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除卻那段噩夢, 溫以穗自幼便是在錦繡堆中長大的。
驕矜任性,随心所欲,任意妄為。
顧珩輕拾臺階, 立在門外。
往常最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張臉,此時卻隐隐失态。
窗外偶有蟲鳴落下,順着花香飄至屋中。
褪去溫順乖巧的外殼, 少女靈動, 一雙笑眼落在夜色中, 猶如月光皎潔明亮。
她聲音輕輕, 指尖白皙, 掬起一抹柔和月光。
顧珩只能聽見女孩最後的那句應承。
“好啊, 我答應你。”
……答應。
溫以穗答應陸延什麽了?
剛才和助理對話的信心全無。
顧珩一雙眸子隐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挂斷電話, 溫以穗一躍從窗臺上躍下,險些被身後杵着的顧珩吓了一跳。
顧珩眼疾手快攬住一抹細腰, 仔仔細細将人抱上窗臺。
動作熟稔,卻沒有半點僭越之意。
顧珩向來如此,克制、守禮。
溫以穗以前還曾笑話他如聖僧一般。
唯一一次動怒, 估計就是那回在溫以穗面前。
“你答應他什麽了?”
忍了許久的問題終于抛出,顧珩手指緊攥住那一抹光潔的腳腕。
溫以穗的腳很小,腳踝纖瘦白皙。
顧珩手腕跳動的脈搏貼着溫以穗腳腕一側, 他緩緩松開力道。
再擡頭。
男人目光深邃平靜,聲音低沉, 臉上沒有半點多餘的表情。
腳尖輕踩顧珩掌心,溫以穗單手托着下巴, 笑盈盈往前送上一張小臉。
“答應什麽好像都和你沒關系吧。”
輕巧靈動的手指在窗臺上輕點, 溫以穗聲音極輕。
“反正哥哥也不喜歡我。”
……嘶。
攥着自己腳踝的手指陡然加重力道, 溫以穗心跳漏了半拍,冷下眉眼和顧珩對上視線。
那張臉依舊如記憶中淡漠,顧珩嗓音微啞,帶着警告之意,沉聲提醒。
“穗穗。”
自幼被顧珩看着長大,對方又是這樣的性情,說沒有懼怕是假的。
溫以穗往後收收腳踝,如實告知。
“沒什麽,他剛問我可不可以先別喜歡別人。”
“……你答應了?”
眼眸低垂,溫以穗看不見顧珩眼中的神韻,只能憑聲音猜測。
她輕“嗯”了聲。
拒絕陸延的告白在先,她不好意思拒絕第二次。
顧珩:“你以前……不會答應的。”
不像溫以穗的風格,她以前從不喜歡這種昭告天下的告白。
甚至在陸延微博發送的那一刻,對方就該被溫以穗判處死刑,更別提剛剛的要求,完全踩在溫以穗的禁區。
顧珩輕哂:“陸延很特殊?”
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一個,顧珩實在不知道對方有哪一點值得溫以穗改了規則。
“算是吧。”
溫以穗輕輕一笑,無聲從窗臺躍下,“我遇見他的那一天,剛好和你吵完架。”
萬籁俱寂。
窗臺上的樹影不再搖曳蕩漾,顧珩維持着之前的姿勢,伸出的手頓在半空。
久久未言。
那是他唯一一次氣瘋了頭,脫口而出讓溫以穗從自家滾出去。
卻也給足了他人可趁之機,才讓陸延在溫以穗心中占據了特殊的地位,連原則都可以舍棄。
千萬般錯都在自己身上,顧珩薄唇緊抿,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
“看看還缺什麽,明天讓人去買。”
“确實有東西要買。”
溫以穗駐足轉身,随口,”我想給陸延送份禮物,你有什麽建議嗎?”
……
“昨天我睡覺前真的收拾幹淨了,這花瓶真不是我摔壞的。”
女傭的聲音帶了哭腔。
昨夜輪到她值班,明明睡前還好好的,一覺醒來卻發現書房的花瓶碎了一地。
女傭大駭,忙不疊為自己喊冤。
價值上億的花瓶,她就算不吃不喝十輩子也賺不來這錢。
顧珩剛起身,沿途聽見哭聲,輕飄飄一個眼神掃去,傭人立刻停止抽噎,只紅着眼睛。
“和她無關。”顧珩面不改色,從兩人身邊穿過。
“收拾幹淨。”
女傭大喜過望:“謝、謝謝顧先生。”
一場鬧劇在溫以穗清醒前落幕。
昨晚陸延的微博發送後,先前落井下石的廣告商又重新找了回來。
不單如此,節目組趁熱打鐵,提前播送了第二期視頻。
視頻中,戴着狐貍面具的少年狡黠又機敏,踩着受傷的腳趾漫步叢林,只為給心上人送上一顆相思紅豆。
【太虐了太虐了,什麽破紅豆居然還要我崽自己去摘,媽媽立刻給你順豐寄十斤!!】
【卧槽,這真的是臨時編舞嗎,果然我看上的人不會錯。】
【還沒看視頻先罵一句,李勳給我去死!!!看完回來了,陸延真的好棒,我第一次看綜藝看哭了。】
【家人們快去看花絮,導演放出了陸延排練的視頻!!原來的編舞也好絕我好愛!!(突然想起來,李勳nmsl!!】
【連看了十遍視頻我才想起來,我崽上節目是為了追人啊!!所以溫老師到底是什麽天仙,居然連陸延都拒絕了!!】
因為陸延那場意外,溫以穗後續的拍攝也暫時取消。陸延結束演出後,她就匆匆将人送往醫院。
即使有照片不小心流出,也被顧珩第一時間處理幹淨了。
而此時此刻衆人口中神秘的溫老師,卻只身站在香水店內,對着一衆玲琅滿目的香水犯難。
過幾天即是陸延的生日,那天恰好在錄制節目,導演準備給陸延辦一場生日會。
自然的,生日禮物必不可少。
溫以穗左右為難。
店員貼心上前,詢問溫以穗是否需要試香。
“小姐你好,這一款是我們店的經典,你如果喜歡的話……”
“哪一款是經典?”
驀地,門外輕飄飄傳來一道細細的女聲。
林菡提着手包,漫不經心朝溫以穗掃過來一眼。
只一瞬,她立刻頓在原地。
林菡雙目睜大。
在國外那些日子,林菡不止一次聽過他人對溫以穗的描述。
說得最多的,便是傅硯的深情。對林菡舊情難忘,連新歡都是照着林菡的模樣找。
那時林菡聽說,嗤之以鼻,眼裏心裏只有鄙夷和不屑。
靠着和自己相似的容貌接近傅硯,肯定得不到幾分好,長久不了。
溫以穗對自己構不成任何威脅,林菡很是确定。
這種自信在聽到傅硯承認自己單身的那一刻,達到巅峰。
傅硯果然對自己餘情未了,只要自己回頭,傅硯必定選擇自己。
然而剛剛的那一瞬,卻好似一個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臉上。
她根本不及溫以穗半分。
女孩明眸皓齒,巧笑嫣然,一雙笑眼彎彎,五官精致漂亮,挑不出半點錯,只能感嘆上天捏人時的不公,偏生将所有好東西都給了她。
心口一窒,酸澀和羞愧在胸腔蔓延。
有那麽一刻,林菡忽然後悔自己的多嘴。
下意識的,林菡偏頭去看,果不其然看見傅硯呆滞的面容。
“……穗、穗穗。”
自從那晚之後,溫以穗沒和自己再聯系半個字,家中的個人物品,也只讓陳姨收拾打包過去。
傅硯本來還擔心會和溫以穗碰上,這段日子都未曾踏足過蘭榭梅園,不曾想溫以穗連露臉也沒有。
陡然在此時此刻看見溫以穗,傅硯眉眼掠過幾分愕然。
他怔怔站在原地,剛剛店員給溫以穗推薦的是男香。
破鏡重圓不适合自己和溫以穗,腦中千百個想法飄過,卻找不到半個借口合适。
店員出現,及時打斷三人間奇怪的氛圍。
林菡收斂心神:“剛剛她試的是什麽,我也要。”
甜檸檬、鼠尾草、天竺葵。
味道香甜,像是林間偷偷采撷的漿果。
林菡在手腕處噴了一噴,踮腳湊到傅硯鼻間。
“喜歡嗎?”
從進店開始,傅硯的視線就一直落在溫以穗身上。
自己好像是提過一句這個牌子的香水不錯,溫以穗是因為這個來的嗎?
心口驀地漲起一股酸苦,鼓鼓漲漲的。
“傅硯、傅硯?”
第二聲幾乎是咬牙切齒,林菡扯着傅硯袖口,強迫對方目光轉移到自己身上。
傅硯心不在焉:“……嗯,不錯。”
視線飄忽,不知不覺又往溫以穗那一處。
看的都是同一款香水,店員索性一齊介紹。
“這一款的後調是皮革和肉豆蔻,很特別的香氣,先生如果喜歡的話,可以再試試這一系列的另一款。”
傅硯心神不定:“好,我都喜歡。”
還未試香就說喜歡,顯然是在說某個人聽。
傅硯和林菡一起來,視線卻頻頻望向溫以穗。
店員反應慢了半拍,目光在三人之間流轉:“那先生需要禮盒包裝嗎?如果需要的話,我們這邊也接受定制。”
禮盒是定制的手工皮套,吊墜是十二生肖。
溫以穗手中捏着的,恰好是自己同一屬相。
喉結滾動,傅硯心口情緒溢滿,說不清道不明。
溫以穗果然是給自己挑的香水。
不敢看自己,估計是傷心過度。
溫以穗尚且不知道短短幾分鐘時間,傅硯心中已經轉過千百個念頭。
店員熱情迎在一旁,等候溫以穗的選擇:“這款真的很适合,特別是商務場合……”
“……商務?”
溫以穗忽的皺眉,“那大學生可以嗎……剛畢業不久,會不會太成熟了?”
滿心的缱绻惆悵頃刻消失。
傅硯怔怔轉過頭,錯愕布滿一整張臉。
剛畢業不久的……男大學生?
溫以穗描述得越詳細,傅硯腦中某個想法碎得越發厲害。
他喃喃,張了張唇。
他才和溫以穗分手多久,溫以穗什麽時候認識的男大學生,她是在故意氣自己的嗎?
腦中千萬念頭飄過,還未來得及詢問一二,驀地卻見店長接了電話,匆匆從另一側跑來。
連聲道歉。
“不好意思客人,這款香水剛剛被一位先生先訂了,目前無貨。”
“沒關系。”溫以穗不以為意,“我再看看別的。”
店長愁容滿面,笑得牽強:“其他的,也賣光了。”
“……賣光了?!”
溫以穗還未出聲,一旁的林菡先行跳腳。本來就對傅硯不滿,現在怒火全發洩在店員身上。
“我們先來的,憑什麽不先給我們?誰這麽大臉面,一出手就是……”
“是我。”
門外倏地落下一道醇厚嗓音,傅硯猛地一驚,回頭一臉的錯愕。
“小叔,你怎麽在這?”
“談合作。”
如果不出意外,再過不久這家商場就在自己名下,傅明洲今日是過來視察的,沒想到還會有意外收獲。
在樓上遠遠看見溫以穗的身影,還沒進店就先聽商場經理提到溫以穗的訴求。
傅明洲當即冷下臉。
他不像傅硯腦子空空,立刻想到某個符合人選──
陸延。
那個在賭場被溫以穗帶走的少年。
嫉妒和怒火瞬間漫上眼角,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已然先行下了通知,買下所有的香水。
幼稚可笑,完全不是自己的做事風格。
傅明洲卻沒有讓人撤回。
商場經理匆匆致電香水店店長,只當傅明洲對這個牌子情有獨鐘,別的不敢多想。
店內幾人心思各異,本來只是想給陸延買份生日禮物,不想會碰上林菡和傅硯。
還莫名其妙撞上傅明洲。
溫以穗雙眉緊攏,不再有耐心作陪,提起手包準備走人。
每個進店的顧客都是潛在的大佬,店員眉開眼笑打包的同時,還不忘和溫以穗道歉。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也可以從別的地方調貨,最慢等一周……”
“不用等了,我都買下了。”傅明洲面無表情,“未來一個月都沒有貨。”
一個月,陸延的生日早過了。
心态再怎麽平和,溫以穗的怒火也被挑起,想不出自己是哪裏得罪了傅明洲。
不再逗留店內,溫以穗甩身而出。
眼前的狀況完全出乎意外,傅硯腦中尚未接上正軌,溫以穗已然快步離開。
傅明洲随之跟着下樓。
傅硯目瞪口呆,擡腳追了上去。
“小叔,你以後別這樣了,雖然我知道你是為了我。”
傅硯還以為傅明洲是在為自己出氣。
“是我對不起穗穗,她沒有……”
“誰說我是為了你。”
匆忙的身影忽然停下,傅明洲轉過身,視線淡淡落在傅硯臉上,審視。
傅硯一時語塞:“那你剛剛對穗穗……”
“都分手了還不換稱呼?”
傅明洲陰沉着一張臉,冷聲打斷。
“還有,她是你未來嬸嬸。”
“下次別喊錯。”
作者有話說:
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