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3
Chapter.13
放下雜志，辰也把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度數很低的眼鏡摘下來，順手揉了揉睛明穴。
浴室那裏傳來的水聲果然還是很讓人在意。
“敦，還沒有洗好嗎？”
那邊沒有回應，沒辦法，辰也只好站起身走過去，在磨砂的玻璃門外敲了敲門，再一次喊了一遍敦的名字。
等了幾秒，依舊沒有回應，想着“該不會是泡暈了吧？”的辰也，第一時間果斷拉開了浴室的拉門，然後就被花灑迎頭淋了個透。
“啊，得手了……痛。”
辰也板着臉踏過滑溜溜的地面，一個手刀砍在敦的腦袋上，敦放下花灑捂住頭，把高大的身體又往浴缸裏藏了藏，幾乎已經放滿水的浴缸瞬間溢出了還帶着泡泡的熱水。
“我說你啊，不能因為一個人洗澡太無聊就用這種方式捉弄我啊。”
“不是捉弄……因為室仔濕透了的話，就不能出去了，脫……”
又是一個手刀，但辰也的确沒辦法這樣子出浴室，只好動手解襯衫的扣子。
這個角度看上去，辰也的黑發朝下滴着水，雪白的襯衫一反幹燥時松垮的感覺，被水浸潤的紋路清晰地顯露出來，緊緊地貼在辰也線條緊致的身體上，衣料與身體相貼的地方隐約還能看出皮膚的顏色。
也許是嫌滴着水的頭發貼着臉太難受，辰也一手搭在胯上，另一只手撩起自己的劉海，黑色的發絲從他蒼白的手指間垂下來，他很罕見地露出了平時藏起來的那一只眼睛。
“洗好了就快點出來，正好我也要洗，吃過飯以後我們去游樂園的聖誕節夜場。”
敦還盯着辰也發呆，聽他這麽說緩過神來，打了個大哈欠以後把兩只手懶洋洋地搭在浴缸邊緣。
“知道了啦，我這就出去。”
最近，室仔給人的感覺開始有了些微的變化——敦一邊擦着身體，一邊偷偷地瞄了一眼身後正在脫衣服的辰也——原本是非常的溫文爾雅，現在說話的時候卻帶了點孬孬的感覺，怎麽說呢，也并不是像小混混那樣狂妄自大毫不留情的語氣，就是非常放松的，自然而然流露的強勢感。
當然啦，室仔現在還是很溫柔的，只是覺得他說話的時候放松多了。
敦心情愉快地換好衣服出了浴室的門，想着等一下要跟辰也一起去游樂園逛夜場，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悅一點點地蹿上心頭。
要怎麽跟敦說呢？
辰也把花灑舉過頭頂，慵懶地盯着鏡子裏面無表情的自己，任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澆灌而下，徹底把剛才還半幹的身體打濕。
要是能不說出“我要走了”這句話就好了，如果能讓這個夜晚完美地結束，明天再完美地開始就好了，他不想離開。
但他還是必須回去美國，回去思念着他的父母的身邊。
那麽，就讓這句離別的話拖得久一點吧，不要破壞他們的這個夜晚，拖得越久越好。
辰也關掉花灑，把額頭頂在鏡面上，布滿水蒸氣的鏡子還帶有一點冰涼，辰也覺得很舒服。
如果明天永遠不會到來就好了。
走在大街上的時候，辰也就明顯地感受到了來自聖誕節的熱情。商店門口都放上了冬青，上面纏繞着各種各樣的裝飾，大多數在頂端還有一個巨大的星星。玻璃上都被噴漆塗上了各種祝福的話語，除了最常見的“聖誕快樂”之外，還有人畫了個笑眯眯的聖誕老人上去。
今晚走在街上的人明顯比以往多，尤其是帶着孩子的家長和成雙成對的情侶。在人來人往的掩護下，敦摘掉手套握住辰也的手，然後放進自己大衣的口袋裏，辰也看向他的時候，敦還特腼腆地別開臉，只是耳朵不只是凍的還是害羞的，微微泛着紅。
“大哥哥，聖誕快樂哦！”
冷不防跑過來撞到辰也膝蓋的小女孩笑得露出了她還在長的小小虎牙，把手裏的一個拉花猛地拽開，嘭地一聲，顏色各異的紙屑和彩條落了辰也一身。
女孩的母親趕忙跑過來道歉，說這孩子真是太沒教養了，剛買了拉花想試試，才弄了辰也一身紙屑，她代為道歉。
辰也倒是笑了笑，蹲下身摸摸女孩的頭，又湊過去親了她的額頭一下。
“沒關系，聖誕快樂。”
小女孩的臉紅了，把臉埋在母親的膝蓋上，母親抱着女孩走遠了。
“室仔，你身上這裏有紙屑，還有這裏，這裏……”
敦開始給他清理身上的彩色紙屑，等衣服上的都清理得差不多的時候，敦把手伸向了辰也的頭發，碰到發絲的瞬間敦猶豫了一下，然後動作輕柔地掃落上面沾着的紙屑。
辰也擡手從身上拽下最後一條彩條，然後說了句“走吧”就繼續拉着敦的手，旁若無人地朝游樂園前進。
果然很熱鬧，一進去辰也就看見一支巨大的游行隊伍，打頭的是游樂園裏的吉祥物巨大玩偶，搖搖晃晃地向身邊的人們抛灑着糖果。
一轉頭就不見了敦的身影，再定睛一看，他發現敦竟然跟那些小孩子站在一起，伸長了手臂去接那些由天空散落而下的糖果雨。
辰也不由得笑出聲來，的确敦在身體上很有優勢，高大的身材和長長的手臂都十分有助于他第一時間接到最多的糖果，但辰也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見內在這麽孩子氣的高中男生。
這個高中男生，還是他的戀人。
不過，也有可能敦只是單純地想吃到糖吧，畢竟他一向都很喜歡吃零食。
等敦抱了滿滿一懷的糖果回來的時候，辰也雙手插在大衣的衣兜裏，正在等他回來。
“給你一個，剩的都是我的。”
接過敦遞過來的棒棒糖，辰也剝開糖紙，直接叼在嘴裏。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吃過這種糖果了，巧克力還是時不時地會吃的，但這種孩子氣的糖果實在是沒什麽機會吃到。現在閑閑地叼着棒棒糖，盡管跟叼着香煙時的感覺不一樣，但多少都讓人有了一點安心感。
而且，相較于香煙帶給喉嚨的苦澀感，似乎這種果味彌漫舌尖的感覺更令他感到舒服。
敦滿足地抱着糖果，好像這懷中的所有糖果，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鼻尖有突然襲來的濕潤感，辰也擡手一摸，指尖滑落的是水的感覺，涼涼的。
再擡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頭頂漆黑的天空開始飄起點點雪花，今夜無風，落雪飄落的速度很慢很慢，無比輕盈，飄飄渺渺。
下雪了啊，今冬的第一場遲來已久的雪。
身邊的人們也逐漸發現了這場雪，他們在開心地大叫，抛灑糖果的隊伍漸行漸遠，而那巨大而歡樂的喧嘩聲似乎一直萦繞在辰也耳邊，無論如何也趕不走。
時間可以停止嗎？
漆黑的夜空，緩慢飄落的白雪，置身人群中的他，還有他身邊吃着糖果的敦。
辰也發了會兒呆，突然天空中綻放出絢爛的花火，不多時更大更美的花火依次綻放開來，仿佛是在聖誕夜裏給夜空描繪着美麗的圖畫。
人們不約而同地仰頭看着那些煙火，巨大的摩天輪在緩緩轉着，而就在它的不遠處，便是那些花火綻放的天空。
我還想呆在他的身邊。
還想跟他再多呆一會兒。
他不由得看了看敦，眼下敦嘴裏嚼着巧克力，正目不轉睛地看着綻放于夜空的煙火，有些微的火光映在他的眼底，那些神采轉瞬即逝。
“說起來，我還沒有送你聖誕禮物呢，敦。”
“我也沒有送給室仔你啊。”
“不，你剛才不是已經送了我一個棒棒糖了嗎？那就夠了。”
“我還以為室仔會想要個新的籃球呢。”
“用不着特意花錢買禮物給我，而且那棒棒糖不是你努力搶到的嗎？能收到你心愛的東西，我很感動。”
敦一直以來都在把他最喜歡的東西與我分享。
無論是他珍藏的零食，喜歡的CD，還是錄像帶。
他也會盡力接受我的一切，不論是他不喜歡的美食教程，我跟大我的過去，還是那個不停糾結，不停地自我厭惡的我。
也許我能遇上你僅僅是個偶然，如果沒有那個雨夜，如果我沒有把花盆撞下樓，如果我沒有加入陽泉的籃球部，也許我們根本就不會有交集。
但是我們還是遇上了，你在雨夜來到我家樓下，而被我不小心撞下去的花盆砸中了你的頭，我們在一起打籃球，這些都是已經成為過去的必然。
存在即合理，所以我會喜歡上你，也是我生命中的必然。
“走吧，敦，我們回家。”
“哦。”
沒有一句抱怨，也沒有一句對眼前景色的迷戀，敦毫不猶豫地跟着辰也回了家。
辰也沒有進家門，而是在門口樓下的路燈邊站住了腳。
彼時雪越下越大，他們的腳下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而頭頂的鵝毛大雪還沒有停住的趨勢。路燈的光很弱，昏黃的燈光下能看見雪花飛舞的姿态。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天空變成了一片血紅，那是雪花對燈光的反射對夜空造成的效果。
“室仔，我們不進去嗎？”
“敦，我有點話要說。”
本應該說出的話卻卡在嗓子眼，辰也咽了咽口水，把裹着脖子的圍巾拽松了點。
“明天，我就要……回美國了，機票早就已經訂好，我家人也在催我回去。”
敦手裏的糖果掉了下來，零零碎碎的糖果灑下來落在軟綿綿的雪裏，又很快地被新落下的雪花蓋住，雪花覆蓋着糖果，看上去簡直就像一層天然糖霜。
辰也不敢擡頭看敦的眼睛，他一直在等敦說話，但敦一直沒有出聲，他深深吸了口氣，只好繼續下去。
“也許要過上一年我才會……唔！”
敦大步走過來，強硬地擡起辰也的下巴讓他正視自己，辰也看見敦無表情的臉還不超過兩秒，嘴唇就被狠狠地咬了上去。
“我再也不會逃開了。”
分開的間隙，辰也聽見敦低聲說。
“雖然室仔瞞着我做了決定，這件事還是讓我很生氣，但如果這一次換我等待的話，我會一直一直等着你的，所以你……”
敦把他緊緊抱住，頭埋在辰也肩膀上，他的頭發紮得辰也的臉頰癢癢的。
“你一定要回來啊，室仔。”
鼻尖一酸，一股酸澀的情感在胸中橫沖直撞。強壓下奪眶欲出的眼淚，辰也什麽也沒說，只是同樣擡起手，緊緊地摟住了敦的肩膀。
TBC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