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1)
白雪皚皚,枯樹枝上堆滿了積雪,若是有人從樹下經過,只需一點微小的動靜便能讓那雪簌簌而下,凜冽的寒風迎面吹來,風硬如刀,刮在人臉上片刻便能留下一道傷口。
冗長的隊伍似蟻般挪動向前,馬蹄留下的蹄印迅速被風雪掩蓋。
白茫茫的大地晃得人眼幾近失明,叫人辨不清方向。
穿着的布甲士兵行走在雪地裏,他們的鼻頭泛烏,皮靴被雪水打濕,手腳幾乎都失去了知覺,只能麻木的繼續朝前走去。
隊伍的最後,一輛木輪馬車已經陷入了雪中,十幾名士兵一起推車,竟然都沒能把車推出去。
身着皮甲的将軍站在車邊,他的聲音幾乎被風聲淹沒,只能用粗嘠地聲音喊道:“君上!必須棄車了!”
坐在車裏的人裹着獸皮毯,即便如此,他在寒風中依舊被吹得渾身輕顫,他強忍着哆嗦,眉宇間盡是憤恨,無可奈何地說:“把我的馬牽來。”
棄車上馬,獸皮毯也不能裹了,陳侯甚至不敢吸氣,一吸氣,寒風灌進體內,五髒六腑都因此生痛。
将軍策馬在陳侯身側,兩人距離極近,這才能聽清對方的聲音。
“君上,我們的糧草……”
陳侯咬着牙:“叫兒郎們以雪充饑,如今方向未辨,糧草決不能輕易消耗。”
“趙公……騙我好慘!”
将軍抿唇:“大夫當日就勸過君上,趙公狡猾,如此大方,必是陷阱。”
陳侯苦笑一聲:“我怎能不知?可陳國弱小,這麽多年,無論趙國鄭國,只要伸手,我陳國無有不應,他們說我什麽?說我甚效我父,父子倆都是膽怯懦弱之人,不堪為候。”
“他們哪裏知道,不說趙國鄭國,只說晉國,也有八萬大軍,我們呢?東拼西湊,也不過湊出五萬人,其中多少軍奴,老弱?”
陳侯咳了兩聲,将軍連聲說:“君上!君上保重身體!”
陳侯擺手:“還好,還好我走前立了太子,若我不能回去,夫人定能護住我兒。”
“說到底,是我貪心。”陳侯長嘆了一聲。
趙國攻打魯國,以魯國靠近陳國的三關為酬,讓陳國與他兩面夾擊,瓜分魯國。
陳侯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應下了。
但魯國有能臣,有虎将。
魯國公子敖,乃魯公同胞兄弟,十三歲入軍營,十五歲帶兵打仗,打下了魯國糾河以南的數十郡,這十郡原本是衛國土地,如今盡歸魯國。
魯國因此國力大漲,只此十郡,便可征兵二十萬。
魯公即位前,魯國兵力不足三十萬,如今魯國有六十萬雄兵。
且魯國幾乎年年打仗,每年征兵,卻依舊還有六十萬!
太師對他說過,魯公和其弟公子敖,此二人對魯國缺一不可,公子敖手下精銳無數,偏偏魯公從不疑心,君臣相宜,可成就一段絕世佳話。
若陳國有公子敖這樣的将才……也不必龜縮一隅。
陳侯心中痛苦難當,再次嘆道:“是我貪心……”
将軍忙說:“君上也是為了陳國!若不設法圖強,陳國即便不經戰事,怕也要……亡。”
陳侯眼眶泛紅,他輕輕搖頭,再不說話。
陳國的老百姓已經受不住了,陳國的田地再好,也經不住各國朝他們伸手,送往各國的糧食哪裏來?還不是從百姓的嘴邊掏出來,明明是産量大國,自家的百姓卻吃不飽肚子,他這個國君,當的窩囊。
“只盼我兒勿要效我。”陳侯看向前方的雪山。
他以為趙國攻打魯國,趙國為主,他們只需在旁策應,若成,便能拿到三關,陳國國力大增,今後便不必看魯國臉色。
不成,也不過白跑一趟。
為表誠意,他身為陳侯,親身上陣。
哪裏想到,趙國是以他陳國士兵為馬前卒,他們被魯國截殺,損失大半兵卒,又與大部隊失散,只能逃往荒原。
結果現在被困在此處,不辨方向,糧草也被劫掠大半。
一國之君啊,恐怕要死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地之中,太子尚幼,即便有母族相幫……
陳侯不敢再深想下去。
隊伍中不斷有士卒倒下去,其他人從他身邊走過,很快,這些倒下的人便被積雪掩埋,雪地上只留一個凸起的雪包。
天色漸晚,士卒們必須趕在全黑前找到可以擋風的巨石或山洞,否則就地紮營,夜裏更冷,不知要死多少人。
“君上,喝點水吧。”将軍拿出水囊,拿起的那一刻發現,即便他将水囊揣在懷裏,依舊凍結成了冰。
陳侯看出了他的窘迫,苦笑道:“遍地是雪,何必喝水,吃雪就夠了。”
“雪倒也是個好東西,能止渴,能果腹。”陳侯擡頭望天,天邊如火燒般泛着橘紅。
“來年,我陳國百姓又能豐收了。”
将軍:“君上勿要灰心!太子年幼,君上若不能回去,各國必定施壓,再是豐收,糧食也進不了我陳國百姓的肚子,只有君上回去,方有轉圜之機。”
“我等誓死護衛君上歸國!”
将軍再次大喊:“我等誓死護衛君上歸國!”
随行的士兵們也跟着大喊:“我等誓死護衛君上!”
陳侯笑道:“看來我這個國君當的,也不算太失人心。”
夜幕降臨,寒風比白日更加猛烈,陳侯以布遮面,露出來的皮膚依舊被刮得滿是細傷,他甚至不敢朝後看一看,後面的一個個的雪包,埋葬的都是他陳國兒郎。
陳侯甚至覺得,自己死在這兒大約也是幸事,否則歸國後,他如何跟那些失去丈夫兒子的國民們交代?
他們都是想在戰場上殺敵,報效陳國的好兒郎。
但他們卻沒有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寒冷與饑餓中。
是他貪心,犯了錯,卻讓他們填進了性命。
“君上,上山吧。”将軍策馬上山,他們手裏沒有幹木,天若全黑,他們就無法再前進。
陳侯的身體在馬背上輕晃,将軍大驚失色:“君上!”
陳侯用盡全力才穩住身形:“無事,上山。”
最後一絲天光消散之時,他們依舊沒有找到用以容身的山洞,在獵獵寒風中,士卒們已經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他們只想就地坐下休息,騎兵們尚好,步兵已然損失大半。
沒人覺得他們能活着歸國。
能感受到的只有絕望和疲憊。
“再往上走走吧。”陳侯對将軍說,“或許山頂能找到山洞。”
他們還是要找個能擋風的地方生火,撿不到幹木,也總能湊出點可燒的東西。
士卒們只能聽令,再往山上走,就着微弱的月光,陸續又有人倒下,甚至有騎兵從馬背上掉下去,沒人因此停下腳步,他們只能對同袍的死視而不見。
上山的路格外崎岖,陳侯不知道他們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人越來越少,而風更加凜冽寒冷,若不是有将軍看顧着,陳侯恐怕也已經掉下馬背了。
終于,在快要到達山頂的時候,陳侯的身體終于支撐不住,他雙眼一閉,朝身側倒了下去。
“君上!”将軍立刻跳下馬背,單膝跪地,他半抱住陳侯的上身,一直穩重的表情終于支離破碎,他大喊道:“君上!君上您不能出事!陳國百姓都還指望着您!”
“趙、趙公狼子野心。”陳侯用最後的力氣抓住将軍的手腕,“魯、魯公有、有虎将若幹。”
“你若能歸國……需對夫人、夫人盡忠,護着他們娘倆……”
将軍虎目含淚,士卒們圍了上來。
“君上!”
“君上!”
“君上不會死!君上萬年!”
就在此時,前方探路的斥候踏雪而歸,他舉着手中紅布,不敢大喊,急切地策馬跑來,停下的時候直接從馬上掉了下來,但他來不及站起身,只撲倒在地,高昂着頭說:“君上,将軍,山頂有異!”
将軍急切道:“何異?道來!”
斥候從雪地裏爬起來:“山頂有怪異房屋,此屋方正非常,其間燈火通明,雖未曾聽見人聲,卻能見人影走動。”
斥候小聲道:“此處人跡罕至,莫說人,便是野獸也少見,就怕……此乃陷阱陰謀……”
将軍看向懷中的陳侯,陳侯已然昏迷,他臉色蒼白,耳尖和鼻頭已經泛紅發青,再耽擱下去必死無疑。
“走!”将軍将陳侯抱到馬上,叫親兵與陳侯共乘一匹,他再次翻身上馬,“為了君上,就是龍潭虎穴,也要去闖一闖!”
“兒郎們,随我走!”有将軍策馬開路,士卒們立刻跟了上去。
他們拐過最後一道彎,終于在枯枝後,看到了斥候嘴裏的奇異房屋。
将軍愣在枯樹旁,他嘴唇微張,以為自己看錯了。
就在不遠處,有一棟方正房屋矗立,宛若天成,不曾有人工雕刻,那房屋有數道無色窗,能叫屋內的光透出來,只是那光不像火光,不帶暖色,亮得慘白。
裏頭的人從窗邊走過,便能在外投射出一道身影。
“将軍。”斥候小聲問,“小的近前去看。”
将軍點頭:“去吧,小心行事。”
此處若是兇地,那他們自有下場,但也要戰到力竭之時。
若是救命之所,那便是天不亡陳國!
斥候領命而出,他弓着腰,從光為照到的地方繞過去,他身材矮小細長,但腳大,正因如此才能成為軍中斥候,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牆邊,後背貼牆,慢慢挪到窗邊。
他只看了一眼,便被這窗驚出了一身冷汗。
傳聞衛國王室有一寶,此寶為杯,無色透光,昔年有趙國君王以七座城池為籌也未能交換,後來衛國戰亂,此杯不見蹤影。
而這窗戶,正是無色透光之物!
一個杯子便能值七座城池,拿來做窗……
這是何等財力?!
又為何建在此物?難道是什麽隐世高人?!
斥候搖了搖頭,強令自己不許胡思亂想,透過那窗看進去。
果然有人!
是個女人!
外頭冰天雪地,她在裏面竟然只穿着一件露着胳膊的衣裳,可那衣裳又不像是因為破爛所以沒有袖子,邊緣齊整,更像原本就是這個模樣。
這女人頭發只到肩下,身上無甚裝飾,發間也無釵飾。
換作往常,斥候只以為民間女子,窮困些也是平常,可他卻不認為屋內的女人不戴首飾是因為沒有。
窗戶都價值萬金,怎麽可能連首飾都用不起?
女人站在一個架子旁,似乎是在清點東西,她偶爾左右晃晃,悠然自得。
她穿的竟然不是裙子!
斥候只覺得天旋地轉,世間怎能有如此女子,只穿褲子,勾勒着兩條細腿,實在是有傷風化!
斥候只稍稍移開了目光,等他再去朝內看去,已經不見那衣着奇特的女子。
他吐出口氣,放松了些許。
突然——
一張女人的臉貼在窗前,那雙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斥候被吓得動彈不得,整個人向後倒去,就在這時,女人突然拉開了窗戶,一只手抓住了斥候的衣領,将他抓向自己。
女人很高,比他高得多,力氣也大,他好歹是個男兒,卻被女人抓得雙腳幾乎離地,不得不用盡全力掙紮,即便如此,他也未能掙開女人的手。
屋內的暖風撲面而來,被凍得手腳失去知覺的斥候愣了愣,就是這愣神的功夫,他失去了最後逃脫的機會,被女人抓到窗邊,又被她一條胳膊勒住了脖子。
他聽見女人說:“這兒竟然還能看到活人。”
斥候反應過來,立刻大喊:“我乃陳國兵卒!你若殺我,必定性命不保!”
女人卻嗤笑一聲:“你覺得我會害怕?”
斥候只覺得眼前的女人雖然有張好看的臉,卻比夜叉更有可怖,他掙脫不得,又舍不得屋內的溫暖,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見女人用另一只手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個什麽東西。
斥候瞪大雙眼,褲子裏竟然也能裝東西嗎?!
那東西只有人手掌大小,女人把那奇怪的東西湊到嘴邊,似乎按下了一個紅色的凸起物,然後對着那怪東西說:“老板,有人來了,是個當兵的。”
斥候又害怕又迷茫,然後就聽見那奇怪的東西裏竟然傳出了人聲。
“就他一個?”
斥候全身止不住哆嗦,他聲音顫抖:“千、千裏傳音……”
女人看了他一眼:“應該不止一個。”
說話的時候女人的手臂用力,她的肌肉僵硬如鐵,牢牢的勒住斥候的脖子,讓他整張臉紅腫充血,眼珠幾乎要從眼眶中被擠出來,女人笑着問:“說,誰讓你來的?你們有多少人?”
斥候伸手拍打女人的胳膊,但他的力氣和女人相比,簡直是蜉蝣撼樹,不堪一擊。
好在女人也沒想勒死他,眼看着他快死了,便松開了胳膊,她突然換了一張面孔,笑語嫣然地問:“外面很冷吧?我讓你進來休息,裏面很暖和,只要你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不然,我就只能送你去死了。”
斥候不斷咳嗽,好不容易不再咳了,他卻緊握雙拳,閉眼道:“不必再問,姑娘動手便是,我若求饒,便不算男人!”
“姑娘?”女人念到這個詞,她似乎覺得這詞很有意思,“既然你不說,那我就自己去找。”
說完她便朝後喊道:“鄒鳴!有人來了!拿兩把槍跟我出去,再叫幾個人!”
斥候下意識的朝女人喊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裏很快走出了一個人。
是個男人,穿着和女人一般無二,都是露着雙臂的上衣和長褲。
是她的丈夫?
不對,若是丈夫,哪裏能直呼其名。
況且這等女子,應當不是正常男子能消受的。
斥候看着男人走近,一手撐着窗邊,直接跳了出去。
這樣單薄的衣裳,他竟然不覺寒冷嗎?!
他聽見那名叫鄒鳴的男子說:“應該在枯樹那邊,只有一條路能上來。”
女人點點頭,又沖手裏能千裏傳音的東西說:“老板,我們先過去看看,要是沒問題我們就領人回來,有問題我們就直接動手了,行不行?”
依舊是先前那道男聲:“好,你們先去。”
伴随着那道男聲的,似乎還有些微水聲,但那水聲像是細密的雨聲。
斥候已經懵了,他雖然依舊被女人鉗制着,可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動力,他喃喃道:“這裏究竟是何處?你們究竟是何人?是人?是妖?是仙?”
可沒人回答他,女人叫來了幾個壯男,幾人合力将他用繩索束縛,從窗邊拉了進去。
斥候束手就擒,他盤腿坐在地上,雙臂被束縛在後背,他脫力般靠在牆上,不知從哪兒來的暖風吹到他身上,熱意叫他的手腳慢慢恢複了知覺。
這裏真是暖啊……
和外頭簡直是兩樣天地。
他回頭望去,那對男女手裏不知道拿着什麽東西,已經朝将軍和君上所在的方向走去,斥候沖窗外大喊:“将軍!!此處有詐!”
“此處有詐!将軍!!!”
斥候連聲大喊,發現身旁守着他的兩個男人并沒有阻攔他。
他茫然的看向站在他左邊的男人:“你們……為何不攔我?”
男人面無表情地說:“關了窗,任你如何叫喊,外頭都不會有人聽見。”
斥候卸力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
“将軍,陳旦至今未歸。”親衛甲士扶着陳侯,他面露愁容,望向那房屋的方向,“君上已經……若再逗留,恐怕君上不測。”
将軍緊抿嘴唇:“再等一刻,若還不見陳旦返還,便攻過去!”
“将虎皮毯取來!”将軍,“給君上再裹上!”
被甲士架着的陳侯已經被裹成一個大粽子,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仍然沒有太多暖氣,連嘴唇都已經開始泛烏。
“君上危在旦夕,不能猶豫啊将軍!”甲士勸道,“将軍給我一隊人馬,我領人沖殺過去!”
将軍搖頭:“不可,如今能動的士卒不多,再有損失……即便攻下了這屋子,将來又如何離開?”
“此處無人領路,雪覆冰封,一旦被困,便無求生之路。”将軍皺眉,“即便要攻,也要留下活口。”
更何況,這樣的地方有一間屋子,實在太過詭異,詭異到他不敢輕舉妄動。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将軍!”甲士再三相勸。
“什麽非常之時?”一道女聲忽然自前方傳來,“你們商量就商量,聲音這麽大,大聲密謀可還行?”
将軍和甲士幾乎是在瞬息之前提劍向前,将軍大喊:“列陣!保護君上!”
士兵們拖着疲憊的身軀舉起盾牌,擋在陳侯身前。
“君上?”那是一道男聲,男聲冷漠,“陳國君主?”
将軍不答反問:“敢問來者何人?魯人?趙人?此地是何地,在哪國境內?”
“我等陳國士卒,護送陳侯歸國,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男聲再響:“我們既不是魯人,也不是趙人,此處在陳國境內,”
将軍松了口氣:“既非魯非趙,想來與我陳國無仇,我願獻百金,不!千金!還請諸位救我君上一命!來日必報深恩!”
對方既敢前來,既敢此時出聲,必有依仗。
而他們此時已是窮途末路,即便拼盡全力,也沒有幾分勝算。
将軍收劍,走向前方:“還請一見諸位真容,在下陳劍已收,絕無妄念。”
女聲:“你上前來。”
将軍艱難地在雪地行走,眼裏印出了兩道人影,慢慢的,他總算看清了這兩個站在雪地裏的人。
一男一女站在雪地當中,他們似乎風雪不侵,胳膊就這麽露在寒風當中,不見一點顫抖。
男人就不說了,雖然高大,可軍中并非沒有高大的男兒,若說體格,比他更為健碩的也不少見。
只是那女人,竟然只比男人矮上那麽一點,比将軍自己都要高上半個頭,她露在外頭的胳膊結實健碩,比普通女子的大腿還粗,卻不是軟趴趴的肉,看上去竟比男兒更加壯碩。
将軍心下一凜,停在兩人面前。
離得近了,他才看得更明白。
這一男一女,手中拿着奇怪的東西,他雖然不知道此物有何用,但一想就知,必是武器。
他們不怕寒風,身材高挑,手指細長,絕非普通百姓,看通身氣質,非貴胄之後不可。
将軍嘴唇微顫,他猛然抱拳,低頭道:“二位,我乃陳國将軍陳衍,此次領兵攻打魯國三關,遭遇魯國伏擊,君上受難,如今性命垂危。”
“若能得二位相助,待君上醒來,必以重金相酬!”
陳舒看了鄒鳴一眼,兩人都微微點頭,陳舒說:“只許你一人帶着陳侯與我們來。”
“別耍花招。”
可能是覺得警告的不夠狠,陳舒又加了一句:“否則就殺光你們,一個不留。”
将軍苦笑道:“二位放心,士卒們已無戰力。”
“不過……若二位要害我君上,衍與一衆将士,拼死也要一戰!”
陳舒一愣,笑道:“還有幾分血性,我們在此處等你,帶你的君上來吧。”
将軍艱難轉身,積雪太厚,需一步一步挪動,不少馬匹陷在雪中,他們只能忍痛殺了。
馬對他們來說,不止是随行的牲畜,更是好友,殺馬之艱難,叫他們椎心泣血。
一個人扶動成人實在是難事,将軍只能将陳侯背在背上,又叫甲士将陳侯捆在自己身上,以防陳侯中途滑落。
甲士不安心,拿出繩索的時候說:“将軍,只有你和君上二人……若他們有歹心……”
将軍苦笑道:“便是我們将此地打了下來,又能如何?休養生息,待明年開春再回去?”
“何況,我們不知對方有多少人,多少武器,他們有房屋為據,易守難攻,我們如今還有幾個揮得動劍的士兵?”
他背着陳侯站起來:“更何況,我觀那二人,都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偉岸男兒,奇異女子,他們或是世外高人子弟,說不定與我陳國無害,反而有利!”
“他們若真有歹心,過來之時便是圖窮匕見時,哪裏還容得我們商量?”
将軍背着陳侯,如負千斤,他不再說話,憋着一口氣背着陳侯在雪地前行。
只他一人,背負着陳國的國祚社稷,在冷冽寒風中有如一柄重劍。
甲士看着将軍的背影,他悲痛道:“我陳國百年國祚……百年國祚啊!”
旁邊的親兵:“收聲!君上還沒死呢!你再哭嚎,我便一劍砍了你!動搖軍心,你當萬死!”
甲士抹了把臉,他不敢哭,此時若哭,眼淚便會結冰。
将軍的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他只能意志驅動自己的雙腿不斷擡起落下。
當陳國的将領不是個好差事,陳國積弱,他這個将軍有名無實,即便被授予官職,也從未打過一場仗,行軍打仗都從書上學來。
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也知道此次若非國君親自領兵,趙國肯定借此朝陳國發難。
從來不是他撐着國君,是國君撐着他。
忠君!忠君!
陳衍咬着牙,他能死,國君不行。
陳衍在走到那兩人面前時,終于力竭,倒在了雪地上。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陳衍艱難地伸出手臂,聲若蚊蠅地喊道:“救、救我、救我君上……”
在迷迷糊糊間聽見那道女聲說:“是條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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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舟正在吹頭發——剛剛陳舒用對講機叫他的時候,他全身都是沐浴露。
他覺得自己跟懸崖山頂結下了不解之緣,在上個位面落在懸崖上面,在這個位面卻是懸崖上面。
這附近的氣候很惡劣,無人機從最高處反饋回來的畫面,也是連綿不斷的雪山,被大雪覆蓋的大地,好在超市裏有空調,調整一下氣溫倒是不受外面寒風的影響。
但他們來的季節不對,深冬,這個時節,哪怕附近有人煙,也不會到處行走。
想遇到顧客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并且他第一次到一個位面,沒有完成系統給的盈利額度前,是不能跳躍到別的位面,然後調整這個位面的時間,只能硬熬,熬到冰雪融化,大地回春。
葉舟把頭發吹得半幹後就立刻走出了休息室。
莎拉和草兒正坐在沙發上玩五子棋。
“我又輸了。”莎拉把棋子撿回來,不甘不願地說,“這次是我沒認真,下次我肯定贏。”
草兒憋着笑地拿過了莎拉給的彩頭——一包瓜子,她說:“姐姐,要不然玩跳棋吧。”
她這個姐姐,玩五子棋就沒贏過,偏偏還特別喜歡玩,不知道輸了多少包糖了。
不跟她玩,她還要生氣。
莎拉擡起頭,看到葉舟從休息室出來,她立刻把棋子扔回去,大步走到葉舟面前:“老板。”
葉舟:“鄒鳴和陳舒出去了?”
莎拉點點頭:“出去了,有個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陳舒把他抓進來捆上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葉舟:“我過去看看,你先別過去,別把人吓到了。”
葉舟可不知道這個位面的戰國時期有沒有胡人。
他在的位面是有的,但是以防萬一,還是別讓莎拉過去。
莎拉對被捆的人沒什麽興趣,她點頭:“行,老板,你待會兒要不要跟我下棋,五子棋。”
葉舟委婉地說:“你要不要試試別的游戲?”
自從莎拉迷上五子棋以後,就到處拉着跟她下期,葉舟雖然也喜歡五子棋,但總是贏也沒什麽樂趣。
葉舟覺得,莎拉就是标準的人菜瘾大。
現在也就草兒願意陪她玩。
莎拉聳聳肩,看上去還有些委屈:“老板,你去忙吧,我知道我菜。”
葉舟有些心軟了,只能說:“等沒事了我就陪你下一會兒。”
莎拉瞬間變臉,笑着說:“好,我等你忙完。”
葉舟走去了醫務室。
周遠鶴在為那個被綁的人治療凍傷。
葉舟剛到醫務室門口,就聽見周遠鶴對被捆在床上的人說:“你腳趾凍壞了三根,得截肢。”
陳旦迷茫地看着他,周遠鶴:“就是把這三根腳趾全切了,不然你的傷勢會往腳背和腿上蔓延,到時候整條腿都保不住,少三根腳趾也沒什麽,不影響走路,就是跑起來可能會受點影響。”
陳旦小聲問:“你是醫士?”
周遠鶴:“對。”
陳旦大喜,因為被捆着,他只能像條毛毛蟲一樣扭動身體:“醫士!我國君上也被凍傷!”
周遠鶴罵他:“別扭了!你給我老實點!我要是切錯了地方,就直接把你扔出去!”
周遠鶴又罵:“自己這個樣子,還要操心別人,你是不是活夠了?”
陳旦立刻說:“我是小人,沒了我,陳國還有斥候,少我一個不少,可君上就一個!”
周遠鶴冷笑:“可以,不怕死,有膽量。”
陳旦看着周遠鶴的臉色,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強撐着說:“我死不……啊!!!”
葉舟默默的走開了。
周遠鶴是醫生,他看重的是傷員的命,任何傷員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不覺得國君的命就比士卒的命重要。
他在心裏為這個自己不知道姓名的士兵默默捏了把汗。
“仙人。”守在休息室門口的武岩輕聲喊道。
葉舟朝武岩點點頭,也壓低嗓音說:“你們在這兒守着,不過他應該也不會跑。”
武岩點頭:“是。”
葉舟穿過走廊,走到玻璃門口,看向門外。
雖然超市有燈光照出去,但光照的地方有限,月光黯淡,到了晚上能看到的距離有限。
葉舟靠在牆邊等着,等了大約二十多分鐘,才看到從雪地裏走過來的鄒鳴和陳舒。
他們倆後背上都背着人,不過腳步都很穩。
因為超市裏外溫差大,葉舟就關了玻璃門的自動感應系統,需要按按鈕打開。
他們剛剛走上臺階,葉舟就打開了超市大門。
“你們怎麽穿的這麽少?”葉舟緊皺着眉。
陳舒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卧槽,我說為什麽我覺得那麽冷。”
葉舟:“……”
葉舟看向鄒鳴。
千萬別說你也忘了,不然我真對你倆絕望了。
鄒鳴:“我只想試試在這種氣溫裏,我能待多長時間。”
葉舟:“……”
這個理由也很離譜。
“你們倆先去喝口熱水吧,李姑她們已經支起了一個帳篷,現在帳篷裏也暖和了,先把他們放進去。”葉舟看了眼跟過來的周文他們。
周文會意,和身邊的人一起把被鄒鳴陳舒背回來的人架起來。
葉舟:“待會兒我讓周遠鶴過去看看他們身上有沒有凍傷。”
葉舟囑咐完周文他們以後,又轉頭問鄒鳴他們:“外面只有這兩個人?”
陳舒在旁邊搶答:“不止,我感覺有一兩千人吧。”
葉舟小聲問:“他們有沒有錢?”
陳舒也小聲說:“有,鄒鳴背的那個是将軍,他說只要救了他們的君上,就獻上千金。”
陳舒:“千金是多少啊老板?”
葉舟愁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對戰國的了解就是秦始皇一統六國,貨幣我也就知道個青銅貨幣,他們嘴裏的金是什麽?一個貨幣等于一金?”
陳舒:“反正是要賣給系統的,只要他們給的錢在這裏之前就行了。”
葉舟瞬間不愁了:“你說的有道理,一國之君,手裏怎麽也有點錢。”
“我在這兒姜太公釣魚,沒想到能釣到這麽大的魚。”葉舟心情好了起來,“說不定很快就能湊夠目标額度了。”
這個位面,系統給他的營業目标是五千萬。
雖然看起來很多,但一個國家的君主,哪怕是個小國,總能湊出這麽多錢吧?
盈利五千萬難,但營業流水五千萬,應該沒那麽難。
“外面那些人不管嗎?”陳舒問,“我看他們的樣子,估計熬不過今天晚上。”
外面沒有擋風的地方,升不起火,他們的衣服又不是什麽好布料,這個位面有沒有棉花都還不一定,體溫鎖不住,夜晚氣溫又低,随時可能出事。
葉舟想了想:“就算管,也不能現在管,等陳王醒過來再說。”
陳舒:“我聽他們叫他陳侯。”
葉舟愣了愣:“不是王嗎?”
葉舟眨眨眼:“諸侯……對,剛開始都是侯爵,後來才變成了公爵和王爵。”
“歷史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葉舟揉了把自己的頭發。
他剛剛揉完,就發現鄒鳴走到了自己身旁。
葉舟往旁邊一躲:“你別摸,我怕脫發。”
什麽都還沒做的鄒鳴:“……”
“我去叫周遠鶴。”葉舟和鄒鳴一起朝醫務室走去。
陳舒在他們身後打了個哆嗦,連忙去拿毛毯和杯子,剛剛不覺得冷,回來以後反而覺得冷了。
他們到醫務室的時候,周遠鶴剛剛給床上的人做了截肢手術。
因為腳趾已經完全壞死,所以陳旦并沒有察覺到疼痛,只是在做手術的時候昏睡了過去。
一路跋涉,他早就累得不行,如果不是憋着一口氣,可能在路上就倒下了。
本來就身體瘦弱的人,熱量消耗得也快,撐到現在,就是周遠鶴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馬上過來。”周遠鶴聽見葉舟喊他,立刻去洗手。
他洗手消毒後走出醫務室,朝裏面努了努嘴:“這人是真的厲害,壞死了三根腳趾,左胳膊差點廢了,剛剛竟然還能過來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