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小鎮看戲
戲臺搭在鎮子的東邊, 善玉成從戲臺那邊跑回小院又跑回了戲臺,途中還遇上了善浩說了幾句, 這一來一回的時間耽誤不少,他領着人回去的時候臺上的戲都已經唱到那秀才改頭換面加入了軍隊了。
善玉成抱着東西擠進人群重新回到凳子前時,白莫儒已經打起了哈欠, 這一出戲他是沒聽懂幾句,雖然看着臺上那些人的舉動大概猜出了戲的意思, 可到底還是讓白莫儒覺得沒什麽意思。
臺下衆人卻并非如此,特別是劉如和白學名他們, 一顆心是早已經跟着臺上那秀才高高懸起,見着他為了妻子的事情傷心欲絕兩人都是喘着出氣一臉的憤怒、同情與悲傷。
善玉成回到臺下後, 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帶來的披風遞給了白莫儒, 讓他披上,“傍晚了,天該涼了, 披着。”
白莫儒坐在人群之中,此刻倒并不冷,但是這些時間來養成的習慣讓他順手便接了過來, 然後披在了自己身上。
那邊善玉成卻還沒完, 見他把披風披好之後, 又把拿着的暖爐遞到了他的手裏。
善玉成這一趟是自己獨自一個人去的, 拿的東西多,所以暖爐只提了一個,就塞在白莫儒手裏了。
四周的人此刻注意力都集中在臺上, 并未注意到這邊的舉動,白莫儒也是在抱着暖爐之後才發現善玉成的旁邊站着個善浩,而善浩的身後則是站着個初五。
“你們怎麽來了?”白莫儒連忙起身叫了戲臺那邊的人在搬了兩個凳子出來,給兩人在善玉成另外一邊安了凳子。
善浩這次來得突然,不只是白莫儒不知道,就連善玉成也不知道,此刻衆人坐下來之後,善玉成這才看向善浩。
一旁,善浩的兩只眼睛卻落在了戲臺上。
一雙鷹目直視着臺上痛不欲生的秀才,神情卻像是并未在看那秀才,而是在看向什麽其它地方。
上一次看戲對他來說也已經是十幾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們家看戲并不是像這樣一堆人亂哄哄的圍在一起看,而是單獨請的人在院子裏面搭臺。
看戲的人也就他們家一家,偶爾會請上一兩個好友,但人數總是不多的。
因為是自己家請的戲班,他那兩個半大的孩子便格外的鬧騰,在戲臺下看戲坐不住,每每與他們一轉頭間兩個小孩就已經跑走。
找到的時候,兩人總是坐在戲臺後方霸占了那戲子的畫臺,對着那一堆油彩萬分感興趣。
兩個小子也有在對方臉上大展身手的時候,不過大多數時候畫出來的效果都讓人啼笑皆非。
善浩望着這臺上的戲看得出了神,初五則是對臺上的戲萬分感興趣,看得目不轉睛。
善玉成見狀,又回頭看向一旁的白莫儒,“我還帶了點心和零嘴。”
說話間,善玉成已經從一旁另外一個籃子當中拿出了一小罐瓜子和花生米,他本想帶茶給白莫儒暖暖身體,可這地方連個火爐都沒有,帶着也不方便。
小籃子就放在善玉成腳邊,他取了零嘴分給衆人,然後又塞了些給初五和善浩,這才安安靜靜的又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戲臺上。
算起來善玉成喜歡看戲這一點還是從善浩身上遺傳來的,善浩也是單家獨子,他的性格與善玉成不同,與他老子善天澤也截然不同。
善浩并不喜歡管理善家那些家業,早些年還年輕的時候他格外愛寫字帖,時不時便會一頭紮進書房當中寫上許久,是以練就了一手好書法。
看戲是他僅次于寫字貼之外的最大愛好,時不時請個戲班子邀兩三好友,日子過得是格外的逍遙自在。
善玉成那時很小,對他爹伏案寫寫畫畫的事情不感興趣,倒是對這咿咿呀呀唱個不停的戲曲有幾分興致。
臺上的戲一幕一幕接連演下去,從那秀才痛苦萬分懊悔萬分演到他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帶兵上陣打仗手段狠厲英勇無敵。
原本婉轉綿長的哀愁曲調一改之前的緩慢哀傷,換做了快節奏的鼓點,砰砰的聲音加上那臺上秀才手中的長矛舞得虎虎生威,引得臺下衆人拍手叫好。
就連那在路邊的小兒,都有模有樣的學着嬉鬧着。
善玉成看着臺上威風八面的将軍秀才,那雙隐者燭火而變得更加通透的琥珀色眸子中多了幾分暖意,這小鎮上請來的戲班子并不算好,好些地方都演得過于生硬,但善玉成卻格外喜歡這種與重要之人為坐在一起看的戲。
就在臺上的戲班子演戲演到那秀才又立了功,經由上級提拔升了官,四下裏都是祝賀聲他卻滿心凄涼時,善玉成只覺得左邊的肩膀一層。
他反射性微微側頭看去,只見不知道什麽時候白莫儒的頭已經靠在他的肩膀上。
時值冬日,又是最冷的臘月間,身體本就虛弱的白莫儒身上穿的衣服本就比其他人多些,又是那種格外保暖的棉衣料子,她整個人裹得圓圓的看着有幾分胖乎乎的。
這加上她剛剛帶來的那披風,白莫儒整個人都變胖了不止一圈,這會兒他縮在椅子上歪着頭靠着他,身上便沒了之前的病态氣息反倒是多了幾分暖意與令人發笑的胖态。
善玉成微側過頭去看自己肩膀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心下一暖,同時也有些不自在。
雖然平日裏白莫儒并未表現出避諱或者掩藏,但他們平日裏在外人面前也極少做出親昵的事情來,如今白莫儒突然靠了過來,善玉成一顆心便跟着臺上的鼓點砰砰的直跳個不停。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雪似乎停了。
臺下之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臺上,就連那玩鬧的孩童都安靜下來。
這出戲也算是一出有名的大戲,以往也有戲班子來唱過,所以鎮上許多人都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些什麽,此刻僅僅已經進展到極盡高朝時,衆人自然是平息以待。
善玉成感覺到肩膀上的重量,他不禁坐直了身體,但是靠在他身上的人卻沒動靜。
“你……”善玉成又側過頭去看向自己肩膀上那顆毛茸茸的腦袋。
白莫儒依舊沒有動靜,他整個人縮在凳子上,身上像是沒了力氣一般軟乎乎的。腦袋就是一的擱在善玉成的肩膀上,善玉成一移動,他腦袋也就跟着動了起來。
善玉成所在的地方看不見白莫儒的臉,他只能看見白莫儒的頭頂,但是在白莫儒另外一邊的劉如卻能夠清楚的看見白莫儒的臉。
她聽見這邊的動靜之後側過頭來,一回頭便看見白莫儒微張着嘴,靠在善玉成肩頭睡得正香。
善玉成的僵硬他看出來了,但見白莫儒雙手抱着個暖爐睡得正香,劉如也就絕了叫醒白莫儒的打算,“他睡着了。”
劉如與善玉成說道。
“睡着了?”善玉成微瞪眼。
這臺上的戲可正上演到正好看的地方,鼓點敲得那叫一個歡快,這人怎麽就能睡着了呢?
雖然知道這人是依靠在他的肩頭睡着的讓善玉成心下十分開心,可是與那開心伴随而來的還有幾分擔憂,“這天氣這麽涼……”
自從去年入冬的時候白莫儒因為一場小風就感染了風寒,而且還因此難受了将近有一個月的時間,咳嗽的喉嚨都啞了,善玉成便一直惦記着這件事。
那之後,他找了許多大夫與白莫儒看診,那些大夫卻只說白莫儒這是先天底子太差,只能靠後期療養。
善玉成心中着急,卻也半點辦法都無。好在病很快就好了。
那之後,善玉成卻一直惦記着這件事情。起先令人送了許多當歸靈芝之類的補藥過來,但白莫儒對這些東西半點興趣都無,所以他在這一段時間裏找了許多食療的方子,每日裏每日裏變着法子補這人的身體。
幾個月下去,這人身體好了些,但到底還是虛。
坐在白莫儒左邊的劉如伸手摸了摸白莫儒露在外面的手和左臉,然後輕聲與善玉成說道:“沒事,抱着暖爐,他身上暖和得跟個暖爐似的,就讓他睡一會兒吧。”
白莫儒因為身體的原因一直覺淺,平時裏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快速醒來,如今估計也是真的困了,才能在這樣吵雜的環境睡着。
善玉成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卻是一直維持着能讓白莫儒睡得更舒服的姿勢支撐着白莫儒毛茸茸的腦袋。
那樣的姿勢讓善玉成并不舒服,因為如此一來,他幾乎是完全沒靠着椅子直立坐着。
劉如見了,心下有些心疼。
她伸手替白莫儒理了理披風之後,又扶着白莫儒幫着善玉成讓他背靠在了椅子上,“你要是累了就讓他挨着我睡會兒。”
善玉成溫柔地看了一眼只看得見個毛茸茸的腦袋頂的人,無聲地搖了搖頭。
一旁的劉如見狀,眼中卻是更多了幾分心疼。
白莫儒與善玉成之間的事,其實劉如也存了私心在裏面。如今說來有些慚愧,但她之所以答應兩人的事,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看見善玉成對白莫儒照顧有加。
白莫儒跟着她受了大半輩子的苦,她這做娘的沒盡好照顧他義務,可若是善玉成能多照顧着白莫儒一些,那自然是極好的。
原本抱着這樣的私心的劉如對善玉成倒并無什麽看法,但相處的時間久了,她卻是有些喜歡上這個孩子,看着他受苦受累,心下也是當作自己兒子在心疼。
這邊兩人的一舉一動自然落在了旁邊善浩的眼裏,劉如并未見過善浩自然認不出他,可是善浩卻知道劉如。
原本善浩還覺得有些奇怪,畢竟無論如何白莫儒與善玉成的事情不是一件輕易讓人接受的事,可是就他打探到的消息來看,這劉如卻是早早的便接受了這兩人。
對這件事,善浩心中還存着些隔閡,如今見了這一幕心下卻是五味翻騰。
燈光明亮的臺下,劉如眼中的心疼她是真真切切看在眼中,善浩隔着善玉成看着劉如那張臉,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
恍惚間,劉如的臉和另外一張臉沖疊在一起,那張臉與善玉成有着幾分相似,即使是如今年華已逝那張臉也是極具風華……
曾幾何時,那張臉上也呈露出過如同劉如如今這般心疼的表情。
只是如今卻……
善浩與她夫人善玉成的娘相識的地點便是在戲臺之下,那善夫人并非是什麽大家閨秀,她原本是一個大戲班子班主的女兒,倒并未上臺唱過戲,只是常年跟着他爹爹四處走動。
善浩喜歡看戲,便與她相識在了戲臺之下。
兩人一來二往暗生情愫,便和善天澤求了婚,善天澤是個開明之人,再加上那時兩人又是愛的死去活來,便允了這事。
善家獨子愛上個一沒家世二無權勢的戲班子姑娘,當時也是轟動一時的大事,兩人曾經之後也是恩恩愛愛那許多年,羨煞了許許多多的人。
出了事後,善浩知道她難受也知道她的做法不對,可是到底是深愛之人,很多事情便說不清也分不清對錯。
坐在臺下,善浩聽着臺上那歡快的鼓點,心思卻是轉了幾道彎。
最終,善浩只是長籲一口氣,吐出了心中的抑郁。
借着時暗時明的燈火善浩看着自己兒子,雖然并無言語,但從善玉成那小心着緊張着身旁的人的模樣來看,便知道善玉成怕是早已經情根深種,就算是他用強也擰不回來了。
興許他們善家的男人都是如此固執又傻,不過此刻他倒是有幾分明白善玉成的心思,畢竟他自己也算是傻了半輩子。
善浩正望着善玉成的側臉發呆,善玉成卻突然回過頭來,他不光回過頭來還主動塞給了他一小撮東西。
善浩微驚,低頭看去,卻見是一小撮剝了殼的瓜子躺在他的掌心。
那瞬間,善浩望着自己掌心的瓜子仁喉頭有些苦澀。善玉成如此,他怕是連最後一點叮囑別用情太深的勸解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善浩低着頭,細數着掌心的瓜子仁,一顆一顆的吃着。
一旁,善玉成卻是再沒剝過瓜子殼,那原本是他剝給白莫儒吃的,白莫儒如今睡着了他自然沒有再剝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