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是急匆匆離開了。

他一走,宮女們就來侍奉側福晉起身,大玉兒被擁簇着回到宮苑時,紮魯特氏正扶着婢女的手在宮檐下曬太陽,滿眼鄙夷地打量大玉兒,仿佛大玉兒是趁她懷着身孕而勾-引皇太極。

玉兒卻連一道目光都懶得給這個女人,這麽多年,皇太極身邊女人無數,他在外行軍打仗,偶爾把持不住一夜歡-好,也不知帶回來多少女人,可大玉兒還是頭一回對一個人,從頭到腳的惡心。

這一天,吳克善終于見到了皇太極,可皇太極只和他談草原各部的事,對海蘭珠一事只字不提,吳克善心中忐忑不安,也不能貿然詢問。

他灰溜溜地離開皇宮,出城路上途徑十四貝勒府,門前高大威猛的侍衛,就讓他望而卻步。

皇太極不好惹,多爾衮也不好惹,大金越來越強大,部族傳到他手裏,一定要繼續延續過去的輝煌。

轉眼,兩天過去了,皇太極對于如何處置吳克善和蘇赫巴始終沒有明示,大玉兒等得心焦,偶爾出宮去看姐姐,姐姐只是弱弱含笑,很少說話,她生怕姐姐還沒恢複,也不敢吵着她。

哲哲見她這樣浮躁,心中嘆息,這日把侄女叫到跟前,明着說:“那件事,大汗決定算了,牽扯到劄赉特部,本是草原部族之間的恩怨瓜葛,大汗插手只怕有失偏頗,萬一再引起其他部族的不滿,實在因小失大。”

“就這麽算了?”大玉兒的怒意,可沒有減少半分,她還等着用蘇赫巴的血,去安撫姐姐的傷。

哲哲冷然道:“你想怎麽樣?告訴全天下人,你的姐姐險些被人強-jian?”

大玉兒愣住。

哲哲再道:“我也想讓他們受到懲罰付出代價,可也要為海蘭珠考慮,現在這件事沒有傳開,知道的人不多。可一旦大汗有所舉動,把他們怎麽樣了,所有人都會知道你姐姐遭遇了什麽。玉兒,你自己分辨,孰輕孰重?”

“是,姑姑說得對。”大玉兒不是賭氣,姑姑的話,她真心信服,她也不願姐姐被人指指點點,成為別人的笑話。

可是,她咽不下這口氣。

哲哲見玉兒被勸住,放下一件心事,便道:“他們就快走了,大汗會帶我們一起到城外,舉行宴會,你準備一下吧。”

大玉兒卻在出神,滿腹的不甘心,沒能聽見哲哲的吩咐,被哲哲喚回神,少不得責備幾句,她這會兒也沒心思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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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前,好容易央得哲哲答應,大玉兒帶着雅圖出宮去看望姐姐,到了十四貝勒府門前,她還沒瞧見,女兒已經大聲嚷嚷:“十四叔,十四叔……”

另一處方向,多爾衮騎馬而來,聽見侄女的呼喊,立時加快了腳程,策馬奔到面前,欣喜的目光落在大玉兒身上:“你們來了。”

大玉兒說:“我來看望姐姐,多爾衮,謝謝你,這些日子幫着一起照顧姐姐。”

多爾衮翻身下馬道:“蘭格格也是齊齊格的堂姐,應該的。”

雅圖纏上他,撒嬌要騎馬,多爾衮把侄女抱上馬背,對大玉兒說:“你進去吧,我帶雅圖轉一圈就回來。”

大玉兒含笑答應,叮囑女兒:“不許淘氣,聽見了嗎?”

可是,當多爾衮帶着雅圖玩耍歸來,卻見大玉兒一個人坐在長廊下,沒有坐在向陽的地方,這天冷的緊,陰頭裏坐着,只怕要凍出病來。

多爾衮心疼地說:“你怎麽坐在這裏?”

第069 大汗喜歡上你了

大玉兒擡起頭,看見女兒便溫柔地笑了,把雅圖摟在懷中給她擦去汗水,一面回答多爾衮:“齊齊格把我趕出來了,她說我太吵。”

多爾衮不理解,雅圖則坐不住片刻,就跑去找姨媽和嬸嬸,大玉兒輕輕嘆息,兀自将手帕疊起後展開,再疊起,反反複複。

多爾衮試探:“你們吵架了?”

大玉兒搖頭:“怎麽會呢,不過,也差不多了,姐姐說她要回科爾沁,我怎麽說她都不聽。”

多爾衮同樣奇怪,他以為,海蘭珠該被皇太極留下了。

“姐姐真是的,我問她為什麽要回去,她說家在科爾沁,真可笑。”大玉兒笑得苦澀,“她回去,等着她的就是豺狼虎豹,是水深火熱,什麽家,我們早就沒有家了。”

“你和大福晉商量,請大福晉想法子,或許能留下蘭格格。”多爾衮說。

“可惜姑姑她……”大玉兒說着,一下住了口。

她意識到自己是在和誰說話,怎麽總是不經意地就被多爾衮帶過去,不可否認,與多爾衮很談得來,可他們是叔嫂不是朋友,甚至,還是敵人。

“沒事了,謝謝你,多爾衮。”

大玉兒做不到像姑姑那樣親厚地對待這個人,他們年紀相仿,姑姑或許還能有幾分長嫂為母的姿态,她就沒法子了。

多爾衮看着失落的人走回卧房,心中亦是沉甸甸的,當然不是為了海蘭珠。

他漸漸意識到,大玉兒經常會刻意地避開他,與他保持距離。他明白,玉兒沒有惡意,他們的身份本就不該太過親近,可即便如此,他也會奢望,可以有一天毫無顧忌地,說彼此心底深處的話。

多爾衮笑了,笑自己傻,他是沙場上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他在做什麽。

屋子裏,海蘭珠溫柔地看着雅圖叽叽喳喳地,給她比劃方才騎馬看見的光景,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額娘說姨媽是病了才住在這裏,她就摸摸海蘭珠的肚子說:“姨媽不疼,不疼。”

見妹妹站在門前,海蘭珠朝她招手,妹妹到了身邊後,姐妹倆便依偎在一起,海蘭珠說:“玉兒你別擔心,姐姐會保護好自己,過一陣子我再來盛京陪你,先讓我回去吧。”

可是,大玉兒怕姐姐有去無回,她哽咽:“盛京不好嗎?”

盛京多好,可她不配呀。

海蘭珠輕輕揉妹妹的臉頰:“別哭,你笑起來才好看,我們玉兒是天下最美的。”

齊齊格在邊上聽得心酸,可不願大家哭哭啼啼,她打趣道:“姐姐,那我呢,我可不覺得自己比她差。”

大玉兒知道齊齊格的心意,故意道:“母老虎似的誰都怕你,也就多爾衮稀罕你吧。”

齊齊格挽起袖子要來收拾她,三個大人夾着雅圖,立時鬧作一團。

屋子裏有了笑聲,多爾衮離開前隐約聽見了,這些女子,都是珍寶一般的存在,為什麽各有各的辛苦,他們這些男人在外拼死征戰,到底圖什麽,到底換回了什麽?

傍晚,大玉兒回到宮裏,一進門,便見炕上放着紅藍各一套的大毛風衣,是前些日子宮裏女眷一起新做的。

她們姐妹選了鮮亮的顏色,而她大玉兒在宮裏穿紅,旁人都不敢再穿,那紮魯特氏非要紅色,被窦土門福晉攔下了。

此刻,她怔怔地站着,都不敢走近。想好了穿上新風衣,和姐姐帶着孩子們去雪地裏玩耍,可現在,姐姐要穿着這風衣,回科爾沁受折磨,她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非要走。

大玉兒發呆的時候,沒察覺身後有人進來,皇太極進門見她一動不動,輕輕拍了下屁股問:“怎麽,又被哲哲罵了?”

“大汗。”一見丈夫,大玉兒就撲進他懷裏,皇太極愣了愣,一手輕輕安撫她,“這委屈的,這宮裏還有人敢給你受委屈?”

“姐姐要回科爾沁。”大玉兒說,“我怎麽勸她都沒用,怎麽辦,她是不是傻了,回去送死嗎?”

皇太極的心一緊,沒來由的,他在生氣嗎,不像,難道是心疼?怎麽可能,海蘭珠寧願和他哥哥聯手自甘堕落,她……

這麽沉重的字眼,擺在海蘭珠的身上,他竟有些不忍心。

“哲哲怎麽說?”皇太極很自然地問。

“還沒告訴姑姑,姑姑這兩天也夠心煩的。”大玉兒說着,忙捂了嘴,求饒道,“我今天在齊齊格家,念了一天的姑姑,就沒改回來,你別又生氣。”

皇太極睨她一眼,在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你知道就好。”

大玉兒越發粘上了他,軟綿綿地纏在丈夫身上,委屈極了地說:“替我把姐姐留下好不好,我想把姐姐留下。吳克善和那個蘇赫巴,你不罰他們,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皇太極冷臉道:“你打算怎麽和我計較?”

可他經不住玉兒的撒嬌,除去閨房之樂,玉兒也從不會無理取鬧地糾纏。

皇太極明白,玉兒不是紮魯特氏那般會魅惑功夫刻意讨男人喜歡的女人,她是愛着自己,說的話做的事,都是愛他。

這件事,最終被推到了哲哲跟前,哲哲雖然答應,自知多半不能成,海蘭珠不會以退為進裝可憐,她決心要回去,一定有她的緣故。

雖然皇太極只字不提,可哲哲隐約知道,事發後第二天的夜裏,丈夫又去十四貝勒府見了海蘭珠。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到底說過什麽,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太極,對待一個女人如此糾結。

數日後,海蘭珠在齊齊格家中養好了精神,而此番漠南各部到盛京與皇太極會晤要談的國事也到了尾聲,城外正在張羅一場大宴,熱鬧過後,他們就要趕在暴雪前回草原去。

大宴當日,齊齊格帶着海蘭珠來到城外,原本該先進宮,再跟着哲哲一道來,可海蘭珠說她不想進宮,來回也麻煩,請齊齊格直接帶她走。

于是到了城外蒙古包裏,衆人才相聚,海蘭珠今日穿着齊齊格的禮服,已是挑了最素的一件袍子,嫩藕色鎖着金銀絲,十分低調的貴氣。

吳克善的福晉,隔了好些日子才見到她,笑得很尴尬。海蘭珠卻是淡淡的,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她本來在人前話就不多,安安靜靜的,和往日沒什麽兩樣。

而今天,是大玉兒頭一回見到蘇赫巴,宴會上一直死盯着那個男人,看着熊熊燃燒的篝火,恨不得把火棒插入他的心髒。

宴席中,蘇麻喇悄悄摸到大玉兒身邊,輕聲道:“格格,奴婢找到了。”

大玉兒眉頭一挑,面上波瀾不驚,端着穩重:“知道了。”

如是半個時辰後,大玉兒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宴席上,這裏載歌載舞沸反盈天,誰也沒察覺,就連皇太極,也因心中壓着一件事,就算看見玉兒離開,也只當她去洗漱或休息,沒有多想。

大玉兒跟着蘇麻喇,一路來到了紮赉特部的營帳,找到了蘇赫巴的蒙古包,可蒙古包前有侍衛把守,大玉兒敲敲蘇麻喇的腦袋:“這怎麽進去啊,光找到有什麽用。”

蘇麻喇委屈地說:“格格,我有什麽法子?我又不會功夫,打也打不過他們的。”

此刻,背後有人走近,冷聲道:“你們是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

大玉兒一回頭,見是陌生面孔,心裏有些害怕,但她好歹是皇太極的側福晉,端着尊貴道:“我走錯了地方,這裏是哪裏?”

那男人狐疑地打量大玉兒,見她衣衫貴氣,也不敢輕舉妄動,可他們身負保護主子的責任,豈容什麽人随随便便靠近大帳。

兩邊正僵持,多爾衮的手下,帶人巡防到此,他們認得玉福晉,這裏的侍衛也認得他們,順利把大玉兒主仆帶走了。

行至靠近宴會的地方,遇見了多爾衮,他驚訝自己的手下和玉兒在一起,而主仆兩個還在竊竊私語商量着什麽,一臉的不服氣。

他命人将玉福晉送回宴席上,而後聽手下說,是在蘇赫巴的蒙古包邊上遇見她們的。

多爾衮立時苦笑,不用問也知道,大玉兒是要去蘇赫巴的蒙古包動手腳,要給那個畜生一個教訓。

不如,就讓他來替玉兒實現這個心願,要讓蘇赫巴吃苦頭很容易,根本不用他親自出手。

宴會依舊熱鬧,蒙古人熱情豪邁,皇太極今日也吃了不少酒,目光徐徐掃過衆人,看見了坐在女眷中的海蘭珠。

偏偏那麽巧,吳克善的福晉正好去找她,不知與她說了什麽,海蘭珠靜默地跟着她離開了。

皇太極心中一緊,捏着酒杯,又滿口喝下,将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

這一邊,海蘭珠被嫂嫂帶回蒙古包,吳克善的福晉好生道:“妹妹你別怕,今晚絕不會再出什麽事,你相信我。但你哥哥要我把你帶過來,反正你就安安生生在這裏好了。”

海蘭珠問:“我要在這裏等誰?”

她嫂嫂尴尬地笑着:“不等誰,你就在這裏歇會兒。”

海蘭珠目光冰冷:“你們又想利用我嗎?嫂嫂,你老實告訴我,那天你們是不是利用我,故意把大汗引來?”

吳克善的福晉呵呵笑:“妹妹,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吧,我們怎麽能知道大汗是不是中意你?你哥哥可沒那麽厲害,不過還真是老天幫着咱們,沒想到,大汗已經喜歡上你了。”

海蘭珠呆住:“你……胡說什麽?”

第070 他在隊伍的最前方

“妹妹,難道你……”吳克善的福晉湊近了海蘭珠,細細打量她美麗的眼睛,“你不知道啊?皇太極什麽都沒對你說?”

海蘭珠茫然地看着嫂子,可她的嫂子卻高興壞了,拍着巴掌說:“這還了得,大汗那是愛在心裏了。能放在心裏的喜歡,才是真喜歡,紮魯特氏那妖婦怎麽能比呢,哎喲,我要去告訴你哥哥……”

眼見嫂子要去向哥哥說什麽,海蘭珠急了,拽着她道:“你要去說什麽,你們又想來利用我?”

她嫂嫂有些惱了,沒好氣道:“什麽叫利用你呢,為了你好,也是為了科爾沁好,我們把你獻給皇太極,是要你享福一輩子,你怎麽總覺得我們要害你?更何況,如今人家喜歡上你了,難道這是我們能逼的?”

“你別去,你不要去。”海蘭珠想,不論如何她都不能再被利用來算計皇太極,她已經辜負了皇太極的好意,她不能再對不起他。

兩人推搡着,海蘭珠死活不讓這個女人走,正鬧得不可開交,大玉兒闖來了,她沖上前推開嫂子,怒罵:“你這個女人,又要欺負我姐姐嗎?你信不信我讓大汗殺了你?”

吳克善的福晉跌坐在地上,後頭蘇麻喇和寶清都跟了來,她呵斥道:“沒長眼睛嗎,把我扶起來。”

大玉兒卻搶先一步,抓着嫂子的衣襟,惡狠狠地說:“你若再敢欺負我姐姐,就算你回了科爾沁,我也會來找你算賬。別以為我是吓唬你,你不怕死的,只管試試。”

說着就把她嫂嫂的腦袋摁在地上,臉頰貼着地毯,這地毯用腳走還成,貼着臉那是紮得生疼,她嫂嫂哇哇亂叫,大玉兒卻逼她發誓,決不再傷害海蘭珠。

好在哲哲趕到了,她方才見海蘭珠跟着侄媳離席,很快玉兒又追過去,就擔心出什麽事,這一來,正是趕上了。

阿黛帶人把側福晉拉開,吳克善的福晉吓得大哭,拉着哲哲的裙擺說:“姑姑,布木布泰要殺人,您給我做主啊……”

大玉兒恨得咬牙切齒,蘇麻喇和寶清死死拉着,才沒叫她再沖上來。

若是平日她這麽沖動魯莽,哲哲必會動怒懲罰她,可一想到這女人和吳克善迫害海蘭珠,把好好的人往火坑裏推,心裏就恨得不行。

哪裏舍得責備玉兒,反而一腳踢開了她的手,冷聲道:“你們自己造孽,自己等報應去。”

哲哲帶着大玉兒和海蘭珠揚長而去,吳克善的福晉癱坐在地上,她被鬧得暈頭轉向,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麽了,等回過神來,趕緊爬起來,去給她丈夫報信。

這一邊,姑侄三人安然回到宴席上,哲哲回到上首,皇太極淡淡地問:“怎麽了?”

哲哲含笑:“沒事,我怕玉兒貪玩到處跑,去把她帶回來了。”

皇太極嗯了一聲,端起酒杯,緩緩飲下一口。

擡起手遮擋,目光便看向了座下的人,海蘭珠靜靜地在那裏,仿佛超脫了這裏的喧嚣,她很安寧很平靜,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于是,就很想知道她在想什麽。

“大汗。”哲哲忽然出聲。

皇太極放下酒杯,看向她。

哲哲溫和地說:“玉兒要留下她姐姐的心願,怕是不成了,我勸過海蘭珠,她去意已決,我們就不要勉強她。”

皇太極淡漠地收回目光:“知道了。”

然而這幾日,他聽到消息,原來早在到達盛京之前,吳克善就答應了紮赉特部,要把海蘭珠送給蘇赫巴。

那天晚上的事,雖然令他起疑,他可以始終懷疑吳克善居心叵測,但他卻狠不下心,懷疑海蘭珠。

這個女人,到底是幾時闖進他心裏的,是鳳凰樓那夜的對話,還是圍場蒙古包裏被她撞見的豔-事,又或是楓樹林裏……還有那食盒裏的香氣,他一直可惜着,沒能好好嘗一口。

多少年了,他竟然還會對一個女人動心,哲哲和玉兒的存在,不一樣,海蘭珠的出現,更不一樣。

皇太極,你怎麽了?

微醺的男人,再次舉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哲哲在一旁看着他,她心裏,已經什麽都明白了。

宴會結束,大玉兒要帶姐姐回宮,海蘭珠不想跟她走,姐妹倆僵持着,齊齊格便出面,把堂姐帶回十四貝勒府去。

但海蘭珠在盛京,也就這兩天,後天一大早,漠南各部就要一起離開。

哲哲今日雖沒有責怪大玉兒和她嫂嫂動手,但回到宮中,還是嚴肅地叮囑:“你姐姐有她自己的主意,她已經受了那麽多苦,如果連你也要逼着她,她還有什麽意思?你是為她好,可你知道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嗎?”

大玉兒嘴上不服,心裏明白,僵持了這麽久,她的嘴皮子都說破了,姐姐仍舊執意要走,她已經沒得挽留。

“姑姑,為什麽姐姐的命,這麽苦……”大玉兒忍着眼淚,“我好心疼她。”

“誰知道呢,玉兒,将來的事,誰知道呢。”哲哲凝視着善良的侄女,她的心很疼,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老天爺,真是愛開玩笑啊。

轉眼,便是漠南各部離開盛京的日子,大玉兒得到哲哲的允許,來十四貝勒府相送,海蘭珠依然那麽溫柔,抱着哭鼻子的妹妹說:“傻丫頭,難道我們一輩子不見了嗎,姐姐還會再來盛京,你也能回科爾沁啊。我還等着看雅圖她們出嫁呢,我答應雅圖,等她出嫁的時候,要為她梳頭。”

齊齊格滿心以為,海蘭珠姐姐會成為大汗的女人,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麽走了,看着姐妹倆難分難舍,她安撫大玉兒:“你乖乖回去吧,我去送姐姐,送到老遠老遠我再回來,你安心了嗎?”

“齊齊格,辛苦你了,你真好。”大玉兒道。

“知道我好了吧,往後少欺負我。”齊齊格笑着,命婢女們将細軟拿出去,攙扶着海蘭珠說,“姐姐,咱們走吧,別叫他們等急了。”

大玉兒不能送出城,她是皇太極的側福晉,身份尊貴,今日有大臣貝勒奉命送各部離開盛京,她是不能露面的。哲哲是聽她保證,一定不跟出去,才答應放她出來,大玉兒也不敢随意忤逆了姑姑。

姐妹分別,看着馬車消失在眼前,大玉兒才折返皇宮,她失魂落魄,心裏難受得不行,遠遠看見皇太極從十王亭走來,便是飛奔過去,一頭裝進他懷裏。

皇太極嗔道:“像什麽樣子?”

大玉兒卻哭起來:“姐姐走了,姐姐還是走了,我舍不得她。”

皇太極擁着她,輕撫她的背脊,臉上的神情卻一寸寸暗下來,他嘆息,拉起大玉兒的手說:“累了,想去你的屋子坐坐。”

大玉兒沒有拒絕,跟着皇太極往側宮走,可皇太極才坐下休息,阿哲不知怎麽就哭鬧不休。唯恐打擾丈夫歇息,大玉兒便抱着女兒出去,在宮檐底下轉悠,皇太極則在屋子裏怔怔地出神。

這一日,他在側宮沒離開,一些政務也搬到這裏來處理,忙起來就不覺時日過,再擡頭看窗外,已然日落黃昏。

冬天黑夜來得早,皇太極走出來透口氣,清冷的風讓他精神一振,眼睜睜看着日頭落下,看着夜色一寸寸降臨。

“大汗,在我這兒用晚膳嗎?”大玉兒問。

可不等皇太極回答,尼滿匆匆趕來,着急地說:“大汗,剛得到消息,紮赉特部的人馬堵着科爾沁,兩邊已經發生過了沖突。聽說十四福晉去送蘭格格還沒回來,十四貝勒很擔心,帶着人手追出去了。”

皇太極眉心緊蹙,問道:“多爾衮走了多久?”

尼滿應道:“不久,奴才一聽說就來向您禀告了。”

皇太極能想到,紮赉特部堵着科爾沁,是問吳克善讨海蘭珠,一想到那天夜裏海蘭珠受到的摧殘,想到自己對她的懷疑和羞辱,他的心像是被什麽重重一擊,悶得喘不過氣。

大玉兒在一旁聽說,剛要開口求皇太極想辦法,可她的丈夫已然大步離去。

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夜裏,她愣了愣,心裏像是赫然缺了一塊什麽,但這樣的念頭一瞬而過,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是她傻也罷,是她太單純也好,這會兒大玉兒,只知道轉身跑去清寧宮,要告訴姑姑,大汗去救姐姐了。

此刻,紮赉特部與科爾沁還在僵持,其他部族已經走遠,也有一些人,留下來各自站隊,随時準備動手。

他們若在這裏打起來,會是天大的笑話,會讓皇太極顏面掃地,可他們卻是誰都不肯讓一步。

蘇赫巴要吳克善把海蘭珠交出來,吳克善卻反悔之前的約定。

其實他可以有更多妥善的辦法來處置這件事,可他要算計皇太極,他要把那個動了心的男人逼到這裏來。

馬車裏,齊齊格和海蘭珠互相依偎,齊齊格膽大心細,并不懼怕外面的對峙,讓她意外的是,柔弱的海蘭珠姐姐也很淡定。

“姐姐,你冷嗎?”齊齊格問。

海蘭珠搖頭,剛要開口,車外有人說:“格格,臺吉請您下車。”

海蘭珠閉上雙眼,定了定神,睜開眼便對齊齊格道:“将來玉兒若是問你,你要告訴她,是我心甘情願嫁給蘇赫巴,事已至此,別再叫她也跟着傷心。”

齊齊格含淚點頭,兩人一道下了車,可是才站穩,遠處就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月色下,只能看見一叢叢高大威猛的身影,看不清任何人的臉。

“多爾衮,多爾衮,我在這裏。”但即使看不清,齊齊格還是認出了丈夫。

“大……汗……”

海蘭珠怔怔地望着奔馳而來的人群,她也一眼就認出了皇太極,他在隊伍的最前方,策馬揚鞭,奔向自己。

第071 我從來沒騙過你

這裏有那麽多的人,皇太極分毫不差地走向海蘭珠,馬兒在他的座下十分馴服,停下後便是一動不動。

他高高坐在馬背上,看似神情淡漠,對這裏的紛争和糾葛視若無睹,他眼中所有的溫柔,都給了眼前的這個女人。

“我問你。”皇太極俯身,稍稍湊近了一些,“那晚沒回答我的話,現在告訴我。”

海蘭珠的心,随着馬蹄一步步走來而漸漸平靜,此時此刻,她的眼裏只有皇太極,在人群中看見他的那一刻,她漂泊的心就有了安身的家,她再也不用害怕,再也不會彷徨。

“我沒有和吳克善串通,我不想嫁給蘇赫巴。”海蘭珠回答他,“我從來沒騙過你。”

皇太極朝她伸出手,沒說話。

寬大厚實的手掌,虎口粗粝的繭是他的榮光,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是她的天神。

海蘭珠永遠也無法想起,是什麽勇氣讓她伸出手,但十指相觸的那一瞬,她知道,這一輩子,沒得退縮了。

柔弱的人,被皇太極輕輕一拽就帶上了馬背,她被嚴嚴實實地箍在懷裏,皇太極用自己的毛氅來溫暖她,她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漸漸和身後的依靠融為一體。

她眼裏再看不見別的人,連齊齊格的存在也忘了,她想回家,她知道她又有家了。

蘇赫巴和吳克善,都騎馬走向這裏,皇太極卻無視他們的存在,引着馬兒朝向來時的路,見多爾衮上前,皇太極便淡淡地說:“這裏交給你了。”

多爾衮的內心無比掙紮,充滿了對大玉兒的背叛,他竟然親自帶着皇太極,來接另一個走進他心裏的女人。

“大汗……”多爾衮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可又帶着砂礫混着血,硬生生地吞下,他緊緊抓着缰繩,“大汗慢行,我立刻跟上來。”

皇太極微微颔首,低頭問懷裏的人:“坐穩了嗎?”

海蘭珠稍稍挪動了一下,她再柔弱,終究是馬背上長大的姑娘,怯然答應:“坐穩了。”

長鞭呼嘯,馬兒嘶鳴,火光中,駿馬如離弦之箭,沖入夜色,侍衛們奔湧相随,揚起迷眼的塵土。

齊齊格跑到多爾衮馬下,他伸手一抱,也将齊齊格拽入懷中,而後看向蘇赫巴和吳克善,冷然道:“二位,打算在這裏過夜?”

吳克善內心奔騰,歡喜得恨不得立刻燃起篝火載歌載舞,他的計劃達成了,終于又送了一個女人去皇太極的身邊,而這一次,更是送到了他的心裏。

他面上故作鎮定,冷冷地看向蘇赫巴:“現在,你知道為什麽了嗎?”

蘇赫巴果然愣了,他再如何霸道,也不敢招惹皇太極,想到自己差點要了皇太極的女人,握着缰繩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

齊齊格從丈夫的懷裏探出腦袋,回望飛揚的塵土,皇太極的身影早已消失,可方才的一幕,她要如何才能忘記。

将來,會不會有一天,大玉兒跑來問她,那天夜裏曾發生了什麽?

盛京皇宮裏,清寧宮的燈火一直不滅,在黑夜裏十分惹眼,側宮裏的紮魯特氏也因此不得安眠,她的宮女多方打聽,只知道科爾沁的人被紮赉特部堵在半道上。

紮魯特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心裏已經有了算計,捧着還沒變大的肚子,冷笑:“我就說吧,那女人是個妖精。”

轉眼,已是過了子夜,迷迷糊糊剛要睡過去的人,聽見了動靜,紮魯特氏喊宮女來攙扶她到窗前,便見三四個宮女,簇擁着海蘭珠出現了。

“你看,回來了吧。”紮魯特氏對身邊的宮女道,“這海蘭珠真是了不得,他把皇太極的心摸得透透的。”

“側福晉,您保重身體要緊。”宮女勸道,“不說別的,就玉福晉那脾氣,怎麽可能容得她親姐姐,奴婢可不信。側福晉,您什麽都不必管,她們窩裏鬥,就夠喝一壺的了。”

“會嗎?”紮魯特氏皺眉,“那個大玉兒,可是把她姐姐捧在手心裏的。”

這一邊,海蘭珠已經到了哲哲和大玉兒的跟前,她周周正正地向姑姑行禮,哲哲道:“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大玉兒上前抱住了姐姐,忍不住就掉眼淚。

海蘭珠道:“我身上冷,玉兒,你別着涼。”

大玉兒卻說:“我來把你捂暖,姐姐,有我在,你別怕。”

海蘭珠輕輕拍撫她,可目光越過妹妹的肩頭,與姑姑對視,哲哲眼裏的萬千心思,她是看明白的,她垂下長長的睫毛,不敢再看姑姑一眼。

“早些安置吧。”哲哲說,“不必大驚小怪的,海蘭珠你還是住之前的屋子,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姑姑,我想讓姐姐住我的屋子。”大玉兒說,“我那裏暖和。”

哲哲本想阻攔,可轉念一想,倘若今天是最後一晚呢?

“随你們。”她故作厭煩地擺擺手,“我困了,當我和你們一樣年輕,一天天只會叫我操心。”

大玉兒歡喜極了,拉着姐姐的手,往她的側宮去,還能聽見她問:“齊齊格回來了嗎?”

哲哲的手,不自覺地捂起心口,阿黛擔心地來問:“福晉,您怎麽樣?”

“阿黛……”哲哲抓着她的胳膊,“阿黛,我該怎麽做?”

側宮裏,姐妹倆怕吵醒孩子,悄悄洗漱後,就鑽被窩了。大玉兒緊緊貼着海蘭珠的身體,安心地說:“你若回了科爾沁,我要日夜不安,興許哪天就闖到科爾沁來接你,然後回到盛京,被姑姑狠狠教訓。”

海蘭珠笑了:“姑姑哪有那麽不講道理。”

大玉兒的腦袋在姐姐的胳膊上蹭了蹭:“有姐姐在,我就永遠是小妹妹,永遠永遠都能撒嬌。我和姑姑,終究還是有妻妾之別的,我心裏知道。”

海蘭珠的心重重一沉,雖然回來的路上,皇太極什麽話都沒對她說,但進宮前将她從馬背上抱下,為她裹上大氅時,他說:“安心留下。”

只有四個字,可每一個字都珍貴,每一個字都沉重,她要用一生來回報和承擔。

海蘭珠側過臉看向妹妹,她笑眯眯的心滿意足的,怕是做夢也會笑出聲。

“玉兒……”

“嗯?”

夜越深,黎明越近,十四貝勒府裏,齊齊格洗漱折騰好躺下時,外頭天都蒙蒙亮了。

多爾衮早就躺下了,她給丈夫加一床被子,摸到了多爾衮滾燙的身體,可惜他們都累了,可惜今晚心情複雜,誰還能惦記那些事。

“睡吧。”多爾衮伸手摟過齊齊格,“今天吓着你了吧?早知道,我不該讓你去送蘭格格。”

齊齊格說:“那我也有自己的親哥親嫂要送啊,還好他們不像吳克善。”

多爾衮嘆息:“蘇赫巴是敢怒不敢言,可那吳克善,你看他,嘴巴要咧到後腦勺了。”

“別想了,是福是禍,等着瞧呗。”齊齊格撫-摸丈夫的胸膛,讓他順順氣,“反正咱們早就想到了,不過是遲了一些發生,不過是發生得激烈了一些。誰能想到,會在柔弱娴靜的海蘭珠姐姐身上,掀起這麽大的波瀾。”

多爾衮翻過身,擁着齊齊格,沉甸甸地閉上眼睛。

齊齊格還在嘀咕:“會不會今晚就翻臉啊?你說大玉兒她……”

可是她聽見了丈夫的鼾聲,多爾衮睡着了。

齊齊格無奈地一笑:“好吧,和我們什麽相幹呢。”

她不知道,鼾聲是假的,而這件事,更是在多爾衮的心裏,繞了一圈又一圈,越纏越緊。

夜色散去,黎明到來,皇宮裏的人已經開始準備早朝和內宮的早膳,皇太極從卧榻上坐起來,他一夜未眠,眼中不斷地出現,人群中海蘭珠的身影。

他有些恍惚,總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場夢裏,不知哪一刻才是清醒的,他戎馬一生,開疆擴土,怎麽到了這個年紀,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這樣瘋狂的事。

“大汗……”尼滿出現了,“大福晉傳話來,請您到清寧宮用早膳,已經都預備好了,不會耽誤早朝的時辰。”

皇太極看向窗外的天色,搖頭:“遲了,先上朝。”

第072 要喊側福晉

尼滿得令,命宮人上前侍奉大汗穿戴,之後離了鳳凰樓徑直往大政殿去,半路遇見阿黛帶着膳房的人,她和尼滿對上眼,尼滿搖了搖頭,阿黛會意。

清寧宮裏,哲哲獨自坐在膳桌前,昨夜鬧到那麽晚,玉兒怕是起不來,平日裏嫌她一早來吵鬧,今天突然這麽冷清,心裏竟是失落的。

“福晉,您先用吧。”阿黛勸道,“玉福晉和蘭格格,蘇麻喇她們會伺候的。”

哲哲搖頭:“等一等吧,我怕以後沒機會再這麽好好坐着吃頓飯。阿黛,你讓廚房做些玉兒愛吃的來,她前些日子不是惦記着吃炸果子。”

阿黛知道主子的心思,将一碗熱奶送到哲哲面前:“福晉,您先別這麽悲觀,玉福晉是最懂事體貼的,興許以後更和睦了呢?反正大汗早晚都要納側福晉的,自家姐姐,怎麽都比外人強。”

哲哲搖頭:“傻姑娘,你還沒嫁人,你不會明白。興許會有你說的這樣,可我現在把一切想得最糟糕,不論發生什麽,我至少還能應對。她們都是我的侄女,我不能厚此薄彼,一開始我就不答應吳克善把海蘭珠送來,就什麽事都沒了,而我從一開始,就想着要讓她也來,好多一個人為大汗生下兒子。”

哲哲後悔不已:“那日我對吳克善的女人說,他們造的孽,他們自己去受着,現在想來,這孽莫不是我造的?”

阿黛急道:“福晉,您千萬別這麽想,奴婢是不懂,可奴婢知道,就算玉福晉現在一時痛苦,也不能痛苦一輩子吧。大汗又不是不要她了,大汗最疼玉福晉了,這宮裏還有誰比得過玉福晉。”

阿哲苦笑,吩咐道:“去吧,讓膳房給玉兒炸些果子,她愛吃。”

側宮裏,睡得酣甜的大玉兒,還在夢裏留戀,就被小阿哲一屁股坐在臉上,給悶醒了。

她一睜眼,三個女兒就圍攻上來,又是親親又是抱抱,鬧得她連聲喊救命。

海蘭珠已經在妝臺前梳頭,寶清高高興興地捧着首飾匣,笑道:“側福晉,奴婢和蘇麻喇都叫您幾回了,您睡得香呀,大福晉那兒都傳了兩回早膳了。蘇麻喇說,只有小格格們能叫醒您。”

大玉兒和女兒鬧作一團,炕上被子枕頭滿天飛,海蘭珠不得不嗔道:“別鬧了,一會兒打疼了,你舍得?”

她抱走了阿哲,叫奶娘帶去喂,又把阿圖抱下來給她梳頭,雅圖見了也纏上姨媽,要姨媽給她梳小辮兒。

蘇麻喇這才有空端着熱水來給主子洗漱,大玉兒懶洋洋地說:“有姐姐在真好,前幾天你在齊齊格那兒,我每天都手忙腳亂的,這三個小祖宗,不知伺候哪個好。”

海蘭珠嗔道:“有乳母嬷嬷們,你忙什麽?”

大玉兒光着腳就跑來,抱着姐姐的腰,把下巴擱在海蘭珠的肩膀:“反正就是忙,姐姐不在,我就什麽都不順。”

“你啊……”海蘭珠低頭見她光着腳,趕緊把她攆回炕上去,折騰半天總算都拾掇好了,一出門就聞見炸果子的香氣,小丫頭們也高興,拉着大玉兒一路飛奔去清寧宮用早膳。

海蘭珠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将到門前,紮魯特氏扶着宮女的手,也是大搖大擺地走來。

按理說哲哲早就免去她每日請安的規矩,她都好些日子不到大福晉面前做規矩,今天突然出現,明擺着是來看熱鬧。

“蘭格格吉祥。”紮魯特氏身旁的宮女,屈膝向海蘭珠行禮,主仆倆像是說好的,紮魯特氏立刻就責備,“怎麽稱呼的?要喊側福晉。”

海蘭珠面色煞白,她知道紮魯特氏是什麽意思,可她根本不會應付這種人。

紮魯特氏卻又刻意走近些,輕聲道:“姐姐,往後我可真的要叫您姐姐了,将來還請姐姐多扶持,別叫大汗冷落了我,給我留一口嚼谷。”

海蘭珠吓得後退了幾步,恰好大玉兒不見她進門,跑出來張望,見紮魯特氏在這裏欺負姐姐,立時沖過來攔在中間,怒目瞪着她:“你做什麽?”

紮魯特氏冷笑:“布木布泰,你我如今平起平坐,別對我吆五喝六的。我看在大福晉的面子上,不計前嫌讓你幾分,往後見了我,還請你規規矩矩些。”

大玉兒低頭打量她的肚子:“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吧,她可不願見自己的額娘,在外頭丢人現眼。”

“布木布泰!”紮魯特氏瞪起眼睛,正要發作,瞥見來拉扯大玉兒的海蘭珠,忽然就笑了。

而她正要出言諷刺,海蘭珠硬是推着妹妹從她身邊走過,像是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她瞥見海蘭珠的神情,心中不禁揣摩,看來有些事,大玉兒這個傻瓜,還不知道。

紮魯特氏和自己的宮女對視一眼,主仆倆心領意會,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清寧宮裏,哲哲見玉兒氣呼呼的來了,聽說是紮魯特氏作妖,不以為然地說:“為了她生氣,她算什麽?別理她,你放心,姑姑不會讓她在宮裏橫着走。”

大玉兒則對姐姐說:“這種人,最欺軟怕硬,姐姐你別怕她,兇她幾句她就慫了。”

海蘭珠勉強笑着,不經意地看了眼姑姑,哲哲眼裏一片通透,通透得海蘭珠心驚。

但哲哲很珍惜這一頓早飯,看着玉兒和孩子們歡喜地吃得滿嘴油,平日裏她一定會責備侄女沒規矩不體面,今天卻只溫柔地說:“慢些吃,小心燙着。”

海蘭珠一貫吃得少,此刻亦如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給外甥女們擦嘴夾點心,不論如何,這頓早飯,妹妹和孩子們,都吃得心滿意足。

孩子們吃飽了,便惦記着玩耍,大玉兒一面洗手擦臉,一面對哲哲說:“姑姑,我想讓雅圖念書,您看大汗會答應嗎?”

哲哲道:“怎麽不答應,這會兒正好,孩子小學得快,讓她把漢語也一并學了。”

大玉兒坐到海蘭珠身邊,笑道:“姐姐,你後來學漢字了嗎,我這幾年斷斷續續地學了點,齊齊格最厲害,她已經能看漢人的書了。”

海蘭珠搖頭:“我不識漢字,也沒想要學。”

哲哲笑道:“我們一道學吧,将來總用得上。”

海蘭珠有心事,于是就覺得姑姑說的每一句話,都別有用意,讓她坐立不安。

“姐姐,昨晚你要對我說什麽來着?”大玉兒忽然想起昨夜的事,好奇地問,“你叫了我一聲,就立馬睡着了呢,你要說什麽?”

海蘭珠一恍惚,搖頭:“沒什麽,我自己也不記得了。”

大玉兒道:“那你給我說說,昨晚大汗怎麽去救你的,和蘇赫巴那個畜生打起來沒有,他有沒有把吳克善罵得狗血淋頭?”

海蘭珠的心突突直跳,而妹妹驕傲地說:“他定是見我哭了,知道我舍不得,怕我之後沒事就纏他,索性幹脆的把事情給了了,大汗他呀,做什麽都霸氣。”

“玉兒……”海蘭珠卻沉重地開口。

“玉兒,你去問問,大汗用過早膳沒有。”哲哲打斷了海蘭珠的話,仿若無事地吩咐,“大汗昨晚累了,叮囑他們今日不要進參湯不要呈葷腥,清俊的養一養,過後再補身體。”

大玉兒記下,她最樂意往十王亭跑,哪怕在那裏看一看大臣們對皇太極畢恭畢敬的模樣,心裏也無比自豪,便爽利地到門外招呼上女兒,帶着她們去十王亭。

哲哲走前幾步,站在窗下看,近幾日飄過幾回雪花,宮苑裏已積着薄薄一層雪,隆冬将至,她都記不起來舊年冬天,宮裏是什麽光景,這日子是從幾時起,變得越來越快。

“海蘭珠。”哲哲開口,“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姑姑……”海蘭珠起身,十指不安地絞在一起。

“你決定留下了,是嗎?”哲哲回眸,溫和地看着她。

“大汗要我安心留下。”海蘭珠低下頭,眼中已蒙起了一層霧氣,她怎麽舍得傷害心愛的妹妹,可是……

“大汗。”哲哲一笑,再問,“那你呢,告訴我,你願不願意留下?”

第073 到頭來,都忘了

清寧宮靜谧無聲,宮女們早跟着阿黛退下了,姑侄二人對視許久,窗外宮檐下撲棱棱飛過的雀兒,打破了寂靜。

“姑姑,我願意。”海蘭珠開了口,心裏像是有剪子在絞,連肉帶筋一塊一塊落下來,疼得她發昏,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說,“姑姑,我想留下來,姑姑,我對不起玉兒……”

哲哲的心沉下去,事已至此,錯的是誰,她已經無從分辨,推卸責任該是人的本能,這世上的人,哪一個生來就願意擔當一切。

人生便是如此,回憶起來,不知是哪一步跨得太急,不知是哪一步走得太慢,遇見的錯過的,到頭來,都忘了。

海蘭珠錯嗎,哲哲不知道,可她至少,救贖了自己的罪孽。

“吳克善給我寫信,說起我和玉兒都生不出兒子,要把你送來,哪怕你不能生兒子,也要一道将大汗的心捆在我們這裏。”哲哲伸出手,将侄女攙扶起來,“是我昏了頭,答應他的安排,直到你被逼得跳河自盡,被橫着送進宮,我才明白自己錯了。如今,你心甘情願留下,你是愛上了那個男人,至少,你讓姑姑心裏的罪孽減輕了。”

海蘭珠茫然地望着哲哲,哲哲輕輕擦去她的眼淚:“等你名正言順成為皇太極的女人時,不會有任何人來指責你,在所有人看來,這都是合情合理的事。可你一輩子都會和自己的良心過不去,你心裏已經認定對不起玉兒了,不是嗎?海蘭珠啊,聽姑姑的,不論将來大汗會如何待你,不論你和玉兒會變成什麽樣,答應姑姑,你要對得起自己。”

“姑姑?”海蘭珠不明白。

“這樣說很殘忍。”哲哲道,“那怎麽才是不殘忍?成全玉兒,把你送走,讓你以後的人生孤苦無依,或是叫吳克善送給那些野蠻的畜生,在他們的淩虐摧殘下死去?”

海蘭珠的眼淚,蒙住了雙眼,她已經看不清姑姑的模樣。

昨夜無眠,她想象着姑姑會對她說的話,從她來到盛京起,姑姑就不大喜歡她,姑姑偏愛玉兒,因為玉兒跟着她長大,多年互相扶持同甘共苦,這是人之常情。

她沒想好該如何應對姑姑的怒氣,可她也萬萬沒想到,姑姑竟會放下玉兒來憐惜她。

“是我在逃避啊,是我在皇太極和玉兒之間,放棄了玉兒。”哲哲眼中含淚,哽咽道,“我可以逼你離開這裏,可我怎麽去改變他的心意?二十多年了,海蘭珠啊,我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模樣。”

海蘭珠哭得泣不成聲:“姑姑,我錯了,我該怎麽面對玉兒……她還什麽都不知道。”

哲哲忍下淚光,搖頭:“她真的不知道嗎?我說不清楚。”

這一邊,雅圖和阿圖在十王亭間穿梭嬉鬧,将巍然不動的侍衛們,當柱子一樣繞來繞去,侍衛們早已習慣了小格格,見小格格玲珑可愛,還會偷偷地向她們一笑。

大玉兒嘴上叮囑女兒不要胡鬧,可往往都不會阻攔,女兒們的童年很短暫,将來不知會嫁去哪裏,如果這輩子只有這幾年是快活的,做額娘的要好好為她們守護。

此時,尼滿從大政殿趕來,恭恭敬敬地回道:“玉福晉您放心,大汗用過早膳了,大汗說午膳也不過去用,夜裏若有時間,到時候派奴才來傳話。“

大玉兒将姑姑交代的事,逐一吩咐給尼滿,而後招呼閨女們回來,要帶她們走。

等乳母嬷嬷去捉小格格們的功夫,尼滿笑呵呵地說:“一眨眼,格格們也長大了,奴才還記得,雅圖格格生下來時,還那麽小。”

可是很突然的,大玉兒問道:“尼滿,大汗喜歡吃姐姐做的點心嗎?”

尼滿心裏一顫,圓滑如他,竟是被噎住,不知該如何應對。

大玉兒依然笑着問:“大汗愛吃哪幾樣?那都是我愛吃的呢,他這個人,連口吃的都要搶我。”

尼滿勉強應付:“那些點心大汗都嘗了幾口,喜歡哪幾樣倒是沒提……想來,玉福晉您喜歡的,大汗也一定喜歡。”

雅圖跑來,嬉笑着撞進額娘懷裏,大玉兒摟着女兒,笑意濃濃地對尼滿說:“我随口問的,你別放在心上。”

“是……”

“回頭我也做幾件點心,反正我喜歡的,大汗都喜歡。”大玉兒一笑,等阿圖也跑來,便一左一右帶着倆閨女,往內宮走去。

尼滿醒過神時,竟已是一頭的汗,他長長地吐了口氣。

昨夜的事,之前的事,零零種種所有的事都加起來,玉福晉不聾也不瞎,她是大汗枕邊的人,她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男人的心思。

大玉兒帶着女兒們回到內宮,本該去清寧宮的她,聽見了阿哲的哭聲,便轉身回自己的屋子。

這一邊,紮魯特氏正和她的表姐喝茶,她将手裏玲珑剔透的明朝瓷器看了又看,問表姐:“明朝的皇帝,真的有三千佳麗嗎?”

窦土門福晉道:“我也不清楚,據說那座紫禁城裏所有的女人,除了長輩,都是皇帝的。”

紮魯特氏啧啧道:“都說我們野蠻,比比人家漢人的皇帝,那可是每天換着女人玩兒啊。要是皇太極真有一天去了北京,那宮裏的女人,也都是他的了?”

“誰知道呢。”她的表姐像是無欲無求,“我能安生地活下來,就心滿意足了。”

紮魯特氏的目光,幽幽投向對門側宮,她道:“海蘭珠的事,那個大玉兒好像還傻乎乎的,什麽都不知道。”

窦土門福晉道:“你別多管閑事,那是人家姐妹之間的事,皇太極就是讨再多的女人,也不是我們能管的。”

紮魯特氏搖頭,不屑于表姐的窩囊,她哼笑:“我想去捅破這層紙,想看到大玉兒不安生,想狠狠地把那一巴掌還給她。”

“你別發瘋,她跟着皇太極那麽多年,那情分是你能比的嗎?”窦土門福晉還算清醒,“別到頭來坑了自己,皇太極要我們死,就像捏死螞蟻那麽簡單。”

紮魯特氏笑道:“姐姐,我又不傻,我做什麽要自己出面?這宮裏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嘴巴和眼睛,難道人人都像大玉兒這麽傻?我說過,姐姐,咱們只管等着看好戲。”

且說海蘭珠大哭一場,雙目紅腫,後來叫玉兒見着了,大玉兒責備姐姐又思念去世的姐夫,要她散散心,問她想不想去盛京城裏逛逛,又或是把齊齊格找來說故事。

海蘭珠根本插不上嘴,根本沒法兒開口解釋,大半天就這麽過去了。

用過午膳,是冬日最暖和的時辰,齊齊格到宮裏來給多爾衮送補藥,本是送了東西就要走的,卻在宮門前遇見豪格的福晉哈達納喇氏。

她見了齊齊格,就湊上來問:“嬸嬸,昨晚大汗去救蘭格格,您也在跟前吧?”

齊齊格心裏明鏡兒似的,該是豪格打發他女人來一探究竟,豪格的親娘被休棄,他在宮裏無依無靠,總要有一個父親的枕邊人,能傳個話遞個消息。

“嬸嬸,蘭格格是不是也要封側福晉了,我下回見了蘭格格,該稱呼額娘了吧。”

哈達納喇氏滿眼的好奇,在齊齊格看來,她就不是個聰明人,豪格也不挑個機靈的小妾來打聽,這巴不得到處宣揚,就不怕激怒皇太極?

齊齊格朝天上看看,笑道:“太陽這麽好啊,我也想進宮去坐坐,咱們一道兒吧。”

哈達納喇氏愣了愣,忙跟上齊齊格,見她神情冰冷,半天不吭聲,便怯怯地問:“嬸嬸,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她們差不多的年紀,豪格多年來也是建功立業,說不上誰比誰尊貴,可齊齊格終究是長輩,她不端架子是和氣,端架子是規矩。

便是淡淡一笑,對豪格媳婦說:“咱們八旗裏頭,像是沒這個規矩,幾時輪到兒媳婦插手長輩的事?”

哈達納喇氏忙道:“嬸嬸,您別這麽說,我也是……”

話未完,已是走過鳳凰樓,正見海蘭珠打了簾子從清寧宮出來。

屋子裏燒地龍,暖的像春天,她身上只穿的單衣,柔弱的身條兒站在寒風白雪裏,襯着美麗的容顏,還有那溫柔安寧的神情氣質,就是個女人見了,也會憐惜。

哈達納喇氏輕輕嘆:“蘭格格,可真是美啊。”

然而海蘭珠見到齊齊格,心裏就發緊,這事兒齊齊格一定明白了。

她垂下目光,忽地聽見大玉兒喊齊齊格的聲音,僅僅如此,也讓她心驚肉跳。

第074 我去做點心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長此以往,她不過是從一處泥潭爬入另一灘沼澤,早一些晚一些,終是要溺死在裏頭。

海蘭珠頓悟了姑姑的話,走到這一步,她已沒得回頭,如果所有人都要痛苦,她至少要對得起自己。

“蘭格格,外頭風大。”就在海蘭珠出神時,哈達納喇氏殷勤地走上來,笑道,“您穿着單衣呢,風一吹該着涼了。”

海蘭珠這才想起,出門忘了添衣裳,又見她們來,知道是要向大福晉請安,便主動打起簾子:“大阿哥福晉,有剛煮好的奶茶,來喝一碗暖暖身子。”

哈達納喇氏笑道:“怎麽敢讓您給打簾子,蘭格格您裏頭走,我這兒給嬸嬸和玉福晉打着簾子。”

海蘭珠也不好推辭,她如今還是客,哈達納喇氏雖不在宮裏住,也是皇太極的長媳,她不好反客為主……反客為主,多諷刺的四個字。

齊齊格和大玉兒也跟來,女眷們圍爐喝奶茶,說些家常的話,哲哲身為嫡母,場面上的話總要應付,坐了小一個時辰,哈達納喇氏便告辭了。

齊齊格說:“你先走吧,我一會兒等你十四叔下朝一道走。”

看着和自己一般年紀,甚至還大兩歲的侄媳婦離去,齊齊格輕輕一嘆:“她能交代清楚嗎?”

大玉兒剝着手裏的橘子,随口問:“她要交代什麽?”

齊齊格心裏一顫,她幾時這樣不穩重了,竟是心裏的話說在嘴上,匆匆看了眼姑姑和堂姐,笑着敷衍:“還不是那些家長裏短的事,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大玉兒哄着雅圖将連筋的橘子吃下,見小丫頭酸得眉頭也皺起來,卻又咯咯笑着說還要,她好笑地揉揉女兒的腦袋,嘴上則應着齊齊格的話,“外頭的事,我都不知道的,要你來了,我才能聽說一些。”

清寧宮裏的氣氛很尴尬,哲哲和海蘭珠之間已經說破,齊齊格已經看破,這三個人彼此心照不宣,只有大玉兒被獨獨“孤立”在一旁。

無法分辨,是她們心虛才覺得大玉兒話中有話,還是大玉兒早已明白,真的話中有話,至少這三人都明白,這層紙不捅破,誰的心都不得踏實。

孩子們是坐不住的,鬧着要出去玩,大玉兒被女兒拽走,雅圖拉着齊齊格也一道去,她們出了門,在外頭笑啊鬧啊,越發顯得屋子裏死氣沉沉。

海蘭珠伸手要收拾杯盞果皮,哲哲道:“這些事宮女會做,不必你動手。”

“是。”

“往後慢慢改一些習慣,把漢字也學起來。”哲哲說,“跟在他身邊,早晚是用得着的。”

海蘭珠問:“姑姑,我幾時能對玉兒說?”

哲哲道:“等我見過大汗,會給你一個答複。叫我說,與其讓她從別人嘴裏聽見不堪的話語,不如我們自己好好對她說,事實總要面對,我們不能躲着,她也避不開。”

海蘭珠點頭:“我聽姑姑的。”

哲哲拉過她的手道:“既然聽我的,就不要委屈自己,不要覺得在玉兒面前擡不起頭,如果你愛上那個男人,是這樣辛苦而卑微,你辜負了他,也辜負了你自己。”

“可是玉兒……”

“她會明白過來的。”哲哲說,“事已至此,若還為她着想,你該知道,她寧願哭着看你笑,也不願看見你哭,若見你哭,她一輩子也不會再笑了。”

海蘭珠的心劇痛:“姑姑,我也是一樣的,我不想玉兒哭。”

哲哲苦笑:“可走到這一步,你還有得選嗎?”

門外頭,齊齊格将毽子踢得老高老高,竄到房頂上去,幾個小丫頭樂瘋了,吆喝着宮人們架梯子去取。

她們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圍着,齊齊格和大玉兒吃力地坐在石墩上,大冷天的拿手當扇子,齊齊格喘氣說:“你就這麽天天陪着玩?”

大玉兒笑:“還能玩幾年,我不累,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

話一出口,忙覺得對不起齊齊格,愧疚地說:“你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

齊齊格嗔道:“我可沒多想,多想的是你吧,急着賠不是,不就是已經在心裏這麽想我了?”

大玉兒糾結着眉頭:“你的腦筋怎麽總能轉得這麽快,和你說話,一不小心就差開十條街。”

齊齊格笑道:“那你跑着來追我啊。”

兩人目光對視,彼此都是一怔,齊齊格擔心大玉兒問她昨晚的事,可難道不奇怪嗎?方才兩個當事人都在,海蘭珠不提,齊齊格也不提,好像昨晚的事,有多見不得人,又好像所有人都默認,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想……”大玉兒開口,話還沒說出來,雅圖拿着毽子跑來,拉着齊齊格說,“嬸嬸,我們再來再來。”

齊齊格被孩子們拽走,目光卻膠着在大玉兒的臉上,齊齊格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她想叫堂妹想開些,別鬧得最後斷了和大汗的情分,也損了姐妹親情,可是……

大玉兒看着她被孩子們團團包圍,而自己孤零零地坐在這裏,她該怎麽辦,難道在以後的人生裏,全都這樣孤零零地存在于這座皇宮裏?

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來好好地告訴她,她該怎麽辦?

是日傍晚,皇太極依舊忙碌,不預備過來用晚膳,哲哲便帶着玉兒和海蘭珠一道吃。

孩子們嫌今晚的菜不好吃,鬧着要吃海蘭珠那日做的包子,問了膳房有現成的面團,海蘭珠便帶着幾個小姑娘一道去。

孩子們撒歡往前跑,轉眼就沒影了,海蘭珠這才剛走過鳳凰樓,一擡頭,皇太極正過了十王亭的門。

兩處相望,海蘭珠微微欠身後,要去追孩子們,可身後的人問她:“去哪裏?”

海蘭珠再次站定,低着頭說:“孩子們想吃包子,我這就去做。”

皇太極緩緩走近,道:“這麽晚了,來得及嗎?”

海蘭珠點頭:“膳房裏有現成的面團,我也不過是調個餡兒,人手多很快就能蒸上。”

皇太極說:“給我也留一籠,那日光顧着忙,沒吃着。”

海蘭珠驚訝地擡起頭:“可是大總管說……”

皇太極微微一笑:“他胡說的。”

“是。”

尼滿有沒有胡說,海蘭珠不知道,可她自己聽糊塗了。

“往後你在身邊,幾時想吃了都能吃。”皇太極道,“不過宮裏也有宮裏的規矩,往後你是主子,不要去做那些粗重的事。”

海蘭珠的心跳得猛烈,渾身發燙,臉頰脖子跟着一片紅。

皇太極伸手扶着她的肩膀說:“記得有人曾說,做我的女人,時時刻刻都想着尋死。”

海蘭珠擡起頭,慌張地搖晃,眸光晶瑩,已有淚花閃爍:“不是的……”

皇太極嗯了一聲:“原來是你?”

他笑了,顯然是故意的。

海蘭珠窘迫地點頭:“是,大汗,是我說的。”

皇太極稍稍俯身湊近些,仔細看着海蘭珠楚楚動人的容顏:“你到底使了什麽法子,跑到我心裏來的?”

海蘭珠顫顫搖頭:“沒有……”

皇太極含笑,捧過她的下巴,在唇上輕輕一吻,面前的人,立刻僵成了石像,他卻問:“想起來了嗎?”

尼滿跟在一旁,對此他并不覺得奇怪,只是心裏頭隐隐擔憂着什麽,而不經意地擡起頭,赫然見熟悉的身影站在鳳凰樓門下,他失聲道:“玉福晉……”

聽見這一聲,海蘭珠驚慌失措,僵硬地轉過身,妹妹果然站在那裏。

大玉兒緩緩走下臺階,緩緩走到他們面前,仿若無事地說:“姐姐,我也來幫忙,你也教教我。”

“玉兒。”海蘭珠的嗓子都啞了。

皇太極冷靜地看着她們,與大玉兒四目相對,她的眼神空洞的吓人。

“姐姐,我們走。”大玉兒拉起了海蘭珠的手,想要帶着她往膳房去,可是皇太極将海蘭珠的手換下來,于是便感覺到,大玉兒的手在他的掌心掙紮。

“玉兒,從明天起,海蘭珠……”

“大汗要送我姐姐回科爾沁嗎?”大玉兒轉身,看着皇太極,“說好了,在盛京過冬,明年春天走,大汗,讓我把姐姐留到明年春天可好?”

大玉兒的手,掙脫開了,她分不清是自己抽走,還是皇太極松開手,可到底是分開了,她好好地站着,很努力地揚起笑臉:“我去做點心了,你一下就能吃。”

皇太極看着她:“從明天起,海蘭珠就是我的側福晉,往後她留在盛京,永遠都不走了。”

丈夫的話,一字一句都說得很清楚,可是大玉兒的腦袋,卻轟隆隆的像是故意不讓自己聽見,但結果只是自欺欺人,沒用的。

“我去做點心。”大玉兒依舊這麽說,她僵硬地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向膳房。

夜色籠罩,宮人們提着燈籠趕來引路,火光将海蘭珠的臉照亮,皇太極看向她,淡淡地說:“對不起她是嗎?”

海蘭珠搖頭,原來說破了,就踏實了,心會硬的像石頭。

“後悔嗎?”皇太極道。

“我想跟着你。”海蘭珠仰望這個讓她重生的男人,“大汗,讓我跟着你。”

第075 別讓人踩在她頭上

皇太極将海蘭珠的手捂在掌心暖着:“明日就搬到側宮去住,那裏暖和。”

海蘭珠沒有答應,只是朝玉兒離去的方向看。

皇太極說:“她發幾天脾氣就好了,我會和她說清楚,既然決定把你接回來,便是想明白了,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脾氣,我知道。”

“我聽大汗的。”海蘭珠收回目光,“決定跟你回來,我也是想明白的。”

“這次沒人強迫你了?”皇太極問。

“沒有。”

海蘭珠凝望着他,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在心裏把亡夫放下了,是求生的本能,還是因為這個男人的一切都與她的心契合,一寸一寸點燃她生命的希望?

她原來有這樣的鐵石心腸,愛上一個男人,不管他是不是妹妹最愛的人。

“去廚房看看,別叫她翻了天,你想對她說什麽,只管說,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插手。”皇太極說,“但我對玉兒會有交代,明白嗎?”

“明白。”海蘭珠應道,“玉兒和大汗之間的事,我也不會管,玉兒永遠是我的妹妹,而大汗……”

皇太極淺笑:“我怎麽?”

海蘭珠淚眼朦胧,嘴上的笑容不在凄涼:“從今往後,我是你的女人。”

這裏的每一幕,都被仔細地傳到了哲哲跟前,她怔了須臾後,對阿黛說:“早飯等一等她們,是對的,我知道,往後怕是沒機會了。”

話音才落,尼滿便到了門前,畢恭畢敬地說:“大福晉,大汗請您到鳳凰樓相見。”

哲哲收斂心思,洗了手,撣去身上的飯菜香氣,帶着阿黛走來。

鳳凰樓裏靜谧無聲,穿過皇太極理政的大殿,穿過堆滿文書奏折的屋子,一直走到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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