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翟似錦的額頭抵着冰涼的地板,殿中安靜如雞,時間一點點過去,她聽到長寧帝微沉的喘息聲,甚至還有他每次頭疼時會握拳捶在桌子上的聲音。
旁邊的劉公公只覺得後背涼飕飕的冷風吹,明明燒了地龍,卻跟站在嚴寒刺骨的殿外沒什麽區別。
這兩人各執己見,誰都不讓步,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但劉公公知道,長寧帝最後肯定會讓步的。
宜樂公主退婚一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依着長寧帝這些年對清陽郡主的寵愛來說,這件事尚還有轉機,讓長寧帝答應妥協只是時間的問題。
誰叫清陽郡主把南康長公主搬出來了呢。
那可是長寧帝此生至痛。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的午陽照了進來,翟似錦感受到眼前似有光亮,額角不其然滑落幾滴熱汗。
長寧帝一直保持着沉默。
翟似錦就耐心地等。
等到長寧帝的耐心先耗盡了,開口嘆道:“起來罷,地上涼,你風寒才剛剛好,不要再受寒了。”
翟似錦擡起臉來,望着近至半百的長寧帝,“舅舅這是答應了?”
長寧帝瞟她一眼,“休要得寸進尺。”
翟似錦皺起眉,還要勸,“舅舅,您還記得宜樂幼時被二公主捉着梳過一次頭嗎,她死活不願意,二公主只當她腼腆害羞,硬是給她梳了。然後呢,舅舅您還記得嗎?”
長寧帝一愣,他當然記得。
然後趙宜樂蹬蹬蹬跑回景陽宮,找了把剪子,一聲不響地把頭發鉸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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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那是趙宜樂做得最出格的一次。
而今鬧着退婚,是第二次。
長寧帝微阖雙眼,按着太陽穴揉了揉,“起來吧。”
這一回他語氣緩和,再也不是先前那般帶着怒意,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長寧帝的意思也明了了,翟似錦若再擰着脾氣,那便是抗旨不遵。
于是她扶着地面站起來,但跪得太久,起身時不慎往前一個踉跄。
劉公公連忙過來扶了下,慌張後怕道:“郡主可要當心了。”
翟似錦對他道了謝,轉頭繼續望向長寧帝。
長寧帝現在看到她就心煩得很,低頭拿了道折子翻開,随意揮了揮手,“若無其他事你就退下吧。”
頓了頓,許是怕她還要犯倔,他又補充了一句:“你說的事,朕會好好考慮的。”
這已然是最大的讓步了。
翟似錦掩在袖下的手緊握了握,面上笑盈盈點頭,“謝謝舅舅。”
長寧帝斜睨了她一眼,“你大病初愈,還是好好留在府裏将養吧。”
這又是在提點她,讓她不要在外面到處跑,免得再發生昨天那樣的事。
翟似錦心中動容,笑着應下,“好,似錦記下了。”
劉公公親自送着翟似錦出去,把她送到門口時,仍是驚魂甫定地拍着胸口,“剛才郡主真是吓死老奴了。”
翟似錦道:“讓公公受驚了。”
劉公公連說好幾聲使不得使不得。
太極殿外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翟似錦還沒來得及細瞧,劉公公已朝着那人拱手行禮道:“見過陳廷尉。”
翟似錦神色一頓,看着那人由遠至近走過來,赫然便是之前陪趙奕回東宮的陳熠。
只是不知道他怎麽又回來了。
翟似錦向劉公公告了辭,擡步向陳熠走去。
兩人面對面停下來,頭頂正好是一棵覆滿霜雪的枯樹,風一吹,雪塊就從枝頭顫巍巍地往下掉,燕燕連忙把傘撐開給兩人支着。
“陳廷尉。”
“郡主。”
兩人一齊開口,轉而耳梢微微泛紅,雙雙移開視線。
片刻後,翟似錦扳回臉來,笑問道:“陳廷尉是來找陛下的嗎?”
陳熠點頭,“嗯,關于昨日廷尉署犯人出逃的事,臣已經跟太子殿下拟好了奏折,正要去送給陛下過目。”
翟似錦也點頭,話題終止。
陳熠看着她耳垂邊沾到的半片雪花,盈透白膩得很,他忽地笑道:“郡主呢,替宜樂公主求情的事,陛下答應了嗎?”
翟似錦輕蹙了蹙眉,思索了番,“應當還是晉陽侯府那邊不好解釋,畢竟君無戲言,現在又要悔婚,舅舅也不好拿皇室顏面開玩笑。不過舅舅答應我會好好考慮的,等皇兄去找晉陽侯把事情說清楚,再由晉陽侯出面去求一求,這件事應該就能辦下來了。”
這回輪到陳熠默然。
兩人似乎已經沒有別的話題可聊了。
翟似錦暗嘆了聲,道:“陳廷尉還有要事就去忙吧,我也要出宮回府了。”
陳熠便不再多言,行禮後轉身朝太極殿而去。
劉公公一直站在原處沒有離去,見他來了,笑着迎他進去。
翟似錦收回視線,出宮坐上馬車,回了郡主府。
她撩起簾子的時候,瞥見一輛富貴花哨的馬車從面前繞過去,堪堪停在與郡主府僅有一牆之隔的翟府前。
燕燕幫她把簾子往上再撩了些,驚奇道:“郡主,那不是老爺嗎。”
那輛馬車上下來的,确實就是翟家的當家人,翟致遠。
只是他下了馬車後,轉身朝車裏伸了手,一只纖細素白的手握搭着他手臂,被他親自扶下馬車,攬在懷裏。
燕燕看得雙眼發直,脾氣快要上頭。
翟似錦冷笑了下,“虧得他将那康氏金屋藏嬌那麽多年,也苦了康氏跟了他那麽多年。”
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
燕燕憋着委屈附和道:“其實老爺還是心疼郡主的,要不是被康姨娘蠱惑了那麽多年……”
翟似錦神情不耐,打斷了她,“管他們呢,誰蠱惑誰都跟我沒關系,我只有舅舅一家親人,翟家早就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翟致遠沒本事,護不住發妻,這翟似錦能理解,但翟致遠這些年和康氏情誼綿綿,到底又是要惡心誰。
她垂着眸子想了些事情,燕燕卻驚訝地戳了戳她手腕,“郡主,他們過來了。”
翟似錦:“?”
他們有病嗎?
前方的馬車已經入了小巷,翟致遠正牽着康姨娘朝這邊走來。偏偏翟似錦雙手撩着簾子,這時候又不是放下去當作沒看見。
翟致遠在車下站住腳跟,看着翟似錦的目光裏夾雜着幾分隐忍疼惜,“許久不見你,你又清瘦了。”
翟似錦冷笑,“我與你有什麽好見的,讓開,你擋到我的路了。”
翟致遠慣來長袖善舞,在生意場上逢人就笑,如今面對着唯一的骨血,滿臉僵硬,根本笑不出來。
懷裏的康姨娘牽着他衣角,小聲地勸,“老爺莫要擋到郡主的路了。”
翟致遠眉眼頓時柔和得不像話,側身讓開了路。
翟似錦微微咬了牙,袖裏的拳頭也是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果然是對的。
從前她縱然同情翟致遠,發妻早亡,替身康氏也因病去世,她嘗試着和翟致遠和解過。
但是前幾日,翟嫣兒送來康姨娘送的糕點,她突然驚覺自己并不能接受翟致遠這種惡心的做法。重活一世,她仍舊接受不了。
尤其是現在親眼見着他們在自己的眼前濃情蜜意,她後背全都是雞皮疙瘩。
她看也不看翟致遠兩人,跳下馬車就往郡主府裏走。
翟致遠不死心的聲音傳來,“似錦,過幾日便是你十六歲的生辰了,可要過府來,咱們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團聚了。”
翟似錦回頭看了他和他懷裏的康姨娘一眼,怒極反笑,“求求你醒醒吧,誰跟你是一家人。”
“似錦!”
翟致遠怒了,瞥見康姨娘發白的臉色,他怒意更甚,“你莫要仗着你郡主身份就如此胡鬧,你是我女兒,這是你一輩子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翟似錦笑他,“我是你女兒嗎?你随便上街問問,誰會覺得我是你女兒?”
就連李謙上門提親都是直接來郡主府,滿京城的人知道,她清陽郡主跟翟家可沒有半分關系。
幾人默了默,翟致遠或許是被她這話梗住了,沒回話。
翟似錦覺得無趣,聳聳肩笑了笑,轉身就走。
從前因為康姨娘病逝了,她覺得這個男人怪可憐的,連個跟發妻相似的人都守不住,想着安慰安慰他,才把父女情誼慢慢撿回來。
現在他懷裏還摟着別的女人,竟癡心妄想繼續跟她做一家人,置她母親南康長公主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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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行,我突然想萌一下~~
燕燕:我就是個沒有感情的撐傘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