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華山脈下有七百三十九洞天,主峰碧落是最為獨特的一脈。

其地勢與天氣變幻莫測,難以捉摸。

不過這對顏如玉沒有任何的影響,他宅慣了,別說是出門,就連等死都是癱着等死。

顏如玉抱着零嘴坐在窗邊。

他在過去的十幾年如同懵懂無知的幼獸,全然不知自己走在怎樣的厄運上。

顏竹抓到過一次機會,在他們的筆談之後。

當時他的情緒已經平複了,比顏如玉矮了半個腦袋的他扭頭打量了一下屋內的擺設,低聲道:“這裏看起來比我那還要精致舒适得多。”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這就又回到原來的那個問題上。

顏如玉止住回憶,他還想多吃點東西。

但,不管是小說還是大佬殘缺的記憶,都擺明了那次獻祭是真的發生過,那與顏輝表露出來的那種……相悖。

顏如玉給自己猛塞了兩口零嘴,這其中有哪裏不對勁。

地面搖晃了起來。

一瞬。

顏如玉擡頭,無數激發的陣法一牢牢護住這間居所。

在璀璨絢爛的光華中,他窺見了天崩地裂,驚飛的仙獸在天際亂竄,極遙遠處一座山峰轟然倒塌,激起潰散的乳白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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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快,那些破碎和動蕩就恢複了。

顏竹在這天下午匆匆來過,解釋了一下顏虹負責的地方出了問題。

他沒多說什麽,很快就離開了。

但是幾日後,顏如玉收到他送來的消息。東游大陸出現了幾次地裂,好些仙城都受損嚴重,災民無數。

那時他正在吃阿萍做的冰飲,冰塊的寒意沉沉地墜在他的胃部。

顏如玉長出了口氣。

如果沒有公孫谌的意外,他得知了這個消息會做什麽呢?

顏如玉閉上眼,按着他的性格揣測,他無端穿越到這個世界,享受了十幾年的平安喜樂,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足日子,當整片大陸都在腳下哀嚎的時候……

他會同意。

牡華天宗邀請了東游大陸幾乎所有頂尖的修仙門派,齊聚仙門共讨這次突如其來的動蕩。宣明閣是到得最快的那一批,他們距離最近,與牡華天宗的關系最好。

只是領頭的換了個人,是塵客行的兄長塵宣雲。

他的臉色在進了牡華天宗後一直很陰沉,尤其是看到來迎接的人是顏虹後,更是有些難看。只是最終他還是忍下了埋怨,去往了牡華天宗待客的院落。

出奇的是,他們這一回落腳的地方并非從前的地方。

顏虹解釋道:“出了事後,仙門決定換一處更安全的地點。”彼時他們正乘坐黑色巨鳥穿梭過兩道水簾幻影,撲面而來的冰涼讓塵宣雲知道他們已經不在先前的空間了。

這是一處秘境。

秘境何其稀有,裏面多數是上古秘寶,又或是險要之地,藏有各類魔獸,可供修仙之人錘煉修行。就算是各門各派,只要發掘了一處秘境,無不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當也有共同持有的秘境,不過那也基本是被探索完畢,只留待子弟修習之所。

如牡華天宗這等直接拿出一處秘境來招待客人的行徑,簡直是財大氣粗,又極其罕見。

塵宣雲的臉色變了變,最終還是緩和了下來。

他感覺到了牡華天宗對這次事件的重視,以及對他們的歉意款待。

顏虹是此次負責仙門招待的人,等到仙門都抵達秘境,有了商議之勢,他才得以解脫,去了青華山脈的主峰碧落,想要與父親見上一面。

可惜沒找到,卻在山巅見到了顏如玉。

彼時他站在高高的山巅,無數狂風亂卷,讓

單薄少年的衣襟随風而舞。他很美,美得如同陡峭春寒之下獨獨綻放的丹天雪蓮,又似是無數冰霜之中唯一一抹鮮活。再近些,顏虹便看到那雙漆黑的瞳孔印着無數山河,蒼白美麗的臉上面無表情,只餘下淺淺的哀倦。

脆弱,又蒼涼,像是眨眼即逝的晨露。

顏虹知道自家三弟的美麗,是外界所瘋傳的珍寶。

那張臉已經看過無數次,卻獨獨在他突破歸來的今日,突然有了如此攝人心魄的詭豔,像是一瞬間抓住了他所有的思緒……顏虹臉色變了又變,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這鬧出來的動靜,自然也引來了那少年的注意。

顏如玉看向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的顏虹,困惑偏頭。

顏虹必然是下了死手,那右臉都腫起來了。

“兄長這是發瘋了嗎?對自己下這般重的手?”

他跳下石塊,走過來,想要從镯子裏取出藥散給他。顏虹猛地按住顏如玉的手,那雙眼睛仔細打量着顏如玉的眉眼,又好像是燙手般抽了回去,“不必,我無事。”

顏如玉嘆了口氣,“那你回去定要給自己上藥。”

顏虹胡亂點了下頭,這不對勁。他一直都知曉顏如玉長得非常好看,回家的次數雖然少,可顏如玉那随着歲月越發動人心魄的美麗,他這做兄長自然是知曉的。

可是從來,從來不該有這樣的非分之想!

顏虹拼命按下那要浮出水面的渴求,心裏驀然閃過當年歡喜宗闖下的大禍,或許,或許那也只是一個被蠱惑……

不對。

做錯事的人本就是歡喜宗尊者,又如何該去責怪本就是受害者的顏如玉?

顏如玉若有所思地看着倉皇離開的顏虹,那避之不及的态度錯以為他是豺狼虎豹。

他看了下自己的手,剛才顏虹剛碰到就立刻避開了。

這種生硬的态度有些不對。

但是現在顏如玉已經沒有那麽多餘裕思考這些。

如若不錯,他在兩日後會迎來既定的命運。至于公孫谌這位大佬,事實上在他發表了那番“不允許”的言論後,顏如玉入夢時就不怎麽看到他了,只會在半睡半醒間偶爾感覺到些許觸碰。

有點粗魯冰涼,但很幹燥。

他安靜站着,嘆息着搖了搖頭。

不知山處原來是一處秘境。

瑰麗絢爛的仙境驟然變幻作冰涼徹骨的萬裏雪山,綿延無數的白雪皚皚宛如天上來,至于巅峰,乃是萬裏無一的森森綠意。

颠倒錯亂,狂風呼嘯。

巨劍朝着那森綠飛去,此處的法則似乎與外界不同,在鋪天蓋地的白雪中,卻偏是最不可能之處誕生了唯一的生機,顯然會場就設在那裏。

高低起伏的白玉柱子連綿無數,白雲與濃綠交織在一處,其上落座着許多人。

當顏輝露面的時候,顯然帶來了更多的注視。

“那是……”

遠處有人說道,只是還未說完,就被更上頭的人打斷了。

“天玄道人,”藍葉舟老神在在地說道,“方才的話,還未說完。”

天玄道人沉下臉色,“天降災禍,世人受難,牡華天宗若是有主意,自當提出來一同商議,如此吞吞吐吐,卻是為何?”

“是啊,倘若牡華天宗有法子,便一同商讨才是。”

“這不便是我等來此的緣由?”

“昨日又一次變動,西北坍塌了兩座仙山……”

“大禍!”

面對諸位的紛紛議論,藍葉舟溫和地說道:“想必諸位也曾聽說過牡華天宗确實是有過一個大陣,或許能夠取得天道垂憐,讓得災禍平息……可是如此大陣,卻非輕易能夠使用。”

天玄道人眼前一亮,這繞了幾天,總算讓這老狐貍松了口。

藍葉舟悲天憫人般,嘆息着搖頭,“這會讓牡華天宗付出極大的代價。”好像這是多麽痛苦的事情。

“那自然不能由你們一力承當!”

“該是大夥出力的時候。”

當這聲音傳到他耳邊的時候,顏如玉正在那無數白玉柱子之下的密室。

被強迫着褪.去原來的衣裳,換上素白輕薄的長袍,他的所有随身物品都被帶走,哪怕是手上的镯子。

在認出來另一個是顏霁給的後,龍丘靈的臉色更冰涼。

顏如玉:“母親想做什麽呢?”

他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換了地方,眼前只有許久不見的母親,以及一個看起來就不太對勁的密室。室內的光線太昏暗了,顏如玉只隐約看出這上下周邊牆壁,全都刻畫了無數繁華的紋路,那可謂盛大。

他摩挲了一下手腕,有點痛,那是在強行褪下玉镯時留下的掙紮。

龍丘靈冰冷地說道:“別叫我母親,聽着就令人作嘔!”她的語氣,像是埋藏了多年的怨毒與恨意,噴濺出來的毒汁恨不得直接将顏如玉吞沒。

顏如玉:“……”這就是不長不幼的悲哀嗎?不愛也勿要傷害啊媽!

他一邊這麽想一邊不着痕跡試圖往後退。

只不過再微小的痕跡,在同樣是仙尊的龍丘靈眼中卻再鮮明不過。她只是冰涼惡毒地看着他,語氣卻突然輕柔下來,“想跑?這裏可是天底下最不可能逃脫的地方。

“你非我兒……你不該誕生,你從不是我兒,你只不過是霸占了他的身軀誕生的妖魔。

“世人貪戀你這張人皮,更是令人作嘔!”

她哈哈大笑起來,狀若癫狂。

“你只是個凡人廢物,便是上天對你的詛咒!現在他們選中你來做祭祀大禮,合該是你償還的時候了。”龍丘靈的笑意收斂,驟然變回原來的冰冷模樣,“為了這一日,我足足忍耐了十五年——”

“廢話真多。”

在理應只有顏如玉和龍丘靈的密室內,出現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那聲音比千仞雪還要冰冷,比鐵索還要冷硬。

他自顏如玉化身而來,脫胎于他瘦弱的肉身,一道同樣渾身素白的身影顯露,幽幽地注視着龍丘靈,“舌頭,還是手,選一個?”公孫谌的問話壓根就不是真心,白蓮自指尖幻化,直直朝着女人飛去。

“大佬別——”

顏如玉下意識就撲了上去。

這身體快過腦就是不行,他埋怨,大佬那是幻影……等下,他徑直撲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那熟悉的寒意讓他一下子愣住,擡頭就對上公孫谌高深莫測的臉。

公孫谌一手摟着他,一邊不耐煩地露出實體,“你沒聽到嗎?她不是你娘。”言下之意燒了也沒什麽。

顏如玉尴尬地說道:“但實際上她還是我娘。”至少是這身體的媽。不管龍丘靈究竟是感覺到了他的穿書還是在發瘋,她的怨怼并非毫無緣由。

公孫谌下一個動作就是在顏如玉的後脖頸捏了一下,他登時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直直躺平了下去。但是意識還是存在,只是被困在軀殼中。

而龍丘靈,公孫谌一揮手,那白蓮便将她吞沒,然後悉數融入了她的身體。

顏如玉的身體已經昏迷,可他的意識卻能看到龍丘靈的眼珠跳動着的白焰,只是下一瞬就全部消失,轉頭對上進來的顏輝。

嚯!

‘龍丘靈’冰冷地說道:“就怕我對你的寶貝提前動手?”

顏輝溫和地說道:“如玉的存在,便是最大的恩賜。你的無端猜忌,讓他在過往十幾年都過得有點難熬。”

女人簡直要暴怒,但是很快她收斂住心神,冷漠地說道,“不論如何,一切都要結束了。”

對于這點,顏輝倒是贊同地點頭。

“一切都要結束了。”

顏如玉留意到他看着地上那昏睡身體的眼神,依舊是溫柔的、眷戀的,他道:“如玉是獨一無二的造物,也會是最好的祭品。”

‘龍丘靈’閉眼,厭惡地說道:“你們都被他蠱惑了!我受夠了,我真是受夠了!”她轉身離開了這個密室。

顏輝在這裏停留了很久,視線揮之不去。

但是最終他也離開了。

顏如玉看了眼還躺在地上的自己,苦惱地說道:“就把我丢在這裏了?有夠随便的。”龍丘靈看起來還活着,至于是哪種姿态活着,那就不關他的事情了。

他能做的也僅限于此。

公孫谌詭谲地笑起來,“你躺的這裏,就在陣眼的下方。”似乎當他不想要人看到他的時候,就算已經是仙尊的顏輝,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當然也沒有發現顏如玉的異樣。

顏如玉打量着這灰撲撲的地方,撇撇嘴地說道:“要死在這裏也太昏暗了點。”

公孫谌贊同地颔首:“你說得不錯,該去更為敞亮的地方。”

顏如玉:?他倒也沒這麽說。

顏如玉被大佬輕飄飄推回身體,然後又搓了個火丸子丢了下去,摟着腰離開了這道密室。

這密室這麽容易就進進出出可真是愧對它的名頭……還天底下最不可能,這天下倒數第一吧。在出了密室後,他們就在急劇往上竄,那讓顏如玉冷得牙齒都在打顫。

“你冷?”公孫谌奇怪地問道。

他把顏如玉擡起的腦袋按了回去,正啃上自己的鎖骨。

顏如玉裝死。

公孫谌掐了下他的腰,讓他成功破防後打了個噴嚏,不得不被迫開口:“如果大佬還記得的話,我是個普通凡人。”

他在普通和凡人上重音,任誰都聽得出他的意思。

“你不是。”

公孫谌的眼神很冷,涼飕飕,但嘴角的笑容卻越來越明顯,異常詭谲,“如果你是,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他的手掌伸進那輕薄的衣物內,緊緊貼在顏如玉的後腰上。暖流順着那皮肉接觸的地方奔騰到四肢,顏如玉幾乎要喟嘆,他感覺活了過來。

這反差讓顏如玉剛提起來的心又猛地放了回去。

這不應該。

顏如玉告誡自己,他不該對公孫谌這個行走核.武.器放松。

放松又不會有壞處。

另一個聲音小小地說道。

總不會比既定的結局更糟糕了。

會更糟糕。

顏如玉面無表情地想。

天真。

真是太天真了,他怎麽會以為相信一個行走核.武.器會有什麽好主意呢?比起任何其他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極致的破壞與最壞的結局!

公孫谌抱着他闖入了不知山處的會場。

重複一遍。

大佬,抱着他,闖進了,有幾百個修仙者大能,的,不知山處會場!!!

“是你。”

藍葉舟在看到公孫谌的瞬間,就猜到他是在牡華天宗放肆之人。

公孫谌:“老奸巨猾,你的腦子總是轉得快。”

藍葉舟蹙眉,這話不中聽,可聽起來卻是認識他的。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如這等氣勢的男子,但凡見過,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顏輝的聲音緊随而來,“放下我兒!”

只露出個後腦勺的顏如玉:“……”眼睛真尖,早知道就換身衣服。

公孫谌冷笑,“你的婆娘卻是不肯認他呢。”

此話頓時引來旁人對顏輝投去視線。

顏輝臉色一冷,一把巨劍在他腳下出現,“無恥小兒,住口!”

公孫谌卻是松開手。

顏如玉一驚,險些以為自己要跌落下去。卻發現腳底踩着硬物,低頭一瞧,是一只黑鶴。其背微彎,翅膀卻是冷硬,散發着鐵羽光澤。他看了下四周,原本空蕩蕩的半空充斥着無數只鐵羽黑鶴,它們眼眸死寂無光,是早已死去的荒蕪氣息。

可一只,與百只,千只帶來的恐懼感是截然不同的!它們密密麻麻擠占了天際,是鋪天蓋地的暗色。

然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如玉?他是顏如玉?”

“那個天下第一美人???”

踉跄站穩的少年循聲擡頭,那張臉印入無數人的眼眸。

是驚鴻。

是極致的蒼雪。

藍葉舟猛地站起身,“不好!”他們藏了如此之久,恰恰是為了避免這等情況!

與此同時,公孫谌冰涼的嗓音滑入顏如玉的耳朵,與那漫天的竊竊私語一起化作了無形的牢籠,層層禁锢住顏如玉軟若無骨的腰身。

“可知為何顏家藏匿你這般多年,是為護你?”

他道,“不,是為護他們。”

公孫谌悄悄地,像是在說一個秘密。

“越是強大者,便越不敢直視動搖的心境,不堪誘.惑的自身,自以為傲的境界,你擡眼的瞬間……”皆是要吞噬下腹的欲.望,是連血脈也無法阻遏的瘋狂!

顏如玉本身,便是最妖異的造物。

腳下,破裂的板石在白蓮灼燒中融化,綿延鋪開的火海是在密室開始點燃,繼而吞噬着陣法脈絡,追逐着靈氣奔騰而來,騰空千裏——

毀天滅地的吞吐動搖着會場,也動搖着深埋的大陣。黑鶴暴動,開始了成群結隊的厮殺!

只有一只黑鶴沒動。

站在其上,被摟抱在大佬懷裏強迫着聽了自身隐秘後,顏如玉疲倦微笑中透着絕望。

現在割了這張臉還來不來得及?他現在想回去密室躺着了,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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