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牧笙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小區裏靜悄悄的,老舊的樓道用的還是聲控燈,需要跺腳才能亮。

李牧笙咳嗽了幾聲,聲控燈沒有反應,只能伸手去摸觸控的開關。

昏暗的燈光終于慢悠悠地亮起,燈罩裏面發出輕微的噪聲,吱吱呀呀的,像某種甲殼昆蟲翅膀扇動的聲音。李牧笙上了三樓,電子鎖還是秦賦換的,因為李牧笙總是忘帶鑰匙,換鎖的時候秦賦笑着說,有了電子鎖就不用再費勁找鑰匙,再也不會被自己的家拒之門外。

可惜現在李牧笙每次都能進去這張門,但門後卻沒有了家。

老舊小區總是陰暗暗的,帶着肉眼不可見的水汽,只有走過去才能感受到濕意,像是鬼片裏的場景,但在a市這樣大的城市,這間破舊的房屋就是李牧笙花光全部積蓄才得到的家。

夏晶晶在手機裏朝李牧笙報了平安,說已經到酒店,打算明天去景點玩。李牧笙回了她一個笑臉,随後就按滅了手機屏幕,晚餐也沒有吃,徑直紮進了卧室,關上卧室的門後,才敢從衣櫃深處上鎖的抽屜裏拿出一疊照片。

那些照片都是大學時照的,他和秦賦擠在這間破舊房屋裏,秦賦省吃儉用買下了臺二手的拍立得,興沖沖地拉着李牧笙拍了幾張照片。

後來兩人才發現拍立得的相紙很貴,每一張照片都是錢堆出來的,拍立得也因此閑置,但秦賦對于實體照片似乎有種老派的執念,用手機拍了許多,拿去攝影工作室花錢讓人幫忙打印,但也不舍得打印太多,只撿了幾張喜歡的帶回了家。

李牧笙盤腿坐在床上,低頭看着這些照片,仿佛受到了照片上情緒的感染,也跟着低低笑起來。笑完後他又覺得落寞,昏暗的夜色像是一張令人窒息的網,包裹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李牧笙重新将照片藏好,想起白天秦賦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睡意全無,趴在陽臺的窗邊點了根煙,猛吸了幾口。

今晚的月亮是好月亮,圓得沒有絲毫瑕疵,人卻是殘缺的人。

李牧笙一邊抽煙一邊哼起鄧麗君的《但願人長久》,抽完一根後又回屋打開一罐啤酒,戴着耳機靠在陽臺窗戶邊聽歌。

當年秦賦為了自己和秦葉華斷絕往來,兩個人都沒有收入來源,李牧笙學的計算機,每天都把大量時間花在寫代碼上,沒有多餘時間去做別的事情,秦賦就一邊上學一邊去兼職賺錢。

那時候日子過得苦,也甜,冬天空調只舍得開兩小時,兩個人擠在卧室的床上瑟瑟發抖,只有最基本的求生本能。

秦賦把李牧笙摟在懷裏說,以後一定要有比秦葉華更多的錢,給李牧笙自己能給的一切。

自從秦賦上任,盛安的産值比從前翻了一倍,秦賦再也不是當初開空調都要掐着時間的毛頭小子,答應給李牧笙的東西卻一樣也沒有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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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笙喝了些酒,忍不住想起從前。

他從前和秦賦很少吵架,但高中的時候卻和他吵了一場很兇的架。

那是春游結束後的一個月,春季運動會時候的事情。

運動會持續兩天,兩天中間的晚上學校會讓各班級在教室裏的電腦上統一投屏播放愛國主義教育電影,強制要求所有學生留下觀看,美其名曰怕學生放了學玩瘋掉,把學生集在一起統一殺時間。

但愛國主義教育類的電影總是充斥着殘酷的現實,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只見得到洋溢的青春和躁動的心,除去教室前排一些學霸在認真觀看外,坐在後排的同學們都興致缺缺,要麽圍在一起打牌,要麽幾個人橫起手機背着時不時過來巡視的老師打游戲。

李牧笙看了一陣子電影,也覺得看不下去,東張西望朝後排看了幾眼,和韓霜對視上。

電影開始前韓霜就已經搬着椅子跑去了後排,打牌打累了就起身把位置讓給了別人,坐在後排窗戶邊的桌子上在給幾個鬥地主的同學望風。

韓霜注意到李牧笙的目光,朝他揚了揚眉,指了下窗外,示意李牧笙出去一趟。

李牧笙不知道韓霜叫自己出去做什麽,但以自己對韓霜的了解,不跟着出去,對方遲早要憋出一場架來同自己吵。

李牧笙和韓霜一前一後走出了教學樓,去了樓後的花壇。

教學樓後面的花壇緊挨着操場,建了幾個蘑菇亭,是小情侶背着老師偷偷約會的聖地,但今天多數學生都在教室裏看電影,蘑菇亭下空蕩蕩的,沒有什麽人。

李牧笙弄不清楚韓霜把自己叫到這裏是做什麽,看見韓霜坐了下來,自己也在他旁邊找了個地方挨着坐下。

“今天的月亮真好看。”韓霜望着天上的一輪銀鈎,忽然開口。

李牧笙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忍不住有些緊張。

他看過網上有人說,月色真美是“我喜歡你”的含蓄表達,朦胧的夜色把氣氛烘托得有些撩人,李牧笙吓得心幾乎要跳出來。

但他旋即想到,韓霜說的是月亮好看,不是月色真美,應該只是單純感慨,并沒有其他意思,是自己想太多了。

“李牧笙,你有喜歡的人嗎?”韓霜問。

李牧笙詫異地看向韓霜,他幾乎要确定,韓霜叫自己出來,是別有目的的。

可是他們兩個都是男生,怎麽能像男女那樣地喜歡對方呢?

但又為什麽不能呢?

“喜,喜歡的人啊……”李牧笙想說沒有,但秦賦的臉從他眼前閃過,令他把話憋了回去,“或許是有吧……我,我不太确定。”

李牧笙含糊的表述顯然令人誤會,當李牧笙發現韓霜正滿臉喜悅地看向自己時,一切地解釋都顯得欲蓋彌彰。

“你喜歡的人,是我嗎?”韓霜紅着臉,伸出一只手想要蓋在李牧笙的手背上。

李牧笙往後縮了一下手,韓霜眉頭立刻蹙起,看起來有些不悅。

李牧笙清楚,自己現在否認,韓霜一定要和自己大吵一架,但如果默認,結果好像會更糟糕,自己大約會糊裏糊塗地同韓霜交往。

李牧笙承認韓霜很帥,不像秦賦那樣是看起來知書達理的帥,而是痞帥痞帥,有些像雜志上連載的言情小說裏,那種黑道大哥的帥。但李牧笙從來沒有把韓霜當成過戀愛對象看待過,韓霜突然的告白,對他而言只有驚訝而已。

“我,我……”李牧笙斟酌着話語,怕說重了讓韓霜傷心,也怕沒有講清楚讓對方誤會。

但韓霜沒有耐心聽李牧笙委婉表述,直截了當地開口說道:“李牧笙,我喜歡你,我是說,你願不願意做我男朋友,我們以後考同一所大學,畢業以後,留在同一個城市……”

韓霜美好的憧憬只說了一半,臉上就忽然挨了一拳。

秦賦和女朋友在操場上散步,中途過來上廁所,正好路過蘑菇亭前面的過道,把韓霜對李牧笙的告白聽得一清二楚。

“你個死同性戀,敢觊觎我弟弟!”秦賦已經完全怒火中燒,握着拳頭直接打了上來,韓霜根本沒有料到會突然從身後出現一個人,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也立刻惱了,起身就要同秦賦撕打。

今晚接二連三的變故讓李牧笙來不及反應,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秦賦和韓霜已經厮打在了一起。

李牧笙上前想要阻止,但兩個一米八往上的大男孩拼盡全力打起架的時候,李牧笙根本沒辦法插手。

“老師來了,快跑!”李牧笙急中生智,沖着兩人高聲喊了一聲,秦賦如夢初醒,抓住李牧笙的手就想要往操場方向跑。

但李牧笙沒有立刻走,回頭看向鼻青臉腫的韓霜,面帶歉意地小聲描補:“不好意思韓哥,我哥他不是故意的,回頭再給你道歉。”

秦賦哼了一聲,斜着看了韓霜一眼,擋在了兩人中間,指着韓霜的鼻子怒氣沖沖地說道:“道他爺爺的歉,死同性戀再敢碰我弟弟一下試試。”

韓霜哪是個會忍氣吞聲的性子,掄起拳頭就又要同秦賦撕打,李牧笙急慌慌地插到兩人之間,把韓霜往後推,服軟道:“韓哥,給我個面子,我哥他就是比較激動。”

“他算你哪門子的哥!”但看在李牧笙的面子上,韓霜憤怒地收了手,瞪了秦賦一眼,朝他比了個中指,悻悻離開。

到了操場旁的假山後面,李牧笙才甩開了秦賦的手,質問他為什麽要偷聽自己和韓霜講話。

“我路過上廁所,正好遠遠看見,覺得像你,想上去打個招呼,誰想到聽到那個死變态……”

李牧笙打斷了秦賦的話,說:“哥,他是我朋友,不是死變态。”

秦賦想起李牧笙偷偷給自己的那封情書,又想起剛剛韓霜的告白,是不是自己要是今天沒有湊巧路過,小笙就要跟別人談戀愛了?秦賦一時間心煩意亂,口不擇言地說道:“小笙,哥不是說管着你,但是你還小,不知道同性戀有多惡心,他們……他們身上都有病的。”

“秦賦,你真覺得同性戀這麽惡心?”李牧笙一直挺懵懂的,也害羞,從未和秦賦聊過這方面的話題,他沒有想過秦賦對喜歡同性這件事有這麽大的偏見,登時覺得眼前一黑。甚至連自己對秦賦那份朦朦胧胧的好感,都被潑上了髒水。

秦賦見自己話說到這個份上,李牧笙還在沖自己發脾氣,覺得李牧笙是在偏袒韓霜,也氣不打一處來,沖着李牧笙喊道:“李牧笙你能耐了,怎麽,真想和男同學搞同性戀?”

秦賦的聲音不小,王曉萱本來就在不遠處等他,見人遲遲沒來幹脆找過來,李牧笙看到王曉萱,最後的一點理智也灰飛煙滅:“怎麽,你能和女生談戀愛,就不許我和男生戀愛?秦賦我告訴你,我就是個同性戀,你不是覺得同性戀惡心嗎?惡心你就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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