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破軍(01)
列車抵達朝聞城的時候正是午後, 難得的好天氣将一切燒得明朗光亮。
幾個叽叽喳喳的年輕人圍在出口商量着先去哪裏玩,弗蘭克蹲在地上喝酒。
宿陵見陳望裕獨自站在邊緣處,問道:“你不要一起去嗎?”
陳望裕笑了笑, 仍舊是那副腼腆的樣子:“有朋友來接我了, 我先走了。”
他迅速告別了衆人後, 快步離開了。
宿陵看見一個古銅色皮膚的年輕人在不遠處攔住了陳望裕, 一起走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陳望裕的肢體動作似乎非常排斥対方。
“去圖書館教堂吧。”蕭淮硯的聲音慵懶低啞。他才睡醒,懶得聽希子都他們絮絮叨叨, 吵死了。
他說的圖書館教堂全名叫做雅各布·聖瑪利亞教堂, 是朝聞城最有名的建築物之一,離車站也不算遠。許多經典電影和文藝作品中都有這座教堂的身影, 也因而成為了朝聖者必打卡的地方。
弗蘭克因為醉醺醺的氣息被門衛老大爺拒之門外, 傲萊只好樂呵呵地陪着他坐在門口的地上,和旁邊一整排曬太陽的流浪漢分不出什麽區別。
這座教堂分為了東西兩側,西側用作禮拜, 東側則和小半座城堡的遺址相接。
一進教堂之後, 歐楚楚和希子都、連嘯、雲清他們就已經分散到了各個角落,拍照的拍照,睡覺的睡覺。
“五千年前的一場古老戰争摧毀了城堡,後來城堡主人的女兒就把這裏改造成了圖書館。”蕭淮硯領着宿陵沿盤旋的木階向上走去, 潔白的牆壁挂着當時留存下來的一些畫。
黑色的靴子壓着樓梯時, “嘎吱”的聲音打破了安靜。
宿陵觀察着那些古舊的畫幅, 厚重的歷史切割成了生動的畫面。有些是水墨, 有些是油畫, 真實地記錄了這座教堂的變遷。
也描繪了人類內部的相互友好與憎惡。
木階逐漸過渡成了更老的石梯,墨香也漸漸濃厚。當跨上臺階後, 壯觀華麗的琉璃窗出現在了眼前。那些彩色的熒光流淌在一個一個小格子裏,再組成了各個方向的窗面。
陽光流經窗格,拉長了書架的影子。
蕭淮硯停了下來,前面拉了橫線,挂着牌子——“游客止步”。
管理員的小桌子放置在警戒線內,人沒在,想必是去什麽地方偷懶了。
他正想着怎麽把那塊牌子藏住,就看見宿陵視若無睹地走了進去。那根線就跟沒有似的,落在了地上。
整面的書牆都是保養良好的大部頭,精美的繡畫在硬殼上熠熠生輝。那些古老的文字如同某種魔力,在宿陵的心中泛起波瀾。
宿陵緩慢地穿梭在書架之間,突然聽見有陌生的聲音喊了一聲“誰在那兒”。
巡邏的管理員拿着手電徘徊了兩圈,沒發現什麽異常。
在他不曾經過的轉角處,一本書剛要落下,就被推回了原位。
宿陵被蕭淮硯的身影籠罩住,二人貼得很緊,隐蔽在書架的影子裏。
蕭淮硯一只手抓着宿陵的手腕,單手撐在他頭頂,微微低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溫熱的氣息流動在狹小的縫隙裏,吹動了攤開的書頁。
宿陵眸光微擡,額前的碎發只差一點就會碰到那人的唇邊。
桃花眼晦昧不清,漸漸地多了些別的東西。
就在那些細碎即将浮出空氣時,蕭淮硯背後的彩色玻璃窗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希子都和連嘯的腦袋急哄哄地冒了進來:“哇,這裏真好看!!!”
那扇窗很大,不止腦袋進來了,連腳也從外面的露臺探了進來。
歐楚楚抓着相機,和雲清嘀咕道:“咱們從員工電梯進入禁入區真的合适嗎,不會被抓吧?啊呀,誰在掃我的眼睛!”
白色的光團在幾個人臉上亂飛,管理員老頭陰沉着臉,從眼神就能看出無數問候人的話正在醞釀。
兩個仿生機器人站在他身側,正在進行人臉識別。
蕭淮硯和宿陵対視了一眼,當機立斷:“跑!”
浮光掠影,書香飛旋。朝氣和白日裏的陽光似的,倏忽相撞,碎了一地。雞飛狗跳的追逐裏,管理員氣得破口大罵:“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有沒有素質!”
“這裏!電梯!”雲清在露臺盡頭喊道。
原本狹小的雙人電梯硬生生地擠進了五個人。然後連嘯從十米外開始助跑,在關門的瞬間撞了進來。
“你壓着我手了!”希子都尖叫了一聲。
宿陵被這麽猝不及防地一擠,狠狠撞在了蕭淮硯的胸前。一只手環着他的腰,稍稍提了提。
然而電梯下降五秒後停在了一樓,剛一打開,數支電棍在外面嚴陣以待。
……
明晃晃的日光下,雅各布·聖瑪利亞教堂的正門前方,六個人一字排開,老老實實地站着。
管理員大爺一拐杖地敲上了連嘯的膝蓋窩,毫無意外地聽見了一聲慘叫。
“……帝國學院,是吧?”安保隊長在全息終端查看證件,一一核實。
大爺冷笑了一聲:“我管你們什麽學院的,就是總長親自到這兒了,也要給我站着!你們幹得出來,就別怕把你們挂在公告欄上。看到了嗎,就那兒,不止朝聞城的居民,所有星際旅客都能看見!”
宿陵回過頭看見了斑駁牆壁上的那面全息投影欄。有同樣行為的人應該不少,全都被拍照、紅線畫圈、标注了“事跡”。
弗蘭克從燙屁.股的地上爬起來,醉眼朦胧地湊上去瞄了瞄。
傲萊歪着頭,舉手說:“我也想拍這樣的照片!”
老眼昏花的大爺只看見怎麽突然有兩個趴旁邊兒去了,忍不住怒吼:“滾回來站着,不許動!”
從未受過如此之氣的弗蘭克仿佛腳不聽使喚了,慢悠悠地往隊列旁邊挪。
炙熱的白光烤着,閃光燈能亮瞎眼睛。
誰知道這裏用的照相終端出了點問題,最後拿出的竟然還是老古董一樣的膠片相機——簡直能供起來。
蕭淮硯大膽建議:“要不您讓我們複制一份?”
收到了老大爺的怒瞪。
不過最後還是複制了一份,現場找了個自助機器打印,人手一張——
沒別的,管理員大爺的攝影水平确實不錯,這構圖、這采光,簡直和精修過一樣。
到最後一張時,自助機器突然壞了。宿陵抽出了那張紙,發現只模模糊糊地印了右側他和蕭淮硯兩個腦袋。
看起來好像是一張标準的合照,兩張年輕俊美的臉龐靠在一起。一個漫不經心裏透着矜貴鋒利,另一個平淡安靜、宛若清冷月色。前一個微微勾唇,頭朝後一個的方向偏了偏。
宿陵看了幾秒,在催促聲中揣進了衣兜。
大教堂原本處在鬧市區,尤其是太陽逐漸下沉時,街上也變得熙熙攘攘。
蕭淮硯拿着一團雲朵似的棉花糖,剛一轉身就發現宿陵不見了。他皺着眉急忙去找,尋了幾個商鋪都沒看見半個影子。
他越是着急,就越是一無所獲。
茫茫人群之中,他竟然有些失魂落魄。
……他又把宿陵搞丢了嗎?
好不容易一家一家問過去,街道盡頭書店的老板倒是見着了,勉勉強強地給他指路:“剛剛他在翻無邊落木的新書,有位夫人過來和他說話,瞧他喜歡還說要帶他去見作者。啧啧,現在這種騙局真是,說得跟真的似的……哎你看我幹嘛,我可眼神提醒過了,不能賴我,這種事太多了,騙財騙色的都有,我看他長得那麽好看——”
希子都大驚失色:“什麽?!天吶,宿陵不會被人家騙走了吧?”
歐楚楚急忙道:“走走走,快去找!欸,老大怎麽不見了!”
就在他們滿街尋找宿陵的時候,宿陵拐進了一處鬧中取靜的街區。桂花從枝上簌簌落,沾在了肩頭。
“喝點什麽?”那位邀請他來的夫人摘下了帽子,露出了溫婉甜美的容顏。她看上去很是年輕美麗,笑容大方清澈,至少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不少。
咖啡店門口放了一個小黑板,手寫了今日的茶品。
宿陵遲疑了片刻,說:“我的朋友還在等我。”
“噢是我唐突了,你跟我來。”她笑着說,轉身拎起過長的裙子,領着宿陵經過了長廊,走進了一處庭院。
院子朝着寬敞的河面,開滿了桂花。陰涼處有張長桌,一個穿着紫色襯衣的男人正在翻書。他看起來高大英俊,眼睛有種特別的潋滟,一雙長腿随意搭着。
“我帶客人來了。”那位夫人說。
看書的男人立刻起身,笑盈盈地拉開凳子,請夫人坐下,再端來剝好的松子兒和剛泡的茶飲。
等這一切都做完了,他才注意到宿陵,眸色忽地一亮:“你是……人形兵器?”
“你打賭輸了,”夫人說,“舊星也有來自遠方的客人。他還是你的書迷,我請他來拿一本新詩集。”
宿陵解釋道:“是幫我朋友拿的,他收集了很多您的作品。”
不然書櫃上也不會擺滿了無邊落木的簽名本。
“那你朋友真有眼光,”男人風度翩翩,從桌上堆着的書裏取了一本,剛簽了一半就停頓了,“対了,可以問問你有契約嗎?”
宿陵點了點頭。
“那太好了。冒昧問一句,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們家裏坐坐,我有樣東西想請你試試。”
宿陵略顯遲疑。陌生人之間的邀請未免過于直率,但他和那位夫人看起來十分體面,也不像壞人。
宿陵的視線忽地一頓。那位夫人正側着頭看向高大的梧桐樹,美麗的側臉弧度有種似曾相似的感覺。
不,他的确見過。
是雪城湖邊宅邸,斑駁牆面上的少女。
是海神星的那個雨夜,樓房一整面的壁畫,回眸的女人。
還有懷表裏那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愛人溫柔惬意。
“你是——”宿陵一怔。
“他沒空。”
冷飕飕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蕭淮硯不知何時繞到了河邊,順着鵝卵石小徑出現在了桂花雨下。
而歐楚楚、希子都和連嘯幾乎是尖叫出聲,立刻堵在了蕭淮硯前面。
“蕭夏叔叔,我還沒拿到簽名書呢!!!”
作者有話要說:
回家嘛,當然是要見家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