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傷疤男跌跌撞撞地跟着前方的老婦,他身上冒着虛汗,每走一步便要踉跄一下。

路邊的枯枝刮傷了他的皮膚,細密的血珠停留在疤痕處,但他渾然不覺,只跟着前方那道光。

他有自己的名字,趙二,家裏人不識字,也沒錢去找先生給他起名,便以行二為名。

幹這行以前,他只是個小混混,家裏地少兄弟多,除大哥外,剩下的便要去自謀生路。

趙二當過木匠學徒,但師傅對他非打即罵,睡在師傅家的草垛旁,吃着填不飽肚子的剩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學了四年,給師傅家幹了四年的活,依舊沒學到什麽手藝。

師傅幹活時根本不讓他近前去看,更別說教他了。

于是趙二趁師傅外出幹活,師母帶着孩子去廟裏,自個兒跑了。

他不敢回家,怕被父母打罵,也怕大哥嫌棄他,于是留在鎮子上,跟着一群半大小子偷雞摸狗。

直到鄭哥拉了他一把,剛開始他們只是接點小活,幫鎮裏的人運送點東西去附近的城鎮。

有了點錢以後,鄭哥就買了一輛牛車,不僅運物,也運人。

幹了幾年,他們在當地也有了點名氣,鄭哥跟他們商量着開個镖局,多招點人手,如今各個山頭都有匪患,送點便宜東西和普通人還行,山匪不為難他們這些窮苦人,只收點買路錢。

但也不是不起沖突,趙二的臉就是那時候被劃傷的。

可好歹他保住了一條命,要是押送值錢的東西,山匪們就沒那麽好說話。

結果镖局剛開,就有一單大生意上門,他們不知道對方的身份,甚至沒見過對方,那人只讓手底下的長随與他們談生意,開出了兩千兩的天價,叫他們到北邊接個貴人。

兄弟們這輩子沒見過那麽多錢,別說兩千兩,便是兩百兩都沒見過。

鄭哥和兄弟們一商量,幾十個牛高馬大的年輕漢子,都覺得這活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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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二想着,幹完這一單,他分到了錢,便不再幹這一行,回家買塊地起個屋子,再娶個媳婦,以後安安穩穩過日子。

可來了北邊才知道,逃民要麽逃到了南北交彙的關隘,駐守關隘的将士不敢放他們直入南方,兩邊僵持不下,逃民餓得餓死,病得病死,朝廷的赈災糧還沒下來,關隘已經起了瘟疫。

他們只能躲着人走,好在有那人給的文書,他們才能通過關隘。

趙二只想掙錢,他不想送命。

他不管這是哪路神仙,只要能救他的命,那就是世上最對的神仙,他回去就給神仙立個神像,每日跪拜,不僅他拜,他的子子孫孫都要拜。

前面的老婦步伐不緊不慢,趙二強忍着饑餓和幹渴,一步不敢落的追趕着他。

新日逐升,陽光再次灑滿大地。

趙二也終于踏出了最後一步,來到了日光照耀的巨大建築面前。

面前的建築像是一個四方盒子,透明的門敞開,折射着刺目的光,臺階上站着幾個身着異服的人,他們都剃了發,八顆光頭熠熠發光——

趙二撲倒在地上,涕泗橫流地握拳捶地。

他不會死了!他能活下來了!

草兒娘沖武岩揚了揚下巴。

養了一段時間,新雇員們的情況都好了許多,雖然依舊黝黑幹瘦,可每天白米飯和肉都能管飽,力氣已經回來了不少。

更別說他們自認受仙人搭救,日後就算不能跟着仙人修煉成仙,也比凡人強。

總之,他們覺得自己已然脫胎換骨,不算凡俗中的人了。

看趙二一行人的目光都帶着點悲天憫人的意思。

武岩穿着一件藍色短袖,這還是他眼疾手快搶來的,正中間還有個顏色複雜鮮豔的印花。

這樣鮮亮的顏色,就是貴人們也不一定個個都穿得了。

最受歡迎的短袖顏色不是藍色就是大紅,最不受歡迎的則是黑白灰三色。

一是顏色易得,二是他們總覺得不大吉利。

所有出來迎客的保安都外罩了一件雨衣,雖然悶,但對他們而言,新奇大過了煩悶。

這衣裳這麽輕,像一捧輕飄飄的紗,又這麽容易壞,手稍重一些就會能撕開一條口子。

他們甚至想不出這樣的衣裳是怎麽造的。

除了神仙,再沒人能有這樣的手段。

一定是仙人聚霧成布,親手裁剪而成!

凡是他們想不通的,都是仙法所制。

因為是客人,所以他們不需要剃頭,但必須得把頭發全包起來,不能有一點縫隙露出來。

武岩把一次性浴帽遞給趙二,用不甚标準的官話說:“用這個将頭發包起來,仙人說凡人身上髒,不可将髒東西帶進去。”

後面兩句純粹是他自己發揮,仙人不想見跳蚤,自然是仙人喜潔,仙人既然喜潔,就肯定嫌凡人身上髒。

趙二不敢不從,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也不敢伸手觸碰,只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敢碰……”

武岩想了想:“那你把頭發撈起來,我給你戴。”

背着病秧子的鄭哥匆匆趕到,他走得上氣不接下氣,剛到,他便迫不及待地将病秧子放到地上,也不看自己的弟兄們,而是跪在地上,朝仙人“洞府”磕了三個響頭。

“仙人洞府果然不同凡響!”鄭哥滿面通紅,他指着超市招牌問病秧子,“貴人可認得這是什麽字?”

病秧子坐在地上,仰頭看着招牌,有些迷茫道:“好似認得,又好似不認得。”

招牌上的字像是缺胳膊少腿,可他不敢說。

鄭哥摸了摸後腦勺,額頭磕出了血,可他渾不在意,憨笑着說:“仙人用的字,貴人不認得也平常。”

武岩他們分別給趙二他們戴浴帽,确定戴得嚴嚴實實後,才看向草兒娘。

雖然他們從未在婦人手下做過活,可誰讓仙人看重草兒娘呢?他們不想被趕走,于是被婦人指使似乎也不算什麽事。

草兒娘有些得意,她本來就是愛管事的人,以前在家時管着一家老小,如今來了這兒還能得仙人看重,她得好好幹!叫仙人知道她最是誠心。

此刻仙人若是叫她去跳崖,她也敢閉着眼跳下去!

葉舟已經悄悄從後門溜進了超市。

為了不崩人設,他只告訴草兒娘這些人若要超市裏的東西必須拿東西交換。

草兒娘倒沒有異議。

香火嘛,肯定是要的。

“仙人慈悲,裏頭的東西都随你們挑。”草兒娘一臉理所應當地說,“可東西也不白給。”

趙二幾人一愣,他們身上剩的東西不多,之前進城時也去富裕之家買過幹糧,可對方要價過高,他們還不能不買,因此手裏不剩幾個錢。

草兒娘端着架子說:“仙人哪要什麽黃白之物,你們有什麽便給什麽。”

“仙人要的是誠心,不是錢。”

趙二連連說:“誠心!我誠心!”

他在兜裏掏了掏,只掏出一個銀簪,用料不如何,但工匠手藝好,做得十分精美。

“仙姑!您瞧!”他咧開嘴,露出一個讨好誇張的笑容,“我誠心!”

鄭哥掏了半天,只掏出了一把匕首,這是他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

可這匕首他不能給出去,否則回去的路上怎麽辦?

“李氏,進來。”超市裏突然傳來男聲。

趙二幾人全身一震——

仙人!

這必是仙人的聲音!

趙二眼睜睜看着李氏走進去,他伸長了脖子,想看看仙人長什麽模樣,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可他看啊看,還是沒能看到仙人的模樣,只看到老婦進而複出。

“仙人問你是什麽毛病。”草兒娘走到病秧子跟前。

她看着病秧子雖然面色蒼白,但穿着華貴,這樣的人換做以前,她連對方腳下的泥都不是,如今倒也能居高臨下的看着對方。

命運輪轉,誰也說不清際遇這個東西。

病秧子低咳了兩聲,他的眼底爆發出異樣的光彩:“不瞞仙姑,大夫說我這是痨病。”

草兒娘被吓了一跳,卻忍住了沒有後退。

不就是痨病嗎?如今有仙人,她不怕!

“你等着,我去回禀仙人。”

·

“痨病?”葉舟皺起了眉。

雖然他歷史學的一般,但也知道古代的痨病指的就是肺結核。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論中西方都認為肺結核是絕症,直到發現抗結核藥物和結合分枝杆菌後才得到攻克。

他打開應急藥箱,拿出了一盒青黴素:“病人不能進超市,讓他到保安室裏去休息,這藥你拿給他。”

“對了,你還要告訴他,這藥可能會治好他,也可能會要他的命,你同他講明白,吃不吃全看他。”

葉舟按照包裝盒的标注,給草兒娘說清了一天幾頓,一頓幾片後才叫她離開。

現在沒有條件做皮試,他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對青黴素過敏。

要是過敏,他可沒辦法搶救,估計只能讓對方等死。

以前葉舟聽他爸說過,肺結核就是“窮病”,不是指得病的人一定很窮,而是吃得不好,身體差,抵抗力弱。

葉舟大學同學就得過,那是個神人,什麽都不愛吃,從來不吃肉。

并且能頓頓白菜土豆,後來得了肺結核,嚴重到吐血才被送去醫院。

反正他已經盡人事了,只能叫對方聽天命。

是死是活,看他運氣。

只希望哪怕他過敏,也不要嚴重到過敏性休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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