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建興縣衙門外的幾排榆柳上挂滿了彩綢,絲緞紮成的繡球綴在其間,一眼望去盈目喜色,紅豔豔的一大片。

這是京兆尹半個月前召集衙內所有差役,沿着禦街兩側一路裝點過來的,從縣衙的布置到圍觀百姓的秩序,事無巨細,盡善盡美,就為了今日的隆重慶典。

西華門大街兩側的攤販被撤了個幹淨,只餘黑壓壓的男女老少,許是忌憚不遠處的禁兵,倒不敢高聲造次,僅踮着足尖,伸長了脖頸好奇張望。

那儀仗的隊伍還未瞧見端倪,便看得幾十名儀鸾司下的親軍衛拎着鑲銀的水桶沿途灑掃,潑得青磚地面光可鑒人。

未幹的水漬映出烏泱泱的绫羅錦衣與珠翠金釵。

手執紅花華蓋的宮婢們正姿态纖纖地碎步而來,個個清秀,貌若天仙。

在這人叢之後,那禁軍侍婢所簇擁着的,卻是一架十二擡的鑲金裹銅大紅花轎。

轎辇四面有珠簾曳動,時新的鮮花嬌豔欲滴。

垂幔随着微風輕拂,其下隐約可見一抹盛裝窈窕的倩影。

遠在半條街外,于醉西樓上觀熱鬧的舉子收回視線,拿折扇在指尖打了個轉,閑談道:“早聞重華公主頗得聖寵,今日一看,果真是名不虛傳。”

旁的人一副願聞其詳之态,“哦?怎麽說?”

對方擡扇朝遠處長龍似的隊伍間遙遙一指。

“你瞧——前頭開道的那是什麽?帝王的貼身禁軍,錦衣十三衛;後面跟着的鹵簿是什麽規制?皇後娘娘的儀仗,宮中至尊至貴;再看轎邊,送嫁的是何等人物?皇帝的叔伯,大名鼎鼎的鎮國睿親王。此等排場,此等陣勢,還不夠奢華,還不夠氣派?

“連富貴坊大半的地方也給圈了來,賜予她作‘重華府’呢。”

舉子語氣輕蔑,“後無來者雖不敢妄言,前無古人是必然的。”

樓內吃酒的客人聞之湊上窗邊,詫異道:“原來今日出降的,竟是重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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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早就定下,半月以來全永平城上至皇親國戚下到小吏走卒,無一不是忙得團團轉。能問出這話的,多半為外鄉人。

酒客好奇:“不知能尚主的,是哪位勳貴權臣?”

“老先生往前打量。”舉子示意說,“看見那騎白馬着紅衣的年輕人不曾?”

他眯眼細觀,果真有一青年踞坐于馬背之上,端的是玉樹臨風,修拔颀長。

“這位的來頭也不小。”

“那是隋寺卿家的公子。別看隋家如今無顯貴在朝,可祖上蔭庇,老太爺尚的便是先帝爺的親妹妹——永壽公主。按輩分,隋大公子還是咱們九五之尊的表侄子,現官拜三品羽林衛指揮使,封車騎大将軍。”

他說話時,朝天拱了拱手。

客人雖不知官職為何,但能從頭銜的長短上感覺到對方的厲害,自然颔首稱贊:“的确是世家大族,世家大族……這真是郎才女貌啊。”

“是呀。”

舉子似笑非笑地應和,“可不是‘郎才女貌’嗎?”

“您瞧好了吧。”

他略一擡下巴,“難得上京能遇見此等典禮,錯過一回得抱憾三生的——”

建興縣乃京城的附郭縣,婚館置辦得既奢華又敞亮,為了讓重華公主的轎辇能夠順利入院,甚至提早擴建了縣衙的大門,以備萬一。

迎親的隊伍甫一抵達,禁衛便迅速出動,将方圓丈許之地圍得密不透風,明晃晃的甲胄整齊地反着光,足見天家威儀。

待得一應禮儀結束,天幕已近黃昏,月色自遠而至,那些挂滿彩綢的榆柳眼下皆換上了各式宮燈,照得四野通明。

唱禮的司儀紅光滿面地喊出一句:“起——轎——”

公主的檐子伴着鼓樂聲悠悠啓程,很快四平八穩地來到了禦賜的“重華府”外,接駕的管事、宮女們在階下翹首企盼。

這是今上特地安排膳房備辦的酒宴,就等驸馬領着公主回府,便可開席。

此刻早有機靈的小厮奔來報信。

“還愣着幹什麽!”

管事急道,“趕緊吩咐庖廚備菜啊,快去,快去!”

上門拜賀的均為朝中要員,等閑不能輕慢,于禮于規新郎官都是要留下待客的。

公主不便多留,只由侍婢攙扶着手不做聲色地先去了洞房。

新府的下人們正在做最後的清驗,看主子駕臨,忙齊齊跪地行禮。

“行了,這沒你們的事兒了。”

那侍女安頓好新娘,左右朝四下一掃眼,打發滿屋的丫鬟、嬷嬷們出去。

在場衆人都知曉她是伺候在公主身側的大宮女,是她的陪嫁,見狀自不多言,陸續躬身退步,掩門離開。

年輕的女子直目送着一幹閑人行遠,這才挽袖斟上熱茶,好言好語地朝床榻方向勸:

“一整天未進水米了,等驸馬送走了賓客回來,才得有碗子孫餃子吃,趁現在趕緊潤潤嘴吧。”

過了片晌,又聽她再勸道:“那能有什麽法子呢,您嫁都嫁了。”

“既來之,則安之,左右怎麽不好、怎麽不對,也莫和自個兒的身子較勁啊,您說是不是?”

“好歹吃一點,再沒胃口,飲杯茶也成呀。”

她嘆氣,拉長了尾音,“殿下……”

“您要是氣壞了,高興的不還是小人嗎?”

如此輾轉反複地寬慰多時,床邊端坐着的倩影似乎才稍稍動容。

隐約流傳出杯碗相碰的清脆之聲。

桌上的燭燈燃盡了一支,前院的喧嚣言語漸次減弱,新燭剛剛點上,忽聽到有人高唱:“新郎官至——”

一串氣勢洶洶的腳步便由遠而近,對方走得那叫一個虎虎生風,雷霆萬鈞。

“诶——诶,驸、驸馬爺,新房在這邊兒呢,您走過頭了。”

緊接着,門扉就給一股不算客氣的力道從外推開,深秋的風乍然吹來,裹挾着蕭索的濕意,把那紅紗蓋頭也掀起一角。

引禮的嬷嬷直覺新郎官氣場不大對勁,咽了口唾沫,還得堆起笑捧出玉如意:“正逢良辰吉時,請驸馬挑起蓋頭,夫妻共行合卺之禮,從此同牢同食,合體同尊卑……”

男子星目劍眉,清俊蕭疏的臉年輕得有些過分了。

今天明明是他大好的日子,可形容裏卻不見半點喜色,那滿朝文武百官道賀的酒一杯杯灌入腹中,竟沒喂出一絲醉意。

他只冷眼垂眸,瞥了瞥跟前的青玉,開口就是一句陰陽怪氣。

“挑什麽蓋頭,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麽好看的。”

嬷嬷顯然愣住:“這……”

他語出不善,豈料話音正落,斜前方穩坐榻邊的新嫁娘“唰”一聲自行摘了紅紗,口氣比對方還要不客氣。

“他愛挑不挑,當我很想看到你這張臉嗎?少自作多情了!”

繁複绡紗後的女子眉眼清麗,在脂粉的裝點下近乎是風光絕倫,被一室明豔的大紅那麽一映,簡直熠熠生輝,雍容華貴。

她五官透出皇室的傲氣,傲氣裏又不乏驕矜。

嬷嬷又轉頭:“這……”

“我的臉怎麽了?”

青年好似對此不以為然,擡手在下巴處輕撫,透出疏狂的自滿,“此前我随虎豹騎過城門上禦街,沿途不知道多少姑娘沖我丢帕子和香囊,你可羨慕不來的。”

重華公主聞之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一記冷哼:“隋策,你幾歲了?出去打了兩年仗,怎麽還如此天真。

“你以為她們抛香囊是抛給你的嗎?那是抛給你軍銜的。你信不信,哪怕當日馬背上坐的不是你,是你軍中塌鼻子歪嘴的醜夫,人家也照抛不誤。”

她卷翹而密長的睫毛輕掀起,挑釁地望過去,“就你這模樣,臉型上寬下窄是為剛愎自用;眉骨拔高,雙目深邃是為小肚雞腸;上唇薄而下唇滿,典型的薄情寡義之相。那邊有鏡子,自己好好照照吧,別怪我沒提醒你——媒婆說親至少也要收三倍的價了。”

隋策跟着她所言一寸寸朝自己的五官摸去,臨了還扭頭看了一眼妝奁旁的銅鏡,真叫她唬住了,隔了好一會兒才品出味兒來。

“什、什麽亂七八糟的,誰家的臉不是上寬下窄……難道你就長得無可挑剔嗎?”

說着把雙臂一抱,輕佻地端詳她:

“眼尾狹長,唇角起菱,天生的刻薄寡恩。”

那邊的公主俨然氣的不輕,一腦袋金飾步搖叮當響,“你說誰刻薄寡恩呢!”

宮中的嬷嬷從未見過此等架勢,端着玉如意左看右看,顯然不知所措。

立在旁邊的侍婢笑意不減地走上前,扶着她的手把人往外引。

“嬷嬷,夜已深了,咱們且莫耽誤公主同驸馬就寝。”

老宮女人被她架着向廊上走,腦袋還不住地往後轉。

新房內的兩位祖宗猶吵得不可開交,一個說“卑鄙無恥”,一個駁“為富不仁”。

“是你挑釁在先的!”

“我?我拿什麽挑釁你的?合着長得俊也是我的錯嗎?”

“什麽?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吧!”

……

她震撼地指着裏頭,“可、這,這……”

侍婢笑得風輕雲淡,一手壓下她的食指:“這是夫妻情趣,您不懂的。走吧嬷嬷。”

“走吧。”

“夫妻……情趣?……”

屋內唇槍舌戰,互不相讓地酣鬥了一炷香。

終于,兩人都說累了,各自坐在一旁歇氣。

商音兩手交疊,平摁着小腹,還是那副坐如蒼松,端正威嚴的姿态。

她腦袋上的發飾皆為純金打造,厚重而實在地壓着脖頸,整整一日,早就酸痛不已,若不強撐着挺直背脊,早晚得垮下來。

作為皇室的顏面,她自然不能在隋策跟前露怯,但吵了片刻的嘴,又不禁心存疑惑。

于是調勻了呼吸,勉強放低了一些姿态:“這麽說,你不想娶我?”

那邊的年輕将軍正坐在桌旁給自己倒茶喝,聽聞并不轉頭,“開玩笑——誰想娶你了。”

得了他的準話,商音不由側過身子,略微發急地質問,“那一個月前你答應作甚麽?!”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啊友友們!!!

我們又有三個多月沒唠嗑了诶!

這本的存稿期寫得格外不順暢,讓我終于明白了我一寫古言就卡文的現實()

玄幻真的好輕松啊啊啊——

咳咳,跑題了。

第一次寫宮廷侯爵,本文主·後宮朝野劇情。

本質上還是談戀愛,沒啥立意。

但願我能談多一點(。

女主性格脾氣不太好,是真的不太好,希望大家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少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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