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商音發覺隋策從昨日回來後, 人就有點神叨叨的,和他說話他不愛搭理,一張臉上五官揪緊地凝重着, 總而言之……是不太正常。
夜裏她還特地高高興興地請他吃橘子,後者就像在車上那般, 甩來一句“不吃了”,便把毯子一蓋, 抱懷就睡。
倒讓她落了個沒趣。
一大清早, 商音難得逼着自己卯時就醒來, 趁他還在換衣裳, 将腦袋從紗帳裏探出, 清潤的烏瞳裏滿是殷勤。
“唉, 這麽巧我也睡不着。”她笑吟吟的,“要不一起吃早飯?”
隋策匆匆忙忙地系上袍帶, 稍有片晌猶豫,最後還是道:“趕不及了, 我去衛所吃堂食。”
擡腳就往外走。
重華公主終于出離憤怒,她頂着困頓不濟的青黑眼圈,坐在妝奁前和今秋生氣。
“你說他哪兒來的少爺脾氣, 本公主都拉低姿态請他共進早膳了,他竟敢拒絕!真是大膽,放肆!不把堂堂本公主放在眼裏!”
“是是是, 驸馬他不識好歹, 咱們殿下的邀請也敢推, 回頭就去皇上面前告他一狀。”今秋在後面替她梳髻, 眉梢一挑, 開始不動聲色地從中作梗, “不過……您昨日可是當着他的面和小方大人卿卿我我,眉來眼去的,試問哪個做丈夫的看得了這種場面呀?”
她故意循循善誘,“不是奴婢多嘴,殿下好歹和驸馬尚是夫妻,這成親小半年,您當着他的面,可沒少和旁的男子往來。”
商音:“我……”
“不守婦道”的罪名在她腦袋上高高懸起,許是自認理虧,商音的底氣矮下去一節,繼而對着銅鏡反駁:“那、那他不也一樣背着我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嗎?”
這回今秋的動作倒是一頓,頗為詫異地偏頭:“啊?”
“竟有這樣的事?”
見她果真不知情,商音立時端正身子,好整以暇地向她解釋,“不知道了吧?”
可算抓住機會,她不遺餘力地添油加醋:“你別看他成日裏道貌岸然的,腰上呀、衣服裏呀總有來路不明的絡子、香囊和錢袋,被我瞧見過好幾回,袖口上還有針腳缜密的繡紋……那手法我只一瞧就曉得是出自女人之手。”
她語氣篤定地豎起食指晃悠,“而且還是個女紅了得,不輸本公主的女人。”
今秋猶如美夢隕滅,誇張地掩着嘴感慨:“驸馬怎麽是這樣的人。”
繼而又試探性地開口,“那殿下您……豈不是被別人比下去了?”
“哼!”
重華公主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卻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不服,“我若是不守‘婦道’,那他隋策就是不守‘夫德’!還好意思對我生悶氣,我都沒去尋他的錯處呢。”
“對。”今秋鼓勵,“不能輕易放過他。”
商音将唇抿成一條線,目光在周遭琢磨似的一思忖,“據我觀察,姓隋的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這三日必不在家用晚飯,而且總是深夜才回府,無論休沐或上職,雷打不動。”
公主殿下計上心頭,“就讓我好好查一查,他在外面私會的小妖精是誰。”
她邊說邊勝券在握地捏攏五指,“屆時拿住了隋策的小辮子,看他還有什麽理由說我的不是。”
今秋滿面擔憂與愁容:“殿下……”
雖然不想承認,但您此舉的目的,未免過于奇怪了。
商音向來是個說做就做的急性子,她手底下養着一幫能出力氣的侍衛,皆出身江湖,真要跟蹤個誰并非難事。
耐着性子等了十來天,很快便叫她等到了消息。
“驸馬的确是每逢‘八’日都會去玲珑街的點心鋪買一盒精致的茶點,再到不遠處的‘張記’買一小包蜜餞,之後便徒步拐入淩雲坊,進了‘王婆婆糖水鋪’後的那條巷子裏。”
公主殿下摁着扶手追問,“然後呢?”
兩個侍衛對視一眼,紛紛慚愧道:“這巷子狹窄僻靜,實在不好尾随。驸馬是謹慎人,我們倆兄弟即便在鬧市裏也好幾次險些被他識破,真不敢追得太緊。”
她聞言靠回玫瑰椅內,咬着嘴唇沉吟。
想想也是,隋策功夫不弱,他馳騁疆場前做過斥候,一貫比尋常武夫更警覺,便不再為難這些底下人。
“行了,淩雲坊的巷子裏多是住宅,查到此處已經足夠。”
說完,她挽起袖子,躍躍欲試,“就讓本公主親自去‘捉奸’。”
商音既沒學過武,亦不谙追蹤術,所以決定以逸待勞,幹脆躲在糖水鋪附近守株待兔。
跟不了還不叫人甕中捉鼈了嗎?
适逢初八之日,隋策老早下了職,按部就班地去了趟玲珑街,果真兩手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
商音在甜食店中喝罷糖水,正坐得百無聊賴之時,青年挺拔的身影便出現在了視線裏。
因為生得颀長,隋策在人群中格外出挑,她一口薄荷水沒咽下,趕緊火急火燎地付了錢,借那小商鋪破爛的幌子掩蔽自己。
透過舊帷幔間零星的破洞,商音能看見他筆直地朝這邊走來。
由于中途并未回府,隋策身上的官服沒換,只在外面套了件群青色的直裰遮擋,幹淨整潔得像個飽讀詩書的年輕文士,瞧着清秀極了。
他途徑糖水鋪時腳步絲毫不做停留,輕車熟路地拐入其中。
商音忙繞出來,她今日特意穿了件便于行動的衣裙,行頭十分齊全,蹑手蹑腳地追着隋策的步子往小巷深處去。
所幸兩側堆放着不少雜物,公主殿□□型嬌小,正好夠她躲躲藏藏。
剛在兩只竹簍下落腳,捧着簸箕從這藤條框後伸出視線,目之所及竟空無一人。
商音納悶地一訝,自己恐怕就耽擱了半彈指的時間,這人怎麽說不見便不見了。她不禁歪起半邊身子,探頭探腦地定睛搜尋。
背後的隋策抱懷打量了她有一陣,仿佛是在觀察重華公主這類走獸的生活習性,等看得差不多了,才擡手在她肩頭輕輕拍了下,不冷不熱地喚道:“喂。”
“啊!”
怎料公主殿下反應極大,簸箕扔了他一臉,幾乎是被駭得驚懼異常,叫得隋策也跟着打了個激靈。
隋策:“你幹嘛,真是吓死人了。”
商音抓起手邊的竹簍去丢他:“我才是要被你吓死了!”
她差點要跺腳,驚魂甫定地飛快撫着心口,不停給自己順氣。
隋策指尖還挂着雞零狗碎的小零嘴,站姿懶散,眼神卻透着深邃的探究,安靜地注視她,“你在這兒作甚麽?”
青年嗓音平淡又帶着點挑釁:“跟蹤我啊?”
商音一個欲蓋彌彰的“我”字沒來得及出口,他很快截斷,恍然大悟似的:“哦……前些天我屁股後面的尾巴,原來是你所為?”
“怎麽?”他似是而非地笑道,“殿下不信任我麽?”
商音幾乎給問得啞口無言,猶在百口莫辯時忽然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是不對啊!
她心想。
明明是我來興師問罪的!
重華公主瞬間理清了思緒,由不得他混淆視聽,挺直了胸膛:“我派人跟着,那是因為你自己鬼鬼祟祟在先。”
“我何處鬼祟了?”他大大方方地攤開兩臂。
商音佩服于此人的厚臉皮,指着他,“你到這種奇怪的地方來,還不叫鬼祟呀?”
“啊,你說這裏呀。”隋策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是因為那巷子口有個賣三角糕的老爺爺,手藝全京城最好,我習慣下職後跑來買一兩塊嘗,不行嗎?”
商音:“只是買三角糕?”
她想我信你才怪。
商音道:“你手裏的這些呢?又是買給誰的。”
他理所當然:“買給你的啊。”
公主殿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
荒謬!
信口雌黃!
“嗯。”偏他瞎謅得煞有介事,“不然你以為我買給誰?”
居然還把球踢給了自己,真是好會演。
商音暗道,能有誰,你心知肚明的好不好?
隋策從她臉上流出的那些生動反應,能猜到她多半在心裏腹诽自己,不禁輕輕一笑,“特地興師動衆地找人盯着我……你很在意我出來見旁人嗎?”
商音高擡起下巴,倨傲道:“我才不在意。”說着目光撇下來,“誰讓你最近舉止那麽反常。”
聽得此言,他竟不解地自問:“我舉止很反常嗎?”
“是啊。你自己沒感覺麽?”
她抱起手臂往這條深巷望了一眼,周遭皆是民居,少說也有幾十戶,範圍太廣無從着手。
隋策瞧見她的目光,還貼心地問:“要不要去那賣三角糕的地方看兩眼?東西挺好吃的。”
重華公主哼了聲扭頭就走,“不去了。”
隋某人如此胸有成竹,她相信巷子口絕對有這麽一家賣糕點的,去了也是白去,才懶得看他小人得志。
夜裏,重華府卧房內。
商音趴在桌上,凝視着那錦盒中甜到發膩的糕餅,表情糾結得一言難盡。
不一會兒,連旁邊的隋策都開始尴尬起來,握拳在唇下裝模作樣地一咳。
“咳……”
她皺眉側頭:“這東西給我買的?我什麽時候喜歡吃這麽甜的零嘴了?”
羽林将軍把茶點往她面前推,拈起一塊找補道:“嗐,吃吃看嘛,說不定你就喜歡了呢?”
正放到嘴裏一咬。
接着他就悄悄背過身做了個被齁住的表情,再若無其事地轉回來,嚼得淡定自若。
“還行,不難吃。”
商音豈有不了解他的?光是看他咀嚼的模樣,牙都在隐隐作痛,龇着嘴不敢茍同。
“噫,我不要吃了。”
她将東西撥開,起身道,“找今秋給我煮碗年糕去。”
“诶——”
隋策好容易咽下嘴裏的甜餅,“我也想吃年糕。”
“吃你的茶點吧。”
她在門外不悅地皺皺鼻尖,“不是給我買的嗎?哼。”
那頭頗大聲的一個“哼”字落下,他未及上前,門就毫不客氣地關了,險些被夾到臉。
隋策心有餘悸地摸了摸鼻峰,“這麽大氣性……”
然而垂目時,又忍不住搖頭淺笑,認命地坐回桌邊就着清茶下甜糕。
商音步出廊外,在正院處和今秋碰了面。
大宮女為人還挺警醒,踮腳确認驸馬不曾跟來,方壓低了聲音告知她:“白天兩位主子走後不久,巷子裏僅有一戶人家開門往外看。”
那時段不早不晚,外出上工的未歸家,待在家裏的也多是午睡。能對這點動靜上心的人,必然是提前知道會有客造訪的。
商音颔首,“開門的是個丫鬟還是個小厮?”
她說:“是小厮。”
“而且傍晚對方還出了門,在巷中張望好一陣呢。”
“行,我知道了。”
商音心裏有數,眼底浮起的皆是驕傲,“不叫我查,就以為我查不到了麽?”
“也太小看本公主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修羅場(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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