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時隔多年, 鹿知微又回到一開始的小出租屋。
門上貼着一張紙，紙面用馬克筆大大地寫着四個字：裏面有人。
鹿知微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這張紙。
她還記得老伍當時看見這張紙時, 以為是有人在惡作劇。
沒想到一晃眼，她居然又回到了起點。
她轉頭看着身邊的人。
——但這次的起點并不孤單。
桑晚慈将她的手握得很緊，生怕一松手她又不見了。
她忘不了親眼看着她跳下觀月崖的那一幕, 永遠也忘不了。
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去死, 那太窒息太難過了，這種事情她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
現在既然鹿知微沒有忘記，那鹿知微就得向她解釋這件事。
好好地解釋一下。
哪也不許去。
感知到手被握得更緊, 鹿知微卻一點也不慌。
只要能和她繼續在一起, 她任打任罵。
鹿知微伸手撕下門上的紙。
既然喪心病狂的雙層制度不存在了，那這張紙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從現在開始，這是一個正常的、全新的世界。
開門, 找出拖鞋。
鹿知微一如當初，又把家裏唯一的鞋子讓給桑晚慈。
現在是秋天，地面還沒冬天那樣凍得厲害。
桑晚慈這次沒跟她客氣。
穿鞋關門, 坐下後, 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兩手一環, 一副“除了我身邊, 你哪也不許去”的霸道架勢。
“鹿知微，”桑晚慈難得連名帶姓喊她，神色嚴肅，“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為什麽要偷偷離開。
為什麽要丢下我自盡。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心事。
你難道就沒想過我失去你會有多難過嗎？
你分明說好了要和我一輩子在一起……
桑晚慈又一次想起她從觀月崖上縱身一躍的場景，眼眶驀然一紅，擡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不敢放開，不敢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哪怕一秒。
美人萬般模樣都好看，連微紅的眼角都楚楚動人，風情萬種。
鹿知微最見不得她這個樣子，會心疼。
這也是她料不到的結局。
她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與世界訣別，再也沒有機會看見桑晚慈每一個模樣。
她以為桑晚慈不會再記得她，會重新擁有一份自己選擇的愛情。
她以為她會過得很幸福，很開心，很快樂。
獨獨沒想過她會坐在這裏用微紅的眼看，問她：為什麽你要離我而去，你就沒想過我會難過嗎？
鹿知微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心頭倏然浮起一陣悲戚。
她伸手抱住桑晚慈，舍不得再放開，甚至想她聽聽這份心跳。
——這是一顆只為你跳動的心。
“晚慈……”
她低眸輕聲說：“我以為你會忘了我，以為你會有新的開始，以為只要我死了，你就能活得真正的自由，我以為……我以為我對你來說，只是一個騙子。”
桑晚慈不解：“為什麽會這麽說？”
鹿知微靜了片刻，決定向她坦白這個世界制度和系統的事情。
“晚慈，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個被掌控的世界，就像一本小說。
“你就是這個世界的女主角，我是‘男主’，不過原本的男主是邱駱，我是因為意外才誤打誤撞拿到主角光環，不僅如此，我還有一個系統。
“而主角光環之間天生就互相吸引，會放大對方身上的優點。所以你看見的我，根本不是真正的我，而是被加了濾鏡的我……”
桑晚慈聞言，面露錯愕。
鹿知微見狀心中越發愧疚了。
她越說，頭就埋得越低，既愧疚又控制不住難過地傾訴衷腸。
“所以我算什麽呢？
“我只是一個不小心拿到主角光環的人，如果沒有這個東西，我連走進你世界的機會都沒有。
“我對你的吸引力更是因此而來，你覺得我好，不過是因為被這個主角光環蒙蔽了，脫去光環之後，我什麽也不是。
“——我只是一個用卑劣手段霸占你喜歡的卑鄙小人。”
“對不起……”
她歉疚地低下頭，眼淚劃過臉龐。
她就知道桑晚慈這麽追求自由的人，一定不能接受因為主角光環喜歡上她。
但是沒有關系，就算她現在提分手，她也會接受，因為這是一個騙子應得的……
桑晚慈悄然擡手，輕輕拂去她的眼淚。
四目相接。
桑晚慈忽然吻了上去。
不是疏遠，不是責備，而是更加靠近，就像她們當初表露心意時。
——只要你告訴我，你也愛我，我便會高興地奔向你。
鹿知微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感到意外，又下意識地去迎合對方。
桑晚慈按着她的後頸，仰面獻上自己的愛，每一個動作都帶着對她的珍愛，連氣息都包裹着這份愛意。
這是一場很溫柔的親吻。
鹿知微在這份愛裏逐漸被安撫。
她發現自己好像想錯了……
“知微，你不是騙子。”
桑晚慈目光盈盈，認真又溫柔地看着她。
“我說過，你就是我的選擇，我沒有一天一分一秒後悔愛上你，我只是有些遺憾，遺憾沒能早點遇見你、愛上你。”
鹿知微聽得心很歡喜，但還是有點懵。
這是什麽意思啊？
老伍明明說了她沒有系統，不能看見真正的她，那她現在是……什麽個情況？
最重要的是，為什麽連她也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
桑晚慈從容地扣住她的五指，緩聲說出一件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知微，我也有系統，一直都有。”
鹿知微：“？
“啊？？？？”
她剛剛說什麽？
是我耳朵出問題了嗎？？
我以為就我一個人手握系統，結果你也有一個？？？
桑晚慈對此淡定又從容。
“知微，我擁有系統的時間比你更早。”
她這個系統在她小時候就出現了。
不過那時候這位系統人員只是頗有耐心地蟄伏在她身邊，觀察她。
因為有系統存在，所以自小每一個人在她眼裏就都一樣，她也就能看見小透明，能找到鹿知微的信。
一直到她長大，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了，這位系統員才正式出現。
系統員友善地把世界劇情都擺在她面前，坦白所有讓人聽了就覺得離譜的怪力亂神的東西，包括所謂的雙層結構，最後問她要不要合作。
這個合作，指的就是攻擊第二層世界，打破這個荒唐的制度，幫助他們回到第一層的正常生活。
顯然，這位系統員選對了人。
她天生就是個不喜歡被拘束的人，被安排好的人生劇情，再加上孟朗承變本加厲的逼迫，直接把她反骨都逼出來了。
故而她們合作了。
系統員借她作掩護，一番籌劃之後，開始對這個稚嫩的世界進行攻擊。
原男主邱駱的男主光環大抵就是第一次攻擊時被“撞”沒的。
只是她們誰也沒想到，這個光環會跑到鹿知微身上去。
鹿知微聽完之後，眼淚都止住了。
這一瞬間，她這眼淚忽然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繼續往下掉了。
“所以，”她不敢置信地問，“你眼裏的我，是正常的、沒有任何濾鏡的我？”
桑晚慈颔首，神色肯定。
鹿知微微訝：“那你沒有被世界洗去記憶，是不是也因為系統？”
桑晚慈點頭：“嗯，系統保護了我，讓我安然無恙地和世界回到這個起點。”
鹿知微眨了眨眼：“……所以你的頭疼是？”
桑晚慈莞爾：“是我自己要承擔的代價。”
世界上從來沒有輕松就能完成的事情。
系統員告訴她攻擊多少會牽連到她時，她就很鎮定地接受了這件事。
而系統員為了不妨礙到她的日常生活，就會在她清閑的時候再進行攻擊，找世界缺口。
曾經有一次還直接撞破了時空，差點沒把小怪獸送過來……
鹿知微驚訝地捂住嘴：“難怪我說你的頭疼怎麽這麽懂事！”
破案了，原來連入侵者都是自己人！
桑晚慈看着她道：“我的确不喜歡被別人安排人生，所以從一開始就有意避開和男主接觸，也就是邱駱，再加上他的性格我的确不喜歡。
“只是我沒想到原來你才是‘男主’，我避開了他，卻沒有避開你。”
這就是她剛剛吃驚的原因。
她根本就沒想到鹿知微才是現在的“男主角”。
她和系統員都以為鹿知微只是一個被雙層結構迫害的小透明，因為第一次攻擊産生的意外，身份出現轉變，所以存在感比從前高了一些。
對于她能看見另一個透明人的事情，她們也只能暫時歸于意外。
她能因為意外從透明身份裏掙脫出來，小怪獸也能因為攻擊意外差點就要來一日游，這麽多叫人料想不到的例子在這，再加一個看見同類又算得了什麽？
不過她一點也不反感這個“男主角”。
恰恰相反，她對她很滿意也很喜歡，特別喜歡。
命運贈予她的愛人，比系統劇情安排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她認真又深情地看着鹿知微說：“所以知微不要再覺得自己是騙子，不要再覺得你騙了我的感情。
“因為有系統，所以我們看見的都是最真實的彼此，是我們的心主動選擇對方。
“我們是兩情相悅，是情投意合，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她說完，眉頭緊鎖地看着她，目光殷殷切切，生怕她不信，又會擅自抛下她。
“知微，在我心裏任何人都比不過你，你才是我的心之所向。我愛你，只愛你，你能明白嗎？”
鹿知微聽她這麽說，人已經逐漸回過神來了。
她明白，她怎麽會不明白？
這段時間，她是那麽渴望聽見能有一個人篤定地告訴她：桑晚慈對你的愛是因為你，而不是你的光環。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人會是桑晚慈自己。
現在，她就坐在她面前，情真意切，堅定地表露對她的愛。
“明白，我明白……”
鹿知微的眼睛紅紅的，不停點着腦袋，又高興又想哭。
“我也愛你，只愛你。”
時至今日，她仍舊覺得能遇見桑晚慈是她人生之中最幸運的事情。
經歷這麽多事情，她終于也苦盡甘來了。
但桑晚慈還不肯放過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摟緊她的腰，叫她無處可逃。
“知微還沒告訴我，為什麽要跳崖。”
其實鹿知微還有點後知後覺的吃驚：“你怎麽知道我跳崖，你不會是……”
“我親眼看着你跳下去，”桑晚慈抓緊她的手，眼底滿是悲涼，“知微，我親眼看着你離開我……”
她來得太慢了。
她甚至連挽留都辦法都沒有。
那一刻的她是前所未有的絕望。
某一瞬間甚至想過追随她而去，不論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她都要問清楚她這麽做的原因。
“因為我的系統說過，只要主角死了，第二層就會崩塌，世界就會恢複正常，不過我會就此被系統徹底抹殺，沒有人會記得我……”
鹿知微看着她。
“我想幫每一個透明的人恢複正常，也想幫你獲得真正的自由，而且我不舍得讓你承受這種事，所以我就這麽做了……”
可她沒想到桑晚慈會看見。
目睹愛人自盡，這無疑是巨大的打擊。
她心頭發疼，內疚地抱住桑晚慈，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晚慈，對不起……”
“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這麽做。
“但我也不願意被你看見，被你記住這件事，我以為你會忘掉一切……”
桑晚慈這是才知道，原來打碎第二層制度還有主角自毀這條路。
不過按她系統員的性格，沒告訴她這個方法也正常。
共情能力強又心地善良的人，怎麽舍得勸別人去死？就像鹿知微。
想到這，她心中忽然泛起酸楚。
她的知微決定做這件事時，心裏一定也很痛苦很孤獨吧……
“以後不要再這樣了，”桑晚慈抱着她，“知微要好好活着，和我一起活着。”
鹿知微掉着眼淚點頭，又慶幸又開心，連應答的模樣都乖巧無比：“不會了，有晚慈陪着我，我一定會好好活着，而且跳海真的好痛哦……”
說到這裏，她忽然覺得更委屈了，怕疼的神經似在無形間又被百般蹂躏折磨。
她不禁抱住桑晚慈，把頭低着，嗚咽着像個找家長告狀的小孩：“晚慈我真的好疼，特別特別疼……”
說着說着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就沖着這個粉身碎骨的感覺，她以後也一定會好好活着。
不來了，來不了。
反正世界都正常了！
她哭得傷心，桑晚慈聽得也心疼。
她溫柔地擦去她的淚，邊親吻她，邊安慰她、回應她。
不論鹿知微拿到主角光環之後，是否有意接近她，現在鹿知微做的一切都足以證明她對她是真心實意，不容置疑。
而且她是為了她才下定決心跳崖，哪怕怕疼也毅然決然奔赴死亡，這份真摯的心意叫人動容，一開始的對錯也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她只想獻上自己的全部去補償她，對她好，讓她此生再無遺憾，只有幸福。
從今天開始，她不會再讓她孤獨一人。
鹿知微盡情哭了好一會。
有喜歡的人在一旁安慰，她可以随心所欲委屈，漸漸的連疼也不算什麽了。
她的付出值得，她得到的一切也證明她做的沒錯。
鹿知微哭夠了才停下來，甚至突然打了個哭嗝。
她尴尬地捂住嘴。
桑晚慈不由輕笑。
氣氛一下就輕快了。
鹿知微看着她的笑顏，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說道：“晚慈，你知道系統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是什麽嗎？”
桑晚慈眸光溫柔地撩起她的長發，柔聲問：“是什麽？”
鹿知微道：“是要我對你說‘我喜歡你’，就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她那時覺得荒唐，別說做了，連反應都沒反應過來。
不過現在她卻想完成那個任務。
“晚慈，”她鄭重其事地再一次表白，“我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你。
“喜歡到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雖然這聽起來有點俗，但我還是想說，就算你想要星星和月亮，我也會去幫你摘下來。”
桑晚慈看着她，眼波流轉。
片刻後，她又一次将她的手握入手心。
“我已經有了，你就是。”
我愛是你。
星辰和月亮皆是你。
鹿知微終于破涕為笑，開心滿足地抱住她，一遍遍在她耳邊訴說愛意。
經過這件事，她們對彼此的愛也變得更加堅定，更加忠貞不二。
——世間的一切，再也比不上我眼中的你。
實實在在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倆人便更加離不開對方，光是擁抱都覺得時間不夠。
黏着膩歪了好一會，鹿知微猛然想起兩件很嚴肅的事情。
老伍不會違規操作了吧？
她女朋友的系統……不會就是白芷吧？！
她把第二件事直白地問了一下。
然後桑晚慈說：“嗯，是她。知微怎麽知道的？”
鹿知微：“……”
沒想到還真是……
她撓了撓鼻子：“是我的系統猜到的，因為他正好喜歡白芷，所以對白芷很熟悉。”
桑晚慈揚眉，了然。
鹿知微忽然話鋒一轉：“那可不可以請她幫忙救救我的系統啊？
“我自毀破壞世界制度，本來應該被系統抹殺，但現在居然還活着，我猜大概率就是他違反系統規定救了我。他們主腦那麽喪心病狂，他肯定已經出事了！
“所以我可不可以請她幫忙救救他？
“他叫伍俊生，跟她以前是一個系統的人，兩個人還是特別要好的朋友，她應該記得他的！”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于是越發擔心老伍出事。
他以前還說過系統內有專門處置違規管理員的人造人，而且主腦又不是什麽好人……
老伍啊老伍，你不會真的給我以命換命了吧……
她擔憂得不行。
桑晚慈見她滿面急色，便握住她的手，鎮定道：“知微放心，白芷早就去想辦法救人了。”
鹿知微聞言不禁一愣：“早就？她已經猜到是老伍了？”
桑晚慈點頭：“似乎是這樣。”
鹿知微訝然。
這兩個人認出對方默契，竟詭異的相似……
算了，不管了！
只要老伍沒事就行！
“晚慈，如果救成功了，她會回來告訴你嗎？”
“會。她還說了，我們的世界現在已經進入時空管理局的保護範圍內，不用擔心系統折返回來。”
“那就好……”
希望老伍也能安然無恙。
老伍，你一定要沒事啊……
……
灰暗的囚禁室裏空空蕩蕩，連張桌椅都沒有。
這裏面困着一個人。
他四肢戴着電子鐐铐，頭發糟亂不整，滿身是傷，衣服早已經被血跡染得污黑肮髒。
伍俊生狼狽地癱坐在牆邊，已經沒了人樣。
他唇色蒼白，眼中的光好似已經被盡數奪去，再也不會亮起。
他已經被連續折磨了好幾天。
主腦對他做的事情感到惱怒，每天都會有人造人過來給他添新傷，打算讓他用性命慢慢記住忤逆的下場。
主腦不僅要将這個教訓刻進他骨子裏，也要讓其他管理員看見，以儆效尤。
可他不在乎。
做都做了，後悔又有什麽用？
區區一個灰色人物都知道反抗不公平的命運，他一個高級管理員還要像狗一樣繼續順從無理的要求，助纣為虐嗎？
大不了就是死。
往好處想，以命換命，他不虧。
地板冰涼，凍得身上的傷口一陣一陣地疼。
微弱的氣息讓他感到自己時日無多。
他緩緩閉上疲倦沉重的眼皮子，安靜地接受自己悲涼的命運。
他唯一可惜的，是臨死之前連見喜歡的人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囚禁室的艙門忽然打開。
耳邊響起腳步聲。
他睜開渾濁的眼，腦袋僵硬地看了過去，卻在模糊的視線裏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好像……好像白芷。
他怔了片刻，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快死了，所以意識模糊，開始産生錯覺。
不然他怎麽會看見白芷？
那個人在迷蒙不清的視野裏逐漸走近他，最後停在他身邊，緩緩蹲下身。
他艱難地撐開眼睛，想盡全力再看得清楚一點。
倆人四目相對。
眼前的人容貌俏麗秀美，依舊是一頭利落的齊肩短發，右眼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從眉眼到唇瓣，無一不是他所熟悉的模樣。
“白芷……？”他不敢置信地開口，嗓音沙啞無比。
卻見面前的人微微一笑，滿室生光。
“是我。
“好久不見，我回來接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