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想起來

“這個戒指……”

“我還是想……送給傑。”

**

一開始是拒絕的。

但是對面是老師嘛, 到了新的學校總得先裝作好好學生,先麻痹麻痹老師的大腦,然後再暴露出問題兒童的本質,這樣有了初始的好印象, 後面他們就會把錯攬在自己身上。

“夏油同學, 你怎麽留長發了?這樣不符合規定。”

嘁, 夏油傑低着頭, 普通人的規則他早就受夠了好麽,他只需要一言不發, 老師就會沉痛而又惋惜地開始自責。

最後的結果他猜都猜得出來, 反正成績沒有下降嘛,留長發算得了什麽, 所以打耳釘也沒資格管了吧?

當時只是發現咒術師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為了在高專的生涯也過得潇灑自在,下意識就點頭了。

于是就對新來的同學一見鐘情了。

也不是沒拒絕過。

當她把鬼鬼祟祟, 背着一門之隔的未婚夫給他送戒指的時候,他也有很冷淡地拒絕。

哪怕心已經不符合生理學地劇烈跳動了起來, 哪怕呼吸都不太暢快了, 臉像是在桑拿房裏蒸了十個鐘頭那樣熱,連帶着腦子也被熱成了一團漿糊。

不太記得自己說了什麽。

“麻煩離我遠點。”

大概用意識強撐着來了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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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一點效果也沒有, 腦回路奇怪的女孩竟然開始喊他的名字。

“傑!”

三個音節, 舌尖微微上擡、尾音下墜——Suguru。

夏油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這樣好聽。

他甚至懷疑自己的心跳響得全世界都聽見了——除了面前這兩個粗神經以外。

但怎麽辦,他一見鐘情的對象是別人的未婚妻。

糾結了不到半天,這個白毛墨鏡疑似弱智兒童就替他解決了煩惱:“椿和老子七歲就結拜了!”

于是稍微放任了一下自己的感情, 畢竟已經是21世紀了, 封建糟粕那一套怎麽說也說不過去了吧。

那一個被他拒絕的戒指, 早晚有一天會重新回到他手裏。

可是這個弱智男喝醉以後在說什麽啊, 全世界最喜歡、只喜歡,那你倒是告白啊,把她好好看住了。

她這樣的人,任由她在外面撒歡,肯定會到處沾花惹草,留一堆情債爛攤子過來。

算了,和他沒什麽關系。

本來該是這樣的。

但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獵人,那便是擁有着超高的技巧,卻對自己的目的無知無覺,以至于叫別人也無法提起半點防備那一類。

他理所當然地一頭栽進了名為禪院椿的陷阱。

“公平競争吧,悟?”

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那一刻該多好。

那一天,她非要帶着大家擠地鐵,在地鐵上,他們短暫地擁抱了一會。

在別人眼裏,他們現在是情侶嗎?

光是這樣想想,就已經足夠夏油傑笑起來了。

他是膽小鬼,沒有勇氣和她告白,只是維持着這樣不太正常的關系。

再等等。

她是天底下最可愛的精靈,沒有十足的把握,膽小鬼不敢丢掉自己唯一的一顆精靈球。

又是一個人在廚房準備食材,這段時間下來,夏油傑已經習慣了,她身邊都是一些不靠譜的人,年紀一個一個比她大,卻像是她養的小動物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一副離開她就不知道怎麽活的樣子。

如果哪天椿和他結婚了怎麽辦?

悟那家夥會在他的婚禮上哭的吧,真是想想就有夠糟糕,但是以她寵他的程度,被當場搶婚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還是要再等等,再長大一點,到了年紀直接去領結婚證,把網整張織好……

“傑!”

又來了,從聽見就起反應,到現在聽見就會下意識打起精神,等待着她丢給他的爛攤子,過去也只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

這家夥是把他當爸爸來着。

夏油傑任由她抱着,她實在是太會撒嬌了,雖然話術和語氣跟五條悟那家夥真的沒什麽區別,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是五條悟很找揍,她就很可愛。

好想吻她。

于是聽見了答案。

“我用性命發誓,我真的不喜歡傑。”

就像全世界都下起了雨。

從這一天開始,夏油傑的世界就一點一點被水淹沒。

“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

在少女帶着些許醉意望向他的那一刻,夏油傑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剛得知,如果離開五條悟,她是真的會失去味覺。

“傑,你喜歡我嗎?”

不知道說什麽,總歸已經拒絕這麽多人了,拒絕告白的詞彙已經可以倒背如流了,為什麽在這一刻大腦還是會一片空白?

好在他經驗豐富,有一些話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條件反射,只用了一秒鐘,夏油傑就給出了得體的回應:“椿很可愛,就像是妹妹一樣。”

“傑。”夜蛾老師的聲音沉痛,帶着一點點安撫,“可能需要你回來一下。”

是學姐學長死掉了。

他看向五條悟:“椿呢?”

五條悟瞬移去找他,夏油傑坐車去高專,本來是想讓五條悟把她帶走,他先把事情處理好,讓她不要直接面對這件事的。

可是他是來得最晚的那個人。

晚到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去傷心了。

一門之隔的同期,昨天還在傻乎乎地到處撒野,還在為了多打一會游戲和他撒嬌,今天就已經把全部人的責任扛在了肩膀上。

怎麽可以這樣傻。

夏油傑試圖勸阻,可是她鐵了心要往那一條路走,他一向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所以他也要跟着她前行。

可是她走得好快,他們的距離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加遙遠,夏天已經過去,但是空氣中依舊留有炎熱的餘溫,夏油傑跪在地上把吃進去的丸子又吐出來。

好惡心。

吃不下去了。

但是不行,要追上她,這一次要有用一點才行。

想辦法讓她輕松一點,讓她和以前一樣快樂,可是再怎麽努力也沒有用。

他的椿,他嬌縱頑劣、又柔軟到不可思議的椿,正在逐漸扛起整個世界。

她的肩膀這麽瘦,這麽小,怎麽做得到?

拜托了,讓他來吧。

把任務偷偷做成兩份,一份給她看,讓她以為是四分之一。

剩下的那份給自己,全部都分給自己,這樣可以吃更多咒靈。

“你瘋了嗎。”

黑發男人站在他面前,眉頭微皺:“如果你出什麽事,大小姐會很傷心。”

“不勞你費心。”夏油傑拿出濕巾擦幹淨嘴角,“我的咒靈操術沒有上限。”

“嗤。”男人給了他一拳,“在你讓大小姐擔心之前,我會先殺了你。”

強大的力量讓他下意識顫栗,夏油傑這才意識到,她是禦三家的大小姐。

哪怕是她身邊的一條狗,也是被稱為“術師殺手”、“天與暴君”的存在。

所以要加倍努力。

只是她走得越來越快。

“我去找過天元了,他有辦法實現我的設想,只要我學習那個長生術式,然後把咒力注入到天元的結界術裏面,我們咒術師這一邊就可以越來越強了!”

他跟不上她的腳步,只能做好分內的事,變成美味丸子的咒靈球讓他好受了很多,一點一點吃掉,全部都吃進肚子裏。

這是椿給他的味道。

“那以後傑每一次吃咒靈丸子都記下來,然後帶我去吃那些美食,我們一起打卡,好不好!”

從那一天開始,已經記了1436個了,每一個都有好好查過資料,有一些好像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有一些是在國外,能夠帶着她一起品嘗的店少之又少。

但是沒關系,再繼續努力,總有一天,他會兌現和她的約定。

一直往前走,是沒法回頭的,對吧?

殺掉學長以後,夏油傑可以回頭了。

像他這樣的人,手上沾滿了血的人,已經沒有資格待在她的身邊了。

反正自己只是一個替代品,無關緊要的替代品,沒有人在意的吧?

雨水降落在他的世界。

手機的鈴聲響起來,是她的專屬鈴音,夏油傑已經養成了習慣了,聽見這樣的鈴聲,不管手上在做多麽重要的事,都會第一時間停下來,接她的電話。

這一次,他用盡全部的理智,才勉強看着電話自動挂斷。

可是已經沒有辦法了。

明明想要逃走的,但是她一個電話,又把他扯了回來——就像是系在他脖頸處的狗鏈。

他是狗嗎?

或許是比狗還要下賤的存在,才會在得知自己是一個替代品以後,去心疼玩弄他感情的那個人。

“老師。”他打電話回高專,“給我發一份聲明,高層把與幸平調去國外任職的委任書。”

學長還有遺言,生命的最後還在牽挂留在京都的弟弟,夏油傑又打電話叫那邊的人過去,安排好這一切,她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不知道她會說什麽。

但是也沒所謂了,自己已經不重要了。

碎了一地的自尊沒必要再撿起來,已經彎下膝蓋就別想再站起來了,夏油傑。

可是她說:“我難過,傑也難過,所以我們一起難過好不好?我的痛苦分你一半,你的一半也分給我,我們抱抱走,就沒有這麽痛了。”

她說:“你抱抱我。”

她說:“傑,以後都有我陪着你,所以以後不許把事情藏在心裏不說。”

坦誠嗎。

膽小鬼學不會這個,但是有在努力做,就像是她手下的牽絲木偶一樣,她叫他做什麽,他就乖乖做什麽。

跟在她身後,這樣也不賴。

壞掉也好,死掉也好,主人開心,他就開心,主人碎掉,他也碎掉。

可是就連這個也做不到。

“傑,我死了以後,你幫我照顧好大家好不好?”

“傑,我買好多禮物,你每年都幫我送給大家好不好?”

“傑……”

他要瘋了。

讓他死啊,讓他跟着主人一起去死,沒了主人的木偶怎麽行走,怎麽活動,怎麽說話,怎麽笑,怎麽去!照顧別人啊!!!

她的話像是一層又一層的枷鎖,把他定格在這個世界。

不可以,他做不到。

他把五條悟叫到自己的宿舍,“待會你和椿好好談一談……”

原本表情懶散的白發少年像是突然之間受了重傷,跑進了陽臺,因為五條悟最近經常這樣,夏油傑習以為常地整理起她購買的禮物。

然後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傑。”

她倒在地上,夏油傑吓了一大跳,把她抱起來,她的身體輕的像是枯萎的楓葉。

“我已經許願讓五條悟忘記我了,還有……”

不要說,拜托了,夏油傑克制不住自己的軟弱:“我帶你去找硝子……”

“傑,不要白費力氣了,我有遺言,你好好聽……”

為什麽啊,不是晚上還好好的嗎,為什麽和悟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變成這樣了,為什麽!!

就不該讓她離開視線的,早就該知道的,早該知道的,哪怕只是一會不看着她,她就會不乖啊!!!

“好好照顧大家……”

“好……”

“還有、一個叫乙骨憂太的孩子,他是、是五條悟的遠親,你、照顧、”

“椿,你有自己的願望嗎,屬于自己的願望……”

少女緊緊揪着他的衣領,“五條悟……他、他開心。”

世界都灰暗了。

這次,她為了讓她的五條悟開心,又做了什麽?

明明晚上還好好的,還在商量去溫泉旅行的時候要給大家包什麽口味的餃子,是因為許了讓五條悟忘記她的願望,所以才耗盡了最後的生命力嗎?

“還有……這個戒指。”

她拿出熟悉的那個戒指,朝他努力地笑起來:“我還是想……送給傑。”

是給他的嗎?

真的是給他的嗎?

夏油傑不敢置信地把手遞到她面前。

如果這是一個詛咒。

那麽他甘之如饴。

冰涼的戒指搭在指尖,夏油傑低頭,看着她的手指像是最後振翅的蝶翼般顫動,然後滑落。

戒指掉在地上,就像喪鐘的第一聲。

——“叮。”

他緩了一會,才從地上撿起戒指,看向五條悟。

在這一刻之前,他從來沒有嫉妒過五條悟。

這個占有着椿全部寵愛的家夥,這個仗着被椿偏愛,就肆無忌憚索取,從來不知道回報為何物的家夥。

你看他哭得多慘,可惜他也許不知道正為誰而掉眼淚。

“還記得嗎,悟,我懷裏的人是誰。”

白發少年朝他露出一個輕佻而又肆意的笑,“誰啊,傑,怎麽哭得像是一個流浪漢。”

流浪漢嗎?

是吧。沒有了椿,他就在滿世界流浪。

夏油傑顫抖着把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在戒指完全戴上的這一刻,他想起了一切。

他和主人的一切。

夏油傑抱着主人走出宿舍。

“椿!”

身後的少年有着他前世一樣的白發,向他的主人訴說着他前世經歷過的痛楚。

“好痛啊!”

夏油傑腳步一頓,低頭把主人的手腕藏起來。

今天的陽光好美。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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