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上陰雲翻湧,滿城雪飄如絮。

今日妙華公主設賞梅宴,華京泰半的王孫貴女皆來了,前院衣香鬓影好不熱鬧,而後殿偏僻處,李望舒正從湖裏探出頭來。

四下無人,只有枯藤老樹。

李望舒爬上岸,咳出幾口水,靠在樹上喘息。

雪花紛飛,落在李望舒臉上,轉瞬化成水漬。

“阿嚏——”

李望舒揉了揉鼻子,擰幹衣服上的水,辨認了下方向,步履虛浮朝前走。

走到小路盡頭時,迎面走來兩個宮女。

她們一高一矮,懷中都抱着梅花。高個兒宮女認出了李望舒,十分驚訝。

“李國公主,你身上怎麽全濕了?”

“不小心掉水裏了。”

一陣風吹過來,李望舒打了個寒顫。

兩個宮女頓時面露同情。

李望舒見狀,便又多問了一句。

“你們知道,從這裏走哪條路,能盡快出府麽?”

高個兒宮女給李望舒指了路,想了想,又好心道:“我們剛才過來時,看見你的侍女在找你,她在垂花門那邊。”

李望舒低聲道:“多謝。”

兩個宮女見李望舒走了,小聲議論。

“她就是李國送來的那個質女啊,看着好可憐。”

“是啊,公主身份質女命,瞧她那樣子,多半是又被欺負了。”

李望舒聽見了,但步履沒停。

她現在只想找到抱玉,然後趕緊離開這裏。

出了園子,李望舒正要往垂花門去。

有人突然叫了聲:“公主?”

李望舒回頭。

抱玉見是她,松了一口氣,急切過來:“公主,您去哪兒了?您身上怎麽……”

“回去再說。”

李望舒唇色發白,裹緊濕衣,急促踉跄朝前走,抱玉忙跟上去。

外面雨雪交加,王孫貴女們都在暖閣裏,再加上李望舒抄的是近路,所以一路上也沒遇到什麽人,便暢通無阻出去了。

一上馬車,李望舒就催促道:“快走。”

內侍在外面應了聲,揚鞭抽在馬背上,馬嘶鳴一聲,立刻跑起來。

“公主,先将濕衣換下來吧。”

抱玉眼眶泛紅,拿出馬車裏備的衣裳。

李望舒揪住衣領,搖搖頭,眼神黯淡無光。

“不用,先回去。”

“可穿濕衣會生病的。”

“先回去。”李望舒曲膝抱住自己,閉眸堅持。

抱玉無法,只得将湯婆子遞過去。

李望舒接過,摟着湯婆子的指尖,微微泛起青白。

不知怎麽的,抱玉心裏莫名不安起來。

馬車一路疾行,往皇宮的方向駛去。

李望舒是李國送來的質女,如今住在陳國皇宮裏。

穿過碧瓦朱薨的殿宇,才到了李望舒的住處——緊挨着冷宮的月嫦宮。

一回去,抱玉便吩咐:“快去燒熱水來。”

先前趕車的內侍,領命去了。

抱玉關上殿門,走到李望舒面前。

“公主,我服侍您更衣。”

李望舒抱着自己沒動。

抱玉強忍下眼裏的酸澀,又重複了一遍。

“穿濕衣會生病的,我服侍公主更衣吧。”

李望舒啊了聲,這才回過神來。

“等會兒要沐浴,換來換去太麻煩了,等沐浴了再換。”

抱玉覺得,李望舒今天有些反常。

質女處境艱難,李望舒在陳國,常被人欺負,但李望舒從沒有像今天這麽奇怪過。

抱玉想了想,問:“公主,您今天是怎麽落水的?”

“今天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阿嚏——”

李望舒打了個噴嚏後,覺得更冷了,她縮成一團,可憐兮兮道:“抱玉姐姐,你去看看水燒好了沒有,我好想沐浴呀。”

抱玉稱是,但在出去之前,又倒了茶來。

“公主先暖暖身子。”

李望舒去接茶時,一不小心,露出了袖底凝霜皓腕上的掐痕。

“嘭——”

茶盅還沒到李望舒手上,就已被摔了個粉碎。

抱玉急切過來。

李望舒躲閃不及,被握住了胳膊。

“我……”

李望舒剛開口,袖子已被抱玉掀開。

李望舒的手腕上,有一道清晰可見的掐痕。

從妙華公主府裏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那道掐痕,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變得青紫起來。足可見,對方當時用了多大的力氣。

抱玉氣的發抖:“他們陳國簡直是欺人太甚!公主,您告訴我,這是誰幹的?”

李望舒眼神閃躲。

“那什麽,這次的事,嗯,有點複雜……”

“公主身上還有傷?”

李望舒睫毛抖了抖,試圖掙紮:“沒、沒有。”

“沒有公主為何不肯更衣?”

“馬上就要沐浴了,換來換去太……”

“公主!”

李望舒閉嘴了。

好吧,看來是瞞不住了。

李望舒正要說話時,外面響起福滿的聲音:“公主,抱玉姐姐,熱水備好了。”

李望舒頓時如蒙大赦。

“先沐浴,先沐浴。”

說完,立刻起身往外走,抱玉緊緊跟着她。

福滿将水備好後退下了,一時淨室內,只剩下李望舒和抱玉兩個人。

抱玉盯着李望舒。

李望舒只得慢吞吞解衣帶。

濕衣褪下後,李望舒身上的點點猩紅露了出來。

抱玉比李望舒大十歲,她一眼就看出來,那是與人歡好的痕跡。

抱玉頓時目眦欲裂,咬牙切齒道:“我們李國尚在,他們怎麽敢這麽對公主您,他們怎麽敢!”

李國确實尚在,但國力卻無法與陳國抗衡。

否則十年前,也不會将李望舒送來陳國做質女。李望舒深知自己的處境,所以她原本不打算,将此事告訴抱玉,讓她徒增傷心的。

“是六皇子對不對?我讓福滿去殺了他!”

抱玉怒氣沖沖,轉身便要去喚福滿,被李望舒眼疾手快拉住:“不是六皇子。”

“六皇子對您觊觎已久,不是他,還能是誰?”

抱玉只當李望舒是怕留下把柄。

“公主,您別怕,福滿會做的很幹淨,不會讓人懷疑到咱們頭上的。”

李望舒不答,只道:“真不是六皇子。”

抱玉不信,她用手背飛快抹了下眼淚。

“公主,您放心,奴婢和福滿,會将此事處理好的。”

李望舒知道,自己若再不說,抱玉就将這筆賬,算到六皇子頭上了。

“不是六皇子,是……陳妄。”

抱玉雙目撐圓:“陳國太子陳妄?”

李望舒點頭。

抱玉頓時如遭雷劈。

陳國太子陳妄,是陳帝第三子,乃陳國元後所出。抱玉曾聽人說,陳妄性格暴虐狠厲,且極度厭惡女子觸碰。

曾有宮娥不小心碰到他,直接被陳妄砍了手。

抱玉頓時面如金紙。

“陳國太子陳妄?公主,你們怎麽會……”

“此事說來話長。”

說完,李望舒像鴕鳥一樣,将腦袋埋進浴桶裏。

這些年,李望舒在陳國過的很艱難。

陳國貴女們老欺負她,但凡有人設宴,皆會請李望舒,這次也不例外。

今日花宴上,那些貴女們照例刁難李望舒。

這些年,李望舒早将她們的招數摸的門兒清,應付起來也毫不費力。可李望舒沒想到,有人會在她的酒裏動手腳。

李望舒意識到不對勁兒時,立刻就起身離開了。

可還是晚了一步,她剛出園子,就被人從後面敲暈了。

“等我再醒來時,就已經和陳妄在一起了。”

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過了。

抱玉怒不可遏道:“這幫蛇蠍心腸的人!她們明知道,碰了陳國太子的女子非死即傷,竟然還這般害公主您,她們簡直是喪盡天良!”

李望舒想了想,道:“這次的事,應該不是她們做的。”

那幫貴女們雖然常欺負她,可都是小打小鬧而已,再說了,這幫嬌養長大的姑娘,可做不出這種惡毒的事來。

這次的事情,只怕是另有其人。

“不是她們,還能是誰?”

李望舒搖頭,她也不知道。

抱玉膽戰心驚問:“公主,那您是如何逃出,陳國太子魔爪的?”

李望舒狡黠一笑,語氣故作輕松。

“我比陳妄先醒,醒來後發現不對勁兒,我就翻窗從水裏逃啦。”

抱玉聽着都覺得後怕。

眼下李望舒是逃回來了,可若是陳妄醒了,再來找李望舒麻煩,那該怎麽辦?!

“公主……”

“放心,陳妄不知道是我。”

抱玉一臉不解。

李望舒解釋道:“陳妄也被人下藥了,所以他不知道是我。”

抱玉這才松了口氣。

陳妄兇名在外,他不知道是李望舒,這事還好辦些。

抱玉哭着道:“只是委屈公主了。”

出了這種事,竟要李望舒一個姑娘家,藏着掖着的,着實可恨!

李望舒胳膊支着下颌,墨玉般的眼睛裏,漾出一抹笑。

“陳妄是陳國太子,雖然脾氣不好,但長得好看,倒也不算委屈。”

抱玉心疼看着李望舒。

見她當真不難過,這才放心。

沐浴過後,李望舒便躺下了。

抱玉守在旁邊,等李望舒睡着後,她才出去。

殿門剛阖上,‘熟睡’的李望舒,眼睛唰的睜開了。

李望舒臉上立刻浮出痛色。

她用手揉着後腰,低聲罵道:“陳妄那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嘶,疼死我了!”

先前被凍僵了沒感覺,但沐浴過後,李望舒覺得渾身都疼。可抱玉都已經哭成那樣了,李望舒更不敢告訴她了。

還有陳妄那裏……

李望舒一改先前的松快,滿面愁容。

先前李望舒同抱玉說,陳妄中了藥,不知道是她。

可實則,李望舒心裏也沒底。

李望舒依稀記得,情濃時,陳妄好像惡狠狠盯着她的臉。

可當時的記憶,全是朦胧晃動的,李望舒不确定,那究竟是真的,還是她的幻覺。

李望舒神色不安,應該是幻覺吧?

當時陳妄中藥了,他怎麽可能,記住自己的臉呢!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當時,陳妄看到了她的臉,清醒後,陳妄未必還能記得住。

這就跟做夢一個道理,似醒非醒時,記得很清楚。可醒來後,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陳妄肯定記不住我,他絕對記不住我!”

李望舒自我催眠的同時,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按照陳妄的脾氣,這次的事情,不可能就這麽算了的。

陳妄絕對會查的。

李望舒滿臉絕望。

她一個寄人籬下的質女,要怎麽做,才能不被陳妄查到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