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梨踩着冬夜冷淡的月光回到小院時,桃枝已經坐在屋外頭等了她許久。

她去德靜堂罰跪桃枝是不能跟着的,又見她這麽久了都沒有回來人已經有些着急了,她小跑着迎上去扶住沈梨,一眼便看出了沈梨的臉色不好。

桃枝忍不住憂心問了一句:“小姐,你怎麽了?”

沈梨心裏其實沉悶的厲害,确實想要找個人說說話,主仆兩人回了屋子,她讓桃枝掩好門,然後回身緊緊地抱住了她。

“桃枝,我可能快要出嫁了。”

雖然不知道過六禮要多久,但沈梨總有種直覺,大概過不了幾個月她就要去耀王府了。

“什麽?”桃枝有些驚訝,“小姐你是說,大夫人為你說親了麽?”

她傍晚把沈梨帶到前院後并沒能在那兒待着,對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沈梨沒有瞞她,反正等到明日趙氏的人過來了她也總會知道的,索性将事情說了。

桃枝聽後氣得紅了眼睛:“大夫人太過分了!他們,他們怎麽能這樣做呢!小姐您也是侯爺的孩子啊……”

沈梨微微擡頭眨了眨眼睛,酸脹的感覺蔓延到鼻尖。

她就這樣直直的看着房梁,聲音很輕:“桃枝,我從小就明白,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侯府的孩子,我只是我娘的女兒,是合老夫人眼緣有幸被她照拂的小姑娘,但不是永昌侯府的孩子。”

桃枝看着沈梨睜着一雙眼有些木然的神色,心裏難受,重新将她抱進懷裏,哭着道:“沒關系的小姐,桃枝、桃枝會一直陪着你的!你若是去了耀王府,我就做陪嫁丫鬟跟你一起去。”

沈梨低低“嗯”了一聲,只是那聲太淺,很快就散在了屋子裏。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從桃枝的懷裏出來,她想起姨娘。

“這幾日我讓你有機會便去看看姨娘,你去了麽?她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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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動了動唇,有些遲疑,最後還是如實說了:“這個冬天太冷,柳姨娘的情況比往常更差一些,看着憔悴不少,整日裏躺在床上。但她還是叫你別擔心,說不打緊。”

沈梨聽後握緊了帕子,然後點了點頭:“主母說在我替沈念筱出嫁之前能去看姨娘,她不攔着,過幾日我便去看看她吧。”

這是她剛剛對趙氏提的小要求,沈梨知道趙氏會答應的,她巴不得她現在與姨娘的感情越深越好,這樣沈梨才會更加乖乖聽話。

桃枝又陪了沈梨一會,想起她到現在還未用過飯,去了一趟自己的屋子把傍晚的時候去大廚房拿的點心端了過來。

小院裏雖然有廚房但這時候正是趙氏盯着的時候,沈梨沒讓桃枝再折騰。

在去玉瓊院時她确實餓了,但經過這一遭卻也沒了什麽胃口,吃了兩塊後便不想吃了,她看了看天色,打發了桃枝早些去睡。

待桃枝走後,沈梨去床頭将錦盒拿了出來,她坐在桌前,輕輕打開錦盒,看着裏面一封封書信發呆。

忍了一個晚上的眼淚終于還是落了下來。

長雲哥哥說會來娶她,現下,看來她是等不到了。

沈梨的兩滴淚掉下來,在最上面一封信上氤開了一點水漬,她趕緊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又去擦信封,但難免留下了印痕。

看着信封上祥雲被暈開的一角,沈梨抿着唇,不知怎麽,突然覺得更委屈了。

她把錦盒蓋上,伏在上面小聲的哭起來,纖瘦的肩膀輕顫,像一只受了傷的小動物。

背後的窗外又傳來一聲枝桠的輕響,沈梨聽見,擦着眼淚轉了身。

她走過去推開窗戶,外面什麽都沒有,梨樹還是光禿禿的在院裏,但枝桠梢頭卻綴了月光,這時候的月色倒是很好。

沈梨索性趴在窗邊靜靜地看了一會,月亮攏着如煙的雲霧,天邊星辰閃爍,她仰頭看着遙遠天際,想起小時候她曾養過的一只小鹦鹉。

那是老夫人賞給她的,後來她養了幾日沒關住小鹦鹉便飛走了,她也沒哭,老夫人只當她對小鹦鹉不感興趣了。

但其實小鹦鹉是她自己放走的,她看着它飛過侯府的高牆,朝着藍天白雲的遠方飛走,心裏羨慕了很久。

做鳥兒可真自由啊,那時候她想。

侯府于她來說是座牢籠,她盼着能離開,現在卻好像只是從這處高牆去到另一處更高的高牆裏而已。

沈梨出神的看着天,在一陣涼風裏終于起身搓了搓手,将窗戶重新關上了。

她臉上的淚已經幹了,看了一會月光好像心情也稍平複了一些,重新坐回桌前,她提筆寫下一封信。

燭火幾經明滅,沈梨放筆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了,這封信她斟酌了很久,有很多話想跟長雲哥哥說,卻又不知從何開口,最終也只是寥寥一頁紙,讓他好好準備科舉,望他一切順利,她不會再給他寄信,也不會再去取信了。

将信放進信封裏,沈梨又解下随身系着的香囊,從裏面拿出了半塊玉佩。

玉佩不大,上面雕着一個“雲”字。

沈梨将玉佩握在手裏摸了摸,然後才不舍的一起放進了信封裏。

這是長雲哥哥有一次放在信中寄回來給她的,說是家中傳下來,給她當做信物,現在她不能繼續拿着了。

将這些都放好,沈梨在信封上畫了一朵梨花,她想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畫了,所以格外認真仔細,最後一筆落下,沈梨吸了吸鼻子。

她不再看信,把盒子收好,新寫的信也一并放了進去在床頭的小格子裏藏好,然後屋子裏便熄了燈。

月色皎白,此時已是萬籁俱靜。

永昌侯府牆頭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幾個輕功間便離開消失不見。

耀王府,竹一正在書房前跟韓敘說話。

竹一苦口婆心:“少将軍,我們王爺最近屬實是忙得很,沒空跟你喝酒啊,更何況他現下也不在府中。”

韓敘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準确,一屆武将十分不拘小節,直接坐在了書房前的臺階上,他看着竹一,有些費解:“你說你們王爺白天忙也就算了,所以我特意這個時候才來找他,結果他人又不在,這都第幾次了?”

說完他又坐不住似的起身來回踱步:“我不理解,這大晚上的都宵禁了他還出去蹿什麽?京都治安這麽不好?”

竹一:你就別說別人了,你這不是也宵禁了還往我們王府蹿麽……

被來來回回一刻不停的韓敘轉的眼暈,竹一終于揪住了他,小聲道:“少将軍,我們王爺是去看那位小姐了!”

韓JSG敘下意識問:“那他怎麽不白天去看?”

竹一被這位一根筋的韓少将軍哽的差點沒說出話來,他沒好氣道:“王爺現在能白天去看麽!?”

“哦,那倒是。”韓敘回過神,點了點頭,結果給自己點的更困惑了,“你說你們王爺也真是,非要弄這迂回的一出到底是為什麽?”

竹一沉默,他哪知道……王爺不僅迂回他還演戲呢!

就在這時,院外頭傳來動靜,陸陵天颀長的身影走進院裏,看到了這個時候不應該出現在他府上的韓敘,和書房門邊放着的兩小壇酒。

腳步停住,他看向韓敘:“有事?”

韓敘點頭:“得了兩壇好酒想來找你喝,竹一說你去看那位小姐了,還偷偷摸摸的,你這到底是什麽操作?回京了不正好能直接與她見面?”

陸陵天走過去書房門邊提起酒,推開門進去坐下,又讓竹一去拿碗來。

他點着酒壇,聲音很淡:“她不知我的身份。”

韓敘跟在他後頭進去,往椅子上一靠,問:“早晚要知道的,現在告訴又怎麽了,結果你不但沒告訴你還求娶的她妹妹,我屬實不太理解。”

陸陵天垂眸,神色沉靜,緩緩道:“我要她一入府,就是正妃的位置。”

耿直不會繞彎的韓少将軍聽了他的話咂摸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沈梨是庶女,陸陵天的身份太過貴重,這種情況就算他開口向皇上求一道賜婚的聖旨皇上都會要斟酌一二,畢竟他也是皇室貴胄,哪有娶一個庶女做正妃的道理,賜一個側妃的位置都已是破格了。

更何況若真這樣做,沈梨的非議不會少。

“所以京都世家裏傳你有隐疾這消息……該不是你自己放出去的吧?”韓敘大驚。

明白了剛剛那點,再順着一想,倒是很容易能想通了。

既然求娶了沈念筱,但又要讓進府的是沈梨,中間自然是要讓侯府對這樁親事不甘不願,這樣他們才會想辦法保住沈念筱。

陸陵天絲毫沒覺得這麽做有什麽驚世駭俗,随意的“嗯”了一聲,韓敘忍不住對他豎起大拇指,這是個狠人啊……

自己說自己不舉可還行??

這時候竹一已經拿了酒碗進來,陸陵天給他也扔了一個,在北境沒有京都這般多的規矩,竹一也時常與他倆一起喝酒。

韓敘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很是好奇:“那要是侯府沒想出法子就認命了讓沈念筱嫁過來,你這不是白瞎了?”

陸陵天:“……我不會找人提點他?”

韓敘:……說得對。

左右陸陵天這個局是一定會做成的。

竹一前邊雖然沒聽到,但是王爺讓他演了幾場戲,他沒有韓敘那麽一根筋,稍微想一下便也能明白陸陵天要做什麽了。

不過即便如此,想起剛剛在院裏韓敘問他的話,竹一還是忍不住也問道:“王爺,即便如此,告訴沈小姐你的身份也沒關系吧?”

陸陵天倒酒的動作一頓,他将碗放在桌上,垂眸看着碗裏的酒,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

“怕她對我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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