變了,馬上怒氣沖沖的放開了她,徑直往廁所裏走去。真美慌了,她試圖阻攔,可一個長期被虐待的孩子怎麽能比得上成年人。平木悠子最終還是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她随意的翻看着那疊厚厚的紙,還有上面不同的兩種筆跡和塗鴉所交流的話題。她直接翻到最後一頁,連蒙帶猜的看出了意思。
女教師氣笑了:“好……很好,花子。你居然瞞着我認識了別人?我以前告訴你別和任何人說話都是白教了嗎!說,這個‘小熊’是誰?”
因為兩個孩子年齡有限,交流裏一部分是字一部分是塗鴉,兩人的名字也分別是用蝴蝶結的圖案和小熊圖案代替的。只有真美住的廁所裏,被她珍惜的在門板上寫上了自己的新名字。
真美低着頭,緊繃着臉沒有回答。但是在背後,她的手指不安的絞在一起。
“你今天還打算去給她過生日?”平木悠子狠狠摔了一下那些紙,被女兒前所未有的态度徹底刺激到了。她現在的表情可怕得滲人,語氣卻突然平靜了下來,“沒關系……你不說,我去四樓教室看看就知道了。”
“不……不行。”真美徹底慌了。她結結巴巴的說着,低頭死死的抱住了平木悠子的腿。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可以,但是……就是不行,不能讓媽媽見到由紀。那會出事的……她的以後也都會改變的,一切工夫都白費了,一定要阻止媽媽。
“放開——放開我,花子!聽話!”平木悠子呵斥着,勉強拖着真美在廁所裏踉跄幾步。她沒想到瘦小的女孩身體裏能爆發出這麽大的力氣,但女孩越是反抗得激烈,平木悠子的怒氣就越發增多。
“夠了!”她狠狠把小女孩踹開,徹底爆發了,“花子,你居然為了一個不知道什麽的人反抗我!對我頂嘴,完全不聽我的話,你太讓媽媽失望了!”
“小心!”史蒂夫急促的喊了一句,伸出了手。可他們三個人觸碰不到記憶,從剛才開始都只能在旁邊臉色陰沉的看着,無能為力。
小女孩猝不及防被踹倒了,她的頭重重的磕到了臺階上——就是門開着的,她常住的那間廁所裏。血濺了出去,小女孩也摔在了地上,腦後慢慢溢出了鮮紅的血。
她睜大了眼睛,不知道是在看她媽媽還是在看門板後寫着的‘真美’,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瞳孔就那麽失去了光澤。
她死去了。
……這段記憶放給藤雅三人看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平木悠子震驚中透着後悔,驚慌中又有解脫的複雜神情。
“平木悠子的控制欲太強了。”小鼬抿住嘴唇,看神情他已經少有的生氣了,“真美雖然是她的女兒,卻不是她的玩物。”
“我看到的那些傷,可不是一兩天就能造成的。”史蒂夫也早就沒有了笑容,藍眸中閃爍着怒火,“她在長期虐待真美,不高興的就發洩一頓,她就像把真美當成累贅或者自己的所有物一樣。”
藤雅也想說什麽,但是眼前的廁所卻沒有變回他們來時的樣子,而是光線再次倒轉,死去的小女孩和震驚的媽媽都同樣淡去。
周圍仍然恢複成了下午四五點的樣子,窗外的天空有着傍晚的景色。廁所裏又變得安安靜靜。第一間廁所的門半開着,可是第二間和第三間廁所的門都緊閉着。藤雅三人雖然站在三個隔間外,卻奇異的可以透過隔間門看到裏面的景象。
北乃由紀正坐在第二間廁所裏,用筆在紙上寫着什麽。蓬頭垢面的小女孩真美縮在第三間廁所裏,一臉期待的等着。
這是第二段記憶。
過了一會兒,由紀把紙從隔板下遞了過去,真美迫不及待的接過來往上看。她想了想,笑了起來。
“由紀,我真的也能穿裙子嗎?”
“當然可以,小女孩都可以穿裙子。粉色的,白色的,長裙短裙都好看,還有蝴蝶結,白色長筒襪和皮鞋。以後我們可以穿一樣的裙子,請你來我家玩。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玩我的小熊。我媽媽會做特別好吃的便當。”
下面的紙上還畫着裙子,小熊和便當盒的圖案。
——那些成熟的話當然不是北乃由紀本人說的,是藤雅湊過去,困難的連蒙帶猜的想出了這些意思。不過大概意思也沒差吧,至少交流的兩個小女孩看得懂。
雖然那些圖是小學三年級的孩子很快畫出的拙劣塗鴉,看起來不怎麽好看,但真美看的很認真。她一字一句的默念着那些字眼,摸着幾種顏色的裙子圖案,好像想象出了真正的裙子會多漂亮,慢慢的露出了一個很開心的笑容。
由紀。
北乃由紀……是她的姐姐,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從由紀身上,她第一次知道了其他孩子都是睡在床上的。她第一次知道她每天吃的并不是正常的便當。她第一次知道其他孩子都在上學,他們想去哪裏玩都能去哪裏玩,不會被命令只能待在這裏。她開始第一次的……渴望穿上好看的裙子,和由紀一起去玩玩具小熊。
她第一次想離開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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