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周半仙

第30章 周半仙

天色發灰時, 侯東平終于弄來了卡車。

20萬塊錢的貨,其中15萬用來還外債,剩下的5萬塊是廠裏職工拖欠了一年的工資。

周老板的定金, 先拿3000塊錢出來, 每人發24塊錢的工資,好歹先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剩下的錢, 等周老板出貨之後, 再一次性還給大家。

周秋萍十分懷疑自己交出的2萬塊錢定金裏,剩餘的17000元到底會不會被侯廠長拿去還貨款,甚至連這外債到底存不存在,有沒有這麽多,她都感覺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不過這是廠裏的內部糾紛,她不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只要把貨拖走就行。

20萬元包圓整個倉庫, 具體開來就是1萬條絲光被單, 1萬條緞面被,除此之外, 還有沒來得及加工成床單的棉布以及枕巾沙發套窗簾。這些東西滿滿當當的, 直接将卡車從麻薯包塞成了大列巴。

侯東平看着空蕩蕩的倉庫和塞滿滿的卡車, 有種報複的快感。所謂破罐子破摔,大概就是他現在的寫照。

他怕什麽呀?他什麽都不怕。

銀行的貸款他沒碰一分,全他媽被鎮領導挪去當招待費了。領導不是說了嗎?廠子是鎮裏的, 那債務也是鎮上的,跟他沒一毛錢的關系。

他現在手上有差不多2萬塊錢, 後面還能收回13萬。廠裏的機器才是最值錢的。他已經聯系好了買家, 今天夜裏動手, 連夜拖走。

就算賣得急, 這些機器也能賣10萬塊,加在一起就是25萬。多好的數字呀,正好證明了他250,與虎謀皮。

有了這些錢,不管走南還是闖北,他都無所畏懼。

要問倉庫的被單去哪兒了?廢話,你他媽都不給工人發工資了,你還不給人食物?社會主義難不成要比資本主義還不要臉?啊呸!無數革命先烈直接從烈士陵園跑出來,半夜去找你聊天。

被單都分了,全分了。有本事,你去每家每戶要,你要到了是你的本事。

周秋萍簽了張18萬的欠條,內心毫無波動。上輩子光是房貸,她就還過7位數,更別說貨款以及馮二強的賭債,欠條她都不記得自己撕過多少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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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萬,當真不過是個小數目而已。

原先熱血上頭,現在稍稍有些冷靜下來,忍不住有點後悔的侯東平看她淡定的模樣,心裏又安定些許。

看來這位周老師的确有門路,人家能答應拿下這麽多貨,雖然有趕鴨子上架,被架在火上烤的嫌疑,但她心裏其實有主張。

他朝周秋萍笑了笑:“那就麻煩你了,周老師。”

周秋萍嘆氣,還是不肯将話說滿:“盡力而為吧,實在不行,就豁出去這張臉了。”

侯東平看她鄭重其事的模樣,心裏越發舒坦。這種心态類似于即便要猜測對方是騙子,可騙子的态度夠認真,自己就能騙自己,對方是真的。

卡車裝好貨,周秋萍上的後車廂。2萬塊的存折,18萬的欠條,就壓在這些被單窗簾上了。

車子發動前,侯東平又給門衛塞了包煙:“老徐,不管誰過來打聽,你都說不知道。”

門衛精明的很,才不會把到手的工錢再推出去。他立刻拍胸口保證:“放心,廠長,廠子是誰的我心裏有數,我就認你。”

侯東平笑了笑,揮揮手準備上車走人。結果他眼睛掃到迎面而來的人,趕緊招呼司機先走,回頭他再過去找他們會合。

車廂門關上時,從馬路對面走過來的男人瞧見了周秋萍的臉,頓時皺眉。

他正想上前說話,卡車發動開走了。

“這怎麽回事?”

侯東平若無其事:“什麽怎麽回事?哎呦,周半仙您掐指一算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要問人啊?”

周良彬臉色微變,旋即又笑容滿面,指着侯東平道:“你就笑話我吧,我不過是開開玩笑,誰還當真的不成。說實在的,你們廠要搬家嗎?搞個卡車過來。”

侯東平心中已經将他祖宗十八代日了個遍,面上卻不改色:“搬什麽家呀?朱鎮長說了,把東西收拾幹淨了,原模原樣交出去。怎麽,周半仙您是來檢查的嗎?走走走,跟我進去。”

此刻已經夕陽西下,最後一抹天光都急着走人,周良彬自然懶得折騰,他正準備赴朱鎮長的宴,痛快吃頓大餐呢。

狗日的,這年頭的茅臺酒也不好買。也就是這些政府的人有門路,能喝得上。

他趕緊擺手,笑眯眯的:“誰能檢查你呀?開個玩笑而已。我不就是好奇嗎?這麽大一輛卡車,看着怪顯眼的。”

侯東平滿不在乎的模樣,随口應道:“過路車,下來問路的。”

周良彬卻心中咯噔了一下:“過路的?我看車後還有個女的,她來幹什麽的?”

侯東平心髒砰砰直跳。跑長途的大卡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司機很少是女人。即便兩個人換着開車,也都是男的。

他當然不能透露周秋萍的來意。當他是傻的嗎?自從這個周半仙往鎮政府跑了幾趟之後,朱鎮長等人的态度才發生了180度的大轉彎,處處刁難被單廠。他好不容易找到門路進原料,也因為貸款下來的資金遲遲不能到賬而泡湯。

他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一聲,與其說廠子是被國家政策逼到了江河日下的地步,不如講是這幫貪官污吏沆瀣一氣,硬生生地整死了廠子。

就因為香港老板看中了廠房這一帶地皮,又是從事家紡行業的,所以他們兵工廠就必須得退位讓賢。誰讓外彙比人民幣香呢。

侯東平強壓怒火,漫不經心道:“哦,你說她啊,過來打零工的。說是夏天沒事,想找點事做。嗐,廠子都這樣了,哪兒有活給她幹。剛好卡車順路,她就跟着走了。怎麽?你認識她?那香港老板來了,你可是老板了,得給人端個飯碗啊。”

周良彬矢口否認:“哪裏哪裏,我就是随口一問。”

一個鄉鎮小廠的廠長,他還真不放在眼裏。要不是看中這塊地皮,他也懶得來回折騰。那香港女老板還算有眼光,知道相信他,把這事全權交到他手上處理。

進什麽山頭拜什麽廟,要在大陸做生意,沒他這種熟門熟路見多識廣的角色,再大的過江龍都玩不轉。

廠子發展到哪步不重要,關鍵是地皮啊。

怎樣順勢而為連廠帶地皮都弄到自己手上,他還得細細謀劃。

不過沒關系,現在誰有他的眼光,能看中這塊地皮的發展潛力?只要他水磨工夫使的好,東西自然有人屁颠颠地送到他手上。

周良彬越想越心熱,只覺宏圖在手,就是他大顯神威的好時候了。

他懶得再敷衍侯東平,一個被時代浪潮打落的盧瑟兒,不值得他浪費時間。他草草點頭,沖侯東平笑了笑:“那侯廠長您忙,我有事先走一步。”

侯東平看他自鳴得意離開的背影,狠狠地啐了口。呸!狗日的,等着,總有你落到老子手上的時候。

周良彬不知道自己被人記上了,即便知道他也不會在意。不遭人妒是庸才,他越成功,這種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就越多。

現在的關鍵是得搞清楚周秋萍怎麽跑到水湖鎮來了。她不是回房馮家村去了嗎?胡桂香那個蠢貨,長得像豬,腦袋更笨的跟豬一樣,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媽的,當初要不是中了她的圈套,他怎麽會睡這種女人。真是想起來都惡心。

周良彬如願以償地喝了一壇茅臺,三更半夜才回家。

大晚上的,胡桂香睡得正香呢,就被丈夫給吵醒了。她下床伺候人洗漱,她還沒鼓足勇氣開口抱怨,就劈頭蓋臉地挨了頓罵。

一堆污言穢語提煉出來的有效信息就是:周秋萍沒回馮家村,還在外面浪呢!

“不可能啊。”胡桂香日常被辱罵嘲諷慣了,甚至都反應不過來應該生氣憤怒,只茫然,“那個老不死的跟她一塊回她婆家的。她能跑哪兒去?她連個兒子都沒有。”

周良彬酒氣沖天,越看妻子越惡心,眼睛都不想睜:“你的意思是我瞎了?”

胡桂香對丈夫又愛又敬又怕,哪敢接這個話。她惴惴不安了許久,才猛地一拍腦袋:“哦,我知道了,她肯定是出去等計劃生育了!”

周良彬原本眯着眼睛斜靠在枕頭上,聞聲他猛然坐直身體,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她懷孕了?她現在就懷孕了?”

胡桂香吓了一跳,不明白丈夫為什麽會情緒這樣激動。

她有些不痛快,任何女人都不會高興自己的丈夫為其他女人失态,尤其周秋萍這個所謂的妹妹跟周良彬實際上沒半毛錢關系。

她甚至隐隐生出懷疑,周良彬當初要過繼到下河村周家,該不會是嫌入贅太難聽,想曲線救國結果失敗了吧。

她勉強擠出笑:“她懷孕不是好事嗎?你也講她有了兒子才能家和萬事興。”

周良彬在家随心所欲慣了,這會兒完全壓不住火氣:“那也不是現在!那個小丫頭還沒解決,她現在懷孕不是瞎來嗎?”

胡桂香搞不清楚丈夫的想法,愈發小心翼翼:“那,那也不一定是懷孕了。我記得她還喂奶呢,應該不會懷上。”

“她沒事跑那麽遠做什麽?”

胡桂香都要哭了,她又不是周秋萍肚裏的蛔蟲,她哪知道人家在幹啥。

可丈夫如此咄咄逼人,她又不能說不知道,只能絞盡腦汁地猜測:“大概就是逃計劃生育。你不在家不知道,這幾天各個村都在抓計劃生育,一胎上環二胎結紮。她不是已經生了兩個丫頭了嗎?”

想到這事她就委屈,大隊婦女主任抓她去上環時,丈夫都不在家。

周良彬看都沒看妻子一眼,即便看了他也不會在意她的委屈。他如釋重負,喃喃自語道:“對,躲計劃生育去了。還沒生兒子,當然得躲。”

旋即他又開始煩躁,“怎麽到現在還沒把小的送出去?”

胡桂香直覺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鐘,周良彬的眼睛就不滿地盯住了她:“要你找個人抱養就這麽難嗎?你一天天的除了吃就是睡,你還能幹什麽?”

胡桂香差點兒一口氣沒憋住,直接噎死。她吃了睡睡了吃?收麥插秧她不動手?賣公糧她不出面?這半個來月,她可有一天是歇着的?她累得要死要活,倒成了除了睡就是吃了!

可她不敢沖丈夫發火,只能委委屈屈道:“周秋萍那人有多夾生你又不是不知道。找的人家條件不好她肯定不願意。那我不得好好找嗎?”

周良彬已經懶得再多看妻子一眼,只警告道:“你動作快點,別一天天的不幹正事。”

胡桂香想反駁他,既然他看不上她,那他幹脆自己找人抱養那個小丫頭好了。可她還是不敢,女人天生就要聽自己男人的話啊。

周良彬倒是想親自動手,可他發現的太遲了,他現在有至關重要的事要做。

為了拿下水湖鎮的被單廠,香港老板準備了一筆資金。周良彬掌握了五萬塊的活動經費,用于安撫廠裏職工。

可那幫泥腿子有什麽資格拿這個錢呢?既然他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就完美地解決了工廠的所屬權問題,那這經費自然也就歸他。

五萬塊,五千張十元鈔票,就是他起航的資金。

時間不等人,今年四月份海南已經建省了。他得快點,必須更快點,才能站在時代的浪潮上笑傲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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