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商音清早還對着那繡活兒發呆。

今秋在旁踮腳悄悄看了一眼, 麒麟都快繡好一半了。公主殿下做事向來麻利靈巧,也就是懶,她倘若勤快起來, 一天能編好幾個樣式別致的佩囊。

大宮女膽大包天地将腦袋湊上去,話語呵着氣調侃道, “殿下如此認真,是在盼着誰呀?驸馬這時辰還沒下職呢。”

她把繡繃一放, 一副“煩死了”的表情轉頭争辯, “我沒等他。”

“誰要等他……”

後者唇角誇張地往下壓, “哦。”

今秋端起臂彎中的針線籃子, 慢條斯理地繞到旁邊的繡墩上坐下, “不是在等他, 那還巴巴兒地做一上午的荷包?”

她努努嘴,“這東西可不像是給你自己用的哦。”

不等公主狡辯, 今秋便捧起沒做完的鞋面,悠悠截斷, “殿下就別嘴硬了。”

“這些天,傻子也能看出來咱們驸馬是時時刻刻黏在你身邊,乖順得像撞了邪。天啓書庫那日, 他是不是向你表白心意了?”

商音沉默良久,最後終是如實點頭:“嗯。”

“果然如此,和猜想的八/九不離十。”

今秋裁着綢布說道, “奴婢倒覺得你們倆挺般配的, 從成婚之日起就那麽覺得了, 郎俊女貌, 脾性相投。”她握着剪子搖頭晃腦地點評, “反正比小方大人般配。”

“胡說。”商音不愛聽這話, “明明我和小方大人更般配,從始至終,我的心裏便只有他一個人。”

“得了吧。”今秋都懶得理她,“你是從始至終只想利用他一個人才對。”

“倘若心頭沒有驸馬。”她忽然問,“殿下作甚麽還在這兒繡麒麟?您要真對他毫無念想,便不會把猶豫和糾結都寫在臉上了。”

商音登時一怔。

她目光落回繡了半邊紅麒麟的絲絹上,滌蕩的光閃在細線之中,針腳分明。

那瞬間,仿佛是對自己無端的氣惱,又仿佛是迫切想證明着什麽,她一股氣上來,突然發作,不管不顧地拆了繃子,将繡布扔出窗外。

“那我這就不做了,不過是個佩囊麽!誰要做給他,自己買去!”

今秋沒料到她竟這樣賭氣,一時只心疼那白白花費了心血的麒麟,不由後悔地站起身,“奴婢僅随口這麽一說,您又何必……”

勸阻的話尚未言畢,但聽“呼啦”一聲,攤在窗外草叢上的絲絹竟被一只動作矯健的扁毛畜生叼走了。

公主殿下看得分明,萬萬沒料到會有如此發展,目瞪口呆之後,立時比她還着急。

“啊!”

她慌得跑出門,“這小畜生!”

商音舉目四處張望,忍不住跺腳,“我的佩囊……它把我的佩囊帶去什麽地方了!”說完吩咐底下仆役,“手裏的事都放一放,趕緊将這鳥找到!快點!”

今秋跟在後面,手搭涼棚地看了一陣,“奴婢瞧着,似乎是往賞月樓方向飛的。”

此話一出,便有小厮上前回禀,“賞月樓二層高閣外住了好幾窩喜鵲,這時節想來是拿殿下的絹布去搭窩了,您且稍候,小的這就給您撿回來。”

商音順着他所示匆匆一瞥,她是個急性子,半刻也等不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去。”

當即提起裙子沿長廊小跑。

“殿下。”今秋只得匆忙追上,“殿下您當心點啊。”

隋策回府時,指間還拈着一支花開正盛的重瓣山茶。

茶花沒什麽香氣,他卻仍舊神采奕奕地湊上去嗅了一嗅,一路進門一路欣賞,見管事迎上來順口問,“殿下人呢?在抱竹軒看書嗎?”

管事的猶豫了下,“一開始是在抱竹軒,之後好像因為何物被鳥雀銜走,叼到了賞月樓,她這會兒又朝西院趕了。”

隋策:“……”

這說的什麽東西?

聽着怎麽雞飛狗跳的。

隋某人匪夷所思地睇他一眼,在穿堂處拐了彎兒,滿腹狐疑,“我去看看。”

另一頭的商音憑着腳步快,已經從狹長的木梯上了二樓,總算在露臺淩空伸出的美人靠上找到了喜鵲的巢。

鳥窩整整齊齊碼了一排,住着一家祖孫三代。

公主殿下行事慣來蠻橫霸道,當下仗勢欺人地抽走了剛搭上去的“房頂”,也不理會背後叽叽喳喳的叫罵聲,她展開自己的繡布,仔細拂去其中沾染的塵屑和翎毛。

“好在沒被啄壞……”

商音滿意地捧着那塊絹綢,指腹小心翼翼撫平被勾出的絲線,心平氣和地松了口氣。

賞月樓的木梯是回折的,又陡還長,除了偶爾興起,無論是隋策還是商音都很少光臨。

她心思全放在繡物上,無暇看路,就這麽慢條斯理地下着樓梯。

正是在此時,耳邊猝不及防地響起一個聲音:“你在這兒啊。”

隋策剛在階梯口站定,仰起頭奇道:“什麽東西掉了,要我替你找嗎?”

商音沒想到他回來得這麽早,第一反應便是要藏手裏的麒麟。

她迅速将兩條胳膊背到身後:“不必麻煩,沒什……”

不料遮掩的話剛說一半,足下冷不丁踩了個空,“麽”字中道崩殂就成了一聲驚呼的“啊”。

隋策眉峰直跳,連忙扔了花幾步上前去接她。

重華公主揚起的手腕被他一把扣住,大力往上提。

商音原本站得比他高幾階,這一把又拉得太瓷實,瞬間将她重心拽得直往前傾。

隋策攬住她時,少女的嘴唇沒能收住勢,不偏不倚,堪堪落在他唇邊,因着慣性之故,竟還落得分外用力。

像是重重地在他嘴角上吻了一吻,吻得嚴絲合縫。

溫熱的呼吸吹開青年鬓邊的碎發,同這荒涼處的清風一并拂過,風聲裏還有鳥雀高亢的聲量。

彼時,隋策腦中短暫地沒了思緒,他目光甚至尚停在雪白的閣樓牆壁上,只不着邊際地想——她是不是吃過荔枝。

聞着還挺甜……

商音眼眸張皇失措地瞪着,怔愣了好一會兒方想起把人推開,她手忙腳亂地穩了身形,表情幾乎羞憤欲絕。

目之所及裏的隋某人輕輕避開她的注視,帶着某種占了便宜的理虧,抿唇垂了垂頭,嘴角居然還頗為腼腆地含了點弧度。

她看在眼中,立馬漲紅了臉,又驚又氣,一面不自覺地握起拳頭,一面義正詞嚴地替自己開脫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隋策擡眸看見她舉在自己眼前的手,一副行将甩下來的姿勢,頓時又冤又無辜地開口:“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随後定睛瞧着商音掌心緊攥的那塊綢布,好似發現了點什麽,他神色說變就變,立刻翹起尾巴挑眉問:“麒麟啊?”

後者惱羞成怒,忙把揚着的手放下,兇巴巴地大聲否認:“不是!”

隋策給她吼得往後頓了頓脖頸,不敢再逗,總覺得公主殿下快炸了。

商音忿忿地繞過他,一步一深重,輕巧的鳳鞋愣是叫她踏出地動山搖的氣勢。

隋策不免擔心起她的腳,轉身追問:“诶,你沒受傷吧?”

“要不要我送你……”

她飛快停住,在那頭伸着食指命令:“沒有,不要,不許跟來!”

隋某人忍不住偏頭笑了笑,只好順從地站在原地,看她像個氣哼哼地大刺猬,渾身長刺的走遠了。

受盡磨難的麒麟終于又回歸了它本來的位置,照舊撐緊了躺在手繃上。

商音改好了那幾根脫出的線頭,繡了兩針便不自控地開始發呆。雖然公主殿下自诩容貌驚豔絕倫,名動天下,旁人愛慕自己是理所應當的事,但長這麽大……确實還是頭一次,被人如此明目張膽地喜歡。

她捏着繡花針的指背輕輕蹭過溫潤的唇珠,貝齒不禁咬住嘴,索性一腦袋紮到繡繃上,她莫名其妙地哼哼唧唧一陣,而後別過臉,若有所思地趴在桌案邊,盯着虛裏暗暗地琢磨。

“他從前不是很讨厭我嗎……”

商音自語道。

與此同時,東廂。

隋策正拿絹帕擦拭面頰,素白的帕子上留有一抹淺淡的胭脂色,是石榴紅。

他見狀低首一笑,心情不錯地合攏起來握在手裏,走到窗邊靠在一處看夕陽漸落。

好像說出來也沒有什麽嘛。

之前總拉不下臉面,現在想想,似乎不是什麽難接受的事,至少偶爾逗逗商音挺好玩的。

“原來女孩子不溫柔不娴靜,也能很可愛啊。”

隋某人嘀咕着緩慢點頭,抱懷的手伸出來一只,無意識地在唇上摩挲,隐約回憶起了什麽,眼角飛起的笑真是怎麽掩都掩不住。

他心境開闊,連略有幾分陰沉的黃昏都感到美不勝收。

“驸馬爺!”

管事的在窗外朝他急匆匆招手,繼而穿過垂花門,一路往這邊而來,看模樣應該是找他有事。

隋策仍舊靠在牆邊,随意地擡了擡下巴,“怎麽啦?”

商音在抱竹軒勾線時,就見得他步伐急促地自曲廊橫過,身後還跟着一個頗為眼熟的外人。在遙遙能望到她小窗的地方,隋策停了腳,欲言又止地看向她,而後卻一言不發,依舊扭頭出了院門。

重華公主發覺不太對勁,剛要叫人去喊今秋,大宮女已經氣喘籲籲地從外面跑來,趕着給她報消息。

“是不是有什麽事?”

今秋一點頭,“剛登門的那位是驸馬生母家管事的長随,說不久前楊夫人心絞痛發了,這次來得有點厲害,人直接昏厥過去,怎麽喚都沒反應。”

商音忙站起身,“情況如何?救回來了嗎?”

大宮女讓她稍安勿躁,“才轉醒,救是救回來了……”今秋嗓音微沉,“但身體大不如前,大夫說,恐怕壽數無多。”

她目光一暗,思及隋策臨行前看她的眼神,幹脆繞出了案桌,“替我更衣,我要去一趟。”

作者有話說:

楊——夫——人——

鑒于可能很長一段時間親不到,所以先打個小啵給隋寶兒解解饞!

不要方,最近的劇情都是輕松向的,大家可以放心吃糖!

這章來聽聽小甜歌吧~~

血糖超高的bgm安利!《附錄情歌》by王梓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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