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離陽山上,官兵遍布,慕容儀已抵山寨大本營。

然而,李岩留下段輕寒一支隊伍分散太子注意,卻率着衆多山匪迅速逃離,最終與四面包圍的官兵迎面相撞。

風清抓了幾個人審問荷枝的下落,然而對方卻不知荷枝是誰。

他們占據離陽山地帶許久,時常帶回來各種各樣的女人,而老大李岩從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也并不留意新來的女人叫什麽。

荷枝的線索就這樣斷掉了。

慕容儀站在樹下,薄薄的唇瓣中吐出兩個字:“搜山。”

風清帶着人沿路返回山寨,翻過一具具屍首,心中愈發沉重,一無所獲。

他又在搜過山寨中所有的屋子,最終,在一間狹小的屋中找到了一塊圓形木牌。

刻着繁複花紋的木牌,交到慕容儀手中。

他輕輕一撚,便察覺上面刻着“青山”二字,用的并非官用字。這種木牌,他曾在鶴白那裏見過。

慕容儀眸光一沉,攥緊木牌,命令道,“順着這個找。”

風清找到了“段輕寒”這個人,又翻找到出來他的屍首。

沒有荷枝的影子。

荷枝再醒來時,眼前出現了煙紫色的紗帳。

身上似乎也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裙,不再濕膩難受,她剛動彈一下,身邊便浮現一個清脆的聲音:“你醒了?”

荷枝在攙扶下起身,迷迷蒙蒙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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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臉蛋很小,眉眼彎彎仿佛藏着星子,看起來很年輕,她在荷枝面前晃了晃手,問道:“你叫什麽呀?”

荷枝恍惚了一下。

她想着段輕寒的話一直向西,很快從山中走出,看見了一片湖泊,她脫去帶血的外衣,清洗掉手上和臉上的血跡。

太陽還未下山,她搭上了一個小船,漂泊到湖的對岸。

她早已狼狽不堪,被人誤認成了瘋子也毫不在意,只是麻木地向前走。

她游蕩着,偶然聽見一對兄妹談話,就這樣選擇性地暈在他們的馬車旁。

荷枝有些心虛地擡眼看着面前的姑娘,搖了搖頭。

“不記得自己是誰?”小姑娘吃驚地從墩子上跳下,又掏出一個袋子,遞給荷枝,“記得這個嗎?”

“見到你時,你一直攥着這個。這裏面繡着一個“段”字,你是姓段麽?””

那是段輕寒留給她的錢袋。

荷枝伸直了身子想要接過,那姑娘便輕輕地将袋子放置在她的掌心。

她牢牢握緊,不想被他們追問,反問道:“你們是誰?”

小姑娘僵了一下,連忙道:“我們沒有惡意,見你在路邊暈過去了,就把你帶回來了,你可以叫我阿瑤。”

孫瑤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剛将她帶回來時,她鬓發散亂,看不出容貌好壞,可不過簡單梳洗過後,竟然隐隐地有種別樣的風致。

面前的美人稍加遲疑時,長眉輕蹙着,将她的名字重念一遍,聲音珠圓玉潤:“阿瑤。”

“多謝你救我,可是我……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了。”

荷枝說時語氣平淡,眼神中帶着茫然,好像在努力地回想,卻又無從想起。

孫瑤不忍心看着蹙眉,不禁道:“你先別想了,把藥喝了吧。”

有人端來一碗黃澄澄的藥,荷枝微微遲疑,“我……病了麽?”

“發熱,有幾日了。”孫瑤看着她将藥碗喝空,不禁道,“這藥這麽苦,你也喝得下去啊。”

荷枝手上稍稍一滞,朝她微微笑道:“多謝姑娘照顧。”

與孫瑤搭話過後,她才知道自己已在孫府昏迷了一整日,身上還有許多細小的傷口。

孫瑤說話并不設防,荷枝三兩句就問出來,她家中做生意,主要是哥哥當家。

真正要決定荷枝去留的是她哥哥,荷枝養足精神,等待着她哥哥的盤問。

陪着她的丫頭叫水紅,跟着孫家有一段時間。晚間她用過晚飯,閑閑地站在廊下,便見着遠處有一群人提着燈走來。

孫沿被妹妹纏得不行,才答應放下賬房的事情陪她來廂房看一眼。

與孫家而言,救一個人舉手之勞,只要妹妹開心就好。

他信步走進院中,便看見一個姑娘憑欄沉思,月華披身,猶若畫中仙子。

也不知衣裳是誰替她選的,月白與煙紫相互映襯,看着高雅潔淨。

她像也發現了他,受驚似的轉過身來,盈盈一禮。

孫家是做布匹生意的,他初見她穿的那件衣服便知道來歷不凡,指不定是哪家閨秀落魄了,如今一見這沉穩的禮節姿态,更加确定了他的想法。

孫沿連忙上前去将人扶起,月光下,可見她臉色還有些蒼白,眸光清澈。

荷枝清晰地感覺到他眸光的變化,她眼睫一垂,語氣中帶着疏離:“叨擾公子。”

孫沿見她似乎有些戒備,不由得一僵,連忙道:“我同妹妹一起來看你,你的病如何?”

孫瑤也插話道:“是啊,段姐姐,你有沒有好一點。”

“段姐姐”這個名字讓荷枝恍惚了一瞬,反應過來之後,她趁機垂下眼睫道:“想不起來一些事……多謝兩位收留。”

孫家到底只能小住,再過兩三日,她的病稍微好點,便該離開。

這裏不知道離青州有多遠,她不想再見那些人,還是躲遠些。

孫沿眼見着她的眸光低下,還以為惹了人家不快,便連忙道:“賬房還有事,先失陪了。”

孫瑤疑惑道:“哥?”

孫沿匆匆離開,只餘下一個背影。

孫瑤對上段姑娘那雙澄澈的眼睛,感覺她似乎在說“沒關系”,自己便先害羞起來,“我哥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就是……不擅長和姑娘相處。”

荷枝又順着孫瑤的目光看着遠去的背影,不會和姑娘相處,是麽?

她唇角帶着笑意,朝孫瑤溫和道:“外面涼,進屋說話吧。”

和孫瑤說的越多,她知道的便越多。

她已身在瓊州,與青州比鄰。孫瑤如今十二歲,未曾讀書,對家裏來了個玩伴欣喜不已,想問荷枝的年紀,自然被荷枝搪塞過去。

在孫家休息了三日,她執意離開,孫瑤沒法強留,一抹眼淚将她送到門口,叫荷枝有些不忍。

又見孫沿手裏拿着什麽從外邁門而入,擡眼看着一群人往外走,不由得頓了一下:“要去做什麽?”

荷枝朝他微微一笑:“打擾多日,我該離開了。”

孫沿關切地問道:“你想起來了?”

面前的人唇瓣輕抿,眸光無限延伸,最終搖了搖頭,讓人不由得心疼。

孫沿想了想,開口道:“若是不急,吃過飯再走吧。”

荷枝剛要拒絕,又聽他笑道:“我們這邊的習慣就是這樣,若是不等吃完飯再走,反顯得我們招待不周。”

這話便沒法拒絕,荷枝只好答應。孫沿帶着人一起上最近的酒樓,荷枝卻帶着半分的警惕。

孫沿作為一家之主,必然比小姑娘孫瑤更加敏感謹慎,興許三兩句問話就能看出她話中的破綻。

荷枝是這樣想的,因而上桌之後微微地笑着,等他開口說第一句話。

三個人在桌前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孫瑤便忍不住了,“段姐姐不記得之前的事,那打算去哪裏呀?”

荷枝不經意地瞥一眼孫沿,發現他也在等自己的回答,便微微笑道:“我隐約覺得自己應該往南,那邊是不是有特別熱鬧的地方?”

孫瑤搶答道:“有的,宜洛啊。”

“再過半個月哥還要去宜洛的吧?”孫瑤推了推孫沿,“那邊集市多,每年都有很多做生意的人到宜洛去,那邊還有很多廟會,可有意思了。”

荷枝微怔,便見孫沿輕輕點頭,而小姑娘又滔滔不絕地講在宜洛的事情,“有次我看燈會和哥哥走散了,後來聽說我哥到處問人——‘我家那個黑黑的小包子’,哪有人形容自己親妹黑包子的。”

聽她嗔怪,荷枝也不由得低頭笑起來,再擡頭才發覺有人看他。

孫沿別過臉去,一本正經地催菜。

等到一桌菜上齊,外面忽然有人進來到孫沿身邊耳語幾句,眼見他倏地站起身,低低地道:“失陪了……”

荷枝有些吃驚地問道:“怎麽了?”

“有位夫人要一條織錦花鳥裙,鋪子裏的繡娘剛傷了手,我得去處理一下。”

說完,他起身又行一禮,“不能相送,實在抱歉。”

荷枝立即站起身,看着他掀簾離去。她心中突然湧現一個念頭,三兩步走到門外:“孫公子——”

清麗的一聲呼喊,孫沿立即停下身回頭。

“若是需要繡娘,或許我可以幫忙。”

荷枝在孫家留了下來,起初只是完成那條工藝繁複的花鳥裙,圖樣已有,只需要照着繡就好。

只是做完之後,孫沿便發覺她的繡工與以前所有人見過的都不同。

他欣喜不已,追問荷枝以前是哪裏的繡娘,想将她留下。

這是宮裏的手藝,荷枝自不能答。但考慮了他的話,順水推舟地留下來當作報恩,又與他一起前往宜洛經營布匹生意。

後來荷枝便在宜洛留下,替孫家打理生意。定期做生意與長期做生意相比,自然是後者更有利益。

荷枝說服孫沿将鋪子開到宜洛,生意日漸興起,處理事宜游刃有餘,孫沿甚至猜她原本在哪裏也是有一樁生意的。

荷枝知道,沒有。

只是離開長萱宮之前,師父一遍一遍告訴她,這當差與很多事情相似,得會看人。

宜洛地處瓊州中部,距尚京遙不可及,離青州遠隔山脈和各大湖泊,下離澹州距離甚遠。

絕佳。

偶爾荷枝也能從過路的行商者那邊聽到有關太子的一星半點消息,說太子帶着霍家軍橫掃了青州境內大部分山匪窩,如今走青州行商不必再膽戰心驚。

也有八卦太子身邊一直帶着一個女人,随太子走過山水迢迢,兩個人據說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起初荷枝一聽到太子二字渾身僵硬,孫沿一眼察覺,問她怎麽了。

如今她搖着團扇還能微笑着摻和一句:“興許真是如此。”

在宜洛,許多人叫她段姑娘,她默認下這個稱呼,也借着這個稱呼,逐漸在宜洛紮下根。

孫家布莊之後,她又盤下酒樓、茶館、客棧等地,宜洛來往商旅極多,這些地方正合适他們的需求。

她與與商人打交道,卻不愛與朝中官員多說話,行事溫柔而疏離,便得了個“冷美人”的外號。

“溫柔而疏離……真有這樣的女人麽?”

馬車中有女人輕笑的聲音,但她又遲疑地看了一眼身旁阖眸休息的男人,想快速轉變這個話題。

坐在霍起瑩對面的男人見她不信,連忙道:“那是自然,她可是我們瓊州一寶。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又美又溫柔又有財,誰不想娶回家。”

霍起瑩自是一嗤,随他說去。這人是瓊州刺史楊大人之子楊飛文,生長在瓊州,眼界狹窄,可以原諒。

楊飛文頗感遺憾道:“今日段姑娘的如意樓應該比較熱鬧,段姑娘為她妹妹請了個戲班子。”

霍起瑩擡着薄薄的眼皮冷笑,“有什麽特別的。”

卻不妨慕容儀忽然擡眼,兩人一道看去。

楊飛文怕說錯了話,連忙問:“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并未言語。

馬車經過繁華的街道時不由得慢下來,車夫從外面禀道:“公子,前面到如意樓了,人太多了。”

楊飛文朝馬車中的二位歉笑道:“稍等會兒,段姑娘會處理。”

過了一會兒,馬車再度行駛,霍起瑩不情不願地撩開簾子,想看看如意樓是哪種地方,卻留意到從樓中擁蔟出來的一個女子。

她比一般的女子要高出一些,身材勻稱,煙紫色的薄紗襲身,看着确實溫柔,只是霍起瑩看她感覺微微有些熟悉,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霍起瑩自讨沒趣似的放下車帷,又暗瞥巍然不動的慕容儀,心中一安。

雖不知他為何執意要繞道從瓊州去澹州,但太子向來不愛這些美人,她也一向放心。

不愛她又怎樣。将來父母之命,甚至天子賜婚,他還能推拒不成?

霍起瑩失了興致,靠在車廂上休息,楊大人是請他們出來玩的,不是為閑事煩心的。

過了一會兒,慕容儀忽然道:“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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