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沉的夜色伸手不見五指,直至月光從雲層透出,終于可見丁點光亮。
俞遠提着大包小包,走街竄巷似的,東張西望。
直至走廊的盡頭,才終于找到自己尋覓已久的那抹光亮。
俞遠推門而入。
醫院安靜,連同俞遠的大嗓門也有所收斂,他一一将換洗衣物從行李袋中拎出。
轉頭看向床上的病號。
“宿舍的東西我差不多都給你帶來了,你看看還有什麽缺的,我再去給你買。”
俞遠照顧病號的經驗幾乎為零,幸好他學習能力強,一到醫院就直接往超市跑。
前面病人家屬買什麽,俞遠也跟着買什麽。
“我還給你買了輪椅,送貨上門,等會你就收到了。”
“……”陸延咬牙切齒,耐着性子解釋,“我只是傷了一個腳指甲,不是腿斷了。”
“那也很嚴重好嗎!”
俞遠振振有詞,“我剛查了,你要這腳要是處理不好,有可能會感染真菌,嚴重的話,還有可能截肢!”
陸延垂着腦袋,面無表情:“你在哪查的?”
“百度。”俞遠一本正經,“你別不相信,我告訴你……”
“沒那麽誇張,我又不是……”
話音未落,門外忽的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女孩嬌小身影出現在門前。
溫以穗手裏抱着檢查報告,尚未走近病房,便先聽見俞遠老父親一般的嚷嚷。
溫以穗驚訝:“俞遠,你怎麽在這?”
“溫,溫老師。”
前一秒還苦口婆心勸陸延,俞遠此時情緒還未收回,眼角微微泛紅。
“我請假來的……溫老師,你快說下陸延,他居然說他沒什麽大礙……”
最後兩個字尚未落下,倏地被一聲慘叫打斷。
受傷的腳擡高至半空,陸延面色慘白。前一刻還說自己無大礙,現在卻抱着自己的膝蓋哼哼唧唧。
俞遠吓得噤聲,半蹲在床邊,大半張臉都快貼到陸延身上。
“你看你看,我剛說什麽來着,讓你小心點你不聽。”
“嗯,你說得都對。”陸延秒變聽話小孩,擺出一副乖巧小孩樣,虛心求教。
“你剛剛說我這種情況要注意什麽?”
雖然好奇陸延态度的轉變,不過俞遠心大,歸功于自己說教有方。洋洋灑灑将自己半路在百度查到的答案又複述了一遍。
俞遠:“出門一定要有人陪同。”
陸延漫不經心看向溫以穗,有氣無力:“真的嗎?”
俞遠:“當然是真的!還有飲食一定要注意,最好是家裏做的,少油少鹽。”
陸延慢吞吞,視線始終落在溫以穗身上:“……哦。”
俞遠:“晚上最好有家屬陪同。”
陸延目光落寞:“沒有會怎樣?”
“那就嚴重了!”
俞遠猛拍了下自己大腿,“不過幸好你還有我,你放心,這幾天我都住在這,你要是需要什麽……”
“你這幾天要住在這?”陸延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柔軟被子滑落,露出背後一張驚慌失措的面孔。
慌張有不安有,唯獨沒有之前的孤獨和落寞。
“我當然是在這陪你啊,不然你一個人怎麽辦?”
“我……”陸延深吸口氣,難得有耐心,“你還要比賽,我不能耽誤你。是吧,溫老師?”
陸延小心翼翼望向溫以穗,期望從她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終于看夠一對活寶演戲,溫以穗笑着坦言:“俞遠,你先回去吧,這裏我守着就好。”
“還是……不了吧。”
就之前陸延對溫以穗的态度,俞遠害怕多待一會,陸延能把溫以穗得罪到直接出局退賽。
俞遠憂心陸延的同時,殊不知對方正試圖用眼神将自己暗.殺。
最後商讨的結果,是兩人都留下。
夜色如墨,繁星又一次在樹梢透出小小的一角時,陸延忍無可忍,掀開覆在自己耳朵上的枕頭。
屋裏鼾聲如雷,說好要照顧自己的俞遠,此刻卻躺在隔壁床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困意堙滅在鼾聲中,陸延披着外套,一瘸一拐出了病房。
沒有攝像頭,玩手機也無需遮掩。
陸延倚在窗邊,皎潔月光傾瀉而下,無聲停留在他肩上。
手機立在窗臺上,循環滾動的,是自己今天比賽的視頻。
節目不是直播形式,故而還沒正式開播,這段視頻還是陸延從導演手中拿的。
臨時編舞,還是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清隽身影刻在身後夜色中,落在窗框中,好似一幅中世紀油畫。
“……睡不着?”
溫以穗住在隔壁間,半夜起身,意外在門口過道抓到一只夜貓子。
“你不也是?”
收了手機,陸延緩緩站直身子,眉眼微彎。
“還是認床?”
溫以穗訝異:“你還記得?”
“當然,我記憶力好,過目不忘。”
當時在拉斯維加斯賭場碰見溫以穗純屬意外。
陸延自小爹媽不愛,父親是個酒鬼,母親靠着某種皮//肉生意營生。
人到中年不幸染病,陸延無奈辍學,靠着各類兼職賺錢。
荷官是他衆多兼職中其中一個。
來錢快,客人給的小費也高,可惜風險也不低。
遇見溫以穗那天,桌上的客人連着輸了一整晚,柿子挑軟的捏,所有火氣都發在陸延身上。
懷疑陸延手腳不幹淨,出老千,害得他頻頻輸錢。
對方是地頭蛇,賭場無人為陸延這個小喽啰說話,挺身而出的……只有溫以穗。
“要不是你,我可能那晚就被打死了。”
陸延感慨萬千,輕飄飄将過往揭過,只記得那段沉重記憶的絢爛彩虹。
少年手肘支在窗臺上,眼中自信張揚盡顯,和那日的狼狽落魄判若兩人。
他眉角微挑:“這要放古代,我就得以身相許了。”
“少貧,你現在……已經很好了。”
所有機會都來之不易,故而溫以穗沒阻止陸延上臺。
“真的?”
“當然是真的。”溫以穗随口,“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有。”
嗓音微沉,陸延薄唇緊緊抿着,淺色眼眸莫名透出幾分委屈。
“當時在酒店,你說過會等我的,還說要對我負責。”
結果陸延一覺醒來,屋子空空蕩蕩,桌上只有一張銀行卡孤零零躺着。
陳年舊事忽然被重提,溫以穗大驚:“我那是……”
話音未落,身後忽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保溫杯掉落在地,俞遠癡癡站着,一雙惺忪睡眼瞪圓。
……
事發地點是在更衣室,那一處沒有監控。碰巧節目錄制期間,來來往往魚龍混雜,真要查起來,不是易事。
兜兜轉轉,節目組又将這一皮球踢回傅明洲。
傅明洲還在開會,助理先替人接了電話。
轉身方發現會議恰好結束。
人群魚貫而出。
連着開了一整天的會議,傅明洲眉角卻半點倦怠也不顯。
男人西裝挺括,閑庭信步走出會議室,笑着和對面的人笑談。
“顧先生。”
顧珩常年居于國外,不常在人前露臉,傅明洲對對方的了解,僅限于那薄薄的幾張調查報告。
餘光瞥見顧珩手中的紅繩,傅明洲稍一揚眉。
“顧先生……信佛?”
“不算是。”
顧珩笑着搖頭,腕上的紅繩經過長年累月,即便細心呵護,也洗得發白。
紅繩的末端還有細碎的分叉,和顧珩一身的矜貴完全不搭。
修長白淨的手指輕搭在紅繩上,顧珩笑笑,眉眼柔和幾分:“家裏人送的,說是可以保平安,不讓摘。”
“顧先生成家了?”
“還沒。”
提起家裏人,顧珩明顯話多,他輕飄飄朝傅明洲掃了一眼,輕聲。
“……不過,也快了。到時傅先生有空,一定過來喝杯喜酒。”
不知為何,傅明洲總覺得顧珩話中有話,他稍稍颔首,聲音依舊沉着冷靜:“那是自然。”
和顧珩在酒店門口分開,轉身,便看見助理匆匆朝自己跑來。
“傅總,剛剛節目組那邊來了電話。”
先前溫以穗只說要查明真相,這回卻是想要節目組出公開聲明。話裏話外,都是想要給陸延一個公道,想要為對方出氣。
溫以穗心善,會做到這種地步無可厚非,傅明洲不以為意。
“和節目組說一聲,以後這種事不用來找我,她想做什麽都可以。”
不必來試探他對溫以穗的态度。
暮色四合,天上像是打翻了的調色盤,點點金光落在傅明洲肩上。
司機準時抵達,穩穩當當将車子停在傅明洲身前。
本該幫忙開車門的助理,此時卻抱着公文包,欲言又止站在一旁。
傅明洲耐心逐漸告罄:“……還有事?”
助理陡然一驚,低垂着腦袋期期艾艾。
“是、是之前你讓查溫小姐在拉斯維加斯的事,最近剛有了眉目。”
傅明洲上車的動作一頓:“查到那個大學生了?”
“查到了,就是陸延。”
心一橫,眼一閉。
助理大着膽子道。
“當時就是他在酒店陪了溫小姐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