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視察(三合一) “指揮官,你仍然堅持不知情嗎?” (1)

郁延來時坐的是帝國最常見的通行艦, 回去時也可以一樣。

(他發現自己已經把向諾厄星的行程稱為‘回去’了。)

但法拉米就不行了。

普通的商業艦船都是需要提前預定的,登艦船時也需要進行身份檢驗和核對,不适用于法拉米這個連黑戶但禁令種族。

若不走尋常路, 藏在渦輪機控制室偷偷溜上去,就必須有絨靈獸配合才行。

很明顯,他們現在沒有。

安全起見,郁延租了私人艦船回諾厄。

帝國人口衆多, 總有一些想要保護行程隐私的客人, 既不便乘坐公共的, 也不一定自己買得起、或者用自己的更顯眼, 通常他們就會選擇租賃私人艦船。

這類艦船的舵手有專業素養, 全程不會和客人打照面,非常懂用戶需求。

當然,價格也不是一般的貴, 幾乎花光了郁延這半年辛苦攢下來的工資。

但這都不重要了。

信用點總是能再掙來的, 眼下,能平安回去最重要。

郁延有非常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法拉米靠着舷窗,對母星的景色戀戀不舍。

郁延給他倒了點兒甜味飲料:“回去以後, 你直接去森林,找到寧寧,最好能躲起來。暫時不要過來找我,知道嗎?事情忙完之後我會去找你們的。”

這事兒好像發生過一遍,法拉米不滿:“你又要抛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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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抛棄。”郁延拍拍他的臉頰, 神色認真, “這是在保護你們。”

“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

“這次和上次不一樣。藺上校是好人, 但這一次……”

盡管還未接到任何詳細情報, 但他總覺得這個“小組”, 是沖着法拉米來的。

不管是林間沉睡的那個,還是身邊這個至今仍有許多謎團的家夥。

法拉米的眼神變了:“這次是壞人嗎?”

“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是。”

法拉米的語氣很認真:“如果是壞人,我會保護你的。”

郁延笑了:“好。不過你得先保護好你自己。”

法拉米不服氣:“我當然能保護好我自己。我可是——”

“噓。”郁延的手指抵在法拉米唇邊,壓低聲音,“別說那麽大聲。”

雖說私人艦船是隐秘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有絕對的安全,還是小心為妙。

法拉米握住他的手,親了親:“相信我,我會的,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郁延沒當真,但也不會拂了他的好意,點點頭:“好。”

飛船駛入太空,舷窗外逐漸成了沒有一絲光亮的黑。

接下來的航程,郁延沒什麽心思說話,任憑法拉米抱着他。

若真有暴風雨即将來臨,他希望這擁抱将是心中最堅定的安寧與勇氣。

深紅和濃綠重新出現在視野中,諾厄星到了,艦船準備降落。

短短十來天的暫別,他重又回到這片令他百感交集的土地。

郁延通過內置的PADD,發消息告訴駕駛員,讓艦船在森林上空停下。

雖然駕駛員不覺得在這兒跳下去會是個好主意,不過客人說啥是啥,他只負責拿錢辦事。

法拉米戀戀不舍親了郁延好多次,并且讓他再三保證一定會盡快回來找自己之後,總算願意離開。

不需要降落傘,不需要任何輔助裝置,就那麽直直從高空跳下去,等到消失在視野裏、進入雷達盲區之後,随便找個時機回到龍形就行了,哪怕俯沖到離地面只剩十米。

郁延聽着艦船廣播播報各種操作指令、注意事項,難得心生羨慕,在這種情況下,當龍還是挺方便的。

艦船進停泊港後,郁延忽略掉內置PADD上顯示的那行【記得給五星好評哦親~匿名就行~歡迎下次光臨~】,拿上行李,匆匆離開。

他要先回趟宿舍。

回母星度假穿得是休閑便裝,他需要換上制服再去見長官。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回到家,大門竟然是虛掩的。

郁延動作一頓。

就算諾厄星上的門還是老式、需要手動上鎖,他也從來不可能做這種離開家忘了關門的蠢事。

更何況,阿岚每天都會來幫他給養在門口的幾株植物澆水,如果真的沒關門,少年不可能不提醒他。

有人……在裏面。

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卻“獲得”了他的授權密碼。

郁延把裝有法拉米東西的行李箱留在了外面,推開門。

玄關處的感應燈并沒有亮,應當是被人事先關上了。

他慢慢走進去,看見客廳裏有個人影。

“很不錯的房子,被你打理得很好。”男人背着手,逆光站在窗前,舉止優雅,有種刻意的做作,“就像這顆星球。”

他語帶笑意,卻是莫名的譏諷。

“你好啊,指揮官。”

紐曼·布魯斯緩緩轉過身。

“或者我該說,好久不見?”

預感成真了。

這種時候去糾結對方是怎麽進來的,毫無意義。反正布魯斯家族總能做到他們想做的事兒。

郁延胃裏翻騰了一下,并沒有表現出來,捏了捏拳頭,讓自己放松。

他朝他敬了個禮:“閣下。”

“從私人層面上,我很想讓你無須如此拘束,畢竟我們已經打過照面了。”紐曼戴着那張虛假笑容的面具,“可惜,我是來辦公事的,為了不讓其他人有機會閑言碎語,我想我們也只能多客套客套。”

郁延沒有立即搭話,等着他的下一句。

紐曼朝他走近了些:“很抱歉把你從假期中叫回來。我也跟同事們說,沒必要安排在新年裏,好歹讓你、讓你的士兵們過完假期。但他們堅持如此,說是事态緊急,我也沒辦法。畢竟要顧全大局,你說是不是?”

“……是的,閣下。”郁延問,“您此次前來,是為了什麽?”

“等會兒開會的時候你會知道的。”紐曼環視一圈,假裝剛才沒有徹底搜查過一遍,“郁長官,是一個人住嗎?”

這個問題讓郁延心裏咯噔一下。

畢竟在過去的幾個月裏,這裏住着一頭幼龍,和一只H級心靈感應生物,在阿爾法象限的名錄上,它們都被列為“高危級”。

他無比感謝藺上校幾個月前到訪時,曾告誡過他基地內可能有監控——不僅是器械上,同樣意味着隔牆有耳。

從那以後,郁延就多了個心眼,在自己長時間離開宿舍時,不僅會讓龍崽和絨靈獸“趕”回到森林,也一定會清理幹淨它們存在過的痕跡。

“是的。”郁延回答。

他不覺得紐曼能看出來什麽。

“那真是可惜。”紐曼輕笑:“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一段時間,頻繁駐外,只不過不是以軍※事指揮身份,而是大使。你知道的,在那些陌生的地方,我們總會……稍微給自己找些樂子。”

郁延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且覺得有些惡心。

有些人永遠耐不住寂寞,比禽獸還不能自控。

布魯斯太太仍健在,還有個已經成年的孩子,他們是不知道丈夫在外面常常換一個地方打一槍,還是默許了這種行為?

紐曼以為他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你看,你還年輕,也沒有家庭和伴侶——據我所知沒有——在諾厄,你是最高級別的指揮官,換言之,整個星球都是你的。無論是權,還是人。你喜歡什麽,都可以。”

他不加掩飾地說道:“來的時候有村民來迎接,我注意到一些年輕的姑娘很不錯。”他笑了笑,“或者,你更偏向小夥子們?”

紐曼自以為開了個下※流的玩笑來羞辱郁延,沒想到正中紅心。

郁延看着中年男人的頭發,同樣是金發,可和法拉米相比,是那樣遜色無趣,令人心生厭煩。

他冷淡地回答:“我會分析自己的需求,謝謝您的關心。”

紐曼并不驚訝于他看似自持的回答,畢竟年輕人剛剛走出校園都還害羞,邁不過那個坎兒。

但遲早會的。

尤其是諾厄這樣偏離正常社會軌道的地方,鬼知道他會跟什麽人搞在一起。

——當然,首先得活到那個時候。

“令郎近來如何?”郁延突然開口,“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醫院裏。”

提起自己那個不争氣的兒子,以及想起他花了大代價做全身整形、卻依舊恢複不了被西格瑪射線損傷前的皮膚,紐曼的眼中閃過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嫌惡。

“托你的福,他已經回去遠征軍了。”

只不過,受傷的皮膚會比一般人更加脆弱,外加上面判定他的粗心與無能會連累戰友,從此以後沃格特都上不了前線,留在後勤打雜。

碌碌無為,配得上他原本應得的一生。

這些紐曼不會告訴郁延。

他本以為會在這個年輕人眼中看見憎恨、羨慕、失望,或者任何一種該有的波瀾。

可郁延的目光平靜到令人驚詫,好像沃格特以及布魯斯家族的所作所為,都與他從來沒有幹系。

紐曼想,是不是他已經從喬揀那裏得知了“黑鑽”的一切,并且将要繼承。

若真是如此,不在乎遠征軍的小小席位也就好解釋了。

畢竟,誰得到了“黑鑽”,誰就手握了鑰匙,通往富埒陶白的財富,和無出其右的地位。

……不。

他不會讓他得逞的。

“黑鑽”也好,財富和地位也罷,它們終将屬于布魯斯家族——他一定要讓布魯斯家族重新披上至高無上的榮光。

腕機響了。

紐曼看了眼訊息,陰恻恻地笑了。

“走吧,指揮官,蔡議員已經到了。你想知道的,待會兒在會議上,都會告訴你。”

這次特派視察小組的領導由三人構成:代表議會的蔡沛白議員,代表軍※部的凱恩上校,以及代表皇家及貴族的紐曼·布魯斯。

他們各自的來處,同樣是現在帝國三權分立的基本形态。

會議室的全息投影老舊,和蔡沛白帶來的文件不兼容,只好改用平面投影。

蔡沛白是個嚴肅的中年女性,留着幹練的短發,比旁邊的凱恩上校看起來更像軍※部的人。

她用PADD滑動幾頁,是一些諾厄的三維地圖,深深淺淺的色彩标記着不同的地形。

郁延很輕易地認出了森林腹地,以及地下連綿的、用黑色标記出的“未知區域”。

用藺如松留給他的探測儀及特制眼鏡窺見的情形,與之如出一轍。

郁延驀然明白了:他們不是為了法拉米,而是沖着“黑鑽”來的。

可藺老傳給他的文件中顯示的項目成員名單,明明沒有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

他們是從哪裏得知的?

所謂的“授權”,又真的得到授權了嗎?

提出這項計劃的陛下仍然不知所蹤,而負責它的老師忙于應對陛下的事情,暫時也沒空處理別的

藺老将這件事情透露給他,應當是有老師的授意;但也僅是讓他知曉,沒說過有進一步行動。

究竟是什麽人洩了密,又是什麽人指使他們行動?

蔡沛白用光标指了指那些深色區域:“指揮官,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郁延沒有立刻回答。

既然他們是沖着這個來的,那麽自己的回答、态度,其實并不會影響到後續行動。

蔡沛白仔細觀察着年輕軍※官的神情,比她想象中要更加鎮定,沒有洩露出不該有的驚詫。

旁邊坐着的紐曼·布魯斯開口,不再拐彎抹角:“是諾厄星上的獨特礦産,我們将它命名為‘黑鑽’。”

郁延負手而立:“您告訴我這個,有什麽用意嗎?是否需要我帶領駐軍,對這種礦藏進行開采?”

他這話說得巧妙,不僅将自己從知情人的範圍中摘除,又重新立下諾厄的指揮權。

蔡沛白雙手撐在桌子上:“指揮官,你對帝國的‘黑鑽’計劃是否有所了解?”

郁延神色如常:“我不知情,女士。”

“你确實不知情嗎?”蔡沛白道,“你現在說出的每一句話,回答的每一個字,都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上級提問,若你知情不報,視為隐瞞,會根據後果程度進行處置,嚴重的話可能會送你上軍※事法※庭。”

她平鋪直敘的聲線并不像恐吓,更像一種叮囑。

蔡沛白再次問:“指揮官,你仍然堅持不知情嗎?”

盡管對政※事沒多少了解,不知為何,直覺告訴郁延,蔡沛白和紐曼·布魯斯并不同一派。

且很有可能,在關于“黑鑽”的事情上存在分歧。

然而無論如何,在老師決意公布之前,這個計劃都不該從他口中先行說出,哪怕對方壓上他職業生涯的砝碼。

既然已經身在諾厄,從此名不見經傳,他缥缈的前途,哪裏比得上帝國極為重要的絕密項目。

藺老說過“黑鑽”能帶來怎樣的蝴蝶效應,若提前洩密,随之而來的,也許是成千上萬的損失——金錢,以及性命。

郁延低垂眉眼,看上去很順從的模樣:“我的确不知情。”

紐曼的表情冷了下來。

不出所料,郁延否認了。

正是這個幾乎沒有猶豫的否認,更讓他确信,喬揀一定已經把項目內容透露給了郁延。

蔡沛白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對這個回答滿意與否,她點點頭,沒有再為難郁延,接着圍繞着“黑鑽”做了些無關緊要的介紹,仿佛幾人前來只是在科普和宣講。

無論對哪一方,都是場無用的會議。

散會後,紐曼找到蔡沛白,和她邊說邊先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內容是保密的,無關人員不能進來,郁延要親自關閉投影儀、收拾現場。

“指揮官。”

方才會議過程中一直沒出聲的凱恩上校叫住他。

郁延敬了個禮:“長官。”

“諾厄星的生活如何?”

“您指的是哪方面?”

“随便聊聊,這是個無關任務的談話,不用緊張,上尉。”

“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郁延說,“不過,長官,感謝您的賞識,我是少尉。”

凱恩有些驚訝:“你在成為諾厄指揮官的那天,就已經晉升為上尉了。你不知道嗎?”他說,“這算是帝國對分配到偏遠星球的指揮官們一些補償。”

郁延的确不知道,這兒的所有人不是叫他長官就是指揮官,已經很久沒人提起過他的軍銜了。

還沒做出什麽戰功,軍銜就自動連升兩級,離校官僅一步之遙,聽起來對于剛出校門的年輕人們來說很有誘惑力。

實際上,到了荒星之後,相當于斷送前途,管他尉官校官,都沒有意義了。

見年輕人默默思索,凱恩主動道:“你的回答不要有負擔,上尉,只是因為我的一位友人曾經在這裏做過一段時間副官,那時候執掌諾厄的還是藺如松上校。我的友人……比較嬌生慣養。他對這裏的環境很不滿意,成天抱怨,向母星頻繁提交調任的申請。我想也不僅是他,除了藺上校以外,這些年來過這裏的人都在試圖離開。”

他盯着年輕人黑色的眸子:“但據我所知,你從沒申請過。為什麽?是什麽吸引了你?”

聽上去是另一種打探消息的方式。

就好像潛臺詞是,‘是黑鑽留住了你嗎?’

郁延不會上這個當:“這裏的環境充滿挑戰性,而我的士兵們也并不似傳聞中那樣懶散。他們都非常優秀,只是欠缺一些引導。”

“你是說,你就是那個将他們從歧途中拯救出來的人嗎?”

“不,長官。”郁延不卑不亢,“我和他們一起尋找方向。”

凱恩上校笑了笑:“真是個了不起的回答。還有另一件事,在你回來之前,我和你的士兵們聊了聊,他們說你想要抓住這裏的龍……叫……叫什麽來着?‘法拉利’?”

“……法拉米。”

“哦對,是這個名字。”凱恩的的目光帶着探究的深意,“進展如何,上尉?”

“還在部署中。現在是冬天,龍有冬眠的習性,我們已經有段時間沒觀測到它的活動軌跡了。”

“冬眠,不是正好适合鏟除嗎?”凱恩問,“還是說,你有什麽別的理由,不能輕易靠近它的巢穴呢?”

……結果又繞回去了。

和負責推進的蔡沛白、來勢洶洶的紐曼相比,凱恩才是那個真正的老狐貍。

先借口友人曾調任于此,打共鳴的感情牌,然後翻來覆去問各種看似關心他本人的問題,卻沒有一個離得開“黑鑽”。

怪不得是由這三人組成的視察小組,各自扮演不同的角色,目的就是套出他的知情程度,或者拉攏,或者定罪。

很有可能,其中一個掌握了有用的信息後也不會于其他人分享,更優先去壯大自己那一脈的勢力。

郁延明白彭遇軒那些關于帝國将有大震蕩的擔憂——如今陛下這個主心骨有傾覆的可能,各路妖魔鬼怪,當然都要冒出來争權奪勢了。

郁延以不變應萬變,借着凱恩的話頭說下去:“蔡議員剛才告知我,龍巢位置附近存在這種名為‘黑鑽’的特殊礦藏,我對此還沒有太多了解,如果它真如議員所言,活性充滿了不确定性,那麽貿然對龍發動攻擊,可能會牽連到‘黑鑽’、使其性質發生遽變。在有成熟的規劃之前,影響未可知。我會在考慮妥當之後,向帝國科學院提交協助申請。”

這話一說,就是要避開他們這個視察小組、走正規流程——實際上這也是該做的。

就是和某些人的期望相悖了。

凱恩臉色不太好:“指揮官,你是不信任我們嗎?”

“我并未,長官。只是無論是蔡議員、紐曼閣下,還是您,我想,都不是科研出身。出于對本地居民、物種及生态環境的考慮,這件事還是要從長計議。”

他把諾厄的居民放上了天平,砝碼的重量瞬間不再對等。

而對手也沒法放上更重的。

凱恩明了這段談話不會再有進展:“郁延上尉,請你考慮清楚,做出最明智的決定,為帝國,為諾厄星,為你自己。”

這話說的,和“你好之為之”沒有差別。

郁延的嘴角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我會的,長官。”

不知不覺,他已經開始學着如何和朽木們打太極了。

一月的白晝短暫,夜色很快來臨。

人類的居住地主要分布在森林和沙漠的交界處,這兒既不會太幹旱,也不會過于潮濕,将沙漠劇毒的蛇蟲鼠蟻拒之門外,更能遠離森林中的各種猛獸,是最理想的地點。

紐曼·布魯斯在淩晨一點起床,來到靠近沙漠的哨所附近。

交接班次的士兵還沒有來,他站在瞭望臺上極目遠眺,夜色下的沙漠出奇得寧靜,偶有波紋,像片深色的海洋。

紐曼已經四十多歲了,不再是可以随便熬夜的年輕人,大冬天的,這個點起來還真是有些困難。

他點燃了一根煙,尼古丁和焦油的氣味讓他清醒了一些。

進入帝國紀元以後,大帝就禁止再在母星範圍內種植和加工煙草,只有一小部分遷址至靠近象限邊緣的伴星,并且不能随意對外出售,除非有特別批準的供銷渠道。

舊時代唾手可得的消遣,如今卻成了奢侈品。

煙尾燃掉三分之一,有人來到了高臺。

“抱歉,閣下,我來遲了。”

黑暗中的影子現身。

“嗯。”

紐曼撣了撣煙灰,并不多客套。

“倫勃特老爺近來身體可好?”那人問。

“還不錯。他很重視你在這裏的工作。”

“我很榮幸。”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老爺子失望。”

“我會的,閣下。您今日會議進展如何?”

紐曼把煙夾在手指之間,嗤笑“……那個小鬼,比我想象中還要難搞。簡直油鹽不進。”

黑暗中那個聲音笑道:“他就是這樣。我們所有人都習慣這個脾氣了。”

“你們很喜歡他?”

“談不上喜歡。據我所知,有些人一開始相當讨厭他。不過大多數還是敬佩的。”

“哈,倒是個帝國需要的人才。只可惜,擋了路……”

“您已經确定他是知情人?按您的說法,他對答如流,好像沒有對不上的情況。”

“正因他沒有破綻,才能證明是知情的。無知的人一定是有破綻的。唯有提前做了應對、創造假象,才能做到天衣無縫。”

“您說的是。他與喬少将、藺上校的關系都非常親密。上回藺上校來訪,全程都由郁上尉親自接見,就連平時照料上尉生活的那個小鬼都沒被允許跟随。”

“誰都不知道陛下還能不能活着回來。喬揀也一樣。他們沒了,藺如松那個老頭兒更是孤立無援。這個項目的其他成員都還留在母星,近期都沒有任何和諾厄有關的行程。只可能是交給了郁延。”

“但我們并沒有攔截到任何特殊的消息。唯一一封,藺上校發給郁上尉的郵件,雖然經過加密,但也沒有多麽特殊的地方,只是企劃書,比不您和蔡議員知道的多。”

紐曼聞言皺起眉。

這也是他一直覺得疑惑的地方。

既然喬揀把郁延當做後備方案,若自己有朝一日遭遇不測,由郁延全權接手“黑鑽”項目,除了親身到場交流以外,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傳遞信息?

黑影問:“閣下,有沒有可能我們一直找錯了方向?”

“什麽意思?”

“既然我們假定少将用的是特殊途徑,那麽可以排除信件這樣普通的手段,也不一定就是即時通訊。因此,若郁上尉真的需要接收消息,這個消息,很有可能也不是從喬少将或者其他項目負責人那裏發出的。”

紐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可能存在一個中轉站——而且不在母星?”

“是的,閣下,我認為有這種可能性。”

“這我倒是沒想過。”紐曼沉吟道,“那接下來,按照這種思路,應該在諾厄星多搜尋搜尋不同種類的信息載體。郁延身邊有出現過什麽陌生人嗎?”

“并沒有。不過有段時間,他經常獨自進入森林,不讓任何人跟着,一去就是好幾天。”

“森林……我知道了。行了,你工作吧,繼續監視他。有變動我會跟你聯系。”

“是,閣下。”

紐曼乘電梯離開瞭望臺,走出哨所。

這顆父親當年部署在諾厄星的棋子,藺如松在任時沒出什麽岔子,但郁延比藺如松要敏銳得多,難保不會察覺到。

如果有必要,他會在布魯斯家族被牽扯進來之前,先下手為強。

他抽了第二根煙。

煙末飄散進寒涼的空氣中,紐曼拿出腕機,撥出一個完全陌生的、不屬于本象限的頻段。

“您好,我是來自第一帝國的紐曼·布魯斯。請幫我轉接……”

視察小組一待就是一周。

雖然主要目的是沖着“黑鑽”來的,但其他的表面功夫也要做好,每天不定時抽查士兵們的訓練情況。

由于軍※隊性質特殊,新年假期必須是輪休。

法定的這二十天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可以正常放假,剩下三分之二還要繼續堅守崗位。

正常休假是要提前一個月申請的,除特殊情況外,先到先得。

現在,留下來的那些人只痛恨自己當時貪假日值班那多出來的信用點,因小失大——誰想成天在上級領導眼皮子底下晃悠啊?

清晨常規訓練,視察小組又來了,士兵們看見他們仿佛看見瘟神。

三人正交頭接耳對士兵們指指點點,郁延離他們有一截距離,黃揚闵站在他身後,悄聲道:“那些家夥已經找我抱怨不下一百遍了。”

“什麽?”

“現在值守的這群小混蛋。”黃揚闵啧啧道,“昨天有八個人因為偷懶、走神、動作不标準,被凱恩上校單獨提溜出來懲罰,一直練到晚飯時間。他們癱在雪地裏,飯都吃不下了。”

郁延想象了下那個場景,輕笑:“誰讓他們不好好表現。”

他自己平時也會做一樣的“判決”。

黃揚闵看着他的笑:“對,沒錯,就是這個。”

郁延:“?”

黃揚闵:“他們說啊,還不如被你懲罰呢,在凱恩上校這兒只能看見他的禿頂,而你呢,起碼跑個十公裏能博美人一笑——”

郁延:“……我建議他們停止這種危險的發言。”

第八天,也就是新年假期的最後一天,三人總算有要走的意思了。

全體士兵松了口氣。

但他們表示,在走之前,決定去森林腹地一趟。

名義上是看看監測巨龍活動的儀器,實際目的,當然是親眼見識一下“黑鑽”。

郁延的這口氣又提了起來。

黃揚闵苦口婆心勸誡各位長官,腹地非常危險,凱恩軍※人出身還好些,像蔡沛白和紐曼這樣沒多少經驗的,非常不适合。

可惜人微言輕,沒人聽他的。

郁延清楚他們就是沖着這個來的,不看到不會罷休的,只能安排一小隊人馬護送,乘巡邏飛船前去。

他倒不擔心這幾個人敢當場對“黑鑽”做什麽,或者驚動龍巢裏沉眠的大家夥。

他擔心的是另一個咋呼的小家夥。

從母星回來已經整整一周了,視察小組、尤其是紐曼嚴密地監視他,根本沒有機會溜去森林。

也就是說,他已經一周沒見到法拉米。

或者換個說法,法拉米已經一周沒見到他了。

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因為他是個有自控能力的成熟的成年人,但法拉米不是。

郁延不确定若是法拉米在森林中看見自己,會不會一時沖動做出什麽來。

尤其是,旁邊還有個能讀心的雪團子。

郁延自己倒是不在意紐曼對自己鮮明的厭惡,甚至他也能猜到對方是想找機會除掉自己的;面對一個貴族兼目前的上級,他只能見招拆招,不可能先傷害對方。

但寧寧不懂那麽多,它曾在紐曼第一次綁架郁延時就想要發動攻擊,幸而有郁延在旁及時攔下。

這次可沒人能攔着它了。

萬一寧寧再把這事兒告訴法拉米,簡直不敢想象雄龍為了捍衛自己的伴侶能做出什麽來……

郁延光是想想,頭都大了。

他必須提前通知到法拉米,無論看見什麽,都保持鎮定,不要在沒有準備之時愚蠢地把自己暴露在敵人面前。

萬幸的是,他是個有準備的人。

一周前,還在母星上,在彭遇軒的公寓裏,接到黃揚闵的視訊、得知有人要來視察後,郁延就已經提前着手安排了。

首先,法拉米會先回到森林,最好能和寧寧彙合;

在那之後,郁延也許會有要聯系他們的時候。

但視察小組必定會監視他的行程,這樣一來,他是絕對不能自己去森林裏找兩個小家夥的。

因此,郁延需要一個既信得過、又不顯眼的助手,替他去完成這些事。

——既見過法拉米和寧寧、又是原住民的阿岚,自然成了不二選擇。

當日,郁延在結束和黃揚闵的通訊之後,第一時間打給阿岚,交代他把剩下一半的假期往後調,回到村裏,近期都不要出現在基地,也不要主動聯系自己。

現在,就是這些籌備生效的時刻。

随視察小組出發之前,郁延想辦法聯系到了阿岚,用先前約定好的暗號讓對方先跑一趟,一定要按住法拉米。

小組進入森林當日,郁延都提心吊膽,不要發生什麽意外。

阿岚雖然看着年紀小,叽叽喳喳的沒個正形,但辦事還是靠譜的。

龍崽和絨靈獸始終沒有露面。

視察小組如願看見了地下連綿的、絢爛如黑色極光的礦物,受到的震撼不比曾經的郁延少一絲一毫。

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盤算,滿意而歸。

持續這麽久的檢視總算要結束,所有人都松了口氣,郁延也總算睡了這些天來的第一個好覺。

他把自己蜷縮起來,高強度運轉這麽久的的大腦終于得到一些休息,反而有些空落落起來。

畢竟,在另一個溫暖的懷抱中睡了那麽久,如今要獨自入睡,由奢入儉難。

快了。

他閉上眼睛。

明天之後,他就能把他接回來了。

郁延被劇烈的頭痛驚醒。

窗簾沒有拉,外面仍是沉沉的夜色,無聲無息下着雪。

郁延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半。

其實也不是今天才疼的。

這幾天都一直斷斷續續不太舒服,只不過之前沒在意,畢竟面對視察小組工作連軸轉加上精神高度緊張,大腦超出負荷很正常。

但疼成今天這樣,就不太對勁了。

他下床翻找止痛針,和藥片比起來雖然會有更強烈的副作用,但相比之下起效也更快。

清晨還要送視察小組走,他得表現好點兒,不能渾渾噩噩掉鏈子,讓那些人抓住把柄。

郁延找出針劑,剛要給自己注射,又是一波強烈的、仿佛要殺死他的疼痛。

他眼前一花,差點暈過去。

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郁延咬着嘴唇,讓自己清醒一些,将藥水推進上臂,然後脫力靠着櫥櫃滑下,癱坐在地上。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這種藥劑理論上是十分鐘左右起效,郁延以前也用過,的确很快速。

然而半個小時過去了,疼痛仍然沒有得到絲毫緩解。

這不是什麽好征兆。

郁延強撐着翻出檢查儀,從頭到尾掃描了一遍,大

餓龍崽崽找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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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視察(三合一) “指揮官,你仍然堅持不知情嗎?”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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