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攀龍附鳳 晏晗只覺得曾經聽話的妹妹仿…… (1)

“不知大皇子前來, 有失遠迎。”屋內,穆彥俯首行禮。

晏晗走到他面前方停下來:“沒想到江寧王身為武将, 竟比本殿講究還要多,用膳不僅要送到這書房裏來,還要宮人親自布菜不成?”

晏晗的聲音一聽便知是生氣了,晏晚站在一邊把頭低得仿佛想鑽進地裏,腦海裏一片混亂,冒出各種各樣的點子,實則卻沒有一個能用的。

昨日她剛因為穆彥的事情惹急了大皇兄, 今日又在督衛軍的官署這被人抓了個正着,這下還怎麽可能解釋得清?

穆彥卻仍舊瞧着從容,他仿佛沒有發現晏晗已然生氣一般,開口解釋:“新來的宮人不認識路,誤入此處, 微臣正想問清楚,命人将她送過去,不知竟是大皇子宮中的人。”

晏晗冷笑一聲:“照江寧王的說法,還是因為本殿沒把人看好嗎?”

“微臣不敢。”

世人都說江寧王是不怒自威的殺神, 而他此刻卻分明是恭順的良臣。

連晏晗都有些意外地多看了這位王爺一眼。

他本以為今日免不了一場“惡戰”,甚至已想好了怎麽強硬地将永寧帶回去, 卻萬沒想到這江寧王如此配合,不僅沒有以永寧為要挾, 反而還主動送了個臺階, 将他的謊給圓上了。

晏晗的視線從穆彥身上落到晏晚身上。

如今這裏還有督衛軍的其他兵士, 更麻煩的是有浣衣局的人,他怎麽也得先把這出戲演完了,才能去教訓這胡來的妹妹。

于是晏晗開口道:“你過來。路都不認識就跑來督衛軍, 怎麽,是本殿宮裏的人沒教好你嗎?”

晏晚偷偷撇了撇嘴,不大情願地挪到前面去,福了禮,壓着嗓子道:“小的知罪。是小的冒犯了王爺,請大皇子殿下責罰。”

她知道皇兄演這出戲是為她好,畢竟那浣衣局的女官已将她認了出來,若不從現在翻案,只怕明日永寧公主偷偷潛入江寧王屋內,就要傳到父皇那裏了。

可晏晚卻打心裏不願就這麽結束,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單獨和穆彥說話的機會,才說了個開頭,就被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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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喪氣地低着頭,一副聽天由命的模樣,晏晗自然也看出來了。

只是這副樣子落在晏晗眼中,便成了他聽話乖巧的皇妹,為了一個江寧王竟敢做出這樣罔顧禮法的事情來。

如此荒唐的事情他怎能忍受?永寧分明一向都是最為懂事知禮的,做出今日這樣的事情必定是他人教唆。

而那江寧王一介武夫,不過是穆太傅的義子,出身低微,這教唆之人當然非他莫屬。

由是晏晗又看向穆彥,那眼神之中的厭惡更加濃烈三分。

他開口,雖是同晏晚說話,卻是看着穆彥:“還好你不曾驚擾了江寧王,否則幹擾了督衛軍執行公務,你有幾條命都不夠。”

“小的知錯了。”晏晚的聲音小小的,倒好像真是一副受了驚吓的模樣。

晏晗這才仿佛滿意了一些,冷哼了一聲,一把将“小太監”拉到了自己這一邊。

“江寧王殿下,是本殿沒有教導好這些下人,本是讓她到禦膳房去取膳食,沒想到竟讓她混在隊伍裏,到了督衛軍這裏。改日本殿一定送上薄禮,給江寧王賠罪。”

他把“賠罪”兩個字咬得極重,說着是賠罪,可但凡聰明些的人都聽的出來,這是還責怪先前說的江寧王拐帶宮中的侍從呢。

穆彥見大皇子已将晏晚拉到那一邊去,心知恐怕這位皇子殿下已然誤會了。

他也不再解釋,應道:“微臣不敢。”

戲演得差不多了,也敲打了一番這位江寧王,自然到了打道回府的時候。

晏晗朝四下看了看,方道:“既然人找着了,也沒犯什麽大錯,那本殿就不打擾江寧王用膳了。只是這人,本殿就領走了,江寧王應該沒有意見吧?”

穆彥微微擡起頭,看向那位平素一向溫和的大皇子。

對方面對他時,俨然不是從前見過的任何模樣,穆彥心下嘆氣,開口道:“謹遵大皇子殿下的吩咐。”

都是聰明人,話也不必說得那樣清楚,晏晗知道穆彥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才轉身往外走去。

“恭送殿下。”穆彥周全禮數,只是在那一行人走出屋子時,擡頭看了一眼那瘦弱“小太監”的背影。

此一別更甚琢玉宮,是果真的再見無期了。

肖橫此時終于敢擡起頭來看向王爺,見到王爺那說不太清的神色,他又轉頭看了看外面離開的大皇子,總覺得那被領走的“小太監”,确有幾分熟悉……

“都看什麽,督衛軍的衣裳都在廂房裏,這是王爺的書房,閑人不得入內!”肖橫轉眼瞧見那幾個浣衣局的人仍愣在原地,趕忙裝作自己有事的樣子,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穆彥此刻才終于重新将視線落回那幾個浣衣局女官和侍女的身上,他目光幽暗,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琢玉宮內,晏晚此時已換回了自己的衣裳,雖只绾了雙髻,不過插了兩支銀釵,可黛眉星眸,瓊鼻櫻唇,卻是已初見幾分遮掩不住的美來。

她垂首走進花廳內,朝晏晗行禮:“見過皇兄。”

晏晗見她已長成大姑娘,又思她做事渾然沒有姑娘家的樣子,不免生氣。

“永寧,你如今已及笄了,早過了男女大防,那督衛軍官署是什麽地方?裏頭都是些男人,你一個姑娘家,跑到那種地方去,若叫人認出來,你可想過如何自處?”

晏晚輕咬唇瓣,自知理虧,不敢多說一句話。

晏晗越想越氣,怎麽看這皇妹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于是接着道:“你是去了一趟獵山,連膽子都跟着變大了嗎?那江寧王是什麽人?殺人不眨眼!他若沒認出你身份來,一劍殺了你,你再後悔就晚了!”

“他那是刀不是劍……”晏晚想起之前穆彥說的話來,低聲嘟囔一句。

晏晗聽見了,便問:“你又在說什麽?”

晏晚緩緩擡起頭:“皇兄,穆彥腰上那個,是刀,橫刀,不是劍。”

“你!”晏晗只覺得曾經聽話的妹妹仿佛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什麽人帶壞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又接着問:“永寧,你告訴皇兄,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對江寧王動的心思?是不是去獵山的時候?”

晏晚心內無奈,這下好了,皇兄這誤會只怕是解除不了了。

她嘆了口氣,搖頭:“皇兄,我對江寧王沒有那些意思,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麽?能讓你不顧名聲也要跑到督衛軍的官署去,就為了見他一面?”晏晗現在越發覺得自己的皇妹是被那包藏禍心的江寧王騙了。

晏晚又長嘆了一口氣:“我就是聽說江寧王厲害,一時興起才想去看看,沒想到會出這麽大的事,況且……”

晏晚這才忽然注意到一件方才被她忽略了的事情:“皇兄又是怎麽知道我在督衛軍的官署呢?”

晏晗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不太自然地看向別處:“禦膳房裏的人也不都是傻子,況且正是午膳的時辰,連趙公公都在那邊……”

“趙公公?”這次晏晚是真的驚訝了。

她一向知道趙得幸是個人精,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在獵山行宮,她早就領略了那位趙公公的城府和圓滑,倘若她混進禦膳房的宮人中,真的被趙公公看見了……

“那父皇是不是……”

晏晗無奈地點點頭:“這整座皇宮,哪裏的事情能逃得過父皇?永寧,你是不是太小瞧宮人和禁軍的人了?你若當真這麽……這麽中意那江寧王,還不如去和父皇說呢。”

晏晗實乃“破罐子破摔”了。

畢竟他就是聽了趙公公所說,才到督衛軍的官署去帶永寧回來,那趙公公是父皇身邊的人,這事父皇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晏晚只覺嗖嗖的涼風從她背後吹過,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原來她自以為周密的計劃早就漏洞百出,可笑她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夠好,根本不曾暴露分毫。

“永寧?”晏晗見晏晚愣住了,趕忙伸手在她臉前揮了揮。

晏晚重又看向自己的皇兄:“皇兄,此事就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嗎?我對江寧王當真沒有……”

“你別解釋了。”晏晗顯然已經不相信妹妹的話了,他的眼裏,如今晏晚做什麽都是小姑娘情窦初開的表現,“此事若父皇問起,我會盡力幫你解釋。但永寧,那江寧王并非易于相處之人,你好好考慮清楚,你在宮中原本就……莫要給自己選一條更難的路。”

晏晚看着自己的皇兄,忽覺眼睛一陣酸澀。

皇兄雖誤會了她,可那些話,卻是真心的。

前世宮裏只有悅嫔娘娘和皇兄照拂她。可叛軍攻城時,她卻親眼看着皇兄因為無可用之人,拼死抵抗到最後,也沒能換來片刻安寧。

穆彥領兵殺回來之前,她以為江山易主,已成定局。

“永寧,你到底聽沒聽我說的話?”

晏晚連忙收起思緒,鄭重地點頭:“皇兄放心,我想好了的,真的只是一時好奇,我日後一定聽話,離那江寧王遠遠的。”

只是這世上的事情并不總能如願。

晏晚雖因為喬裝失敗不得不離穆彥遠遠的,可她此前幾次同穆彥扯上關系,到底是借着宮內悠悠衆口傳了開去。

宮裏的下人其實并不敢編排主子的事情,但永寧公主是個例外。

阖宮裏的宮人,但凡是侍奉了一段時間的,誰不知永寧公主不過空有一個公主名頭?

琢玉宮的用度一向是整個宮裏最差的,幾乎和冷宮平齊,浣衣局最不起眼的小丫頭都敢跟琢玉宮的周嬷嬷回嘴,更遑論那些稍微在主子跟前有臉面的大丫鬟。

永寧公主心悅江寧王的事情,短短幾日便傳了開去,倒也沒有說得那麽直白,但直說永寧公主為了見江寧王一面“不擇手段”,那意思實則再明顯不過了。

江寧王穆彥本就是個有些傳奇的人物。他本是穆太傅的義子,卻是憑自己的功勞一路加官進爵,人人都說他是鐵面閻羅,殺人無情。可見過他的姑娘,卻又都無人不承認,滿京城再找不出那般長相的人物。

這樣兩個在衆人眼中判若雲泥的人,卻因為一些引人遐思的說法被牽扯到了一處,一時間各色消息甚嚣塵上,甚至有些傳到了宮外,傳入了市井之中。

有那江寧王回京時一見傾心的姑娘和因為江寧王備受關注而大為嫉妒的男子,又在這般傳言上添油加醋,最後越傳越離譜,永寧公主成了一心攀龍附鳳的“小人”,而江寧王竟成了不堪其擾的“高嶺花”。

而這件事,最高興的還要數穆太傅那不成器的親生兒子穆鑒儀。

穆鑒儀在花樓裏喝了一夜酒,又睡了半個上午,到日上三竿方搖着步子回了府。

他心情甚好,賞銀子也毫不吝啬,卻沒想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剛在太傅府門前下了馬車,擡頭便瞧見穆彥正下馬要往府中走去。

穆鑒儀把手裏銀子一扔,搖搖晃晃地走上前去:“呦,這不是江寧王嗎?”

穆彥停下腳步看向他,那人顯然昨夜喝了不少,如今說話還是張口閉口一股酒氣。

“義兄該回去休息了。”

穆鑒儀耷拉着眼皮,懶散地看着他:“你都沒休息呢,着急攆我去休息做什麽?今日怎麽想起回府啦?怎麽沒去後宮巡邏呀?”

穆彥知曉這位義兄一向看不慣他,也知曉他此時故意提及後宮是什麽意思,他不欲與穆鑒儀起沖突,刻意讓出一條路來。

“義父召我回來,有些關于冬至祭典的事情。”

按理說穆鑒儀是最不願意聽到自己那親爹的,往次只要提及太傅,這位穆大少爺定是會掃興離開。

可今日也不知怎麽了,穆彥說完這一句,卻見這穆大少爺不僅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反而似乎更興奮起來。

“還操勞冬至祭典呢?賢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這終身大事差不多也該考慮了。”穆鑒儀繞着穆彥轉了一圈,滿意地點頭,“你瞧你如此英武,京城裏那些庸脂俗粉哪裏配得上你?”

穆鑒儀嘿嘿一笑:“去歲我到莊子上,瞧見那農戶家裏的姑娘,又能幹又勤快,配你再合适不過,你覺得呢?”

穆彥冷眼看着面前這個“醉鬼”,對他那點心思可謂心知肚明。

從他成為太傅的義子開始,穆鑒儀這樣的冷嘲熱諷就沒有少過。

想想倒也是人之常情,自己本是府中唯一的子嗣,如今卻多了個兄弟,還是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義弟,如穆鑒儀這般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怎可能不介意?

所以穆彥壓根不接他的挑釁:“婚姻之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兄長還是慎言。”

“我呸!”

卻不想這回穆鑒儀當真一副喝多的模樣,仿佛是要耍起酒瘋來。

“穆彥你裝什麽裝,你不就是個沒爹沒娘的臭乞丐嗎?要不是我爹收養你,你能到今天這般地位?那永寧公主雖不是什麽受寵的公主,可到底還頂着個公主的名頭呢,憑你,也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穆彥緊緊攥着拳,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人。

穆鑒儀卻絲毫不像旁人那樣怕他。

他冷笑了一聲:“也就是京城那些腦袋拎不清的蠢女人才會覺得永寧公主配不上你。我告訴你穆彥,我爹不讓我習武,我打不過你我認了,但除了這件事,你什麽也別想趕到我前頭去。”

“義兄看來終于有了目标。”

穆鑒儀哈哈大笑:“那可不是嘛。永寧公主,好歹也是公主呢,反正我爹眼裏我就是個廢物,撿個驸馬當當,似乎也不虧。”

穆鑒儀說完,壓根不理穆彥的反應,挑釁般笑了一下,便扶着随從的手,大搖大擺走入穆府之中。

穆彥站在門口看着他走進去,緊攥的雙手,骨節甚至隐隐泛青。

“公子,進去吧,老爺還等着呢。”站在門邊的老管家此時終于開了口。

穆彥收斂心神,擡腳走入府中。

那老管家看着前頭穆彥走了,方默默長嘆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兩位少爺不對付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自小時候便是這樣劍拔弩張,一直也沒什麽辦法解決。如今滿京城裏各色傳言甚嚣塵上,也不知這事到底該怎麽收場。

穆定臣的書房內,老管家将穆鑒儀回來的事情先行禀報了,穆彥方走了進去。

太傅穆定臣雙鬓已生了白發,只是保養得還算好,隐約能看出年輕時的風姿來。

他瞧見穆彥進來,便朝那老管家擺了擺手,待下人都出去了,方才開口問:“如何了?”

這沒頭沒尾的一個問題,穆彥卻明白了:“流言紛繁,想來是有人推波助瀾。”

穆定臣擡起頭來看向這位可稱得上“出色”二字的義子,不免又想起那老生常談之事——倘若穆彥是他親生兒子便好了。

“什麽人會在這個時候針對你?”

“尚不能明确,但或許與獵山行宮刺殺之人不無關系。”

“你憑什麽這麽斷定?”

“刺客雖死,但幕後若只有周令行一人,顯然不成氣候。義父令我繼續調查,想必也是認為周令行背後另有其人。”

穆定臣欣慰地點點頭:“你能明白就好。只是永寧公主這件事,留着終歸是個麻煩。”

穆彥聞言心內一緊,只是從前影衛閣訓練嚴苛,此時倒能讓他将自己的心緒很好地隐藏起來。

穆定臣頓了下,瞧了瞧他的反應,方接着道:“想來那小公主不受重視,也是走投無路才來冒這個險,我會想辦法派人穩住她的。”

穆彥垂着眼簾,掩飾住黯然了一瞬的目光。

穆定臣走過來,拍了拍穆彥的肩:“你該不會要告訴為父,傳言都是真的吧?”

穆彥擡起視線來看向穆定臣,這位老謀深算的太傅大人,一如他十幾年前初見時那般笑意盈盈。

只是他如今卻覺得有股無形的壓力壓在他肩上,讓他呼吸困難。

“傳言自然只是傳言。”

穆定臣聽見他的話笑了笑:“你不必緊張,我有時也想,你也已加冠成年,或許,也該有一段姻緣。”

穆彥目光變了變,按下自己內心油然升起的一絲希冀,垂眸道:“義父說笑了。”

自九月中到十月,關于永寧公主的傳言愈演愈烈。

其實期間大皇子晏晗和江寧王穆彥都曾暗中出手壓制過,只是那傳言不過捕風捉影,又常常只靠意會,便是想抓住散布謠言之人都是難上加難。

原本是皇宮裏最不受人在意的公主,卻在短短半月的時間裏,便隐有成為衆人焦點之勢,實令晏晚也始料不及。

滿京城的猜測之詞,宮內各色的視線,讓晏晚想再見穆彥一面幾乎成了奢望,她只能一邊着手調查前世冬至祭典上的可疑之人,一邊寄希望于穆彥能記得她寥寥數語的提醒。

而這般版本各異的流言蜚語,也終于傳到了寧帝耳中。

禦書房內,趙得幸小心翼翼地将清正司整理的謠言記錄呈到寧帝晏效面前。

将那厚厚一疊紙擱在桌上後,他如釋重負般抽手出來,擦了一下額頭上的虛汗。

天氣漸冷,禦書房內已燒了火龍,只是奉聖上的命不敢燒得太熱,其實是并不會出汗的。

晏效注意到他的動作,擡頭看了他一眼。

“太醫院裏制了幾張調養身子的方子,不然你也去瞧瞧?”晏效開口。

趙得幸唬了一大跳,連忙道:“老奴不敢。”

晏效輕笑了一聲,将那一疊紙拿到面前來看。

清正司的文書閣還是甚為靠譜的,在搜集消息一事上向來做得有板有眼。那些關于永寧公主的消息傳得亂七八糟,他們卻硬生生理出了一條還算得上清晰的路線來。

寧帝越看,眉頭越是緊皺在一起。

“永寧近來如何了?”

趙得幸預備着這個問題呢,聞聲連忙答道:“回禀聖上,公主殿下這些日子都在琢玉宮中,除了大皇子去探望過一次,還尚未見過別人。”

“穆彥呢?”

這問題趙得幸也預備着,自然答得很快:“江寧王殿下回了兩次太傅府,其他時候都在官署裏,每隔兩日便領隊巡邏一次,都是在外城,并未入後宮。”

“督衛軍沒把那些胡說的宮人教訓一番嗎?”

“也教訓了。”趙得幸舔了下嘴巴,覺得嗓子有些燥,“幾個胡亂說話的宮女太監,都被江寧王下令打了板子,這幾日宮裏倒不怎麽有人敢說,外頭就……”

趙得幸沒敢說下去。

晏效也明白,就穆彥那名聲在外,他只要出手,就算是輕輕處罰,那些沒見過什麽大場面的宮人也個個都不敢再胡說八道。

到底這“殺神”的名頭還是管些用的。

“江寧王的傷好些了嗎?”晏效一邊翻着那幾張記錄的紙,一邊又問。

趙得幸莫名地覺得今日的差事格外不好當,他咽了咽口水,又答道:“聽說是好些了,前幾日到督衛軍的官署,還瞧見江寧王在院子裏練刀。”

晏效笑了一下:“傷筋動骨一百日,哪裏有那麽快?不過是他偏要撐着罷了。你去太醫院時跟他們說說,多給穆彥瞧瞧。”

“聖上關心江寧王,王爺的傷定然很快就能痊愈了。”

晏效沒答話,終于将那一疊紙都翻完了。他直起身子來,朝後靠在椅背上。

“依你看,這些傳言是真是假?”

趙得幸哪裏敢回答這個?連忙俯首行禮:“老奴不敢妄語。”

晏效擺手:“朕就是随口問問罷了。倒是這些年都不怎麽管過琢玉宮,如今永寧一個人住在那裏,總要多些人照顧才好。”

晏效仿佛想起了什麽,頓了一下又接着道:“前幾日悅嫔還提起這件事,說是琢玉宮日子過得并不好,那些下人一慣會見風使舵,想來她心地善良,也是着實看不下去,才會朝朕開口。”

趙得幸不敢妄自揣度聖上的意思,只得垂首站着,也不敢回一句話。

晏效也不大管這總管太監心裏在想什麽,接着道:“你得空了挑幾個人送去琢玉宮吧。好好照顧着永寧公主,她愛做噩夢,萬不要出了什麽事情。”

趙得幸聽見“噩夢”二字心裏一個激靈。

聖上這明着是派人照顧永寧公主,實則是存了監視的意思啊。

只怕獵山行宮後,諸事都透着幾分不尋常,聖上這是已然懷疑到了永寧公主的身上。

趙得幸不敢多問什麽,連忙應下:“老奴知道了,這就盡早安排。”

安排人手可是個技術活,什麽地方安排什麽樣的人,分寸在何處,這裏頭全都是學問。

趙公公跟在聖上身邊多年,又幾乎是從小就從宮裏長大,可在往琢玉宮派人這件事上還是犯了難。

挑挑揀揀了三日,方從自己手底下挑了幾個得用的,又并幾個新入宮的宮人裏腦子聰明的,尋了個晴好天氣,一道領着去了琢玉宮。

已是深秋,過不了多久便要入冬了,琢玉宮裏樹葉子掉了一地,一派蕭索之氣,卻竟連個灑掃之人都沒有,院裏只掃出了一條小路供人行走,同其他宮裏清掃幹淨的模樣全然不同。

趙公公嘆了口氣,清了清嗓子,這才朗聲朝裏面道:“老奴趙得幸,參見公主。”

晏晚正同周嬷嬷一道研究花樣呢,聽見這一聲,立時起身迎出來。

琢玉宮裏有幾個灑掃的丫頭也行通傳之事,只是這邊幾日也來不了一個人,她們常常偷懶,晏晚也懶得管。

如今倒是有些失了禮節,竟是讓趙公公自己走進來。

“趙公公怎麽來了?宮裏的丫頭不知又上哪偷懶去,讓趙公公見笑了。”

趙得幸見永寧公主如此小心客氣,心內不免覺得幾分辛酸。

他扯出一個笑來,忙道:“不打緊,咱家正是奉了聖上之命,領着這幾個宮人來,交給公主殿下,日後這可不就有了得用之人?”

晏晚有些意外,瞧着趙得幸身後跟着的六個人,一時有些愣住了。

還是周嬷嬷先反應過來,趕忙提醒:“趙公公辛苦了,先上廳子裏喝口熱茶吧。”

晏晚忙回了神,趕緊道:“公公喝口熱茶,再慢慢說。”

趙得幸領着那四個小太監并兩個宮女進得屋裏來,瞧見花廳內不過簡單擺了幾樣花瓶,心內又默默嘆了口氣。

只是也不知這一回聖上注意到了,于這謹小慎微的公主,到底是福是禍。

“聖上心裏念着公主殿下,想着就快入冬了,恐殿下身邊沒有得用之人,特地命咱家挑了這幾個機靈的,撥到琢玉宮來。殿下放心,之後咱家還會再挑些粗使的宮人,命他們到琢玉宮做事,萬不能再讓殿下受苦。”

趙得幸說着,便請晏晚坐下,又讓那六個宮人站成了一排,輪流向晏晚介紹。

前世可沒經歷這麽一遭,晏晚如今可謂是摸不着頭腦。

她原以為外頭的傳言轟轟烈烈,父皇只怕要厭棄了她,卻不想竟是趙公公親自送了宮人來,仿佛是唯恐她受了欺負。

那幾個宮人的介紹,晏晚其實一句沒聽進去,倒是裏頭有個熟悉面孔,讓晏晚有些意外。

正是上次那腦袋靈活,請來太醫的六福,也叫小六。

那小六自打上次師父将他派去護送永寧公主回宮,心裏便已當永寧公主是半個主子了。

前幾日聽自己師父說了,要選幾個宮人到琢玉宮來,左思右想,還是自告奮勇報了自己的名字。

趙得幸知他是個腦袋靈光的,又知曉永寧公主的處境,便正好命他領着剩下幾個宮人領了腰牌等物,今日到了琢玉宮裏來。

晏晚上一回就覺得這小六眼熟,卻是怎麽都想不起來,今日聽那小六介紹自己,又介紹一起前來的另外三個小太監,這才一下子憶起前世的事情來。

她倒果真是見過這個小六的,前世父皇生病,後來靠皇兄代理朝政,趙公公忙着照顧聖上,便是這個名喚小六的,常在養心殿和禦書房之間跑腿,有一回還救了皇兄一次。

晏晚前世也不過見過他兩面,若非他救過皇兄,只怕如今也記不起來。

只是因為她的重生,似乎是已經改變了太多事情,前一世跟在皇兄身邊的小六,今生竟然早早就到了琢玉宮來。

待送了趙公公離開,已是日頭高升,眼見着就要到午膳的時辰。

晏晚又同那幾個新來的宮人說了幾句話,這才交給周嬷嬷給他們分配活計。

那小六果真是個有眼色的,瞧着周嬷嬷要領人去禦膳房領今日的午膳,便自請也跟着前去。

周嬷嬷心下嘆氣,這些宮人都是從聖上那邊過來,只怕不知道琢玉宮面臨怎樣的處境,也不知到了禦膳房,見到那邊宮人的“嘴臉”,這些新來的下回還敢不敢再跟着她前去。

只是連周嬷嬷自己也沒想到,這做什麽都很是積極的小六,竟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待得午膳拿回來,晏晚看着從食盒裏取出來的菜式,便是她心裏有準備,也驚訝不小。

“這是……香酥雞?”晏晚瞧着周嬷嬷将那一盤子整只雞拿出來,不由瞪大了眼睛。

禦膳房苛待琢玉宮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像香酥雞這樣的菜式,每回送到琢玉宮裏來的,都是其他宮裏不要的,剩下已經沒那麽酥脆的。

可今日的這一盤,顯然是剛做好不久,連香味都比往常濃郁些。

禦膳房裏那些人精,最是會看人下菜碟,這琢玉宮如今可謂是處在漩渦的中心,他們能這麽好心?

“多虧了小六。”周嬷嬷一邊把各色菜式拿出來,一邊笑道,“他那一張嘴啊,奴婢瞧着竟比外頭說書先生還厲害呢,直把那禦膳房的人說得回嘴也不是,不回嘴也不是。奴婢聽着,倒像他們不把這盤香酥雞給了咱們,就是有違禮制,要讓內務府罰他們呢。”

晏晚看向小六,心道怪不得前世宮內亂成那樣,趙公公偏讓他往來禦書房與養心殿之間。

“上回我就瞧你反應快,嘴也巧,我這裏沒什麽人,日後你便同周嬷嬷一道管着這宮裏的事。”

小六聽見公主這麽說,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都是趙公公教得好,小的也不過是會說幾句渾話,要是能讓公主開心,再好不過了。”

晏晚看向那香酥雞,不知是不是美味當前,心情也會變好,竟覺如今這流言四起的情境也沒有那麽難了。

“今日你辛苦了,這個雞腿賞給你吃。”晏晚說着,讓周嬷嬷将那雞腿拿下來送給小六。

小六哪裏敢接,連忙就是行禮。

晏晚瞧着他誠惶誠恐的樣子,不覺笑出聲來,她自己将那雞腿夾起來,放進小碟裏,正想命周嬷嬷交到小六手中,卻是瞧着那香酥雞,忽然有了主意。

她屢屢去見穆彥,不過是想同他說幾句話,卻屢屢失敗,如今已入深秋,禮部已經出了祭典用物,前幾日還聽說已有車馬拉着往順寧行宮運送,眼見着冬至就要到了,怕是再沒什麽機會了。

況且如今關于她的傳言滿天亂飛,父皇是什麽态度尚不可知,她也不敢再貿然做出什麽事情來。

既人不能見面,假若能通過東西傳遞消息,好似也不是不行……

“小六,你以前可去過順寧行宮?”

正惶恐地不知該不該接受公主賞賜的小六擡起頭來:“公主擡愛,小的才入宮沒多久,還跟在趙公公身邊學做事,哪裏去過行宮啊,上次還是第一次出去呢。”

“那你識得方向嗎?”

小六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點點頭:“若公主說的是地圖上那種方向,那倒是識得的。”

“只要看得懂地圖就行。”晏晚已是想到了一個新的主意,既然各方的人都盯着她,偏說她想要親近江寧王,那她就偏要按兵不動,等到祭典時,衆人都以為她已經不打算做什麽了,她再暗中出手。

事實證明,晏晚賭對了。

因為她和穆彥再沒有見過面,甚至再沒有提過彼此一句話,那些流言随着時間流逝,已被新的小道消息取代。

宮裏市井間每日發生的事情不知凡幾,一個不受寵的公主那點捕風捉影的傳言,很快就因沒什麽意思從衆人的視線中暗淡下去。

而随着一場小雪無聲降落在大寧的都城裏,冬至祭典終于在朝堂和百姓的關注中拉開了帷幕。

冬月廿八,朔風夾雜寒意卷過京城寬敞的街道。

寧帝晏效領着一衆皇子公主并朝中二品以上有功勳在身的官員自宮城動身前往順寧行宮。

自大寧立朝以來,冬至祭典作為乞求來年風調雨順的重要祭祀便備受關注。高祖皇帝曾專門為了這場祭典修建了順寧行宮。

行宮臨山照水,建在大寧都城的西南,正在都城南邊廣袤平原的唯一一座山丘之上。

整個順寧行宮依山勢而建,正北的最高點設置了祭壇,每年冬至都要有寧帝親自在此獻上祭禮,乞拜上天來年護佑大寧百姓安居樂業。

這一次出行的隊伍比到獵山行宮的隊伍還長。因有獵山行

重生後我救了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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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攀龍附鳳 晏晗只覺得曾經聽話的妹妹仿……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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