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1)

暖風不知從哪兒吹來,若非還記得昏睡前的冰天雪地,陳衍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回了在王都的宅子裏,躺在燃柴的爐邊。

他轉過頭,盯着躺在離他不遠處的陳侯,那顆吊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下了一些。

既然沒有殺他們,還為他們收拾了屋室,應當沒有惡意。

只是這地方……實在過于奇異,陳衍頭昏腦漲,竟然想不出任何頭緒。

如今各國之間征伐不斷,戰事頻頻,各國君王皆有招賢納士之舉,不知冒出了多少“世外高人”。

難道,他們碰上一個真的了?

陳衍憶起昨日那男子所說,此處乃陳國境內。

陳國邊關确實有連綿不斷的山脈,只不過陳國建國之初,當年的陳侯便下在山脈之後建關,雖是陳國國土,但尋常無人踏足,皆因山勢陡峻,群山之間野獸不斷,土地也不算豐饒。

關內百姓不會出關,關外蠻族也不會涉足此地。

若不是此時有此奇異房屋,他們恐怕真要死在這兒了。

即便不是凜冬,再是風和日麗,從這兒趕往關隘,恐怕也要月餘。

陳衍思及此,不由慶幸。

“這麽快就醒了?”

陳衍朝門口看去,一名身材纖細的女子端着水杯入內,她的穿着與昨日所見奇異女子一般無二,只不過頭發更短,她雖然纖細,行動間卻不見柔美,步伐與男子相類。

陳衍掙紮着想站起來,女子忙說:“不用這麽客氣,你們身上雖然沒有壞死的地方,但也凍傷了,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恢複行動力,喝點熱水吧,要是餓了我再去給你們拿點吃的。”

女人将水杯放到床邊的矮桌上,陳衍看着她的側顏,只見她皮膚雪白,膚若凝脂,明明像是貴胄之後,行動卻猶如鄉野女子,實在叫他辨不明此女身份。

“敢問姑娘,不知此間主人何在?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衍想親自拜會。”陳衍擡起雙手,正待行禮,卻聽女子說:“你見不得,你的君上倒是能見。”

陳衍不解:“這是為何?”

女子笑道:“你自己琢磨吧。”

說着便去一旁看陳侯的傷勢,陳衍雖然沒正經打過仗,但日常操練從未拉下,而陳侯是一國之君,估計此次領兵之前待在宮廷之內,沒怎麽練過,身體本就虛弱,被寒風一催,現在已經發起了高燒。

如果退燒藥不起作用,那就得輸液了。

陳衍看着女子将手探進陳侯的衣內,他被吓得立刻出聲:“姑娘不可!”

他的話剛落音,就看見女子已經将手拿了出來,手裏還多了個細長之物。

此物看着不像針,外殼剔透,他一時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麽玩意。

女子看了眼那物,呢喃了一句:“三十八度六,降了一些。”

說完她發現陳衍正看着自己,擡了擡下巴說:“放心吧,真要對你們下手也等不到現在,更何況殺了你們對我們也沒好處。”

陳衍報澀道:“真是……衍小人之心了。”

女子擺手:“喝點水吧,你也別總擔心別人,你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是不是覺得頭昏腦漲?你在發低燒,我不知道你們這兒怎麽說的?風寒?”

陳衍瞪大雙眼,他嘴唇顫抖,不敢置信地問:“君上……染了風寒?”

“君上他……”

看陳衍一副天崩地裂的模樣,馮玲只能立刻說:“小問題,很快就能好,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

陳衍看她篤定的樣子,心裏安定了一些,但他還是不安地說:“風寒乃重症,時至今日,便是醫士最多的衛國,也不敢輕言治愈。”

馮玲:“那是醫學還沒有正經發展起來,還處于摸索階段,不清楚病因,怎麽對症?”

陳衍眼睛一亮:“聽姑娘的意思,此間有人已摸清了病因?能對症而藥?”

馮玲轉頭,正好看見周遠鶴進來,她松了口氣:“這不就來了?”

“周哥,我先出去了。”馮玲走到周遠鶴身邊。

周遠鶴點點頭:“讓李姑給他煮碗粥。”

馮玲點點頭。

“你不用問,說了你也聽不懂。”周遠鶴走到陳衍床邊,他把放在床腳的折疊凳打開,坐到床邊,“我姓周,周遠鶴。”

陳衍:“衍失禮,不能下床,衍乃鄭姓陳氏,單名衍,字多情。”

周遠鶴:“陳多情?”

這是個啥名?

陳衍看周遠鶴的神情,解釋道:“人情為情,世情也為情,我父願我洞悉世間多情。”

周遠鶴點點頭:“好名字。”

果然這個時代,什麽樣的名字都能取出來。

“你家君上現在還沒醒。”周遠鶴,“我就只能來問你,你們外頭現在還有大約兩千人,這兩千人如果在冰天雪地裏待上一整夜,明早恐怕能活下來的不到一半,你有什麽對策?”

陳衍:“還請先生就我陳國兒郎!”

周遠鶴反問:“我能有什麽好處?我們在這裏,不被風吹,不受嚴寒,不缺衣料食物,救你們兩個已經是仁至義盡,為什麽還要救外頭的人?”

陳衍立刻說:“若先生能施以援手,衍願脫下這一身甲衣,為先生牽馬執凳,願為先生座下一小卒……”

“不用了,你不值錢。”周遠鶴,“更何況我也不愛騎馬。”

“再說,救你們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要謝,也不用謝我。”

陳衍:“是此間主人救我君臣?”

周遠鶴點頭:“對。”

陳衍小心詢問:“不知此間主人可有所圖之物?若有所圖,衍必當雙手奉上。”

周遠鶴差點卡殼,他想起了葉舟對他的叮囑,要錢,但是別要的太明顯,最好他們都能清楚對方要什麽,但別搞得太像交易。

他感覺這個差事有點擡難為他了,他一個醫生,連收費都不是自己收,怎麽跟人談這個?

他卡了好半天才說:“珍貴之物。”

周遠鶴:“此間主人酷愛收集人間珍貴之物。”

陳衍抓住了一個詞,喃喃道:“人間……”

陳衍突然提高嗓門:“昔年周氏開國天子,曾被洛水之仙強留仙山,一醉便是十載,仙門中人,如今出世了?此間主人便是曾經的洛水之仙?”

周遠鶴聽得比發燒的人更加頭昏腦漲,不過他還是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他搖頭:“不是女人。”

陳衍似乎松了口氣,他臉上帶笑:“不瞞先生,衍剛剛還在想,若是君上也被強留十載,衍還真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陳衍:“既然如此,君上雖還未醒,衍便自作主張,若說珍貴之物,衍有君上所賜天子劍。”

“此劍乃周王室所出,為周氏先王所配之劍,名匠衛尉取天外玄鐵打造,雖為劍,卻無鋒,是為君子劍。”

陳衍摸索周身,他身上的盔甲和随身攜帶的兩柄長劍都被卸下,他看向周遠鶴。

周遠鶴:“你們身上的東西在外面,放心,我們不是土匪竊賊,你不開口,你的東西沒人會碰。”

陳衍:“那就有勞先生,那柄天子劍極為好認,兩面無鋒,還請先生替衍贈與此間主人。”

周遠鶴點點頭,終于松了一口氣,他都不知道葉舟之前是怎麽跟各個位面的土著打交道的,在他眼裏,這可比看病難多了,看病好歹不用一直跟病患逼逼叨叨。

語言有時候,還真是一門藝術。

這門藝術誰愛學誰學吧,周遠鶴已經放棄了。

“他們待會兒會給你送飯進來,安心吃吧,如果你沒騙我,外面的那些士卒,應該也能好好休息一晚上。”周遠鶴站起來,重新把折疊凳收了起來。

陳衍在周遠鶴離開屋子前問:“敢問先生,此間主人如何稱呼?”

周遠鶴想到了雇員們對葉舟的稱呼:“只稱仙人二字即可,我來得晚,那些早到的都是這麽稱呼他。”

“仙人……”陳衍咀嚼着這兩個字,等周遠鶴走後,他才看向昏睡的陳侯。

無論仙人還是高人,只看這裏的陳設,這裏的人,便知此地絕非尋常之地。

或許這次他們不是遭難,而是危難之中峰回路轉,得遇機緣!

·

“天子劍?”葉舟從武岩的手裏接過這把天子劍,果然不是青銅鑄造的,“天外玄鐵?隕石?”

葉舟颠了颠手裏的劍,确實比另一把青銅劍要重。

但葉舟也沒見過隕石打造的劍,所以分不清真假。

葉舟有些舍不得把這劍拿到系統換錢,但如果不去換,他就不知道這劍到底是真是假,價值幾何。

“賭一把吧。”葉舟把劍交給鄒鳴,“你找個地方放起來。”

“兩千多人而已,只是讓他們吃飯別凍死,花不了多少錢。”

糧食還是很便宜的,散裝大米往外賣是兩塊一斤,但葉舟拿的是批發價,他的成本更低。

雖然長期下來要花的錢還是不少,可是比起這柄劍,葉舟覺得這錢花的也算值得。

而且他現在也不缺錢了,別說養兩千人,兩萬人也沒有太大難度。

鄒鳴拿過那柄劍,也不由被劍吸引。

這劍打造的十分精巧,但又不失古樸厚重,匠心獨具,哪怕放在工藝更精巧的現代,依舊是一柄好劍,更別說它還是由隕石打造的了。

“不錯吧,我雖然不識貨,但也看得出來這是好劍。”葉舟的手指在劍身上輕觸,劍身微顫,發出一聲低吟,那聲音格外清脆悅耳,雖然無鋒,但依舊是一柄利器。

鄒鳴點頭:“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隕石。”

葉舟笑了笑:“所以我才說賭一把。”

反正他是舍不得把這樣一柄好劍賣給系統的。

“給他們準備帳篷吧。”葉舟沖武岩他們說,“你們出去的時候穿厚一點,外面冷,羽絨服都有吧?”

武岩忙說:“都有都有。”

他們知道羽絨服裏是鴨絨的時候都頗為震驚,鴨絨竟然還能填進衣服裏,還能保暖。

比獸皮都要暖和,裏面再穿上保暖衣和毛衣,就是外面再冷,他們也不覺得。

尤其還有靴子,一點水都不會進。

超市裏面溫暖如春,外頭也不會叫他們覺得冷。

雇員們全都行動了起來,他們整理着便攜帳篷和幹糧,每人都在檢查自己有沒有佩戴好手槍,現在他們離開超市,都會攜帶手槍。

平時也會聯系,尤其是到了這裏以後。

他們來的時候剛剛落雪,外面的空地還能用來訓練,又有陳舒當教練,雖然不能說個個都成了神槍手,但舉槍迎敵不是一件難事。

草兒穿着一件深藍的羽絨服,把槍別在腰間,一頭長發用皮筋高束,她把一箱便攜式帳篷搬到超市外,又進去搬了幾箱肉幹,其他人正在搬電熱毯。

這種電熱毯用的也是光源,不需要燒爐子也能取暖。

只不過系統只租借,不出售,反正是用光源的東西,基本只能超市自用,往外租借可以,但最多不能超過一個月,否則系統就會自動回收。

“仙人是怕給了他們爐子,若是帳篷不留縫,叫他們自己把自己悶死在裏頭。”草兒搬東西的時候同出來玩雪的孩子們說,“你們也是!平時不許玩火,否則叫你們爹娘把你們的屁股打成八瓣!”

孩子們蹲在地上裹雪球:“我們不玩火,我們玩雪,爹娘才不揍我們。”

草兒:“現在別玩了,快回去,不然我叫你們老子娘揪你們回去了!”

孩子們互相看看,只能垂頭喪氣地往超市裏走,他們現在已經習慣了在超市的日子,對大梁朝的記憶漸淡,可能是大梁朝沒留給他們多少好印象,再加上父母現在也在身邊,個個都膽子都變得大了起來。

其中兩個年紀大的,還經常纏着陳舒教他們用槍。

男娃女娃一起養,竟然也沒什麽分別,這些小娃娃都愛美,也喜歡爬樹,這個時候女娃還要高些,力氣也比男娃更大點,因此兩邊碰撞,竟然是女娃常勝。

孩子們每天早起就要開始念書,因為沒有老師,所以都是看電視,對着視頻學習。

鄒鳴偶爾會過去監督,周遠鶴給他們批改作業,每周葉舟都會打印試卷。

下午他們學到三點,然後就要開始鍛煉,有鄒鳴和陳舒兩個老師,這些孩子雖然小,但身體比他們的父母好得多。

孩子們比起大梁朝,對超市的歸屬感更重。

他們已經覺得超市就是他們的家了。

而且他們學的不止是文字,還有數學、歷史和思想政治,如果不是他們年紀太小,化學物理這些也得學。

雖然他們是雇員的家屬,但葉舟也不希望孩子們在這兒就得不到教育。

葉舟雖然不喜歡孩子,但不喜歡的是知道哭鬧,沒有被父母教好的孩子,超市裏的這些孩子他還是挺喜歡的。

看着孩子們進了超市,草兒才和武岩他們一起把這些整理出來的東西放在雪地摩托後面。

摩托後面牽着木板,只需要把東西放在木板上就能帶走,不用他們耗費多少力氣。

“冷不冷?”周文問草兒。

草兒搖搖頭,她因為數次搬運東西,額頭反而起了一層薄汗,她搓了搓手,哈出一口氣來:“仙人說樹後的那些人都是兵卒。”

“你說,他們如果修整好了,會不會打咱們?”草兒有些擔心。

周文搖頭:“他們的君上還在咱們手裏呢,那個詞怎麽是怎麽說的?投、投老鼠忌諱什麽來着,反正有他們的君上在超市,他們就絕對不敢動。”

草兒恍然大悟:“你說的對,怪不得鄒哥和陳姐只讓他們兩個人過來。”

她感覺自己又學會了點什麽。

有陳舒帶頭,雇員們很快坐上了雪地摩托。

超市距離樹後倒是不遠,他們騎了十多分鐘就到了。

陳舒在最前頭,也最先停車,她這回倒是把衣服穿好了,雖然還是只穿着短袖,但外面套上了一件羽絨服。

她手裏拿着陳衍給的信物——銅制兵符,她剛下車,就朝前方的士卒們喊道:“放下武器!你們将軍和君上都已經獲救!此乃信物!”

偏将上前喊話:“什麽信物?!我如何得知将軍與君上尚且安好?!”

陳舒把兵符扔了過去,偏将擡手接過,看到是兵符以後神色不變:“敢問姑娘如何證明?”

陳舒:“你們将軍把天子劍贈與了……贈與了此間主人,為你們換來帳篷和食物,如果你們君上和将軍已經遇害,我又為什麽要送這些東西過來?你不如先派兩個小兵過來查看?”

“如果東西無誤,你們應當就能安心。”

“若其中有詐,你們也能立刻反應,你看如何?”

偏将沉思片刻,應道:“好!”

答應之後就點了兩個親兵的名字過去查看。

兩名親兵年紀都不大,這次陳國出征,征走了國內一半男兒,精壯都在這兒了,他們的下巴上甚至沒有冒出胡茬。

親兵被凍得鼻頭青紫,走路時甚至有些搖晃,他們剛剛走近,就被陳舒他們的穿着打扮吓了一跳,但他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陳舒就已經指着雪地摩托後的東西對這兩個人說:“不要耽誤時間,現在就去看。”

“有什麽要說的,要問的,之後我給你們解答。”陳舒厲聲道,“快去!”

親兵被陳舒吼得一激靈,立刻走去雪地摩托後邊查看他們帶來的東西。

草兒他們已經打開了箱子和袋子,親兵俯身,這裏頭許多東西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只認得出肉幹和饅頭,他們只能上手去捏,看看其中是否藏着利刃,但是東西太多,他們兩人忙不過來。

陳舒看他們倆手忙腳亂,沖那邊再喊:“再送幾個過來,這兩個手腳慢,忙不過來。”

偏将又點了幾個人過去。

但即便有七人,還是點了接近一個小時,他們才确認這些東西都是無害的。

陳舒對武岩他們使了個眼色,他們這些背着AK的立刻把槍端在手裏,槍口對準了走過來的大部隊,陳舒還是站在最前方,她看着偏将朝她走近,直到對方和她的距離只剩下兩米,她才說:“這些東西能保你們平安渡過這幾日,你們将軍獻出天子劍,你們要明白他的苦心。”

偏将抱拳道:“不知姑娘名諱。”

陳舒:“陳舒。”

偏将說道:“士卒們此時最缺能夠遮風擋雪的地方。”

陳舒拿起拿起一個便攜帳篷:“這玩意就能給你們遮風擋雨。”

偏将不明所以,以為面前的高大女子是在與自己玩笑,但他被凍成這樣,實在是沒有玩笑的心情,只能僵硬的勾勾嘴角:“姑娘請勿玩笑。”

陳舒按下了展開帳篷的按鈕。

在就偏将和大批士兵眼前,原本只有巴掌大小的帳篷忽然展開,不需要木制骨架,也未見有鐵,只不過是軟趴趴的布料,卻在展開的那一刻撐了起來。

深灰色的帳篷就這麽落在了所有人眼裏。

偏将士卒大驚失色,偏将驚詫失聲:“此物……此物乃是……”

陳舒:“這帳篷可擋風雪,人在其中不受風寒。”

“不僅這些,還有可自己發熱的攤子,用來救助傷員,不過最好用雪擦過身體,回暖之後再用。”

“除此以外,還送來了烈酒和肉幹,讓你們果腹。”

偏将已經失去了聲音,士卒也瞪大雙眼,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陳舒卻沒有再和他們多說,她拿出一張電熱毯,指着上面的按鍵對偏将說:“這毯子有三種溫度,你們可以自己斟酌用哪一檔,藍色的溫度最低,紅色最高。”

說完,陳舒不等偏将他們反應過來,就對草兒他們說:“東西都卸了,我們回去吧。”

臨走的時候,陳舒轉頭沖呆立在原地的偏将喊道:“你們如果要找人,最多三人過來,如果多于這個人數,我就當你們要同我開戰。”

陳舒:“到時候我絕對不會手軟。”

說完,陳舒喊道:“回去!”

草兒他們立刻開動摩托,留下偏将他們差點吃了一嘴的雪。

“左将軍。”親兵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眼前立着的帳篷在告訴他們,剛剛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的事。

偏将看向前方,他聲音極輕:“此等女子,世所罕見,當得上偉岸二字。”

親兵:“左将軍?”

·

韓冉看着士卒們将帳篷學着那女子的模樣支起來,越看越覺神奇,他對身旁的親兵說:“這些帳篷看來不是凡人的手筆,如今墨家的機關都還未見得有這般精細。”

如今百家争鳴,若說機關,墨家可得頭籌,但他們也未曾聽過墨家有這等技巧,只知道墨家擅攻城器。

親兵小聲說道:“将軍,我觀來者非尋常人,尤那女子,竟不比我等柔弱,且看她發號施令的模樣,可見常差使下臣。”

韓冉知道親兵在說什麽,他搖頭:“周室公主如今只餘兩人,都不過豆蔻之年,哪裏能有這等氣派?”

“更何況周室示弱,我曾與君上拜見周王,也見過那兩位公主,被養的畏畏縮縮,已失大國公主之勢。”韓冉嘆道,“國強時,公主也是公子,國弱時,連王都比不上他國公主。”

“周室強大之時,哪位公主不是封地若幹?情人無數?再看現在。”

韓冉:“那毯子如何?”

親兵:“我去瞧瞧。”

親兵拉開帳篷的拉鏈,進去摸了摸毯子,露出狂喜神色,沖看着毯子的兵卒說:“這毯子還真能自熱!”

士卒也忍不住笑道:“也不知是何人所造,太過奇異!”

親兵連忙跑出去,抱拳道:“将軍,那毯子果能自熱!”

“還有那些烈酒!”親兵散發着酒氣,大喜道:“我剛剛飲了一口,果然烈酒!與別的酒全然不同,甫一入腹內,便覺全身溫暖。”

親兵已經有些上頭,他笑着說:“将軍!必是神仙手段!這些東西,哪裏是凡人能造?”

“若凡人能造,造出這些東西的人必不可能隐居于此,定已名揚四海,引得各國君王競相追逐。”

韓冉微微皺眉,他認為親兵失态了,可看着正在支起帳篷,臉上帶着笑容的兵卒們,韓冉強壓下了不安,他沖親兵說:“既然如此,便早些歇息吧,去看看那些傷兵。”

親兵:“已經在治了,那姑娘說要先以雪擦身,待身體回暖才能用那毯子,您說,雪是冷的,人的身子已經冷成那樣,怎還能用雪去擦呢?這豈不是要傷上加傷?”

韓冉微微搖頭:“我觀她形貌,不像能言巧辯,以言殺人之人,如她所說,他們若要害我們,何必等到現在?只要不來管,我們連三日都支撐不了。”

“那便試試?”親兵問道。

韓冉點頭:“就以她說的方法治療傷員。”

“可能找到幹木?燒些熱湯叫戰士們飲用。”

親兵一愣:“幹木……難尋。”

韓冉:“那便先砍些柴火,放在帳篷裏,待明日天明,放到陽光下曬一曬,曬得能燃了再說。”

韓冉身心俱疲,他擺擺手:“你先去忙,我歇息片刻再來。”

親兵點頭:“将軍也用些水飯,我看他們送來的肉幹都不錯。”

韓冉嘆了口長氣。

“這帳篷也不知是什麽做的,這麽薄,卻如此堅韌,還能擋風遮雪。”士卒們一邊把帳篷支起來,一邊喝酒閑話,喝了酒,恢複了些許體力,都覺察到了此物的不凡。

“不像皮子,也不像布!”

“我看啊,這恐怕是仙法制成的。”

“你看什麽你看?你看什麽不是仙法?上回喝了點好酒,也說人家那是仙法釀的,白白叫那店家漲了價,多掙了咱們的錢。”

“哎!我那時是還未喝過如今這樣的酒,跟這酒相比,那日所飲之酒,也不過尋常罷了。”

“不知道君上現在如何。”

“那些人竟然能給咱們這些東西,想來君上過得也不會差。”

這些士卒有些是普通百姓,有些是軍戶出身,百姓多是耕種,有戰事時才會被征召。

但他們這些軍戶會走路時就要學着用劍用刀,拳腳功夫不能拉下,自幼不必做田事下地,反而要認字,熟讀兵書。

只不過一旦有戰事,百姓家還能留下幾個男丁,軍戶則不行。

軍戶除了老人幼子和婦孺,都必須上戰場。

“你們看到那肉了嗎?”有人小聲說,“我看有肥有瘦,只要在火上烤一烤就能入嘴,外頭結着白霜,應當是鹽。”

“嚯,真是大手筆,用鹽腌肉?”

“你們說那屋子究竟是什麽做的?我感覺怎麽像塊方正的大石頭?”

“恐怕是把巨石從中掏空吧?”

“那屋頂沒有瓦片,這麽平,肯定需要人時時去屋頂掃雪,我覺着啊,還不如瓦房呢。”

“你也就這點見識,要我說,這房子必定冬暖夏涼,積點雪算什麽?又不缺人灑掃。”

士卒們将帳篷支起來,只是帳篷能容人,卻不能容馬,他們舍不得馬兒就在這冰天雪地裏凍死。

沒食物的時候,馬也是食物,如今有了食物,馬就是戰友。

他們互相推搡着,推出個領頭的去問左将軍。

他們去尋的時候,左将軍正在帳篷裏處理傷口,脫了衣裳以後看,他的前胸後背都是鮮血,幸好天氣寒冷,這些天傷口竟然未曾化膿,已經有了愈合的模樣,結上了疤。

親兵将雪用青銅帽盛起來,等雪水化了之後用粗布沾濕後給韓冉清理傷口旁邊的血污。

“左将軍!有事禀報!”帳外傳來人聲。

親兵看了眼韓冉,韓冉閉着眼睛說:“就在外頭講。”

外頭的士兵:“這帳篷只能容人,不能容馬,這可如何是好?”

韓冉真要被這些人蠢瘋了:“還有那麽多皮毛,你們将枯枝砍下來搭個棚子,再将馬聚在一處,它們自會互相取暖,再給它們搭些毛皮,不會出事。”

士兵:“諾。”

等他們走完了,韓冉才無奈地對親兵說:“這些人怎麽一點變通之道都不懂?”

親兵:“您也不看看,咱們陳國都多少年沒打過仗了?這些軍戶子弟說是軍戶出身,平時讀的那些個軍書都是幾百年前的了,再說了,軍書裏哪裏提這些?說的都是帶兵打仗的事。”

韓冉苦笑道:“我不也是如此?若非祖上蒙蔭,哪裏當得上這麽左将軍?”

“也不知君上和将軍如今如何了,是不是也有這毯子。”

·

天光大亮,陳侯的眼皮動了動,他覺得口幹舌燥,以為自己還在溫暖宮室內,他未曾睜眼,嘴唇微張,輕聲喊道:“水……水……”

他剛剛喊完,就有人将水杯遞到了他嘴邊。

陳侯以為是自己的夫人,喝了口水後笑着說:“還是夫人貼心。”

坐在床邊,面無表情的周遠鶴:“……”

可以,他這下成夫人了。

陳侯喝了水,不再那麽幹渴後才緩緩睜開了雙眼,一睜眼,就看到了一個面容憔悴的男子,男子像是受了重傷,看起來沒什麽精神,還緊皺着眉,一臉愁容。

陳侯不認得這個人,他莫名問道:“你是何人?”

旁邊的陳衍立刻說:“君上,他乃醫士,君上染了風寒,因他才能治愈。”

陳侯一愣,這時候才記起自己昏迷前的事,他還在歸國的路上,怎麽會來此處?

況且這裏……并不像是冰天雪地的樣子,尤其此時暖風陣陣,比尋常春日還要舒适。

陳侯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也知道陳衍不會騙自己,他微微拱手,沖周遠鶴說:“多謝這位義士救我姓名,來日必有厚報。”

陳侯又問:“不知我在何處?此地如此溫暖,難道我們已經回到陳國?”

他昏睡了這麽久嗎?都睡到開春了?

周遠鶴看了眼陳衍,示意他來解釋。

陳衍會意:“君上,咱們如今還是在雪山上,此處正是山頂,幸好遇見恩人,才能僥幸逃出生天。”

陳侯有些錯愕:“這等地方還有人家?”

“既然外頭依舊是雪山,這裏為何如此溫暖?未見有爐啊。”

陳衍也不知道,他問過,但得到的解釋他聽不懂,只能用陳侯能聽懂的說法解釋道:“應是奇妙機關,此間主人無所不通,無所不知,乃不出世的高人。”

如今戰國,自诩為高人的遍地都是,名士們各國奔走,就為一展能耐本事,但真正有本事的少之又少,高人?騙子還差不多。

但陳衍既然這麽說了,陳侯就知道,這個高人肯定不是沽名釣譽之徒。

只不過這樣的暖風,真的是精巧機關能解釋的嗎?

陳侯心裏沒底,但面上還是穩重道:“請教醫士,我是否已然痊愈,能起來走動了?”

周遠鶴守這兩人守了一夜,眼袋都出來了,他沒什麽精神地說:“走動可以,別走太多,你們現在身體虛,要是再去外面吹吹風,我就只能找個坑把你們埋了。”

陳侯連說:“自然不會,就在此處稍走一走。”

周遠鶴點點頭,他站起來:“我去休息了,你們要是覺得身上哪裏不舒服,就讓人來叫我。”

“醫士慢走。”

眼看着周遠鶴出去,陳侯才轉頭問:“這裏究竟是何處?這些人究竟是何人?我觀他形貌,必不是常人,更似名家子弟。”

陳衍小聲說:“此處非尋常之處,君上,我懷疑……”

陳侯:“懷疑什麽?道來。”

陳衍:“他們行為舉止都與常人不同,昨日我見一女子,比尋常男子更高,健碩非常。”

“這暖風,說是電力驅動。”

陳侯迷茫道:“何為電力?”

陳衍:“他們說是閃電之力,凡人如何能驅動閃電之力?”

陳侯這下懂了:“你的意思是……仙?”

陳衍點頭:“我知君上疑慮,我剛到此處時也有疑慮,不過他們确實沒有惡意。”

“只是還有一事,希望君上體恤。”陳衍聲音忽然小了下來。

陳侯:“你說。”

陳衍:“我将君上賜我的天子劍……轉贈了此間主人。”

“此間主人酷愛奇珍異寶,倒是不愛金銀。”陳衍,“此處又偏僻,荒無人煙,可見他并非喜愛奢靡之人,此人手下有如此多的異士,他又只見君上,君上何不以誠相待,惠以高位,誠請此人出山,以事陳國?”

陳侯看了眼陳衍,笑道:“你還未見此人,竟然就為此人說話了。”

“天子劍倒是無關緊要,周室強盛時還可以此間號令千軍萬馬,如今也不過是一把劍罷了。”

陳衍輕聲說:“臣是想着,此次出征遭遇魯國奇襲截殺,已是山窮水盡,末路之時,能遇到這樣奇異的屋室,又遇到如此多異士,說不定這次不是磨難,反而是機遇。”

“此間主人哪怕不懂治國助國之道,僅憑這暖風屋室,也能造福陳國,造福百姓。”

陳侯剛醒不久,他還摸不清狀況,對陳衍的話并沒有太多感覺,因此沒有立刻應下。

他只是輕聲說:“也不知此間主人,究竟是何種模樣。”

“你馬上就能見到了。”草兒站在門口,她手裏端着熱毛巾,一邊往裏走一邊說,“仙人說了,叫你收拾好了以後去見他。”

陳侯和陳衍一齊愣住,兩人異口同聲道:“仙人?”

草兒點頭:“自然,如果不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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