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顏竹面無表情地操控法術将不死者給抽碎, 壓根不讓那惡心粘稠的東西近身。

在甫一接觸時,仙尊顏輝便說過這些不死者都是虛幻的。可便是虛幻,眼下瞧着便是真實, 不僅是真實, 那撲面而來的腥臭腐朽, 讓愛潔的顏竹恨不得在百裏開外就直接将怪物給弄死。

原本光鮮亮麗異常漂亮的大船很快被屍體粘液覆蓋,那甲板上黏糊糊得顏竹壓根不想落腳。

他想走了。

顏竹冷冰冰地想。

他就不該想着要來看看顏如玉,那家夥有什麽好看的?沒有良心的壞胚子, 怨不得走到哪裏就被人算計到哪裏, 當真可惡。不知道是哪個愛折騰的蠢貨将這消息又傳了出去, 誰家仙子仙姑看到那排名, 不會再将這視線聚集在顏如玉身上?

縱使原本他可以安靜度日, 眼下也必定惹來好一番喧嘩熱鬧。

真是……

顏竹狠狠地用藤條劈碎又一只嗷嗷叫的死屍。

“兄長, 這些腐屍像是被什麽驅使一般。”顏竹冷聲說道,“他們并無殺意。”

這話或許算不得準确。

應當說這些腐屍雖然在攻擊他們, 可隐約間更能看得出來他們渴望血肉的同時,也有間或想要逃走躲避的姿态, 只是在僵硬一瞬後又繼續投入攻擊浪潮中,就好像被什麽操控了。

顏虹早就留意到了。

這些腐屍雖然多, 也的确帶着腐爛的惡意, 但這股濃厚的惡意似乎并不是沖着他們來,反而是裹着急切的怨恨沖着別處。

他們支撐了一夜。

等到翌日清晨, 東方破開第一縷日光時,那些如潮水的不死者全都僵硬地融入了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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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虹清點完損失,回去禀報。

顏輝笑道:“這也是場不錯的試煉, 總該搓搓他們銳氣, 免得出了仙門就不知天高地厚。顏虹, 你做得不錯。”

顏虹只是笑笑,不說話。

幾位脈主早就看出來這一次不算嚴重,只是惡心了些,便放開手讓仙門下的修士去磨煉了。

傷害不大,侮辱極大。

等結束後,他們或多或少身上都沾滿了惡心的粘液,就連顏竹也不例外。

好在天亮後,少了不死者的幹擾,甲板和外牆那些很快就自動清理幹淨,他才勉勉強強願意落腳。他站在船頭,眺望着顏色奇特的湖水,幽幽地說道:“也不知道從前是誰起的名字,這麽寬廣,居然還能叫湖嗎?”

“不叫湖,那叫什麽?海嗎?”

身後傳來個爽朗的笑聲,康紅柳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一起站着。

康紅柳是顏輝收下的幾個弟子之一,身為大師姐的她正是底下的榜樣,與顏家幾個人相處也還算不錯。顏竹懶懶地看她一眼,冷漠地說道:“你不在父親的身邊待着,找我作甚?”

康紅柳:“你是不是心裏不高興?”

她笑眯眯地問道。

康紅柳的長相很有韻味,嘴角有一顆美人痣,笑起來的時候,小年輕都忍不住瞧上幾眼。她如今的歲數,可比顏竹要大上一圈,也沉穩許多。這種話顏虹來問不合适,她來問便多了點長輩的寬厚。

顏竹:“你覺得失蹤了幾十年的兄長死而複生是好事嗎?”

康紅柳:“你二哥應該沒死過。”

顏竹:“有差別嗎?沒有任何音訊不就跟死了差不多?”

這話聽起來可真有怨念。

康紅柳若有所思地說道:“眼下他與公孫谌在一起,傳回來的消息也說他的相貌與從前相似,或許……”

顏竹煩躁起來,不滿地打斷了康紅柳的話。

“大師姐,你想說什麽?倘若顏如玉真的相貌不老,你想問他是為何能保持容顏?還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打破了界限,延長了壽數?這些你來我這裏試探,難道就有答案?還是說你以為他會聯系我?那你便想錯了,這些年他半點消息都沒有。”

顏竹難得說話的速度這麽快,也很不客氣。

康紅柳沒有生氣,反而笑着搖頭:“我們對他的看法不重要不是嗎?重要的是,師父是怎麽看的。”

顏竹的臉色陰沉下來。

“有人來了。”

藍趴在仙鶴的背上,小手薅着一根羽毛,翹着小尾巴說道。

他剛剛在仙鶴上玩了幾次立定跳水,然後再滑不溜秋地追上仙鶴,将濕漉漉的水擦在仙鶴的羽毛上。得虧這位仙鶴大哥的脾氣好,什麽唠叨都沒說,甚至還貼心地放慢了速度。

顏如玉摸了摸他光滑的鱗片,“藍知道是誰嗎?”

小鲛人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拍了拍尾巴開始努力想。

“如玉的,家人!”

最後蹦出來幾個字眼。

顏如玉托腮。

來的會是他的手足,還是他爹娘?

思來想去,還是他那對爹娘的可能性大一點。

果不其然在消息傳出去後,顏輝有些迫不及待了。這行徑倒是對得上之前另一個顏如玉在如夢似幻的虛影中讓他窺探到的景象。

公孫谌:“不高興?”

他冷冽的嗓音刮過顏如玉的耳朵,讓他不自在又往仙鶴的脖子湊了湊。

顏如玉:“先前在進入墓穴前,我其實一直都看到了詭影。”

他不打算瞞着。

公孫谌:“是不是另一個你?”

顏如玉:“!”

大佬這麽厲害一猜一個準。

顏如玉:“對,我看到了不少事情,如果那些是真的的話,那他們來得這麽快,也就有了原因。”

顏輝和藍葉舟需要他。

需要他這一枚曾經就能夠為獻祭充當能量,如今又能為蒼樹做出貢獻的廢子。

公孫谌:“他們想要捉你去獻祭。”

顏如玉:“……你們都知道了?”他現在開始懷疑自己的劇本了,雖然原著只是表層還有可能有問題,但也不至于比倆大佬知道得還少吧?

公孫谌漫不經心地用冰雪凝聚成一棵剔透的大樹,旋即手指在上面輕點了一下,晶瑩剔透就變幻做了難以形容的翠綠。那棵綠樹之所以如此吸引顏如玉的注意,便是他在夢中所見也是這一棵樹。

公孫谌:“當年那瘋子被剝落後的脊椎,就送到了這棵樹下。”

顏如玉微愣,他仔細回想原著裏的文字。

藍葉舟對藍岚可不是這麽說的。

他娘的,這老匹夫連自己的女兒都騙,他的嘴裏到底有幾句是真的?

顏如玉:“蓮容知道這棵樹是什麽嗎?”

公孫谌搖頭:“起初不知道,後來,也猜到了。”

顏如玉嘆息了一聲,躺平說道:“人怎麽就這麽貪得無厭,得過且過難道不好?天賦如此,怎還能強求?”

公孫谌:“若不強求,不與天争,怎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顏如玉驀然坐起,看向公孫谌。

“十七哥……”

他心裏有些惴惴,別的還好說,若是公孫谌也要做這般的事情,那他可不知道是要阻止還是阻止……果然還是不行吧!

這忒遭天譴了。

他還記得在那棵蒼樹下看到的屍骸,甭管那到底是靈根還是骨骼,慘死的人不知有幾何。

哪怕顏如玉沒心沒肺,到底做不得這種惡人。

公孫谌笑,“如玉,你且過來。”

顏如玉猶豫。

他不想掉耳朵,但是現在大佬的口吻有點恐怖。

顏如玉挪了過去。

公孫谌像抱小孩那樣抱住他,雙手攏在顏如玉屈起的膝蓋前,然後低頭吻了吻他的頭發,“暫時還沒到那個地步。”

顏如玉如墜冰窖,從十七哥平靜的口吻下,顏如玉探出了幾分驚濤駭浪。

使得他不得不想起還有一個嚴峻的問題。

他的壽命。

不管顏如玉究竟在未來會不會與他們有親密的關系,但想要相伴長久些,這就是永遠過不去的坑。就算只是做普通朋友,以漆黑大佬的偏執,也必然不許顏如玉只有短暫的百年。

糟心。

顏如玉死魚眼地窩在大佬的懷裏,掙動又掙動不了,只能當鹹魚這樣勉強過了。

入了夜,公孫谌守着睡着了的顏如玉,手指撩開他額頭的頭發,蓋住了還有些溫熱的額間。白日裏,顏如玉的身體還因為發燒有些虛弱,睡了好幾覺,晚上也早早就睡着了。

他曉得在夜晚入眠,如玉總會再與那瘋子相見。

夢裏的如玉,是瘋子的世界。

可是……

公孫谌寬厚的手掌往下蓋住顏如玉的眼,像是掩耳盜鈴,小心翼翼地吻住如玉的唇。

他親了親如玉的唇珠。

親了親鼻尖。

然後親了親額頭。

蓋住眼睛的手掌滾燙,公孫谌的臉色發白,唇間漸漸溢出一絲鮮血。

小鲛人猝不及防在夢裏驚醒,混混沌沌地爬起來,一眼看到了正抿唇的公孫谌。那一堵黑色讓藍瑟縮了下,盡管他們是這樣得天獨厚的種族,可是小鲛人總是畏懼着那兩位一模一樣的黑白大佬。小花精或許會時常認錯他們,但是小鲛人不會。

因為在他眼裏,這是極致對立的存在。

藍猶猶豫豫,支棱着小胳膊想要蹭到顏如玉的邊上去。

他原本是靠在顏如玉的胳膊睡覺的,不知道怎麽就滾到了這邊上。但是那氣息沸騰詭異的漆黑公孫谌又抱着如玉坐着。

白鶴在詭影深湖上翺翔,掠過的暗影打在湖面上。慘白的月光只照亮了公孫谌半邊的臉,讓他莫名顯得陰森恐怖。在白日裏會對顏如玉流露的溫柔,似乎在他睡着後徹底冰封。

這讓小鲛人壓根不敢過去。

不僅不敢過去,有話塞在嘴裏,也是猶猶豫豫,遲疑了老半天,才小小聲地說道:“你需要穩住情緒。”

公孫谌慢慢地看向小鲛人。

抱着酣睡少年的他迎着月光露出整張俊臉,漆黑的眼眸無光,淡淡地說道:“你看到了什麽?”

小鲛人又哽住,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哇!

他想要如玉嗚嗚。

藍在公孫谌冰冷的視線下抽抽噎噎地說道:“沒,沒有,但是,你不是不能,動情動欲嗎?”是了,公孫谌修行的功法雖然不是無情道,卻也确實要求着道心古井無波。

任何強烈扭曲的情緒,都是無需存在的。

公孫谌的掌心越來越滾燙,身體卻越來越冷,他突然笑了下,“你猜如玉知道後,會說什麽呢?”

是更害怕?

還是更動搖?

一想到那不論是哪個可能,都會讓公孫谌顫栗,卻是強行克制着激動與歡悅。

他不能夠這麽做。

如玉總是很聰明,像是他的骨子裏就知道如何安撫這兩頭兇猛的惡獸,哪怕已經到了破敗不堪的臨界點,卻仍然顫巍巍地守在了最危險的線上。

公孫谌在笑,可他的笑容卻讓小鲛人哆嗦起來,将整張臉猛地埋進仙鶴的羽毛下。

何時呢?

何時如玉會不慎踏錯一步,徹底崩裂他的理智?

啊啊,或許他也在期待着自己徹底崩壞的那一瞬。

亂葬崗。

顏如玉試探着摸了摸眼皮,呢喃地說道:“好燙。”

就好像有什麽滾燙的東西壓在了上頭,讓他的心跳都快速地跳動起來。原本打算醒來後去看看白大佬情況的顏如玉猶豫地站了好一會,直到那種感覺褪.去後,方才遲疑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亂葬崗的變化并不大,嗚嗚的風聲中,并沒有出現新的小路。

顏如玉想了想,重新走上那通往水邊的小路。

他慢吞吞地走着,感覺距離好像又縮短了一點,很快就抵達了陰冷潮濕的岸邊。不知何時,那些繭子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只剩下那個碩大的繭子還留在那裏。

顏如玉看着平靜的水面,他猜測新的地圖,呸,新的墓室應該就在這水底。

一個水上,一個水下。

這很可以。

但是顏如玉不想下水,一想到這些水曾經泡過屍體,他就忍不住想幹嘔。

他在岸邊蹲了下來。

得,算是白跑一趟,還不如回去睡覺。

他百無聊賴地撿着根樹枝在水面撥弄了兩下,原本輕飄飄的樹枝好像勾住了什麽重物,拖不回來了。顏如玉心生好奇,将樹枝用力地往後拽,最後,他看着一具屍體被他給拖了上來。

顏如玉:yue!

他臉色發白,将樹枝抛開立刻站起身,這什麽東西!

那具屍體正是墓室底下無數具不死者之一,看來大佬還沒有徹底将這些東西給處理掉,還在水底下亂飄。

顏如玉現在慶幸自己不打算下水的決定。

這要是真的下去了再看到,他都想給自己清清口腔腸道了。

正在顏如玉出神的時候,那具被他拖着漂浮在水面的不死者悄無聲息地睜開了通紅的雙眼,他死死地盯着顏如玉,雙手的指甲逐漸彎曲變硬,裂開的豁口嗬嗬作響,腥臭腐爛的味道能将人直接熏暈過去。

顏如玉覺察到不妥的時候,這具不死者已經從水裏彈射出來,爪子眨眼間就要抓到他的眼睛。

“真是太弱。”

一句不輕不重的嘲弄,旋即那具屍體就在顏如玉的身前崩裂,濺出來的粘液甚至砸到顏如玉的衣裳,好懸拍到臉上。

顏如玉:“……”嘔,大佬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

他當即就連脫掉了好幾件衣裳,往後退了幾步到了安全區域,就連鞋子也甩掉了。顏如玉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因為這味道幹嘔出來。

他下意識不想在蓮容的面前如此。

素白大佬的身影在顏如玉的面前漸漸顯露出來,奇怪地捏着他的臉說道,“你想吐就吐出來,我還會嫌棄你不成?”

顏如玉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又漸漸放松。他尬笑,“那不是之前,有過慘痛的教訓嘛。”

他說得含糊不清,想要一筆帶過。

白大佬的記憶力卻很卓越,稍稍過一下,便知道顏如玉在說什麽,他的臉色說變就變,冰涼的手指也捏上了顏如玉的後脖頸,在那危險的地方停留,“你怕我?”

顏如玉的眼神不由得往外飄去,這話要怎麽回答呢?

現在自然是不怎麽怕的,他捅自己幾下都能眼不眨就做了,但這身體下意識的肌肉記憶,他卻也是攔都攔不住。

顏如玉:“怕的不是我,是這身體。”

公孫谌的表情有點奇怪,他打量着顏如玉單薄的身體,“說得對。”

顏如玉:?什麽,什麽說得對?

公孫谌将顏如玉一把抱起,然後飛到了湖面,在即将淹在水裏的時候顏如玉跟旱鴨子一樣撲騰着說道:“不不不,大佬你還不如殺了我,殺了我吧,我不想喝屍水啊!!”

他慘叫。

“嬌氣。”

公孫谌不滿地說道,但他還是随便地隔開了這些水。

顏如玉這才心有餘悸地攀在公孫谌的身上,生怕一不小心就離了他的身邊去喝屍水。他緊緊地抱着公孫谌的脖子,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又讓素白公孫谌的心情好了起來,覺得這樣也不錯。

至少顏如玉不會再想之前那樣下意識的僵硬緊繃。

公孫谌不喜歡顏如玉的抗拒。

哪怕只是無心的,他更覺得礙眼。

顏如玉靠着這一回,總算再重新看清楚這水底的情況,那些密密麻麻陳列的棺材還在,只是趴在棺材底下的不死者卻是少了大半。就算還有的,在看到兩道白影飄下來想要靠近,一感覺到公孫谌的氣息就立刻逃之夭夭。

公孫谌:“我将一部分送給了牡華天宗做禮。”

顏如玉:?

這不是和他的夢境相連嗎?

居然還能反輸送給現實?

素白大佬道:“這是詭影深湖自帶的特性,你若是想要,你也能做得到。”只是公孫谌沒有解釋這需要多難就是了。

顏如玉:“我們要去哪裏?”

“到了。”

公孫谌抱着顏如玉飄飄在水中落下,只見在水下其實有一樽碩大的銀白棺材,與亂葬崗那具有些相似,霍開的棺口正透着幽深的氣息。

白大佬陰冷地笑起來:“你既然害怕我,那與我多親近親近,自然就不怕了。”

他帶着顏如玉一起躺進了棺材裏。

顏如玉:?沃日!

我從未見過如此清新脫俗強詞奪理的辦法!

他臉都白了。

這不是強行脫敏嗎!

救命!

顏如玉猛地坐起來,整個人臉色青一片白一片,還在冒着冷汗。

漆黑大佬伸手蓋住他的額頭,“做噩夢了?”

燒退了。

顏如玉下意識往後一躲,在意識到後又強行扭住。

不行了。

他已經花了一整個晚上認識到“下意識”會給他帶來多悲慘的結局。

顏如玉現在覺得自己要得幽閉恐懼症!

他恹恹地說道:“可能比做噩夢還要恐怖一點。”

漆黑大佬的臉色一凜,“他折騰你了?”

顏如玉不想引起他們兩人的戰争,就說道:“我不小心跌進水裏和一頭不死者面對面了。”

漆黑大佬輕笑着搖頭,遞給了他一碗熱湯,“先吃幾口,快到岸邊了。”

顏如玉見瞞過去,漱口後吃了幾口湯,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将昨夜發生的事情抛在腦後,“要回到岸上的話,那會和牡華天宗直接對上吧?”

詭影深湖雖然四面八方,但是只有一處出口可以出去。

其他的地方哪怕往岸上走,都會徹底迷失。

所以從哪兒來往哪兒回,如果有人守株待兔,是避不開的。

公孫谌:“他們不敢直接動手。”

顏如玉看着還剩下半碗的湯,那是自然。如果只有他的話,顏輝必然會直接将他拿走,可是還有黑大佬在,顏輝還想維持住他們的假象和面具,肯定得換個法子。

就算公孫谌真的殺了他們幾十個門徒,牡華天宗就算想找回場子,也不會當着大家的面對公孫谌做什麽。那還得做個樣子,問個來龍去脈,再行定奪。

尤其是公孫世家肯定也得到了消息,現在正派人往這裏趕來。

公孫世家素日在北玄的作風就有些霸道,甚至是護犢子。管自家人有沒有錯,都會事先袒護自家人,回去再行定奪。牡華天宗要是直接殺了公孫谌,那北玄公孫家必定會與其決裂。

所以顏如玉猜測牡華天宗現在的想法是将他們先捉拿回去。

等回到了自己的地盤,要與公孫家再做交易,那就簡單多了。

畢竟……

是公孫谌先動手的不是嗎?

顏如玉有些悵然。

盡管他知道牡華天宗與公孫谌的仇怨乃是不死不休,幾十條性命也不過是雙方的籌碼,但這仙門也實在薄涼如此。

小鲛人手腳并用爬到了顏如玉的肩膀上,抱着他的脖子小小聲地說道:“如玉,如玉,公孫谌好危險。”

顏如玉擡了擡手摸着藍的小背脊。

能不危險嗎?

他已經感覺到了大佬淡淡的殺意。

顏如玉直視着前方,想必在他看不到的前面,兩方已經打了個照面。

顏虹一聲悶哼,吐了幾口血。

幾位脈主和門內的長老一起站在船頭,顏竹和顏虹康紅柳等幾人站在後面。顏虹這一口血,讓顏竹的眉頭挑了挑,“公孫谌?”

顏虹苦笑着說道:“他的神識當真鋒利冰冷,我不如也。”

他是化精大圓滿,停留在這個境界已經有幾年了。雖然比不得公孫谌這種怪物,但他已經遠超常人許多,就算暫時還未尋求到突破的機遇,他也并不着急。有很多人卡在這一步,甚至需要五十年,一百年之久才能尋求機遇突破。但是此刻和小他幾十歲的公孫谌對上,卻也不得不升起一種惆悵的感覺。

同輩之下,有這種怪物,當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只是在一個小小的角落,顏虹也不免為此感到寬慰。不論如何,公孫谌表現出來這種強勢,對待會将要發生的事情總歸是件好事。

至少如玉……

顏虹不敢多思,以免父親瞧出端倪。

顏竹卻是暢所欲言慣了,他冷冷地說道:“公孫谌如此不加收斂,這豈不是還沒開始談就要破裂了?”

康紅柳:“公孫谌是不世出的天才,我想他應該知道如何進退。”

這話說得就有深意了,顏竹看她一眼,正想反駁,卻已經看到了邊緣上的一抹白。

顏竹忍不住去瞧,發現不止一只,是兩只、三只、四只……

透着日頭朝霞,是無數仙鶴展翅,宛如谪仙降臨,隽美如畫。為首的那頭仙鶴優雅纖長,其餘仙獸簇擁在他的左近,似是庇護,又像是戲耍,平靜悠長的鳴叫透着韻感,讓人忍不住平靜下來。

顏竹撇嘴,“裝神弄鬼。”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恍惚了片刻,這幅場景确實如同流傳的說法那般,在公孫谌的左右,總會環繞着無數栖息的仙鶴。

“不知顏輝仙尊在此久等,是為何事?”

一道平靜冰冷的聲音傳來,正是神識傳音。

口稱仙尊,卻直呼其名,說不出道不準的奇怪意味。顏輝已經是踏境,比公孫谌的入魂要高上一個大境界,這等若隐若現的挑釁,卻也符合公孫谌矜傲淡漠的脾性。

“本座自然是為了我兒如玉,與你無故屠殺我門弟子一事。”顏輝不緊不慢地說道,似乎是不在意那挑釁,語氣悠悠,正如同長輩在訓斥小輩,“你剛踏入魂,想必正是心高氣傲之時,行事稍稍放縱,卻也是有的。只不過道心要穩,行事要妥,才能穩固心境。這種掠奪他人,虐殺修士的行徑,卻是不能再有了。”

顏輝幾句話,就輕描淡寫将屎盆子扣在了公孫谌的頭上。

又将顏如玉的存在放置于前,語氣中滿是悲傷擔憂,好一個憂心父親的模樣,做得有模有樣。

公孫谌低低笑起來:“我想殺便殺了,何須說法?”

好幾個牡華天宗的弟子們變了臉色,如果不是尊上們沒有動作,他們都要按不住動手了。牡華天宗在東游大陸為尊已經太久太久,身為門下弟子,他們壓根無法容忍有人如此挑釁。

“哼!”

龍脈主卻是個不好相處的,她的兩手一握。一道狂風呼嘯出現在寂靜湖面上,水借風勢,風助水長,兩者透着不可抵擋的銳利,刮得仙鶴們搖搖欲墜。

龍脈主正是變異風靈根。

公孫谌冷冷吹了一聲口哨,那些搖晃的仙鶴便穩住身子,厲聲尖叫起來。一只兩只仙獸的神識攻擊還能無礙,可是成百上千只仙獸的神識攻擊,就讓人痛苦不堪了。而後狂嘯的風聲裹着無數殺機,白鶴紛紛消失回歸,只餘下公孫谌座下那頭仙鶴首領。

這般近的距離,其實已經足夠他們看見彼此。

顏竹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顏如玉的模樣,他果真沒變,都過了幾十年的時間,歲月似乎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依舊是當年十幾歲少年時的美麗精致,還未徹底長開的青澀果子已經吸引無數狂蜂浪蝶,等到他真的徹底成熟,又會惹來多少麻煩?

顏竹升起了少許不耐煩,他就不能長得醜一點嗎?

這麽好看容易惹事難道不曉得?!

坐在仙鶴背上的顏如玉冷不丁打了個噴嚏,這種莫名熟悉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得勁。黑大佬正在和對面鬥法,顏如玉不去打擾他,捧着小鲛人在後面小聲說話。

“你說顏虹和顏竹都過來了?”

他驚訝地說道。

顏如玉還以為來得只有他那個便宜老爹呢。

小鲛人上下點頭,生氣地說道:“他是想哄騙如玉回去。”

顏如玉斂眉,摸着小鲛人不說話。

其實……他有種感覺,公孫谌正是想要去牡華天宗的。

有些秘密還藏在牡華天宗裏,只有親自去一趟才能知道。只是就算要去,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去,他總覺得大佬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正如他現在一力抗兩位踏境仙尊,卻幾乎面不改色。

龍脈主和顏輝自然還沒有用盡全力,但他們兩位都是踏境大圓滿,這種跨境界的碾壓,就是只洩露出一成都足以讓入魂修士跪拜,何嘗遇到這種難以鎮壓的事情?

顏輝的眼中異彩連連,下手又重了幾分。

公孫谌的眼裏露出厲色與濃濃的殺機,他依舊盤膝坐着,卻連眸色都變得蒼白。霜白爬上他的眉梢,就連呼吸都變得冰冷如雪。

三位仙尊在上面鬥法,底下的人都不敢插手。

只是牡華天宗那邊卻滿是震驚,哪怕聽說過太多太多關于公孫谌的傳聞,卻遠不如今日親眼所見。他們确實清楚兩位破境大圓滿并未用盡全力,可哪怕是這般的事實,已經足夠他們膽顫。

這是何等的怪物?!

上面還在不可開交,底下顏竹卻等得不耐了。

他如同只矜貴的貓兒不願久候,在寂靜肅殺的湖面傳出聲音來,“父親,龍脈主。公孫谌性格矜傲,就算是與你們死鬥也不可能就這麽回去,如此強硬的态度或是不妥。之前死去的師兄弟們怕是他為了遮掩顏如玉才會這麽做。

“但是公孫谌,我家三哥天下聞名,就算你殺光了我門派弟子,也還是會有旁人能認出來他的相貌。你難不成要帶着他躲躲藏藏嗎?他不過是個普通凡人,還能有多少年可活?”

牡華天宗當年發布的追緝令,到現在可都還沒有撤銷。

不少人聽到顏竹這番清冷的話,當即恍然大悟,覺得異常合理。

當年牡華天宗的命令下得又快又急,而且透出了幾分淩冽的殺意。如今看來這公孫谌與顏如玉相識,想要保護他而擊殺了所有出現在眼前的牡華天宗門人,這個說法也是說得通的。

不僅說得通,也讓其他門人心中的芥蒂少了一些。

倒不是說他們并不怨恨公孫谌,而是事出有因的做派,與莫名其妙的無因殺人截然不同。

事出有因,又技不如人被殺,倒是再尋常不過。

顏竹的聲音落下後,三位仙尊便都收斂,一時間僵持不動。直到一道輕柔軟糯的嗓音響起來,帶着試探與高興,“是竹兒呢?”

好聽得仿佛能掐出水來。

所有認識的、或者不認識顏如玉的人當即便知道,那必然是那所謂第一美人了。

顏竹冷冷地哼道:“不要這麽叫我!”

顏如玉扁了扁嘴,額頭抵在公孫谌寬厚的背脊上,“竹兒肯定炸毛了。”他這下意識和公孫谌說的話,卻忘了還在擴音,一下子在寂靜的湖面上響起。

顏竹僵住,在無數道視線中扭曲了臉,兇巴巴地說道:“胡說八道!”

顏虹:炸毛了。

牡華天宗的人:炸毛了!

偷偷偷窺戰況的其他修士:果真炸毛了!

顏如玉也抿了抿嘴,聽着公孫谌和牡華天宗說話。

先前他便猜到了大佬是有意要前往牡華天宗的,在顏竹這突如其來給的臺階後,雙方彼此說話也顯得有來有往,變得稍稍平和了些。盡管公孫谌并沒有同意在大船上落腳,但也默認了會去牡華天宗“小住”幾日的說法。

當然前提是公孫谌展露的實力,讓牡華天宗不得不考慮魚死網破後,他們是否真的能得到他們想要的結果……有過這麽一段後,才能保持表面上虛假的和平。

在雙方鳴金收兵不再出手後,自然也簽訂了天地誓言,确保雙方不會在路上突然突襲,這才能放心接近。

說到接近,自然只有顏如玉了。

在會談結束後,顏如玉幾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見見顏虹和顏竹。

顏輝就算了,他生怕自己看到那便宜老爹的第一反應就冒出來幾句國罵,罵得他下半生不能自理。

當他看到只有顏虹一人前來,顏竹卻不在後面的時候,顏如玉心中并不失落。

按照顏竹的性格,會如此是正常的。

在他們看來,顏如玉莫名其妙消失了幾十年從未出現,本還以為他死去了。如今卻好端端地出現,那豈不是說明這幾十年間顏如玉是故意不與他們聯系的?

這如何不讓顏竹生氣。

當顏虹踏足白鶴的時候,他心中雖然緊張,但是天地誓言已經立下,如果違約會遭受極大的反噬,他倒也不是太害怕,只是有些嘆息地看着顏如玉,“倒是沒瘦下。”

顏如玉腼腆地笑了笑。

他和顏虹的接觸慣來不多,但是顏虹剛才那話裏的悵然他是感覺得到的。

“大哥,事出有因。我并非是故意不與你們聯系的,”他摸了摸鼻子,小步小步蹭到顏虹的面前,低頭的樣子顯得乖巧可憐,“這些年你們還好嗎?二姐呢?”

他看得出來顏霁肯定沒來。

要是來了,早在剛開第一時間就跑過來了,哪裏管得上是敵人不敵人。早在幾十年前,她就已經看過顏如玉和公孫谌的相處了。

顏虹:“都挺好,我已經化精大圓滿,顏竹剛踏化精境。你的二姐出去修行前,也快要突破大圓滿了,如今正在往回趕。”

他并沒有說起龍丘靈和顏輝。

知道如玉不愛聽。

顏如玉抿唇輕笑,家中幾個人都好,那便好了。

顏虹低低與顏如玉說着話,也打量着他這位弟弟的模樣,相隔幾十年的光陰,他的容貌與從前相比當真毫無差別。歲月時間仿佛如此鐘愛他,不舍得留下半分的痕跡。如今顏虹的心境比從前穩固,不再那麽容易動搖,便也越發感覺得到顏如玉對于某些人的誘.惑。

他借着給顏如玉理衣襟的動作輕聲說道:“父親是有些想法的,母親這些年一直在閉關從不曾露面。我不知你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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