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更)

“公主?”

見李望舒許久不說話, 抱玉心裏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

李望舒倏忽回過神來。

她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說完,便徑自回了殿裏。

福滿湊過來, 面色不解。

“我們馬上就能回家了, 可瞧公主的樣子, 怎麽好像不開心啊?”

抱玉望着緊閉的殿門,沒答話。

回到殿內之後, 李望舒一個人在榻上枯坐。

外面的亮光,一點一點被暗色吞噬時, 殿門被人敲響了。

“進來。”

殿門被推開,抱玉提着燈進來,道:“公主, 我給您掌燈。”

“不要。”

李望舒拒絕了。

抱玉聞言, 便将手中的燈熄滅了。

李望舒的身影,被外面的光,裁剪成了一個剪影, 抱玉聽她道:“抱玉姐姐,你過來陪我坐會兒吧。”

抱玉應了聲, 過去坐在李望舒身邊。

她剛落座, 李望舒便将頭靠在她肩上,聲色恹恹道:“抱玉姐姐,我有點累, 你讓我靠一會兒,好不好?”

“好。”

抱玉應了聲, 拿起扇子, 輕輕為李望舒打扇。

外面靜悄悄的, 隐約能聽到蟲鳴聲。

抱玉搖着扇子, 輕聲問:“公主是不想回李國了,是麽?”

“我沒有不想回李國。”

李望舒立刻反駁,可後半句話,聲音卻落了下去:“我只是,我只是……”

李望舒半天都沒有只是出什麽。

抱玉便替她接了後半句。

“只是公主心裏,有了牽挂的人,對麽?”

抱玉神色溫柔望着李望舒。

李望舒一瞬間覺得很愧疚。

“抱玉姐姐……”

抱玉和福滿,跟着她背井離鄉,來陳國待了十年。如今他們終于能重歸故土了,她心裏卻有些猶豫了。

李望舒覺得,愧對他們。

抱玉溫柔道:“公主若不嫌棄,能同我說說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就是……”

李望舒垂着頭,攥着自己的衣帶,聲音低低的:“原本我也一直堅定不移的想回李國,可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我,我……”

李望舒就有點茫然了。

從前,李望舒是堅定要回李國的。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那顆堅定回國的心,在什麽時候動搖了。

是在她絕望無助時,陳妄救了她?

還是陳妄為她受杖刑那天夜裏,抓着她的手腕,執拗看着她,問‘李望舒,你會抛下孤嗎’?

亦或者是,今日知道了陳妄的過去,和那一盤栗子酥?

李望舒心裏亂急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說。

所以在對上抱玉溫柔的眼神時,李望舒又狼狽移開視線。

李望舒笨拙的找着借口:“而且皇姐在信中寫的,并非是讓初七帶我們回李國,而是讓她帶着我們離開陳國,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李國事情平息了,再讓我們回國。”

李望舒後半句話沒說完,但抱玉卻懂了。

抱玉問:“公主是覺得,與其在外颠沛流離,不如先留在陳國靜觀其變?”

李望舒表情忐忑點頭。

她不敢看去看抱玉的臉色,只道:“陳妄說過,他會保護我的。”

從前李望舒是不信這句話的。

可經歷過最近這些事之後,她卻莫名信了,陳妄能說到做到。

“如果陳李兩國交戰了,太子殿下,依舊能保護公主?”

抱玉的語氣裏,透着懷疑。

但李望舒繼續點頭。

抱玉被噎住了。

這段時間,李望舒在東宮照顧陳妄。

抱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很明顯感覺到了,李望舒對陳妄的變化。

感情這種事,本不是她一個宮人可以插手的。

但李望舒是他們李國的公主,若她能尋一個視她如珠似寶的良人,抱玉定然絕無二話,但——

“公主,今日已經五月二十三了。”

李望舒愣了下。

“再有十日,便是陳李兩國盟約到期的日子了。”

李望舒以為,抱玉說的是這個。

可抱玉卻嘆了口氣,輕聲道:“距太子殿下,與戚小姐成婚的日子,也就剩一個月多了。”

陳妄和戚紅纓的婚期,定在七月初。

李望舒像是陡然被人打了一悶棍,頓時狼狽畢現。

抱玉也不想這麽殘忍。

可李望舒若留在陳國,這便是她要面臨的事情。

戚紅纓會是陳妄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李望舒只能做側妃。

側妃等同于妾。

對陳國女子來說,能做陳妄的側妃,是天大的福分。

但李望舒不是。

李望舒是他們尊貴的公主。

抱玉如何能眼睜睜看着,她去給陳妄做妾呢!

“我……”

李望舒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只能像朵被風雨摧殘過的花朵,無力垂下腦袋。

抱玉見狀,便也沒再逼她。

只安靜陪李望舒坐着。

等到月上中天時,抱玉才從李望舒殿裏出來。

福滿立刻過來,小聲問:“公主睡了?”

“嗯。”

福滿有些為難:“抱玉姐姐,我瞧着,公主好像不大想回國的樣子,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什麽該怎麽辦?”

“宮外已經将萬事準備妥當了,現在就等我們出宮了,可眼下公主這個樣子,我們要計劃出宮麽?”

抱玉轉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後。

她想了想,道:“先計劃着吧。”

無論李望舒最後的選擇是什麽,總要有備無患才行。

李望舒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醒來時,眼底挂着兩個烏青。

她起來沒一會兒,康平就來了。

康平一進來,行過禮後,便說明了來意。

他道:“今晨,底下人獻了一筐新摘的楊梅,殿下想着,望舒公主您愛吃,便讓奴才來請公主過去嘗一嘗。”

若當真是想讓李望舒過去嘗楊梅,那大可将楊梅送過來就好了。何必非要讓李望舒去東宮一趟。

陳妄這擺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抱玉沒說話,看向李望舒。

李望舒想拒絕,但話到嘴邊時,她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便輕輕颔首:“好,等我去換件衣裳。”

抱玉伺候李望舒去換衣了。

途中,抱玉面色如常,并沒有說什麽相勸的話,只是在送李望舒出殿門時,将扇子遞了過去。

李望舒去東宮時,陳妄正靠在窗邊看書。

因他與戚紅纓的婚期定在七月初,到時候他還得去迎太子妃,負責杖刑的宮人被提點過了,所以陳妄身上的傷,看着駭人,但并沒有傷到筋骨。

如今已經已可以下地走動了。

陳妄翻着手中的書頁,冷不丁察覺到,有人在看他。

他猛地擡眸,就對上了李望舒怔怔的目光。

陳妄一愣。

“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

李望舒回過神來,進了殿內。

因為這段時間,李望舒經常在東宮。

他們兩人在一起時,如果陳妄不作妖的話,基本就是陳妄看書看折子,李望舒在旁邊歪在着,吃果子看話本子,兩人各幹各的,互不打擾,但卻有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而今天,陳妄發現,李望舒有點不對勁兒。

李望舒老會盯着他發呆。

搞的陳妄都忍不住,偷偷對鏡審視,看自己臉上,是不是有什麽髒東西。

“殿下。”

有內侍進來,道:“禮部的張大人來了,說是要與您商讨大婚的細節。”

李望舒聞言,擡眼看向陳妄。

陳妄沒注意到她的動作,只不耐煩道:“皇家大婚,每一樣都有禮可循,按照那些做就是了,何必再搞別的花樣。”

話雖是這麽說,但陳妄還是去了。

陳妄一走,空蕩蕩的殿內,就只剩下李望舒一個人了。

随着陳妄和戚紅纓大婚的日子逼近,東宮上下,也早已開始籌備起來了。

外面宮人有的忙着修剪花枝,有的忙着拭灰,還有的忙着在洗地,無處不在告訴李望舒,再過不久,東宮裏,便要迎來真正的女主人了。

如果她留下,便意味着,她要和戚紅纓共侍一夫。

不!陳國的皇帝,講究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日後陳妄繼位後,便意味着,她要和許多女人,共同分享他。

“你想什麽呢?”

陳妄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李望舒回過神,就見陳妄又回來了。

“這麽快就商量好了?”

“快?孤出去都兩刻鐘了。”

李望舒:“……”

他們正說着話,一個內侍捧着托盤進來。

“殿下,您的喜服做好了,要不您現在試試看,要是有不合身的地方,回頭讓繡娘們再改。”

這大夏天的,陳妄本不願意試的。

但見李望舒的目光,落在那喜服上,便又改了主意。

“李望舒,你服侍孤更衣。”

李望舒回頭看陳妄。

陳妄以為,李望舒會斷然拒絕。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李望舒竟然答應了。

陳妄覺得有些奇怪。

從李望舒早上來東宮,到現在,這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深了。

陳妄垂眸。

李望舒正在為他扣腰上的玉帶。

她眼睫低垂,面容雪白,神色卻是難得的柔和平靜。

他們認識這麽久,陳妄還是第一次,看見李望舒在自己面前,這麽乖順。

陳妄心下狐疑。

“李望舒,你今天怎麽了?”

“嗯?”李望舒擡眸,看向陳妄。

她眼睛漆黑明亮,裏面全是他。

陳妄走瞬間釋然了。

想來應該是自己大婚,李望舒心裏有些難過吧。

陳妄一貫嘴毒,但今日卻難得主動出聲,安慰了李望舒。

“你與戚紅纓一向交好,待我與她成婚後,她入主東宮後,你們就能時常見面了。”

李望舒為陳妄扣玉帶的手一頓。

陳妄還在說:“而且孤已經與父皇說過了,勉為其難收你做側妃。”

“什麽?”

李望舒急急打斷陳妄的話,語氣帶了幾分生氣:“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要等你和紅纓成婚之後,才說此事的嗎?”

“這也沒差幾天吧。”

陳妄以為,李望舒反應這麽大,是怕他們婚前逾制這件事傳出去,便道:“不過你放心,父皇并不知道,眼下你與我之間的事。”

李望舒的重點不在這個上面。

不過陳妄既然說到這兒了,她便強壓住心頭的酸澀,問:“所以陳李兩國,是要繼續議和麽?”

陳妄蹙眉。

不是在說他們之間的事嗎?

怎麽又扯到國事上了。

但眼下,陳帝已經同意他收李望舒進東宮了,所以陳妄也沒把李望舒當外人,便徑自跟她說了:“未必。”

“未必?!什麽叫未必?”

之前,她在陳國做質女,陳李兩國和平相處了十年。眼下,若她進東宮給陳妄做側妃,那便該是以和親公主的身份。

可陳妄卻說未必。

“陳李兩國和談與否,要看你們李國的誠意。若你們主動提出和談,那就談。若你們李國要開戰,陳國便應戰。”

李望舒呆住了。

既然兩國是戰是和未定,陳妄是以什麽立場,來同自己說,要收她做側妃的?

“那如果兩國開戰,你可曾想過我的處境?”

陳妄覺得,李望舒這話問的十分奇怪。

他道:“你的處境怎麽了?你自幼來陳國做質女,又是孤的側妃,即便兩國開戰了,與你也沒有關系了。況且有孤在,誰敢為難你?”

陳妄是真這麽想的。

畢竟十年前,陳李兩國和談,雖然陳國說,需要李國送一位公主來陳國做質女,但卻并未指定是誰。

而李國人既然将李望舒送來了,那便足以說明,李望舒在李國并不受寵。

既然如此,想來李望舒對李國,也無甚感情。

兩國是戰也好,是和也好,都與李望舒無關,反正他能護她在陳國立足。

可這些話落在李望舒耳朵裏,李望舒只覺得可笑。

哪怕她自幼被送到陳國來做質女,她也依舊是李國的公主,難不成做了陳妄的側妃之後,她就連母國都不要了嗎?!

可顯然,這些話,與陳妄說不通。

李望舒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往後退了幾步,看着穿上喜服的陳妄。

陳妄平日裏,為顯威嚴,大多穿的是玄色蟒袍,偶爾穿月色軟袍,這還是李望舒第一次,看見他穿大紅色。

陳妄身形高挑,五官如琢似玉,頭戴玉色發冠,流光溢彩的大紅喜服上身後,更襯的他身形挺拔,為俊俏的眉眼上,平添了幾分豔色。

這樣的陳妄,于李望舒而言,是陌生的。

但李望舒可以想象。

待到迎親那日,陳妄打馬經過時,定然會比裴清琅高中那日,更令滿城少女癡狂。

.陳妄看見李望舒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樣,唇角不由往上翹了翹,道:“抓緊時間好好看。”

李望舒茫然看着陳妄。

陳妄道:“這喜服,孤只穿這一次。”

其實在想陳帝承認,他與李望舒有私情時,陳妄曾想過,要不向陳帝說,在他與戚紅纓成親那日,讓李望舒一并入東宮。

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畢竟李望舒是李國公主,在陳李兩國沒開戰之前,他若想收李望舒進東宮,那少不得得和李國商量。

而且還有戚家那邊。

戚家滿門忠烈,戚父又戍守邊關多年勞苦功高,若他在成親當日,将側妃一并納入府中,恐會寒了忠臣的心。

再等等吧,陳帝既然已經傳了鴻胪寺的人,那便意味着,他已經派人在處理此事了。

李望舒不知陳妄所想。

她只從這話裏聽出了一重意思——喜服只有娶正妻時,他才會穿。

這一瞬間,李望舒說不清楚,她心裏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她只擡眸,看向陳妄,突然問了句:“你一定會娶紅纓,對麽?”

陳妄在對鏡看着自己。

聽到這話,微微蹙眉。

他與戚紅纓被賜婚的消息,李望舒不早就知道麽?

這眼看着,就到婚期了,李望舒又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妄轉頭,正想呵斥李望舒時,卻驀的看見了李望舒眼裏的克制。

不知怎麽的,那一瞬間,陳妄心裏沒來由湧起一股惶恐,就好像什麽東西,突然就要溜走了一樣了。

“啪嗒——”

他腰上突然斷開的玉帶,打斷了陳妄的思緒。

玉帶摔在地上,上面的玉片被摔開,有碎片落到了李望舒腳邊。

李望舒蹲下拾起那塊碎片時,一瞬間,突然就釋然了。

“望望望舒公主……”

宮人戰戰兢兢跪在李望舒面前,目光落在李望舒手裏的碎片上。

李望舒回過神來,将碎片交給他。

宮宮人們請過罪之後,便去給重新換玉帶了。

陳妄皺了皺了眉。

經過剛才那段小插曲,他心裏的惶恐突然就消失無蹤了。

陳妄看向李望舒,正要說話時,李望舒卻突然拿了個楊梅,塞到陳妄嘴裏,語氣如常道:“殿下嘗嘗,這楊梅很好吃。”

經過這兩件事後,陳妄的注意力被移走了。

這天晚上,陳妄原本是要讓李望舒在東宮留宿的,李望舒推脫自己來了月事,不舒服想回月嫦宮讓抱玉給她煮湯水。

陳妄才放她回去。

一回去,李望舒便将抱玉和福滿叫了來。

福滿和抱玉生怕,李望舒叫他們,是跟他們說,她決定,要留在陳國。

兩人惴惴不安進來。

便見李望舒坐在圈椅上。

看見他們進來,李望舒輕聲道:“我們商量商量,怎麽出宮,和初七他們彙合吧。”

作者有話說:

下章就跑,應該也是個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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