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貪狼（21）

陽光從窗簾縫隙鑽入了房間, 在宿陵的睫毛微微顫動時又暗了下去。

他睡了昏天黑地的一覺，夢見了很多光怪陸離的事情。有時是漫長的黑暗深處，有時是白色的房間和冰冷的機械, 更多的時候是蕭淮硯。夢裏他走了很遠很長的路, 覺得累的時候也沒有停下來過。

那種意識深處蠢蠢欲動的隐秘像是與他只隔着薄薄的一層玻璃。

但無論怎樣都無法完全碰觸到。

他在交錯的夢境裏不斷下沉, 被淹沒。穿過身體的冰冷氣息逐漸變得溫暖, 包裹着他，讓他放棄了掙紮。

直到有消毒水的氣味出現。

他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這種令人警惕的東西了。

煙紫色的眼睛睜開來，清醒明淨。

“……醒了？”熟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宿陵這才發現床板的上半部分被調高了十厘米, 他的額頭抵在旁邊人的肩上, 手指無意識地抓住了薄軟的衣袖，靠近了溫暖的來源。

宿陵松開手, 挪開了一點, 發現蕭淮硯把書攤在了被子上。

“這裏的走廊每天下午都會準時消毒。”

宿陵知道，蕭淮硯指的是消毒水的來源。

他坐起身，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看向窗戶。那裏被自動擋板遮得嚴嚴實實。在緩緩開啓時, 光線瞬間流瀉到了屋內。

……都下午了嗎，原來他睡了那麽久。

宿陵側過身，問：“你好起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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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淮硯一愣，先是點了點頭, 剛要開口時又忽然搖頭。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傷口已經不痛了, 但還要修養一段時間。這裏什麽都沒有, 東西也很難吃, 還要你委屈你在這裏陪我。”

宿陵想起昨天終端的信息, 告訴他：“阿赫曼老師說，學院三天後會有航行艦來豐田星接我們。”

笑意從蕭淮硯蒼白的唇邊消失了一些, 他似乎有點失望。

宿陵看見了靠牆的櫃子上擺着一個盤子，裏頭放着兩枚營養劑，蕃茄味的。的确不是好吃的。他想起昨天進醫院時，一樓的通道盡頭好像有一個廚房。

“我去準備一點食物。”宿陵認真地說。

蕭淮硯盯着他露出的手臂，之前的傷口已經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了淺淺的紅痕。

等他離開之後，蕭淮硯微微側眸，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身旁位置的床單餘留着褶皺。

宿陵睡着的時候，比平時更沉靜，看上去一塵不染，和這個世界毫無關系。他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和那個莫名其妙的夢根本不一樣。

但宿陵也充滿了警惕，只要細微的動靜就仿佛會驚醒他。

蕭淮硯将其歸結為契約的緣故。

……如果沒有契約的話，是不是宿陵至少不會因為他再被卷入危險之中。

那樣，宿陵也可以睡個好覺。

他打開了終端，思考了片刻自己應該調用一些什麽資料。

過了一會兒，振動聲表明有人找他。

是軍部那邊的人，那個叫王雲溪的警廳隊長也在。他們跟他再次核實了一些在蟲巢裏的情況。

“從某種程度上說，那都是幻象，”蕭淮硯強調說，“即便與現有對拟态蟲的認知吻合，我也不确定是否是完全真實的。”

對面是軍部一個位高權重的人，蕭時越的舊部，蕭淮硯以前也見過。對方慈藹地笑了起來：“你所說的幻象也增進了我們對敵人的了解。”

結束之前，王雲溪說她正忙着調度，讓鄭侃之捎帶了一些豐田星的特産給他和宿陵。

蕭淮硯莫名有些奇怪。

這個昨天才見了第一面的警長似乎過于熱情——好像他們很熟絡。但她說話的時候，語氣裏又隐隐流露出了一點尊敬。并不是那種出于對他特殊身份的谄媚。

蕭淮硯推測，或許是因為自己被拟态蟲劫持又成功逃生的經歷實在是過于震撼。

也是，對于他自己而言，都實在是稱得上離奇。

醫院的一樓過道裏，宿陵被一名護士領着去了廚房。

“現在沒什麽人用得上廚房，新鮮食材倒是不少，你随便用就好了。”護士送他到了門口。

他剛走進去，就發現斐然剛把烤箱打開。

他吸了吸鼻子，聞到了很香甜的味道。

“我做了蛋撻，你要嘗一嘗嗎？”斐然大方地将托盤擺出來，遞了一個給宿陵。

香軟，酥甜。

宿陵想，蕭淮硯應該也會喜歡這樣的東西。

斐然見他感興趣，把制作食材和步驟都詳細告訴了他。還說司瑾瑜受到了一些驚吓，需要自己去陪着，于是拿着蛋撻走了。

宿陵慢吞吞地找出了需要的東西，對着烤箱和各類廚具沉默了一會兒。

最後他把自己捏出來的東西有模有樣地扔進了烤箱，然後從冰箱翻出了一塊新鮮牛排。

大概一個小時後，宿陵滿意地帶着他的作品往樓上去。

在經過拐角時，他看見斐然抱着已經涼掉的蛋撻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他的臉上紅了一塊，像是被人打的。

那扇緊閉的房門傳來動靜時，斐然的雙眼一亮，立刻站了起來。裏頭的人簡短地說了一句什麽，令他露出了驚喜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宿陵将自己做好的食物擺在了蕭淮硯面前。

對方遲疑着叉了一塊黑漆漆的東西，觀察了很久。

“這是什麽？”

宿陵記得密封袋上的文字：“豐田星A區特産S級牛肉。”

他完全是複制了蕭淮硯平時的做法。

至于出來的東西完全不一樣，宿陵單方面認為這其中涉及的因素很多，和爐子、鍋鏟、黃油、天氣等等都有關聯。

但他覺得作為食物，長相上的差異并不能說明什麽問題。

蕭淮硯沉默了一會兒，叉子上的肉抖得只剩了一點渣滓，然後慢慢地放進了嘴裏。

“好吃嗎？”宿陵的聲音難得透着好奇。

蕭淮硯望着那盤東西，認真地評價：“和平時吃到的不太一樣。”

“都是給你的，”宿陵有禮貌地問，“我可以嘗一點嗎？”

蕭淮硯遲疑了片刻，大方地說：“當然。但是，宿陵，你可以先幫我去樓下的販賣機買一瓶洗手液嗎？”

他攤開手掌，露出了強忍着難受的模樣：“我總覺得還是不幹淨。”

宿陵剛出門，蕭淮硯飛快地捏着沒開封的蕃茄味營養劑擠進了嘴裏，就着橙汁吞了下去，然後把一盤子黑漆漆的東西送入了自動清理機，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放起了新聞。

等宿陵回來之後，只剩下了光禿禿的盤子。

蕭淮硯用極其平靜而無辜的語氣說：“我實在太餓了，就沒有給你留。”

好在宿陵沒有跟他計較，靠在窗邊慢吞吞地吃着營養劑。

“我還看見了蝦，”宿陵停頓了一下，“如果你想吃的話。”

蕭淮硯的額頭差點冒出冷汗，急忙阻止宿陵的腳步：“不用了不用了，我真的不餓了——”

差不多這時候，病房的門被敲響了。

一群不請自來的家夥徑自闖了進來，手上淨是些烤雞烤魚、蘆筍煲湯，連一袋子蛋糕都不重樣。

“全是豐田星特産，”鄭侃之一本正經地解釋，“都是為了祝福蕭學弟早日康複。”

“對對對，老大，你要是想慶祝一下，還有本地最暢銷的高粱酒伺候——”連嘯恨不得把在場的東西全數一遍。

就連希子都帶着雲清都沒少拿，一人提着四個果籃。

“這四個是專門給宿陵的，那幾個人說他們從哪兒來的來着，哦對，是紅沙山旁邊的村子。诶，怎麽還有一個寫的是瓦格的名字。”

歐楚楚敬了個禮：“報告老大，帝國學院圓滿完成任務，在聯盟軍的援助抵達S區戰場之前結束了戰鬥。”

她這一舉動，帶着周圍齊刷刷的一片敬禮。

蕭淮硯懷疑的視線經過了堵在門口的将近二十張臉上，然而各個真誠直率，不加掩飾。

奇怪。這些同學看他的眼神都和以前不太一樣了。自己死裏逃生這件事真的影響這麽大嗎？

可能是在帝國學院的保衛戰也出了一份鼓舞人心的力量吧。

這個打着康複名義的派對一直到深夜才結束。

等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幫人，屋內終于又恢複了安靜。

宿陵一直靠在角落裏，對着窗外那片湖泊發呆。他從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起了紅沙山的神廟裏，老村長給他看過的那張照片。

“吃點水果嗎？”蕭淮硯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宿陵搖了搖頭，蕭淮硯遞了一次性自動牙齒清洗器給他。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長得完全一樣嗎？”

“不可能，”蕭淮硯用消毒紙巾擦幹淨了門把手，“就算是一比一雕刻的仿生人，也會不一樣。……怎麽了？”

宿陵什麽也沒說。

等二人洗漱完畢，時間又有些遲了。

宿陵正準備關燈，蕭淮硯從枕頭下扯出了長長的金色鏈條。

“差點忘了。你昨晚一直拿着，我就先收走了，”蕭淮硯把懷表還給了他，忍不住問，“你一直都随身帶着？”

宿陵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蕭淮硯看上去心情很好。他像往常一樣懶散地說：“以後不要再一個人面對危險了。”

對宿陵，這句話沒有主語，像是莫名其妙的自述。于是他說：“有契約在，我都會救你的。”

肉眼可見蕭淮硯的臉色暗了一些。

宿陵關燈的剎那，房間陷入了黑暗，但窗外的湖面上還閃爍着月色。

“我會想辦法的，那個契約。”蕭淮硯極其鄭重地承諾。

宿陵困倦極了，縮進了被窩，停止了思考。

但蕭淮硯翻來覆去的，始終沒有睡着。他還要打擾宿陵。

“我從來沒有跟別人在一張床上睡覺，昨天是第一次，”蕭淮硯似乎在他背後思考措辭，“你呢？”

宿陵的眼皮很沉。

他聽見蕭淮硯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

平淡的聲音輕輕地答道：“不是。”

身後終于安靜了下來。盡管有着氣壓直降的兆頭，宿陵也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蕭淮硯想，是他太貪心了。或許宿陵只是真的很喜歡那塊懷表。

即便如此，好像也沒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

小蕭啊，就是有沒有一種可能，咱真的不用懷疑自己的道德底線，真的不是當小三，是公平競争。

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