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光芒散去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似乎都變了一個模樣。

張瑤茫然的站在戰場上,她的目光落在前方,卻沒有看到光芒亮起前的屍潮。

她身後的士兵們也都和她一樣,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們擡頭看着,每一雙眼睛裏寫滿了震撼。

遠處城牆上的楊國勤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光子炮只射出了一發,且僅有一發,但有這一發就已經夠了。

那浩蕩的,像是永無止境的屍潮,在這白色的亮光下蕩然無存。

喪屍像是被人在同一刻扭斷了脖子,破壞了大腦,它們或趴或躺的倒在地上,身上腐爛的肉随風而去,留下森森白骨。

它們恢複了它們原本的模樣。

楊國勤拿着望遠鏡,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頭頂上方的太陽在此刻光芒大盛,這個世界仿佛多年沒有這麽明亮過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他們震驚迷茫的看着被光子炮射擊過的那一片大地,殘肢血肉統統消散,只留下人類士兵站在斑駁的大地上。

那如蝗蟲過境般可怕的喪屍,就這麽化為白骨。

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那一聲尖叫後時間才終于開始緩慢流動,楊國勤聽見了哭聲。

他朝着哭聲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他的勤務兵。

服役近二十年的老兵,陪他一起淌過屍山血海,斷了一條腿,安了假肢,和妻子生了三個孩子,三個都死在了戰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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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從他的小女兒死在戰場以後,楊國勤就再沒見他流過淚。

他總是憤怒的,不知是因為喪屍而憤怒,還是因為他當年答應孩子們從軍而憤怒。

“啊——”勤務兵半跪在地上,他聲音沙啞幹澀,與其說是哭,不如說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嚎,他臉上的淚并不多,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哀戚。

他咬着拳頭,嗚咽着蜷縮身體。

楊國勤有些麻木的想,對方原來已經瘦成這樣了嗎?看上去竟然有這麽老嗎?

原來他哭起來是這副樣子,這個聲音。

然而在哭聲過後,人們陡然爆發了巨大的歡呼聲!

“喪屍沒了!!”

“他們沒了!”

士兵們灰頭土臉,他們大吼大喊,互相擁抱,有人甚至把槍扔到了半空中,槍落下來的時候正好砸在自己頭上,竟然也沒有一個人喊疼。

他們眼含熱淚,嘴角卻不斷上揚。

楊國勤轉頭看了眼光子炮。

這個小東西看不出一點具有這樣威力的樣子,人類的喜怒哀樂都與它無關,在完成自己的任務後,光子炮重新開始蓄能。

“別掉以輕心!”楊國勤深吸一口氣,他重新拿起來喇叭,湊到嘴邊喊道,“小股的喪屍還在從周圍靠近!做好準備!”

士兵們立刻肅容以待。

楊國勤:“把前面的人換下來!”

“是!!”

這一次,他們總算能把前線的戰士,接回來了。

·

“我都說了,人手不夠。”周遠鶴坐在臨時搭建的醫療室裏,一臉生無可戀的抽空喝了口水,他的汗水已經浸濕了衣服,頭發也像是被水淋過,還不等他坐下來休息一下,又有人被擡了進來。

“醫生,你看他……”擡人進來的士兵急切地看着周遠鶴。

周遠鶴沒有直視士兵的眼睛,他微微搖頭:“這個沒救了,把他擡出去吧,趁他現在還能說話,問問他的遺言。”

他剛說話,又有人被扶了進來。

周遠鶴沒有再看之前被擡進來的人,而是走到被扶來的人面前。

被扶來的人雙手都已經脫力,她坐下後周遠鶴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她骨頭的響聲,周遠鶴看了一眼女人,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你不是在超市工作的嗎?”張瑤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周遠鶴。

周遠鶴一邊給她檢查,一邊說:“我在超市也是當醫生。”

只不過超市沒病人,也沒居民會去超市看病。

張瑤被捏到手臂,她倒吸一口涼氣,小聲說:“我叫他們別把我弄回來了,我跟喪屍那麽近距離接觸,現在肯定已經被感染了,還不如就讓我待在鐵絲網外頭,情況不對就給我一槍。”

周遠鶴看了她一眼:“不怕死?”

張瑤苦笑道:“怕啊,怎麽不怕,怕得要死,但我們也沒得選。”

她不是為了什麽崇高的理想,人類的未來在奮戰,純粹只是為了基地裏的親朋好友。

或許她年紀不大,十五六歲的時候還做過成為英雄,拯救全人類的夢,可随着年紀增長,見識到了戰場上生死以後,她就再沒做過那樣的夢。

她就是個俗人,想活下去,想她愛的,重視的人都能活下去。

如果二者只能選其一,那她寧願死的那個是自己。

“醫生,我還有多少時間?”張瑤視死如歸地問。

周遠鶴:“你只需要處理一下傷口,然後回去休息,放心吧,你變不成喪屍。”

張瑤看着他,好像他的臉上長出了一朵花,她呆呆地問:“什麽意思?”

“我、我跟它們離得那麽近,還被抓傷過,你看我肩膀,這裏還被喪屍咬了一口。”

她邊說邊把肩膀湊過去,讓周遠鶴看清。

就在她的左肩上,有被喪屍撕咬過的傷口,她自己用火處理過,燒焦了傷口的皮肉止血,下手有些過猛,皮肉邊緣已經碳化,卻還是能看見傷口中間的紅肉。

周遠鶴不是很想在她這個非重傷的傷員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他們說話的間隙已經有不少人被送了進來,他擺手說:“說了你不會變就不會變,待會兒會有人跟你解釋。”

說完他就走了,留下張瑤坐在原地一臉無措。

基地裏的醫生并不多,醫生和護士加在一起面前只有一千多人。

這一千多人要為數萬士兵治療處理傷口,哪怕一個人當三個人用也忙不過來。

周遠鶴就是這麽被拉的壯丁——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就能多救幾個士兵。

回到了超市裏的葉舟也沒閑着,他購買了不少醫療用品,周遠鶴要什麽,他就下單買什麽,基地連紗布都緊缺,更別提醫用酒精這些東西了。

葉舟花錢如流水,可這次他卻一點都沒覺得心疼。

從屍潮爆發到現在,已經經過了十多個小時,這期間葉舟粒米未進,全靠喝水維持體力,雖然他覺得疲憊,可并不餓。

葉舟除了進貨以外,還會去兼職當“護士”,畢竟他不是學醫的,想兼職當醫生也沒那麽本事,倒是可以給士兵們清理和包紮傷口。

至于打針這些,還是得讓專業的護士來,他怕自己把人紮得到處都是窟窿。

超市裏的員工也在忙活,這次葉舟沒有對他們提出任何要求,是他們自己走出了超市,走進了人群,然後就那麽莫名其妙的開始了忙碌。

鄒鳴從超市接出了電源,草兒娘指揮着員工們燒水,他們需要熱水,需要酒精,需要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草兒娘忙得滿頭大汗,她的嗓子吼啞了,一邊灌水一邊去給其他人幫忙。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這麽多年輕人,這麽多傷員,這麽殘酷的戰争景象。

她害怕士兵,害怕貴人,前者可能會奪去她家裏的錢糧,帶走她的丈夫和兒子,讓她的家庭在瞬間分崩離析,讓她失去所有安身立命的資本。

後者掌握着她的命運。

可她看着那些虛弱的,奄奄一息的士兵,終究還是忍下了恐懼。

這些士兵不比草兒大多少,其中許多人臉上還帶着稚氣,草兒娘聽顧客說過,如果沒有喪屍,孩子們應當一直在學校裏讀書,最少也能讀到高中,讀到十七八歲。

十八歲以下的人都是孩子,他們什麽都不用操心,只需要考慮下一場考試該怎麽辦。

哪怕草兒娘沒見過那樣的場景,依然忍不住心生向往。

如果她和她的家人也活在那樣的世界裏,她的孩子就能讀書,不管男女,說不定家裏還能出個狀元。

而她和丈夫不必每日披星戴月,不必為了每年的租子和人頭稅愁得鬓角斑白。

他們只要好好幹活,找一個工作,就能順利把孩子們養大,然後她會退休,在孩子們孝順下度過晚年。

這些士兵……多數都還是孩子。

草兒娘的眼眶紅了,她在一名失去手臂的士兵面前蹲下,忍着恐懼去給對方處理傷口。

士兵靠着牆,虛弱的沖草兒娘笑了笑:“嬸,有水嗎?我渴。”

草兒娘立刻說:“有有有,我去給你拿。”

她小跑着把溫水壺拿過來,給士兵倒了一杯水,裏面兌了葡萄糖。

士兵沒有力氣,草兒娘就扶着他的肩膀,把杯沿湊到他的嘴邊,士兵慢慢的喝着水,喝完兩杯,他才吐出一口氣,沙啞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放松:“今晚能睡個好覺了。”

草兒娘卻看着他失去的那條胳膊。

士兵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竟然還安撫似的笑了笑:“沒事,少了條胳膊也能活下去,這次打完我就得退伍了,随便找個工作,以後就不用上戰場了。”

說完以後,他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眸。

戰友們坐在旁邊,互相幫忙處理傷口,聽見士兵的話後笑道:“對啊,正好退伍,你肯定能進養殖場,到時候存點錢,談談戀愛。”

士兵們一起笑起來。

他們身上的傷口似乎并沒有給他們帶去什麽傷痛。

草兒娘處理好傷口以後沉默着端着水盆挪到旁邊,繼續替這些“孩子”們處理傷口。

他們并不是她印象中的兵老爺,他們不像土匪,也不會迫害平民,他們也只是不得不扛起槍,奔赴戰場的普通人罷了。

做熱食太麻煩,人數也太多,葉舟就在系統裏按噸買食物。

夾着肉松的面包三明治,還有肉包子和燒餅,這些東西吃起來方便,也不占地方。

每人還能分到一杯熱騰騰的豆奶——雖然是兌的,但總比沒有來得強。

“能做事的人還是太少了。”葉舟和鄒鳴一起搬東西出去,他嘆了口氣,“楊國勤還沒有确定喪屍病毒不會再繼續傳染,所以不敢讓基地裏的居民出來幫忙。”

他知道楊國勤做的對,但這樣下來,他們這些“編外人員”的工作量就大得有點離譜。

葉舟放下箱子,他揉了揉肩膀,轉頭環顧四周,緊皺着的眉頭卻舒展了。

不管他現在又多累,看到還活着的士兵,他總覺得欣慰。

雖然受了傷,但能活下來就是好事。

誰也沒料到光子炮有那麽大的威力,包括葉舟也沒有,他原本以為光子炮最多就和導彈差不多,攻擊範圍廣,威力大,但也有着無窮後患。

比如被炸飛的喪屍殘肢,又比如靠近屍潮的士兵。

喪屍殘肢會把病毒帶進基地,而士兵會被光子炮波及。

超市旁邊的臨時搭建的倉庫裏擺滿了各種物資,武岩他們一直在忙進忙出,葉舟也混在其中。

士兵們從他們身旁經過的時候,有些會沖他們說聲謝謝,有些則是停下腳步,行了個軍禮後迅速跑開。

搬完最後一箱貨物,葉舟抹了把額頭的汗,他很熱,卻又不好意思脫了上衣打赤膊,只能不斷伸手去擦汗。

鄒鳴走到他身旁,他也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人,但精神狀态卻比葉舟好不少,他輕聲說:“你去休息,我來整理。”

“不用。”葉舟擺擺手,“我又不是累得動不了,給我五分鐘,五分鐘就夠了。”

鄒鳴沒有再繼續勸,他就站在葉舟旁邊,像國王身旁最忠實的騎士。

“光子炮竟然還有消滅喪屍病毒的作用?”葉舟脫下手套,勞累的攬住了鄒鳴的肩膀,直接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托付給了鄒鳴。

鄒鳴沒有說話,他在遲疑片刻後伸手,從葉舟的腰間穿過,在這個沒人看見的角落攬住了他。

他們的身後是剛剛被“淨化”的土地,它可能需要數年,數十年才能恢複喪屍出現前的景象。

而他們的前方——

是滿目瘡痍,千瘡百孔,卻又生機勃勃的落陽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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