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Chapter.10

辰也在放學後拎着書包推開籃球部更衣室的門時,根本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敦。

他的印象裏,一向直率的敦對待感情卻很不知所措,有時候幼稚得甚至就像國小的學生一樣,害怕被拒絕就一聲不吭地跑掉,扔下被告白的對象在那裏發愣,又或者在真正被拒絕以後猛地沖出去,一連好幾天都避而不見。

被敦喜歡上感覺有點微妙啊,辰也這麽想着,如果敦不好好面對的話,那不管以後他跟誰交往,對方一定都倍感受傷吧,還好辰也他自己早就習慣了,但他也覺得敦必須習慣着喜歡上一個人,然後好好珍惜對方,不要再動不動就消失。

不論怎麽說,哪怕是談分手,被他扔在一邊好幾天見不到面的另一半也很受傷啊。

見不到敦的時間裏,他既想見到敦,又不知道見面了該說什麽。

嗨,被我甩了之後有好好地跟那個女孩交往嗎?

這種話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啊。

敦一定很傷心吧,被他那麽堅決地拒絕以後。

這幾天敦一直翹掉了部活,監督大發雷霆以後拜托辰也去把敦抓回來,辰也找了理由搪塞了過去。敦也許需要時間靜一靜,辰也固執地想,他想回來的時候自己會回來的,他是個天才,天才的話就不需要像他這麽拼命地練習了吧。

他們之間天賦的差別,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辰也知道,對他們而言,其實這都是借口。

這一天,放學之後的辰也以為敦還沒來,就很自然地推開了更衣室的門,然後一眼就看見敦仰面躺在長凳上睡覺,臉上蒙着一本雜志。

辰也推門的手僵了僵,四下看了看沒其他人在,他舒了口氣反手關上了門,然後輕手輕腳地打開了自己的箱子,扯開領帶解下襯衫的頭兩個扣子,突然他對敦臉上蓋着的雜志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見敦睡得很沉,就走上前去輕輕地拿起那雜志。

雜志正好翻開了一頁,只看那麽一眼,辰也就覺得心微微地顫了一下。

這是高校籃球社之間流行的雜志,這裏也會刊登對這些高校籃球隊名球員的采訪和專版。辰也記得上次看這雜志的時候正好是誠凜的專版采訪,他盯着大我那裏的一小塊采訪看了很久。

而現在拿在他手中的這一頁,卻登着辰也很顯眼的照片,旁邊附着很醒目的“歸國球員——冰室辰也,他的實力是!?”這種充滿噱頭的标題,還有采訪。

辰也努力想了想,終于想起來了,這是他剛回國加入籃球社之後,接受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采訪。

看了一眼雜志封底的出版時間,正好就是那個時間段,看來敦是看着這一頁不知不覺就在更衣室裏睡着了,也沒有別人進來。

正在辰也發呆的當兒,敦拖着很濃重的鼻音“恩?”了一聲,吓得辰也手一松,手裏的雜志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

他急忙轉回身去繼續換衣服,背對着敦解襯衫的扣子,卻不知為何總是能感受到那道灼熱的視線,平時三下五除二就能脫掉的襯衫,今天脫起來卻格外費勁,好像他解扣子的利索勁兒跟着理智一起飛到了九霄雲外。

“室仔,還沒換好衣服嗎?”

越來越着急的辰也聽到敦的這一聲疑問立刻猛地一拽襯衫,第二顆扣子迸了出去,在地板上畫了個圈後滾到了敦的腳下,被他一彎腰撿了起來。

“我……我換好了。”

沒去管那扣子,辰也總算是套好了球衣,等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發現敦松松垮垮地坐着,把什麽很自然地揣到了兜裏,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扣子迸出去了的事情。

算了,他想要就給他好了,反正不是什麽特別的東西。

“室仔,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該去訓練了,敦……你也來吧,監督都發了好幾次火……”

“你看着我啊。”

冷不防辰也感到身後有人急速接近,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敦堵在了牆角,敦居高臨下地,冷冷地看着他,他的嘴唇緊閉着,不知是欲言又止還是根本不想說話。

他不是有話要說嗎?

辰也承受不住那兩道冰冷又帶着一點灼熱的目光,只好任命地閉上眼。

不管敦是要說什麽,被他這麽看着,很不舒服。

不管你要說什麽,快說吧——辰也在心裏如此祈求着。

然而,敦卻一句話也沒說,倒是那熟悉的氣息越靠越近,辰也甚至都能感受到敦溫熱的吐息噴在了自己的鼻尖上。

他突然睜開眼,震驚地發現敦的臉近在咫尺,兩人之間的距離相當小,幾乎敦稍稍靠近就會吻上辰也的嘴唇。

倒不是沒有被他吻過,猶如白紙上一點鮮紅的墨水一般,那記憶太過鮮明,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不,辰也在心底否定,不是想忘卻忘不掉,而是他根本就沒想去忘記。

他跟敦之間溫存的記憶太少,哪怕以後無法跟敦在一起,起碼他還擁有這些看上去一文不值的回憶。

也許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那鮮紅的墨汁漸漸暈開了,雖然變淡了,卻也還是把整張白紙浸染了個完全徹底。

而現在,敦就近在眼前,辰也卻不能再讓他吻住自己。

剛剛這麽想,敦就撇開頭,俯下身從地上撿起那本雜志往腋下一塞,表情還是那麽冷漠淡然。

“我要說的很簡單,室仔不用再防着我了,接吻什麽的我也不會再做了,但要跟誰交往還是我的自由,哪怕室仔你推開我,我也絕不可能順着你的力道飛到別人那裏去。”

敦狠狠地瞪了辰也一眼。

“我最讨厭被人擺布。”

辰也想,也許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敦的這一個眼神,這眼神太決絕,好像對辰也無聲的責備。那眼神雖冷,眼眸深處卻隐約泛着淺淺的波紋,好似敦死命壓抑着的感情。

那是他第一次被敦這麽無聲地責備着,而且辰也根本無力反駁。

敦摔上門就出去了,那一天,敦參加了部活,雖然監督總算是松了口氣,卻更加擔憂。

“紫原最近的狀态不好啊,冰室君你看,難道你不覺得他的打法更兇狠和目中無人了嗎?真是的……雖然我也知道‘奇跡的時代’不好對付,也知道紫原有實力,但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完完全全地不搭理隊友啊。”

的确,辰也看在眼裏,今天的敦好像身處自己的世界一樣,雖然對打球還是提不起勁,但對無視大家這件事,做得倒是更加徹底。

辰也突然希望敦也能像那個熱血系的火神大我一樣,遇到什麽就狠狠地發洩出來,哪怕是盡情地揍他一頓,還是把籃筐拆下來,一切随他的便,只要他不要這樣讓人捉摸不透。

他有點害怕敦的這種無聲的反抗。

今晚,沒有心情做飯的辰也跑了一趟便利店,在固定的貨架上找到了封裝便當。

其實他剛回來的時候也不怎麽好好做飯吃,然後他就常來這裏買便當吃,後來他還是開始自己做飯,雖然一個人吃飯還是有點孤單,但做飯的過程還是很有趣的。

他戒煙戒酒了一小段時間,然後最近又開始糟蹋起自己的身體來。

不久前他才宿醉過一次,那一次他沒聯絡任何人,還是住在隔壁那個下半身毫無節操的大叔把他從公園撿了回來,扛回了家。

迷迷糊糊間,他聽到那大叔嘆着氣說還是高中生的小夥子,幹嘛這麽早就開始抽煙喝酒地傷身體?他說不出話,嗓子又幹又澀,只好在心裏說,因為心裏煩悶啊,而且這煩悶的事情并不是靠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

大叔走之後辰也半睡半醒間想,盡管大叔的私生活毫無節操,他這個人似乎也還不壞。一個□□時經常不顧及鄰居的家夥,本質上還比那些西裝革履的工薪族們來得坦誠。

拎着裝便當的塑料袋,辰也拽了拽圍巾,把沒帶戴套的手往袖子裏又縮了縮。

天氣越來越冷,只是因為忘記戴手套出來,晚上氣溫驟降的時候□□在空氣裏的手指就得經受冷風的刺激,指尖幹燥而冰冷。

在靠近小公寓公共樓梯的地方,辰也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個女孩,她背對着辰也靠在他們公寓底下小馬路這頭的路燈,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也不知是不是在發抖。

辰也猶豫了一下,還是走近了一點,試探性地叫:“小林同學?”

果然是她,小林聽到辰也的聲音吓了一跳,剛要逃走卻被辰也敏捷地一下子抓住手腕。

在抓住小林的時候,辰也突然想起今天敦惡狠狠說過的話,還以為小林是因為被敦拒絕了特意跑到他家門口來堵他,質問是不是他從中作梗。可一看見小林的臉,辰也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在哭,她的臉上完全不見了那種平常的盛氣淩人的表情,自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手裏抱着一個盒子,用漂亮的絲帶綁着,在頂端打了個蝴蝶結。

“請放開我,我不想讓你看見這幅糟糕的樣子。”

“小林同學,你是來找誰的?這公寓裏一樓住的是房東太太,二樓只有我跟……”

辰也猛地頓住了話頭,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慢慢地放開了手。

“我跟……小林先生……”

女孩使勁擦了擦臉,把那些眼淚都擦掉,紅着眼睛別開臉。

“我本來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沒想到冰室你竟然住在這裏……他是我爸爸,雖然我們斷絕了關系,可他到底還是我爸爸。”

小林默然地看了他兩秒,一下子把手裏的盒子塞到他手裏。

“這個就拜托你轉交了,算了,不要說是我給的,就說是你自己的心意好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可他平時沒什麽朋友,生日也不會有誰一起慶祝吧?前不久我還聽說那女人抛棄了爸爸,當初明明就是因為那女人,爸爸才……”

她說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然後鄭重地朝辰也鞠了一躬。

“拜托你了,冰室辰也。”

接着她跑遠了,真是的,辰也心想,明明是個那麽坦率的女孩子,遇到父親的這種事卻一步也不敢踏進來,只好在樓下遠遠地看着。也許小林先生人很好,并不會因為斷絕了關系就為難她,但就是有一堵無形的牆擋在他們之間吧。

就像他跟敦一樣。

這一晚,他把便當盒帶到了小林先生的房間,按照小林同學的囑托說這盒子是他的心意,請小林先生務必收下,還留下來給他做了頓晚飯。

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明明兩人就是同姓,竟然都沒往父女這一層關系上稍微想一想,大概是兩人的表面相差太遠了吧。

一個是邋邋遢遢的大叔,另一個是學習優秀的,幹練的少女。

小林先生看着盒子半天沒說什麽,他只是無奈地笑了笑,拿了瓶酒出來,遞給辰也一個玻璃杯。

“喝一杯吧,也算是給我慶祝了。”

辰也喝了,在酒滑過喉嚨的瞬間,他好像用眼角餘光看見小林先生把盒子上插着的一張卡片偷偷地揣了起來。

我們都是孤獨的人。

辰也一仰脖子把酒喝了個幹淨。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一手撐着額頭坐在床邊,淡淡的月光透過沒拉窗簾的窗戶灑進來,溫柔地落在他身上。

“我喜歡紫原同學的坦率,他不會因為會傷到別人而說謊,更不會因為暧昧的态度而給別人帶來不必要的誤會。”

他記得小林曾這麽說過。

“我啊,有過一個女兒,但我被彩子給絆住了,我既不想傷害彩子又不想傷害我女兒,到最後被太太趕出了家門,現在彩子又抛棄了我……哈哈,我真是個廢柴大叔啊,想誰都不傷害,到最後竟然傷她們比誰都要深。”

這是半小時以前大叔醉醺醺地,苦笑着對他說過的話。

辰也仰面躺倒在床上,右手的手腕遮住了雙眼。

他不想傷害敦,他想要敦有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未來,所以他放開了手。

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無謂的暧昧呢?

這種暧昧最後會把敦傷害得體無完膚嗎?

他以前從來沒有為這種事情擔憂過,就連對待大我的時候也一樣,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自己的感情。

冰室辰也,你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嗎?

他在漸深的黑夜中不止一次地這樣問自己。

TBC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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