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午六點,陳思琪又來了一個電話,讓顧滿去人民路的消防站等她,她臨時接到通知,要去采訪今天在她們家樓下救起小女孩的救援隊伍,弘揚正能量,時間不長。

顧滿套了一個淺粉色的羽絨服,随手盤了個頭發,出了門。

消防站離她家兩條馬路,顧滿到地方時,陳思琪還沒出來。

顧滿就站在電子門外等她。

門口保衛處人員見她一直在門口徘徊,問她有什麽事,顧滿說了自己的來意。

那人讓她提供一下證件,再讓朋友出來接她就可以進去。

她拒絕了。一來是她很抵觸和陌生人的社交,二來她也不想耽誤陳思琪的工作。

顧滿就在門外來回踱步,不時回頭往院子裏看。

太陽已經下山,天色灰蒙。顧滿上身就穿了毛衣和羽絨服,衣服有些寬松,風一吹,整個身子都涼嗖嗖的。

當顧滿第n次回頭望時,看見了一個熟悉的橘紅色身影正向她走來。

她站在原地,看着人影漸漸靠近。

“怎麽不進去?”方辭皺眉。

“我就等一下我朋友,她在裏面采訪,不想麻煩你們。”

“天冷,進去等。”

顧滿搖搖頭。

方辭覺得,這姑娘好像有些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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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的采訪才剛開始,估計還得一會兒,”方辭眯起眼看她,“走吧!”

顧滿擡頭看少年,他沒戴帽子,表情淡淡的,透出一種“你不走,我就不走”的意思,這麽站着也不太好,然後她妥協了。

方辭向保衛處打了個招呼,然後帶着顧滿去了一個空的會議室。

他讓顧滿在這坐會兒,轉身離開。

不一會兒,方辭手裏拿了兩杯熱水進來,把其中一杯放到她面前。

顧滿道了聲謝,握住杯子。紙杯不隔熱,熱意順着杯壁穿到手心,整個人暖和了不少。

方辭放下水後沒有離開,坐在了顧滿旁邊,開始和她聊天。

“你不是在銀行上班嗎,怎麽和那位記者同志是朋友?”

“啊?”顧滿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話,愣了一下,“那個...我們是高中同學,大學也在一起,學的不同專業。”

“噢,這樣啊。”

“……”顧滿不知道怎麽回,她不擅長,也不喜歡與人交流,只好不停喝水。

可旁邊的人卻不停地找話題。

“你大學學的金融?”

“嗯。”

“挺好的。”

“……”

“在南林工作很久了?”

“嗯,四年多了。”

“四年?”方辭有些驚訝,打量了她一眼,“你看起來像剛大學畢業的呀!”

顧滿被逗笑,“我都26了”。

方辭也笑了,“一點都不像。”

“你多大了,”顧滿反問。

“21。”方辭喝了一口水,漫不經心道。

“哦,和我想的差不多,”顧滿摩擦着紙杯,“那這麽說起來,你還得叫我一聲姐姐呢。”

旁邊的人從鼻腔裏哼笑了一聲,肩膀微微抖動,但沒說話。

顧滿盯着他,有那麽好笑嗎?

方辭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收斂了笑意,扭過頭看她。

一時間,兩人對視,顧滿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砸中了心髒。那東西很沉,仿佛把心髒砸碎了,在全身跳動。

她連忙扭頭喝了口水,故作淡定。

心,卻跳的很快。

方辭也有些不自在,仰頭喝完了最後一口水,起身拿着杯子往外走,“我去看看他們好了沒。”

方辭走出去之後,顧滿舒了一口氣。

真是的,不就說幾句話,緊張什麽。

過了一會兒,方辭回來了,他站在門口,敲了敲會議室開着的門。

顧滿回頭,方辭正靠在門邊,雙手抱在胸前對着她笑,“他們結束了。”

“好。”

顧滿起身,把杯子扔進垃圾桶,從他身邊走過去。

方辭聞到一股果香,像是檸檬,和人一樣清甜。

陳思琪正站在走廊上和同事說着話,一看到顧滿,就攬住她的手臂撒嬌,“滿滿,等久了吧,我也是臨時接到通知過來的,你冷不冷?”

顧滿笑着搖搖頭,陳思琪又和同事交代了幾句,拉着顧滿往外走。

臨走前,顧滿回頭看了一眼,方辭還在靠在門邊,和幾個穿着藍色制服的人說笑。

像是感覺到顧滿在看他,他往顧滿這邊扭頭,另外幾人也往這邊看,顧滿趕緊別過頭往外走。

這消防站,好像有點熱。

……

吃飯的時候,顧滿仍吃的不多,一方面是情緒不好,另一方面是她的腦子裏,不斷浮現另一個男人的模樣。

顧滿回想起從第一次見到方辭直到現在,他臉上總是挂着笑意,身上還有着二十多歲男孩的活潑,仿佛對一切都漫不經心。

可他救人時,又那麽成熟穩重,讓人感覺安全可靠。

顧滿有點希望能再見到他。

但從那天回去以後,她再也沒見過方辭。

顧滿又回到了以前那種平凡單一又乏味的生活。無聊的時候,她會點開相冊,對着兩人唯一的合照看幾秒,再劃過去。

要是所有的事都能一劃而過,那就好了。

可事實并非如此。

顧滿自殘行為越來越頻繁,不過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時候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顧滿會拿着刀片一個人躲在浴室裏,水果刀和其他尖銳的東西大部分都被陳思恒拿走了,陳思琪也不準她随便進出廚房。

那個刀片,還是之前在銀行洗手間找到的那個。

顧滿會坐在浴室地板上,拿着刀片一下又一下往身上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劃,直到流出鮮紅的血。

她喜歡看着血液從傷口流出,仿佛自己的壞情緒也能從身體裏排出去,這些紅色的液體,好像也沒那麽可怕。

如果不是陳思琪和陳思恒每隔幾十分鐘的電話或信息轟炸,或者直接在浴室門前喊她,顧滿真想一直待在裏面,看着鮮紅的血液從胳膊上,腿上,流幹流盡。

她的情緒和身體,越來越不好。

陳思琪和陳思恒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們也不知道怎麽辦。

在他們眼裏,顧滿雖然一直很安靜聽話,但精神卻越來越差,身子也越來越瘦,臉色越來越蒼白。

轉眼就到了過年,顧滿和往年一樣要回老家諸陽,離南林不到兩百公裏。

陳家兄妹沒阻止,畢竟顧滿每年都回去,而且在老家,顧滿情緒應該會好些。

臨走前,陳思琪又帶着她去看了心理醫生。

檢查結果還是不盡人意,顧滿的幾個關鍵指标數值高了一些,這是好事,可又多了一個病症,貧血。

因為顧滿按時吃藥,又不斷用特殊方式排解。

回去後顧滿簡單收拾了東西,陳思恒就把她送去了車站。

陳家兄妹在南林過年,自從兩兄妹都在南林工作,陳家一家都在這定了居,極少回去。

顧滿站在家門口,心裏并沒有衆人想象的開心,反而更加緊張不安。

她進門,父母都在,正在上高二的妹妹顧宜也放了假。

一看到顧滿回來,顧家人都開心的不得了,畢竟顧滿幾乎只有過年才回老家。

母親徐木香準備了一桌好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聊天。

徐木香問:“滿滿,最近工作怎麽樣,和同事相處的還都好吧?”

“挺好的。”

“那就行,”徐木香點點頭,觀察了她一會兒,皺眉道,“滿滿,你看看你現在多大了,都工作幾年了也不知道好好收拾收拾自己,還整天素面朝天的,像什麽樣子。”

顧滿說:“我上班會收拾好自己的,回來見你們,也不用怎麽收拾。”

顧磊:“這不是見誰的問題,是自己形象和面子的問題,整天灰頭土臉在外面,怪不得找不到對象,也不怕丢人。”

“好,我知道了。”顧滿伸手往妹妹碗裏夾菜。

“滿滿,你這手表新買的嗎?多少錢?”顧磊看到女兒手上的表問。

“沒多少錢,就幾百。”顧滿把手表往袖子裏縮了縮。

“一個手表而已,買那麽貴的幹嘛!”

“我花自己的工資,買個好點的,而且,就幾百,也不算太貴吧。”

“哎呦,現在就開始分你和我們的了。行,你說不貴就不貴,你爸我倆幹了大半輩子還沒舍得戴過幾百塊錢的表呢……”

“……”

“滿滿,咱家條件不好,工作還是我們費了老大的勁給你找的,你可別攀比,做什麽事都要量力而行,懂事點好吧。”

“好。”

後來,顧磊和徐木香又問了一些問題,問的最多的,還是顧滿工作上的事。

面對父母的問題,顧滿一直笑着說都挺好。

幾個人說說笑笑,俨然一幅其樂融融溫馨無比的畫面。

晚上和顧宜躺在床上,顧滿睡不着,她看着攬着自己的妹妹,輕聲開口,“一一,如果有一天,姐姐去了很遠的地方,你會難過嗎?”

顧宜正要睡着,迷迷糊糊回答:“啊?姐,你說什麽呢,你要去哪?”

“沒什麽,我就随便問問。”

顧宜翻了個身,“你忘了?爸媽不讓你去太遠的地方,你還是在南林好好工作吧。”

顧滿沒說話,聽着顧宜平穩的呼吸聲,一夜無眠。

……

今天的春節和往常一樣,親戚之間你來我往,各種禮物送來送去,最後大半又回了自己家。

不時有親戚來顧滿家裏,老一輩的人話題只有孩子,結婚,工作,抱孫子。

顧滿出于禮貌,就坐在沙發上聽他們客套。

顧磊和徐木香的話題自然還是顧滿,顧滿沉默地聽着周圍的親戚開玩笑般地讨論她四年來從不升職的工作,工作四年還交不起房子首付的工資,單身26年的感情。

就連父母也笑着附和,不知道是真聽不出來,還是連他們也都認同。

最後顧宜實在聽不下去,找了個理由把顧滿拉進卧室。

“姐,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啊,外面那群人,什麽都不懂還瞎說,聽着就煩人,還說你不好,他們的孩子我看也沒多大出息啊。”顧宜氣不過,又不能頂撞長輩,只好在屋子裏滔滔不絕。

顧滿笑了笑,“沒事,習慣了。”

她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小姑娘,一年不見,已經出落的落落大方。

在這個家裏,她對顧宜極好,顧宜也會事事向着她,可畢竟還是個孩子,有些事也無能無力。

不過,顧宜的性格和她不一樣,她活潑可愛,敢反抗頂嘴。

因為,在這個家裏,顧滿是姐姐。

姐姐生來就是要照顧妹妹的。

……

顧滿沒在家待幾天,大年初三就以單位值班的名義回去了。

顧滿回來的事,沒告訴陳思琪和陳思恒。她是老員工,本可以多休幾天年假,臨走時她說自己初七初八回來。

顧滿回到家,整個屋子還保持着原先的整潔模樣。

她是和陳思琪一起走的,她回老家,陳思琪搬回哥哥那裏。

顧滿走到陽臺,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眼神空洞望着遠方。

她就那樣呆呆坐了一下午,太陽從頭頂逐漸移向西方。

直到桌子上手機不停震動,顧滿才慢慢站起身,在地上坐了太久,血液都不流通了,整個人暈乎乎的。

她接通電話,按下免提,放在客廳桌子上,順勢又在地毯上坐下。

電話那邊立刻響起顧宜的哭聲。

“姐,你到家了嗎,爸媽又……又吵架了,我攔不住。”

顧滿有些頭疼,“咱爸又喝酒了?”

顧磊愛喝酒,一喝酒就和徐木香吵架,有時候還能動手。

“嗯,喝完酒又和媽吵起來了,他現在出去了,”顧宜抽噎到說不出話,“咱媽正在……正在卧室哭呢,說什麽不活……不活了,我也勸不好,姐,怎麽辦啊!”

顧滿揉揉臉,“沒事沒事,別哭了啊,你先看着咱媽,我給爸打個電話,他們氣消了就好了,別急,實在不行我再回家一趟。”

“好。”

挂了電話,顧滿躺在地上,地板的涼意順着地毯傳到身體裏,冰到骨子裏。

她揉揉臉給父親打了個電話,那邊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一會兒要去死,一會兒要離婚,語氣裏滿是憤怒和無奈。

具體說的什麽,顧滿沒聽進去,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

良久,那邊沒了聲音,顧滿順勢安慰幾句。

挂了電話,顧滿用力握着手機,有一種要把手機扔下樓的煩躁,可是不行,還要花錢再買,她将手機扔到一邊,慢慢走到電視櫃前,打開一個櫃子,把前面的雜物拿開,摸出幾瓶藥。

那是徐雯給她開的藥,她沒帶走。

顧滿打開瓶子,久違的酸苦味直沖腦門,她把藥扔在地上,藥片散落一地。

跑進洗手間,又是幹嘔。可中午沒吃飯,什麽也吐不出來。

緩了一會兒,她平靜地洗把臉,走出洗手間,看了一眼地上的藥,徑直出門往樓上走。

不就是去死嗎,那就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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