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長風基地,位于大後方和前線的必經之路上,整個基地除了工廠還是工廠,自從末日之後,為了盡可能提高生産力,每個基地都有自己的任務。
産糧的只管産糧,搞工業生産的也只管搞生産。
為了物價穩定,不管是原産地還是其它基地,都維持統一物價。
勞動力不足,所以工作時間是十小時制。
這還不包括加班。
可工人只是工作穩定,生活條件并不好,為了保證能完成每個月的任務,一個廠房裏的機器往往超過限定數量,工人人數也一樣。
時間久了,廠房裏的味道就會變得格外難聞。
男工女工混在一起,到處都是汗臭味狐臭味和其它臭味。
即便進出廠房都要嚴格消毒,但人體自身産生的味道沒有辦法清除。
“錢蘭!有你的包裹!”管理人員站在廠房門口,沖着正在流水線上流汗的女工喊道。
女工大聲回應:“知道了,我下班的時候帶走!”
“你老公給你寄的東西吧。”旁邊的大嬸戴着口罩說,“你老公還不錯,自己在落陽基地,那兒聽說啥也沒有,屍潮剛退沒兩天,他估計是從自己嘴邊省得口糧。”
錢蘭笑了笑:“孩子還在這邊,他要是啥都不出,我就帶着孩子改嫁。”
大嬸一想:“也是,他這個當爸的,總要幹點什麽才對。”
錢蘭她們幹得活并不難,她們在流水線最後一道工序上,檢查有沒有殘次品,有殘次品就挑出來,這活雖然不難,卻很累,一天到晚都得站着,就算手停了,眼睛也不能停。
工資也沒有其它崗位的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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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錢蘭通過檢查後背着包,去保安室拿了包裹,然後獨自走上街頭。
路燈已經關了,下班的工人只能拿出手電筒。
錢蘭沒錢買手電筒,她要養兩個孩子,即便丈夫也會托車隊給她送來食物和票,但大人可以餓,孩子不行。
自從生了孩子,錢蘭感覺自己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她總惦記着孩子們有沒有吃飽,寧願自己餓着肚子,也要讓孩子多吃一口。
“咕——”
錢蘭下意識的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沒人聽見後才松了口氣。
她餓啊,她總是餓着,半夜餓醒就喝水,肚子裏似乎總裝着水,走起路來都能聽見水晃蕩的聲音。
也不知道陳港到底寄了什麽東西過來,這麽重。
錢蘭艱難地拖動着幾十斤的包裹,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走到自家樓下這才松了口氣。
供電要緊着工廠,住宅區十樓以上基本就沒人住了。
因為電梯沒電,開不了。
錢蘭當時想着家裏有兩個孩子,于是申請了一樓,此時此刻她無比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反正她現在一步臺階都不想上了。
她掏出鑰匙,打開了家門。
錢蘭剛走進去,就看到了客廳內燭光。
兩個孩子在沙發上依偎着,依舊睡了,身上還蓋着一層薄毯,頭靠着頭,手裏還拿着廉價玩具,地上還有幾張紙——上面是她們的塗鴉。
錢蘭肝膽俱裂。
她走過去把兩個孩子叫醒,眼眶發紅地吼道:“我說了多少次了!睡前必須把蠟燭吹了!你們知不知道很危險!要是起火了怎麽辦?!我每天忙到這個點才能回到!要是中途出了事怎麽辦?!”
孩子剛剛醒來就被錢蘭吓得大哭。
錢蘭自己也落下淚來。
她一個人帶孩子,一天甚至睡不到六個小時,她太忙了,太累了。
陳港在落陽基地照顧雙方的父母,她帶着孩子在長風基地工作。
有時候她甚至想一覺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于是錢蘭雙臂一張,把兩個孩子攬進懷裏,母女三人埋頭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錢蘭終于站起來,她重新點上了一根蠟燭,擦幹臉上已經風幹的淚,沖孩子們說道:“你們爸爸寄了東西過來,要不要看?”
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被轉移注意力後甚至忘記了哭,好奇地看着錢蘭把包裹拖進來。
包裹被包裝的很嚴實,用了好幾層蛇皮口袋,外面纏滿了膠帶。
錢蘭從櫃子裏拿出剪刀,在孩子們矚目下把膠帶剪開。
一層又一層,直到最後一層。
錢蘭笑着說:“這麽重,可能是你們爸給你們買的玩具。”
玩具不值錢,錢蘭也想不到這麽重的東西會是什麽。
糧食是不可能的,長風距離幾個産糧基地那麽近,可能拿到的糧食也是固定的,他們這些工人工資穩定,每個月得到的糧票也穩定,反正不會少,但也絕不會多。
所以當她打開最後一層袋子,看到裏面裝着的東西時,驚得身體靠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兩個小女孩好奇道:“媽媽,這是什麽?”
“好像是肉!”
“媽媽!要吃肉!吃肉肉!”
女孩們吸溜着口水,她們只知道餓,只知道想吃東西。
最上面擺着的是塑封好的臘腸,還有臘肉。
錢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把上面的臘腸臘肉放到地上,接下來的東西不僅沒有讓她覺得安心,反而把她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下面是臘雞臘鴨,甚至還有包裝好的鹹鴨蛋和皮蛋。
把這些東西全部挪開以後,下頭就全是大米。
白花花的大米,屋內全是米香。
錢蘭剛剛已經止住的眼淚似乎又要掉下來了,她的鼻頭通紅,此刻就想沖到落陽基地去質問陳港,他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東西?他是去偷了,還是去搶了?!
他是不是幹了什麽違法的事?
他會被槍斃嗎?
這些東西不能吃……只要陳港偷盜搶劫的贓物還在,到時候即便被抓了,應該也不會死吧?
錢蘭慌亂的想,陳港為什麽要去做這種事,他們明明還沒到那一步!
“媽媽!吃肉!”女孩從沙發上跳下來,她們一左一右的抱住錢蘭的腿,口水順着下巴落下來,“媽媽,我餓,我想吃肉。”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吃過肉了!”
錢蘭咬着唇,她也很久沒有吃過肉了。
要養兩個孩子,哪裏還能換肉吃?她所有的票和錢都換成了玉米餅。
陳港只要有機會就會讓車隊給她帶玉米餅和票,可他們依舊捉襟見肘。
有時候錢蘭會想,在查出是雙胞胎的時候,她或許就把她們打掉。
可她們在她的肚子,似乎已經會動了,她總覺得她們在動。
她舍不得打掉她們,陳港也不勸她,如果留下來,他們兩口子就一起賣命養活她們,如果不留,他也沒有怨言。
錢蘭當時兩天沒睡覺,還是把孩子留了下來。
她的孩子,一年到頭吃肉的次數屈指可數,她們沒穿過漂亮的衣服,沒有好看的玩具,甚至連蠟筆都只有一種顏色。
有時候她恨她們,恨不得把她們塞回肚子裏,比如剛剛。
有時候她又愛她們,愛得想把她們含進嘴裏,放在舌尖上,去哪兒都帶着。
“媽去給你們做!”錢蘭一抹眼淚,她撐着膝蓋站了起來,“咱們今天吃肉吃到飽!”
她不管了!她不在乎了!如果陳港真的被抓了,她就陪他一起死!
她要她的孩子吃一次飽飯!吃肉吃到飽!
家裏沒有天然氣,但是有爐子和蜂窩煤,錢蘭把火點起來,先煮飯。
兩個孩子像兩個小跟屁蟲一樣跟在錢蘭屁股後頭,錢蘭去哪兒她們就去哪兒,哪怕被錢蘭踩了腳或者撞到了也不哭不鬧。
“媽媽,這是什麽肉?”小女兒問道。
錢蘭:“臘肉,可以放很久,也很香。”
大女兒好奇:“那以前為什麽沒有?”
錢蘭:“以前沒有,但現在有了,你們去洗手,做好了媽媽叫你們。”
女孩們乖乖點頭,一起去接水洗手。
錢蘭打開鍋蓋,看着“咕嘟嘟”冒泡的白米粥,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她也已經很久沒吃過米了,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和父母就一直在颠沛流離。
那時候不像現在,各大基地已經穩定了下來,當時還在建設當中,逃難的人裏什麽人都有。
有些人對付喪屍不怎麽樣,對付同胞卻格外心狠手辣。
她上一次吃米飯,還是在結婚的時候。
陳港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碗大米,做了兩碗米飯。
他自己舍不得吃,全給她吃。
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飯。
錢蘭臉上帶着微笑,她像是放下了什麽,輕松得不行。
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願意當個壞人。
只要能讓女兒們吃頓好的,吃頓飽飯,她願意陪陳港一起去死。
也不知道陳港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被抓。
·
“陳港?”葉舟看着眼前這個買了八百斤大米的男人。
陳港二話不說,“撲通”一聲給葉舟跪了。
葉舟:“……”
我記得,這裏不是大梁朝,不流行跪啊。
陳港膝行兩步,想去抱葉舟的腿,被旁邊的鄒鳴攔住了。
他也不堅持必須抱腿,大老爺們仰着頭,給葉舟看自己臉上的淚:“老板!你讓我留下來,我什麽髒活累活苦活都能幹!我都能幹!”
“都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