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于是, 球輾轉踢到了梁皇後這邊。

宇文姝自有她的考量。

因為在商音那兒碰過一次灰,她決定不做這個出頭鳥了,權且當是自己聽了一耳朵的八卦, 不明真相來找皇後透點風聲。

她母後母儀天下掌管後宮,如今皇上又不在圍場, 作為嫡母,若願意有那個心思去找商音問個明白就最好, 沒有也無所謂。

橫豎自己不惹一身騷就行。

而梁皇後的關注側重顯然不是什麽私藏外人在皇家圍場這種雞毛蒜皮的破事, 她幾乎是一聽見“陳州來的一個秀才”, 整個人就臉色大變, 瞬間轉頭壓着嗓音厲聲問:“是今年秋闱的考生?”

宇文姝被她那神态和語氣吓得一駭, 半晌才怔忡地回答:“呃、嗯……是……是吧。”

她反複确認:“你肯定嗎?”

三公主終于發現母親的反應有些奇怪。

她最初的氣焰消下去不少, 連措辭也變得謹慎起來:“我……不太确定。是小六偶然聽見,才跑來告知于我的。

“但在此之前, 我确曾留意到雲瑾、今秋兩人的舉止不同尋常,她們房中好像有見不得人的秘密。”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梁皇後迅速調整好了情緒,斂容溫聲再問:“此事還有誰知道?”

宇文姝:“……除了大公主之外,我這邊沒有透露給任何人, 小六也知會過了。畢竟茲事體大,在未查明前不好胡言亂語。”

“你做得很好。”皇後簡單地誇了一句,“這事我會全權處理, 你看着效, 別讓他聲張出去。”

她欲言又止地應了聲是。

被宮女送出梁皇後的營帳時, 宇文姝細細品咂, 卻越想越覺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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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太過違和……分明商音才是做虧心事的人, 可她瞧着, 怎麽母親反倒更緊張。

等宇文姝走遠沒多久,梁皇後迅速召來下人傳信給梁國丈。

這一回因得鴻德帝不在,兩人連借太監打遮掩的心思也沒了,屏退左右直接見了面。

她不敢托大,言詞仍留有餘地:“姝兒帶回來的消息,說是效無意中探聽到的。幾個小孩子的話,也拿不準是真是假,不過為了謹慎起見,還是想問問您的意思……”

梁皇後窺着他的表情,“依父親所見呢?”

不想國丈聽完便一擺手,“她的話是真的。”

他竟十分篤定,“這事就算有三分摻假,七分也是可信的。”

“人必然在四公主手裏,否則單憑她的背景,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盡。”

皇後聽了不免有別的擔憂:“會不會……是陛下的試探?”

“不會。倘若對方已落到陛下那裏,他根本用不着試探,早就派大理寺着手調查了。”他一手捋着青須,很快理清了始末,聯系這些天商音的言行舉止,神色漸次深沉,“難怪當日她會有那番言語,原來是在探我等的虛實……這個黃毛丫頭。”

險些着了她的道。

梁國丈微微眯起眼。

他雙目本就生得狹長,而眯眼又是其籌謀時習慣性地動作,久而久之,眼尾被壓得愈發纖細,皺紋橫生,因此不笑的時候總無端會讓人背脊發涼。

“平時瞧着四五不着六,看不出還很會扮豬吃虎。”

他發覺自己或許一直以來小看了這位貌似恃寵而驕的公主。

梁皇後那頭卻惶惶不安:“人在她帳中怕是好幾日了,也不曉得她知道了多少……”

“怎麽辦?皇上平素很聽得進商音的話,要是她想給當年之事翻案,那我們……”

話未說完梁少毅便一個手勢不着痕跡的打斷。

“先別急。”

他負手在後,慢條斯理的摩挲指背,輕仰着目光望向簾外,良久緩緩道:“她不見得掌握了多少實情。畢竟對方被追殺數月,未必真的信任她。”

“更何況……我瞧這四公主的手段,不像是捏着你我的把柄,反而……像在空手套白狼。”

梁少毅轉回身,“姝兒不是說她底下的宮女舉止反常嗎?那人随災民長途跋涉,又是文弱書生,恐怕猶在病中……甚至病得不輕,也未可知。”

皇後眉峰一動,立刻明白他的打算:“父親是說。”

她并指如刀,在半空輕輕往下切。

意圖不言而喻。

梁皇後緊盯着國丈的臉,“什麽時機最合适?”

也就是這之後不久,一個傳言不胫而走,很快便在南山圍場四散開來。

據說重華公主耐不住脾性,竟提前備了車馬朝迎仙山莊去了。

不僅如此,她還把驸馬帶着,擅自動用了羽林衛,兩個人一塊兒不成體統地逾越先行,簡直堪比私奔!

衆所周知,随駕出行皆是按身份列順序,誰在前誰在後禮部那兒都有一套詳細章程,除了皇帝自己,便是皇後也不敢輕舉妄動。

圍場中人乍然聽到這個要聞,不明內情的自然是搖頭嘆氣,只道重華公主又仗着有鴻德帝撐腰橫行無度,她不光自己不講規矩,此次竟拉上了隋将軍,真是近墨者黑!

而知曉內情的人無一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宇文笙有動作了。

**

前往行宮的路上大多是向下的緩坡,馬車不敢走得太急,慢騰騰地一搖三晃,颠簸出了新高度。

商音小心翼翼地借車簾微蕩的縫隙往外看看情況,很快就收回眼風,去問隋策:“你說咱們這麽做,那老匹夫能上當麽?”

後者氣定神閑地抱着雙臂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聞言眼皮子都沒擡一下,“不知道,試試看吧。”

他輕笑,“反正你不也沒別的辦法嗎?”

她輕輕喪氣:“那倒是。”

商音料到宇文姝怕自己再使絆子,從皇子效那兒就算得知此事,也不會立刻采取行動,而是去找皇後告她的黑狀。

消息一旦傳入梁皇後的耳中,就等同于是給梁國丈遞了信。

梁少毅必定會意識到此前她的一系列表演都是在做戲,鴻德帝恐怕并不知情。

而在這當下,他們擅離圍場,很難不會叫人聯想到是去找皇帝禀命案情,同時還透出另一層更深的含意——證人恢複了神志。

梁國丈既那麽想要楊秀的命,說明此人對他極其重要,沒道理這個時候不下手。

隋策:“只要他一動手——行刺也好,下毒、暗殺也好,羽林衛盯得死死的,順藤摸瓜他絕對跑不了。”

商音遲疑地點頭。

事到如今也沒別的人可信了,自己底下養的那些侍衛根本帶不進南山來。

她深吸了口氣平複心緒,轉眸望向一旁的軟榻。

車座上錦被軟枕裹着一團空氣,楊秀并不在裏面。

按照隋策的安排,他現在仍被留在圍場的公主營帳之中,身邊僅有雲瑾一人照料。

商音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我們用得着兩人一塊兒走嗎?把楊秀獨自丢在那裏,我總有些不踏實。”

“沒什麽不踏實的。”隋策并不慌張,“我們若不一起走,梁少毅肯定懷疑車內有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怎麽上鈎?”

商音反問:“可他若是猜到楊秀不在車上呢?”

“那更好。”青年好整以暇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态,“這樣一來他對圍場的戒心會放低許多,我在雲姑姑帳外安插了眼線,梁國丈無論朝哪邊動手結果都是一樣。”

隋策唇角淺揚,“而今,我只怕他鼠首兩端,狠不下心。他要是不動殺機,咱倆麻煩可就大了。”

“怕什麽。”重華公主眉間從容地拍着胸脯,向他打包票,“有我在呢,本公主保得下你。”

他幹笑兩聲,“那可真是謝謝殿下了。”

此時的南山圍場內。

重華府周遭因四公主的移駕顯得冷清不少,老宮女抱着一籃子晾曬好的衣物仍舊步伐款款地掀簾入帳。

睡在榻上的書生還是老樣子,偶爾會迷迷糊糊地喊渴。

她放下雜物,去桌邊倒了杯水喂給他。

門前不時走過一列按部就班的巡邏衛,天色不陰不陽恰到好處,适合犯困,也适合打個小盹兒。

若不是樹蔭後一閃而過的寒光,這一幕可稱得上是歲月靜好了。

宮女住的營帳只巴掌大小,彼時四面八方卻不知埋伏多少勢力暗中注視着其間的一舉一動。

一壺熱茶剛剛泡好,梁皇後幾度端起又放下,實在無心飲食。

她父親倒是一言不發地坐在旁邊,閉目攪着兩手的拇指,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在入定。

忽然,門外有人進來。

弟弟梁敏之飛快看了他二人一眼,“重華公主并驸馬已出了南山,正在去往行宮的官道上。”

梁皇後當即道:“要派人去追嗎?”

只要離開了圍場,死傷都在外面,他們也能擇得幹淨。

“不用追。”

梁國丈雙目未睜,話音卻是先出口,“人沒在車上,還在帳子裏呢。”

梁皇後愕然:“他們沒把人帶走?”

聽聞宇文笙鬧的這一出事端,他立時就明白玩的是聲東擊西的把戲。

若平日只一個四公主也便罷了,大可不必過于緊張,然而現下分明連隋策也攪和在裏頭。

羽林軍的勢力多年來握在鴻德帝掌心之內,是梁家極難滲透的一處壁壘。

梁少毅不得不提防。

他攪動的手指一停,終于擡起眼皮,眸色沉沉地不知注視着何方,“這會兒那宮女的營帳旁邊八成已有禁衛設伏,就等着我們跳坑。”

“羽林衛是驸馬的手下啊……”

梁敏之“啊”了一聲,不自覺地回頭看了看背後,憂心是否沿途都被人跟着,“那人,咱們還殺嗎?”

梁國丈提起這個,便重重地垂首嘆息,額間深皺的皮肉糾結成山川,最終冷靜肅殺地吐出字來:

“殺。”

他不是不知道這些年輕人耍出來的伎倆,但對方關系重大,一旦東窗事發梁家一樣會完蛋。

這一局進退都是兩難,無非是深淵與泥潭的區別。

深淵轉瞬粉身碎骨,泥潭好歹還有片刻喘息。

得了他命令的暗衛們正潛藏在高處的樹枝間,以茂密的枝葉遮擋身形。平日裏他們作為同行的下人伺候主子穿衣洗漱,此刻紛紛端起小弩,箭頭對準帳內榻上之人。

此一擊只求精準,萬萬不能傷了旁邊照料的女官,那畢竟是禦前的宮婢。

故而刺客們屏息凝神,從縫隙中靜靜窺視,待得雲瑾離開床榻的剎那,指腹便扣上了機簧。

**

“你覺得……”

商音随着車身搖晃起伏,問他道,“梁國丈是會對我們這邊出手,還是對圍場那邊?”

青年掀起了一點視線,耷拉的眼睑睫毛細長如扇,落下一片虛影。

他略略思忖,才回答:“圍場那邊吧。”

“梁老頭兒為人冷靜得多,行刺公主這種事,他還是做不……”

話未說完,馬車倏忽一個急剎,慣性使然地朝前沖了沖,很快又落了回來。

但聽外頭的羽林衛一片抽刀之聲,劈着嗓子喊:“有刺客!”

“保護公主!”

“保護将軍!”

隋策:“……”

商音朝車門處投去一眼,随後又收回目光,探究且詢問地瞥向他,兩人無言以對地相視片晌。

“……你不是說他做不出來嗎?”

後者真沒料到剛出口的話就被打了臉,自己也很震驚,抿了下唇掩飾尴尬:“我……怎麽知道這老頭兒突然腦子裏進了水。”

他一本正經地揣測:“可能是人到老年,容易心浮氣躁。”

心浮氣躁的梁國丈剛撥開蓋碗喝了一口,便聽見梁敏之匆匆來報。

他面上頃刻變了顏色,茶碗一扔,濺出水來,“什麽?四公主的馬車遇刺?”

梁少毅站起身,“是誰幹的?”

底下人勾着腦袋說不知,“派去的人一路留意着公主和驸馬的動靜,怎料從半道突然沖出一夥蒙面刺客,二話不說直沖馬車後廂砍去。”

跟在宇文笙車後的都不是最厲害的殺手,精銳全在圍場,沒有他的命令誰幹擅作主張?

可這節骨眼上,還有何人會對重華公主圖謀不軌?

她莫非另有仇家?

梁國丈擰着眉心稍作沉吟,眼目倏地一凜,暗道“壞了”。

周伯年!

作者有話說:

下面就是我最喜愛的戰損環節了!!

蕪湖!

好久沒寫戰損了,綠寶兒,我來了!!!(狂喜)

——

此處理一理人物關系:

【皇子隊列】

太子:宇文顯

五皇子、沛王:宇文承

六皇子:宇文效

【公主隊列】

長公主:宇文泠

三公主:宇文姝

四公主:宇文笙

【外戚隊列】

周伯年一家:皇後母親的娘家

梁少毅一家:皇後的娘家

周伯年是梁少毅的大舅子。

當然,其實記不住影響也不大,一律看作路人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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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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