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香氣 [V]

秦枝的話,李京州當然不會有回應。

安靜了一會,他率先回籃球場了。

秦枝跟在他後面,不遠不近的距離,這讓她莫名想起幾年前的某天。

升旗儀式,她遲到了,他也是。

她走到高中部的時候,看到他從博學樓上下來,悄然跟上去,裝作不經意,卻一直在踩着他的影子走。

最後到操場,列隊的時候她才發現她渾身是汗。

僅僅是跟在他身後,她就緊張的大汗淋漓了。

可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有過那樣的時刻。

沒有一場暗戀能得到真正的好結局。

未來即便真的在一起了,也不過是後來的她,替過去的自己,完成了夢想。

轉學之後,秦枝有一段時間很少想起李京州。

那時候年紀小,她的喜歡太真摯,但并不深刻。

高中之後,她極力擺脫過去的陰影,強迫自己不要想以前的事,她想借新生活重塑內心,可那比改變外貌更難。

內心的改變,外人很難看得出來,而外表的變化,卻能輕易得到別人的回應。

有越來越多的男孩追求她,他們之中不乏有全校女生追捧的對象,可是那些人都沒有獲得她的青睐。

也只有那些男生繞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會想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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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來比較。

居然沒有一個人比得過他。

那時候他真是太厲害的一個人了。

他厲害在,并非是籠統的長得好,學習好,運動好,而是樣樣都拔尖,比優秀的人更優秀。

除此以外參加的辯論賽,攝影大賽,都能拿到全國性的第一名……但這些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時他總給人一種耀眼的感覺。

這種感覺與他獲得的成績無關,而是他由內向外散發的清隽與明朗。

遠遠看他一眼,就覺得如沐春風。

翩翩少年郎,拳拳赤子心。

見過那時的李京州,現在這個李京州也會黯然失色。

現在的他是很奪目,但并不耀眼了。

……

想遠了。

秦枝回神,和李京州一前一後,在衆目睽睽之下進了籃球場。

秦枝拿了籃球練三步上籃。

一直練到汗如雨下,都沒有停下來過。

直到一個球從她身後抛過來,穩穩落入籃筐,又砸到地上,一下一下滾遠了。

投球的是班裏一個女生。

秦枝某次上課和她坐到了一起,說過幾句話,但不熟。

她明顯有話要對秦枝說。

“某人哭哭啼啼離開了,同情分賺了一大波,剛才班裏女生聊天,都覺得你過分呢。”

秦枝一愣,這才注意到王之娚并不在球場裏。

她垂了垂眼,說了聲謝謝,又繼續練習。

女生沒想到她反應那麽小,問:“你不在乎嗎?”

秦枝投了個三分球,沒投進,拍了拍手上的灰,說:“沒什麽好在意的。”

女生一怔,一肚子話都被噎了回去。

她本來是看不慣,才來提醒秦枝一句。

誰知道是瞎操心。

算了,女生甩了甩馬尾轉身走了。

眼看女生離開,秦枝也不想打了。

拿了外套,去自動販賣機買水。

快到吃飯的點兒了,球場上打球的男生一波接着一波離開,秦枝掃碼付款的時候,又有一堆人從裏面出來。

秦枝看到李京州走在中間,邊往外走邊穿外套。

她想起剛才女生的話,把頭往羽絨服裏縮了縮,把水取出來,躲似的轉了身,快步離開。

偏偏有個不長眼的在後面叫她:“秦枝,你跑什麽?”

秦枝差點腳底一絆,來了個平地摔。

“別再是看見了什麽人,害羞吧。”

這話一出,惹得在場的幾個人都別有深意的笑起來。

秦枝懶得搭理他們,三步并兩步往前走。

卻被人揪住帽子拽了回來。

秦枝一轉臉,就看到不遠處幾個男生看熱鬧的臉,而褚喚夾在其中,強顏歡笑,樣子挺心酸的。

秦枝往後看,李京州也扭了下臉。

他以為她是害羞了,沖那幫人一喝:“滾。”

幾個男孩子又調侃了兩句,離開之前還不忘朝秦枝擠擠眼。

“你能不能把我放開。”秦枝擰眉,“你一拽我,風都從我衣服下面鑽肚子裏了,冷。”

“哪就那麽嬌氣了。”李京州笑容諷刺。

話雖這麽說,但他還是很快把她放開了。

秦枝拽了拽衣服,問:“你找我幹嘛?”

李京州反問:“誰找你了?”

秦枝一頓,仰臉睨他,換上了別有深意的表情:“哦?”

李京州被她這抹笑冷不丁刺到了。

嘴巴動了動,才說:“渾身是汗臭烘烘的,離我遠點。”

他這個脾氣……

用“差”形容,秦枝都覺得有點委屈“差”這個字。

“你懂什麽啊,薄汗才有風情。”秦枝別有深意一笑,“像剛做過似的。”

李京州眉頭一皺:“你一個女孩子家,能不能別總那麽下流。”

秦枝舉手投降:“得,我不說了,我走還不行嗎,怕熏着您。”

“你噴的什麽香水。”李京州冷不丁問。

“什麽?”

“難聞。”

“……”

秦枝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再看李京州,似笑非笑,好像真是有點嫌棄她的樣子。

搞什麽?

可以侮辱她的人格,不能侮辱她的品味。

“玫瑰是我偷的,你愛的人是我殺的,不愛你是假的,想忘了你是真的。

我有槍的話,可以保護你,也能殺了你。

可最後我還是會偷偷的扔了它,踉踉跄跄的跑向你,說我好怕。”

秦枝念出這段文案,告訴李京州:“這款香,叫柏林少女。”

李京州眉眼淡淡。

像他這種強烈的人,情緒最濃的地方就在眼睛裏。

可李京州很會藏。

要麽是沉郁逼人,要麽是疏離淡漠,讓人接近不了,也就探尋不來。

李京州對她不是很客氣:“這種香水,挺适合你這種處心積慮的女人。”

秦枝:“……”

他真是一刻不拿話刺她就難受。

她抿了抿唇,想反駁。

但又一個字說不出來。

這款香,本來就是她的工具。

之前在網上搜怎麽勾引男人,一半的帖子都說,要找一款專屬于你的香味,接觸的時候,香氣若有似無萦繞着,會增加暧昧氛圍,也能讓男人一聞到那個味道就想起你。

于是秦枝選了很久,才選中這一款。

可是李京州竟然一直都不喜歡?

秦枝簡直遭受暴擊。

她努努嘴:“不喜歡聞,以後我不在你面前噴了。”

“随便。”

“我噴給別的男人聞,那麽貴一瓶,也不能浪費了吧?”

“……”李京州明顯頓了頓,又說了句,“随便。”

說完這句話,他就頭也不回就走了。

秦枝明明和他走同一個方向,卻轉了身,從另一道路繞遠了離開。

李京州的車停在新聞系樓前。

他走到車旁,剛想開門進去,就見車尾後的路邊石上坐着一個人。

李京州想起那天烈日晴空之下的某個身影,她飛揚的頭發,砸過來的糖,嚣張的表白……有那麽一瞬間,他失神了。

即便知道那邊坐着的人不是她,他還是不自覺走了過去。

王之娚看到李京州走了過來。

見到是她,他目光沉了下去。

她捕捉到了這個變化,目光一痛,卻不着痕跡掩蓋住了,笑着問:“打完球了?”

李京州轉身去開車門。

王之娚忙不疊起身,走過去攔住他:“媽媽說,想請你吃個飯,你什麽時候有空啊。”

李京州開車門的手一頓,他想起什麽,轉頭看她:“挺沒意思的。”

五個字。

說完就走。

車子轟隆而去,揚起一地塵煙。

王之娚覺得諷刺,同時又感覺到可怖,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慢慢蹲了下來。

以前他雖然不搭理她,但她從沒有過害怕的感覺。

可是今天不一樣。

今天是他第一次當着她的面,和異性糾纏不清。

而那個人偏偏還是秦枝。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們吸引。

男生們的調侃和羨慕,女生們的驚訝和感嘆,全都是圍繞着他們在講。

那她呢?

她算什麽?

她那個賭約,忽然就變得可笑。

秦枝回家的路上下雨了。

冬天的雨就像冰碴一樣,北風一刮全打在臉上,滿是刺痛。

秦枝下了地鐵之後,要走好一段路,冷的整個人都縮進衣服裏。

快到公寓門口的時候,手機在口袋裏響了,她嫌冷,一開始沒接,結果電話挂斷之後,幾乎立刻又響了起來。

她怕有什麽事,才掏出手機,劃開點接通。

“你奶奶出車禍了,你現在買最快的車票趕回來吧,看看能不能見最後一面。”

網上總是說,你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來。

當事情沒有發生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覺得這句話不過就是一句讓人略有感受的文案,總覺得這句文案就像意外一樣,離生活很遙遠。

但當意外真正發生的時候,人們才會感嘆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秦枝和奶奶相處得很好,她買了當晚的高鐵票回家,一路上都在祈禱。

但很遺憾,她沒有見到奶奶最後一面。

奶奶是在她剛下高鐵那會咽氣的。

接下來的五天,秦枝一直在煙城待着。

原本打算葬禮過後就回校,但是大伯通知說要開個家庭會議,所有人都得到場。

開這個會,其實也沒別的目的,主要就是分遺産。

秦風華兄弟三個,按理說直接分三份就行了。

但是另外兩家大概早在葬禮那兩天就商量好了,秦枝歸根結底是個外姓人,算上她,叔叔伯伯都覺得吃虧。

蔡茹一向霸道,秦枝本來以為她會和他們争論不休。

可最後蔡茹沒争沒鬧,說這個錢,我們不要了。

回家之後,蔡茹直接就進卧室了。

很快秦風華也進了卧室。

秦枝路過門口恰好聽蔡茹說:“我不想讓他們覺得我是圖你的錢。”

這幾年,嬸嬸沒少說蔡茹是為了錢才嫁過來的。

連蔡茹這樣直性子的人,也難免在婚姻與家庭中讓步,這多少令秦枝有些唏噓。

“你覺得他們會說什麽?”

秦響從冰箱裏拿了兩瓶水,一瓶給了秦枝。

秦枝接過來,說:“不知道。”

秦響沉默了幾秒,抿抿唇,問她:“人是不是總得忍耐?”

秦枝沒想到秦響會問她這些。

顯然,這個問題并不随意。

因此她需要深思熟慮才能給他回答。

忍耐。

這兩個字倒讓她想起另一個詞,活着。

她很喜歡的作家,曾在他的暢銷小說自序裏說,人是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秦枝第一次看到這個自序的時候深受校園欺淩的傷害,只覺得這話,有着慈悲卻淡漠的力量。

直到現在,她回頭再看,仍然這麽認為。

秦枝不想說謊,盡管殘忍,但她給了秦響一個确切的答案:“是的。”

人總得忍耐。

生而為人,誰沒有經歷磋磨,受過委屈的時候?

有人說,時代的一粒灰,落在普通人身上,是一座山。

可是當灰落下的時候,沒人覺得它會變成山。

災難沒有降臨到自己身上,一粒灰就只是一粒灰而已。

每個人的承受力不同。

有人一塊石頭就能把他壓死,可有人背負着一整座山巒,卻仍然在咬牙趕路。

人,無論是走上坡路,還是走下坡路,終歸是要往前走。

有些人甚至就是因為強大的忍受力,才能活下來。

就像幾年前她反抗不了,就只能接受的那些屈辱,後來離開那個環境,那些記憶仍然如洪水猛獸,不斷淹沒她,撕咬她。

她很久都活在地獄裏,心理一度難以重建。

可她忍過來了。

所以現在她活着。

秦枝這個回答,讓秦響沉默了。

最後還是秦枝打破寧靜:“你問這個幹嘛?”

秦響擰開水瓶喝了口水,才說:“沒什麽,就是看阿姨今天忍得挺苦的。”

秦枝笑笑:“有你爸安慰她呢。”

秦響眼神閃了閃,說:“嗯。”

秦枝覺得不對勁,朝秦響身邊走近了,盯着他眼睛,問:“真沒事?”

秦響把頭低了下來。

就當秦枝想和他深入聊聊的時候,一陣鈴聲響了起來。

是秦枝的手機。

秦響正好借口離開。

秦枝看着秦響的背影,若有所思了幾秒,才去接電話。

“喂。”

“……”

她剛“喂”了一聲,對面就挂斷了。

秦枝再打過去,傳來一陣機械化的女聲。

她被拉黑了。

秦枝想了想,好像琢磨出什麽來了。

就把那串手機號複制了下來,打開微信,點擊添加朋友。

手機號粘貼上,果然搜索出一個微信號。

漆黑的頭像最右上角有一輪很小的彎月,網名就是一個點。

秦枝選擇添加好友,備注寫:李京州,你猜我是誰。

幾分鐘後,對方同意了好友申請。

作者有話說: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普通人身上,是一座山。”出自方方。

其實文中的引用基本也能看出是引用。

時代的一粒灰之前我看有個段子說,落在人頭上都是馬賽克。還有人說,是一座山,但無數人跨不過去。更有人說,每一個人身上都有一座山,堆成了時代的山。

總之這句話網友們的擴寫真的太有意思了,大家有興趣可以找來看看。

寫到這我忽然想到一個電影,叫做《地久天長》,這片子簡直是這句話最好的诠釋,裏面的每一個空鏡頭都那麽有情緒。

當灰落下的時候,沒人覺得它會變成山。災難沒有降臨到自己身上時,一粒灰就只是一粒灰而已。

廢話好多,看了下榜單,感覺全天下的作者都開新文了。

卷死了卷死了……

以後都是日更了寶們,大家每晚八點準時追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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