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陳熠挑着眉, 一派閑适姿态。
這與他往日在廷尉署當值時的模樣很是不同,起碼翟似錦看出了他神情間的遮掩。
是了,遮掩。
“郡主今日怎麽得空想到來探望我, 還徑直到我府裏來了?”陳熠笑着,有意伸手攬過她的肩, 帶她往圈椅裏坐下。
翟似錦頓了頓, 不甘願地坐下,只是目光依舊停留于那個木筒, 佯裝好奇地問道:“你那匕首,我瞧着有些眼熟。”
陳熠撩袍坐在她身側的椅子上,将她面前已經漸漸溫涼的茶水倒掉,喚丫鬟重新過來添茶, 擡眸凝視着她, 忽而笑道:“上次太子殿下從我這兒要走,拿去送給你, 可惜叫你又還了回去。巧的是, 最近我忙得不可開交,忘記拿回廷尉署封存留檔了。”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叫人根本尋不着錯處。
因為他是廷尉監, 廷尉署裏最大的官銜, 所以關于李謙的證物留在他這裏,底下的人便不會過問半句。
但她上次見的,是短匕,并不是這一把。手柄上的花紋卻是一樣的。
他顯然有事瞞着她。
丫鬟重新倒了新茶,捧到她面前。
翟似錦接下茶杯, 有些心神不寧,指腹摩挲着杯身的梅花紋, 餘光瞥見費康也回來了,繼續問道:“方才我進府時,你的近侍說你認了個義弟,我瞧了幾眼也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陳熠一怔,看向費康。
費康不明所以,片刻後低垂腦袋,恍若做了錯事。
翟似錦放下茶杯,杯沿淌出的茶水沾了幾滴在手指上,她用帕子擦了擦,莞爾笑道:“是不是我說錯話,叫你為難了。”
“沒有,我只是沒想到,郡主忽然這麽關心我了。”陳熠嘴角微翹,搖頭沉吟着,“陳慈是我年前從外面撿回來的,瞧着挺可憐,每日在街頭巷尾胡亂蹿,興許郡主見過幾回,才眼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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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翟似錦沒把他詐出來。
不過她眼熟是真的。好像以前就在陳熠身邊見過,只是她那時被陳熠拿着李謙的證據威脅過,之後進宮都躲着他,也就對他身邊的人不甚關注。
“可你……瞧着不像是那種慈悲心腸的人,怎麽突然想起收養個弟弟?”
要是覺得身世可憐,帶回家養着就是了。
偏偏認了弟弟,還給他改陳姓,怕不是遺落在外的親人,為了掩人耳目才這般做的。
照理來說,陳熠這等身份,何須藏着掖着。但凡他放出點風聲,外面指不定多少人上趕着巴結這位陳府二公子。
陳熠眸裏的笑意淡了淡,似嘆道:“說起來怕郡主不信,我之前幹多了虧心事,半夜總是睡不安穩,所以找人算了一卦,大師讓我多做善事,才能逆轉厄運為福報。”
翟似錦沒忍住,笑了,“你信這個?我都不信,你居然信?”
陳熠煞有其事地點頭,“本來不信,可按照大師的提議把陳慈帶回來之後,我确實睡得比以往安穩,噩夢也少了許多。”
翟似錦陪着他演,笑得嘴角有些發僵,順手端起茶杯抿了兩口,借此掩飾面上的尴尬。
陳熠收回視線,垂眸輕笑道:“郡主今日為何而來,往日你都是去廷尉署,今日尋到我家裏來了。”
翟似錦動作頓了頓,愣住半晌,才想起自己來找陳熠的初衷,“本來是去廷尉署找你,聽說你在家中,就順道過來了。對了,你昨夜說,舅舅讓皇兄出城去剿匪,可你明明跟匪徒交過手,舅舅為何不讓你去領兵去剿?”
陳熠淡笑,眸子裏漾着些許玩笑意味,“臣這不是重傷未愈麽?難道郡主特意登門,不是為了來探望臣的傷勢?”
翟似錦心裏還想着要緊的事,對他的揶揄沒太聽出來,蹙眉便怼了他一句,“你的傷不早就好了?我探望你不過是順道,只是想來問問你,對那夥匪徒有沒有什麽線索。”
陳熠擡眸,語調變了幾個度,“原來郡主對臣只有這麽點兒挂念,真叫人傷心。”
翟似錦忽覺後背一涼,回頭看了看,才注意到書架盡頭正開着一扇窗,風吹進來,吹得她汗毛豎起。
費康眼觀鼻,鼻觀心,這時候該他開口說話,他也不敢含糊,上前朝陳熠和翟似錦禀報道:“郡主,方才屬下從廷尉署拿來的卷宗,上邊記着的就是翻雲寨那夥賊人,大人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昨夜剛回府就派屬下去廷尉署調取卷宗了。”
這未免有些叫人感動。
翟似錦偏頭掃了眼書桌上堆積的卷宗,問陳熠,“我能瞧瞧嗎?”
陳熠點頭,微擡了擡下巴,吩咐道:“挑重要的拿過來,給郡主瞧瞧。”
費康曉得他這是對自己說的,正要邁步去拿,卻見翟似錦率先起了身,一邊朝書桌走去,一邊善意人意地道:“不必麻煩了,我自己去瞧。”
費康就識趣地待在原地。
翟似錦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下,拿了兩道卷宗細細地瞧,同時瞟了幾眼木筒裏的匕首,确認花紋無誤。
陳熠起身走過去,站立在她身側,斜眼掃了眼卷宗上的內容,覺得甚是無趣,搖頭道:“占山為王的匪徒一般都是靠打家劫舍為生,為了活命,所以才會拼命敲詐勒索。但上次綁架郡主的兩人,奇怪得很,要錢是借口,實際上只為取我性命。”
翟似錦附和點頭,“可知道用我威脅你的人,京城裏找不出兩三人來。”
剛說完,她立即意識到他們的對話有歧義。
但陳熠猶似沒有察覺,只是順着她的話反問,“那郡主猜猜,幕後主使會是誰呢?”
很好猜,甚至幾乎不用猜,稍微一排除就能想到。
翟似錦抿抿唇,低頭看着手裏的卷宗,神情有些迷惘。
陳熠伸手替她合上卷宗,修長的五指按在卷宗淡淡的墨字上,眉尾微微上挑,對她笑道:“郡主犯不着苦惱,萬事交給我,或許我們還有旁的遺漏之處沒想到,待我有了眉目一定告知于你。”
要是在今日之前,陳熠說出這樣篤定又讓人安穩的話,翟似錦也就信了。
但在今日,她第一次生出幾絲不敢信他的心思。
單單一把匕首,他都解釋不清楚。
那種特殊的花紋,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何跟李謙所用的短匕一模一樣,甚至跟李謙往後會随身帶着的腰牌花紋也一致。
陳熠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端正面色地問道:“郡主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翟似錦不敢多看卷宗,起身離開書桌,走了幾步才發覺心亂如麻,心中的疑窦比來時更甚。
陳熠仿佛有個巨大的秘密。
她微蹙起眉,扭頭看了陳熠一眼。
他也正疑惑地望着自己,眉宇間的英氣化為疑惑,輕聲問她,“你怎麽了?”
言罷,他邁步走過來。
翟似錦後退半步,腳步有些倉皇,沉默片刻後,擡頭問他,“看你這卷宗記得還挺有趣,只是不曉得辦案是不是也這樣有趣,改日可否讓我見識見識?”
陳熠恢複成往日神态,挑眉問道:“郡主對查案有興趣?”
翟似錦不假思索地點頭。
其實她只是對廷尉署的卷宗感興趣。
她有直覺,陳熠這些異常反應,她能在廷尉署的卷宗裏找到。畢竟連翻雲寨那些宵小鼠輩的事跡都能在卷宗裏記得清清楚楚,陳熠費盡心思當上廷尉監,肯定會有跡可循。
陳熠不知她心思,當她真是對查案有意,便順從地點點頭,道:“郡主若喜歡,下次我辦案時通知你一聲,你陪我一道?”
“咳!”費康很不合時刻咳了咳,強行打斷兩人的對話,“大人,您昨日吩咐的事情已有些眉目,那個叫做陸三的人每隔幾日都會到醉仙居去過上一夜……”
言下之意就是,陳熠下次辦案或許是在醉仙居。
“醉仙居是哪裏?”翟似錦發出真誠一問。
陳熠眉頭皺緊,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費康才好死不死從牙縫裏吐出兩個字,“青樓。”
翟似錦:“……”
陳熠朝她笑,“還去嗎?”
翟似錦:“???”激将法?
燕燕眼看情況不妙,連忙拉住翟似錦,勸道:“郡主,不可啊。”
陳廷尉這不是把她家郡主往火坑裏推嘛。
大寧朝風氣還算開放,但也還沒到女子能随意上青樓的先例,更逞論她家郡主身份尊貴,這要是傳出去,恐怕連皇室都得跟着蒙羞。
燕燕在這邊心髒都吓得驟停了,半晌等着翟似錦回應。
不料翟似錦被陳熠一激,竟然答應了,“去啊,青樓怕什麽,你都能去,我為什麽不能去。”
魚兒輕易上鈎,陳熠為難地蹙眉,覺得玩笑似乎開大了,“當真要去?要不還是算了吧,那等地方不适合你這樣的姑娘,倘若叫陛下曉得我帶你厮混,怕是要誅我九族不可。”
翟似錦若有所思,低頭捏了捏衣袖,再擡眸時,臉上已淡然得不像話,“你是為公事而去,怎麽能叫做厮混,且說你是為了去蹲陸三,他上次差點害我性命,我也想盡早将他捉住,問出他們到底是被誰指使的。”
陳熠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心知翟似錦的脾氣,她急于知道幕後主使,連青樓那樣的地方都要趕着去。
早知道他剛才就不逗她了。
如今反倒弄得自己下不來臺。
未及陳熠再開口婉拒,緊接着,翟似錦便道:“那就這般說定了?”
陳熠默了默,“郡主開心就好。”不用管他是否被長寧帝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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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起演戲!一起查案!然後接近廷尉署機密卷宗!郡主開始接近陳熠的秘密了!!再然後皇帝也要開始幹活了!!!
【啊啊啊啊上次有小可愛猜到綁架是皇帝指使的……是的,是他是他就是他,他對陳熠有山東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