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初春的風溫柔的像一片輕羽, 帶落枝桠梢頭的繁花,在八角亭邊下了一場粉色的花雨。

桃花淺淡的香味萦繞在周圍,沈梨怔怔地看着陸陵天深邃眉眼, 不知為何心裏好像漏了一拍心跳, 微微一悸, 讓她輕輕抿了唇。

他這樣認真地看着她,有那麽一瞬沈梨沒法分清自己的身份。

她只顧得上呆呆地應一聲:“好。”

好在陸陵天只說了這麽一句話便起身, 從他退開的那一刻,沈梨也似從剛剛的恍惚不辯中抽離出來, 像從一場夢裏回到現實。

陸陵天已經松開沈梨的手,想了想,複又低聲道:“若無聊了可四下走走,這處桃園沒有禁處,我稍晚些的時候再過來送你回府?”

他此刻垂眸的神色沉穩溫和, 與剛剛遇見四皇子時的冷漠氣勢判若兩人。

沈梨好像已經篤定陸陵天這個人是看不透的,不過至少他現下待自己有禮體貼,于是她輕軟的笑了一下:“有勞王爺了, 王爺快些過去吧, 今日是郡主生辰, 不該叫她久等。”

陸陵天點頭,這才帶着竹一離開了桃花園。

沈梨看着他走遠的背影,舒了一口氣,一整日都繃着的那根弦終于松了下來。

她将手輕輕搭在了八角亭的石欄上, 緩緩靠上去, 稍稍懈了身上一直撐着的那股勁兒。

雖說今日是郡主的生辰宴JSG, 她實在不該在開宴的時候缺席, 但今日遇着的人太多, 她其實一直高度緊張的撐着,實在太怕一會曲水流觞宴上沒撐住就露了餡。

既然都被陸陵天帶過來了,她便就在這處歇歇吧,待曲水宴後再去向郡主表達歉意,道自己是身體突逢不适。

現下只希望壽寧郡主能看在耀王的面子上不要太生氣。

沈梨坐在亭子裏,看着旁邊粉色的桃林,漸漸出了神。

她想起幼年在澍水的寺廟後院,大片大片的玉蘭裏也種着幾株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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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喜歡桃樹開出的粉色的花,小小年紀的姑娘時常撿了一些新鮮落下的完整小花戴在發間,一朵不夠,要戴很多朵,被長雲哥哥笑話像個小花精。

又想起長雲哥哥,沈梨心裏悶悶的有些難受起來。

她斂了眉眼小心掩住面上的愁緒,不經意撫過袖口時想起自己袖裏還藏了東西。

是今日給耀王帶的小禮,一片銀香木的書簽。

不是特別貴重的禮物,沈梨先前還着實想了一陣。

送這個禮是暗暗代表她自己,是以像荷包一類的東西便不太合适,太貴重的她送不起,只能選一個精巧的。

木書簽薄薄一片,是她特意讓桃枝出去找上好的木匠定制的,還熏了香,是沈梨找了許久的一種香調,近似那日去華天閣時在陸陵天山身聞到的冷香氣息。

雖然耀王好像是從武的,不知道送書簽他是否會喜歡,但,就算是她的聊表心意吧……

沈梨趴在石欄上想着,在幾陣溫柔春風和桃花的香味裏漸漸生了一絲困意。

也不知是怎麽的,陸陵天跟她說讓她在亭子裏休息,她便好像倏地放松了。

輕輕枕在手臂上,困意襲來的沈梨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醒來的時候沈梨心裏咯噔一下,“唰”的坐直了。

她眨了眨眼睛,心裏大驚,怎麽能在長公主府這樣的地方睡着?叫人看見了未免太失禮。

她心裏驚奇,在侯府她一直過得謹慎且小心,養成了些習慣,這很不像她會做的事。

沈梨眨了眨眼睛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後朝身後看了一眼,桃枝和綠鴛都在亭子裏,不知為什麽剛剛沒有叫醒她。

綠鴛的眼裏滿是鄙夷和不滿,現下也沒人在這處,她待沈梨自然懶得尊敬,見她看過來還白了一眼,冷哼一聲。

沈梨不管她,招手讓桃枝到身前,輕聲問:“我睡了多久?你怎麽都沒叫我?”

桃枝也掩唇,小小聲:“其實也就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小姐你別擔心,是王爺離開時跟我們說若是你睡着了不可打擾,守着就好,不然綠鴛怎麽不出聲。”

之前陸陵天離開時沈梨确實是瞧見他好像跟丫鬟快速說了一句什麽,她沒有在意,沒想到竟然是這個?

心下有些奇怪,沒等她深究,肚子卻咕嚕響了一聲。

沈梨摸上自己的肚子,神色微窘,她沒去曲水宴,今日就在來的時候吃了幾塊點心,現下有些餓了。

綠鴛聽見了那聲響,瞥了沈梨一眼,譏嘲一句:“啧,就算從頭到腳都打扮得光鮮亮麗有什麽用,不還是個粗俗不堪的。”

她本就是趙氏派來盯着沈梨一舉一動的,自然不會真把她當成個主子,現下這處沒人,她早就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懶得正眼瞧沈梨。

桃枝聽後生氣,上前便想跟綠鴛理論,叫沈梨攔了下來。

她此時已經起身,淡淡地看了坐着的綠鴛一眼,面上神色依然平靜,沒什麽波瀾,卻叫綠鴛驀然生出一種擠迫之感。

只聽沈梨不急不緩道:“深宅大院,隔牆有耳,母親讓你跟來我本以為你機靈,原來不然。”

剛剛她那番話若是不小心叫人聽去出了什麽纰漏,沈梨可不會背這個鍋。

綠鴛被一個往常在侯府裏沉默寡言又沒地位的庶女嗆了,氣得一時竟然不知要說什麽。

她當然知道趙氏要她跟來的目的,只是看着沈梨今日頂着沈念筱的名字被各種人恭維羨慕,還得了壽寧郡主的青睐,她便瞧她不慣,所以趁着沒人的時候想嘲諷兩句過過嘴瘾而已。

沈梨說完沒再看綠鴛,剛剛桃枝說約莫剛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曲水宴定還未結束,她打算去桃花園裏走走,分散一下自己的心思可能就不覺餓了。

于是她提着裙子準備朝亭子外走。

綠鴛緊緊盯着沈梨,心裏氣得不行,卻當真礙于沈梨那句話沒有再口出惡言,只是在沈梨經過她身前時她突然站了起來。

原本綠鴛便挨着涼亭階梯的右側坐着,彼時沈梨剛要下臺階,突然便覺腳後跟被人踩了一下!

她在臺階上倏地踏空,一個踉跄往旁邊倒,幸虧桃枝反應快立刻将她扶住了,沈梨右腳的繡鞋卻落在了亭子裏。

她只能一腳懸空倚靠着桃枝,模樣難免有些狼狽。

沈梨秀氣的眉終于皺了起來,這還是在長公主府,綠鴛此舉過分了。

而綠鴛其實就是仗着這處沒人才敢放肆,就算隔牆有耳,剛剛她也沒做什麽,一切都是沈梨自己“不小心”。

她隐隐得意地看向沈梨,并不把她面上的不豫放在眼裏。

正準備假惺惺地再說句什麽,突然便聽見不遠處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永昌侯府的下人就是這麽伺候主子的?倒真是讓本王長了見識!”

僅離開了一炷香時間的陸陵天重新出現在桃花園裏,他疾步而來,甚至微微帶起一陣風,明明只能拂起衣角,卻叫綠鴛冷的如墜冰窟,身子都不自覺的抖了起來。

耀王怎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陸陵天快步到了沈梨身邊,低頭看了一眼她的腳,沈梨早在剛剛聽見聲音便飛快地将右腳藏在了左腳後,掩在裙下。

男人移開目光,又看了一眼落在亭子臺階上的那只繡鞋,最後淩厲兇煞的眸光定在了綠鴛的身上。

綠鴛只覺得而被那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腿一下便軟了,“嘭”地一聲跪下,顫着聲道:“求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奴婢……奴婢只是……”

她不住求饒,後面辯駁的話卻說不出口,因為耀王看她的目光像一把寒利的刃,好似一眼将她看穿。

沈梨看着身邊的陸陵天,也突然覺得他的氣勢一下便吓人起來。

但也只是那麽一瞬,待他的眼睛從綠鴛身上移開便好像刻意收斂,就見他無視不住磕頭的綠鴛朝亭子裏走,撿起了她的繡鞋。

然後,陸陵天蹲下來将鞋放在了沈梨的面前,擡頭看她。

沈梨輕輕吸了一口氣,心裏又緊張起來,王爺這、這該不會是要幫她穿鞋吧?!

在大啓,姑娘家的腳是很私密的地方,只有夫君才可看的,而夫君親自幫着夫人穿上繡鞋視為二人感情甜蜜,恩愛有加。

只是現在他們還未成婚,她,她也不是真的沈念筱啊……

沈梨縮在後頭的腳不自覺的蜷起來,有點不自在的抿住唇,覺得耳尖又熱了。

陸陵天不動聲色地注意着她面上細微的神色,下一瞬他只認真問了一句:“可有傷到?”

沈梨搖搖頭,小聲道:“沒有的。”

陸陵天颔首,将鞋放好後起了身,伸出一只手臂,輕輕擡了擡下巴示意:“扶着穿。”

沈梨眨了眨眼,猶豫一瞬,最後還是擡手搭上了男人的手臂,是即便隔着衣物都好像能感受到的遒勁,還有一點溫熱。

從桃枝懷裏站直,沈梨扶着陸陵天的手穿好了鞋,陸陵天的目光避開了一些,沒有看她的腳。

待沈梨的手從他手臂上放下,他才重新看向跪在那已經只知道抽噎的綠鴛。

冷厲的一眼後,說出口的話不容置喙:“以下犯上不敬主的刁奴永昌侯府也沒必要留着,今日本王就替你們侯爺清理門戶。”

說完不顧綠鴛臉上的駭色,陸陵天對竹一吩咐:“帶下去,你知道怎麽做。”

沈梨看着尖叫的綠鴛被竹一一個手刀打暈然後帶走,忍不住叫了陸陵天一聲:“王爺,這是在長公主府……”

她有些擔心,不僅擔心會攪了郡主的生辰宴,也擔心回到侯府後要如何與趙氏說。

想起陸陵天之前“殺人如麻”的傳聞和上次将沈念筱帶去地牢的事,沈梨心裏緊了緊,他會要綠鴛……死麽?

陸陵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垂眸微微搖頭:“無須擔心,一些教訓罷了,竹一有分寸。”

末了他又看向剛剛人被帶走的方向,接着沉聲道了一句:“但這個丫鬟目中無主,也不必帶回侯府了,晚些時候我送你回去。”

沈梨輕應一聲,記起自己今日的身份,怕綠鴛剛剛對她的态度會引起陸陵天的懷疑,便蹙着眉低低疑惑了一句:“綠鴛是母親身邊的丫鬟,今日我身邊的一個大丫鬟病了母親才特意讓她跟着來的,也不知這突然是怎麽了……”

陸陵天聽後沒什麽異色,沈梨不動聲色地仔細看他,見JSG他沒有面露懷疑這才稍稍放了心。

在跟着陸陵天往前走了幾步後沈梨又想起什麽,擡頭看他:“王爺怎麽這麽早便過來了?”

陸陵天應得十分平常:“想起你今日應該還未吃什麽東西,帶你去用些點心。”

沈梨驚訝,王爺是記着她沒有用什麽東西,所以才這麽快就回來了?

她緊了緊袖口,然後将手伸進去捏住了裏頭的木書簽,停住了腳步。

陸陵天似有所感,也在她身邊停住,低頭看她。

就見沈梨低着頭從袖裏拿出一樣東西,然後小心遞給他,一雙眼睛像天邊皓月,澄澈溫柔。

“王爺,這個薄禮望你收下,謝謝王爺對我的多番照拂,雖然上次見面……”

沈梨故意多說了半句便似欲言又止的停下,垂下的眼睫還顫了顫。

她不能讓自己與上一次沈念筱出去見耀王時受到的驚吓脫節太多,所以謝他的照拂,也要表現出上一次地牢也叫她有點吓到了。

陸陵天沒有提半句上次見面的事,而是低頭靜靜看着姑娘遞過來的那枚書簽,薄薄一片,镂雕着一副雪山月景。

他接過來在手裏細細摩挲。

書簽打磨雕刻的很精致,甚至熏了淡淡的香,陸陵天的面上有了一抹輕揚的笑意,看着小姑娘低低道:“謝謝,我很喜歡。”

這是小姑娘第一次送他禮物。

雖然早前她總在信中說若是有機會他來京都了定會給他準備小禮,但他回京後,他們如今的關系微妙,陸陵天沒指望自己能收到禮物。

沒想到好像陰差陽錯的,還是收到了。

他心裏高興,唇邊的笑根本抑制不住。

沈梨見他仔細将書簽收好,看着他突然而來的笑怔愣了一下。

陸陵天這般笑起來時與平日冷淡的模樣有了很大不同,深邃的眉眼和格外墨黑的眸子都好像染上幾分肆意的灑脫,又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溫柔。

有那麽一瞬,沈梨覺出幾分似曾相識來,卻也僅僅只是一瞬而已,快的她抓不住那點思緒。

見沈梨愣愣地看着自己沒說話,陸陵天眼裏的笑更明顯了一些,卻叫他斂眸掩去,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繼續帶着人出了桃花園,到了另一處庭院裏。

貝萦雪正招呼着下人在一處高高的紫藤花架下忙活布置,沈梨看到她時還有點不明所以,曲水宴不該這麽快結束吧?

誰知貝萦雪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朝她揚了揚手:“小表嫂快過來呀,曲水宴他們正對詩呢,我是特意讓陵天表哥帶你過來這兒吃點心的。”

待沈梨走到紫藤花架下,她又拉着她的手咋咋呼呼的擔心了一通:“表哥說你身子不适所以不去曲水宴了,擔心你餓着,我特意吩咐後廚備些點心甜羹,你好些了麽?可還有哪裏不舒服?不如我還是叫府醫來給你看看吧?”

見她絲毫沒有因為自己未去到曲水宴就心生不豫,沈梨心裏放心了一些,同時又覺得這個郡主确實是與她以前見過的小姐們都有很大不同。

她随性得很,像此時此刻跳動在的紫藤花架上的春日暖陽,明媚又靈動。

沈梨真心實意地與她說了“謝謝”,又笑着表示自己已經無礙了,貝萦雪聽後看向陸陵天,陸陵□□她輕輕點頭。

看來小表嫂應該确實是無礙了,貝萦雪心想,當下便拉着沈梨坐在繁茂溫柔的紫藤花下請她吃點心。

陸陵天沒有打擾兩個小姑娘的敘話,默默去了另一邊不知在吩咐竹一什麽。

沈梨朝遠處的男人看了一眼,片刻後才收回視線,拿了一塊點心小口吃。

貝萦雪将這些看進眼裏,突然笑眯眯地湊近:“小表嫂,我與你說說我陵天表哥少年時的事吧?”

說完也不等沈梨應聲,她便自顧自的念叨起來。

“我陵天表哥離開京都前不是這樣的,當然啦,我那時候還年幼,記不得什麽事,都是太子表哥後來與我說的。”

陸陵天十五歲随韓大将軍離京去歷練,那時候貝萦雪才四歲,但她隐約記得小時候自己十分喜歡黏着他和陸懷信,兩個小少年倒也不嫌她,還老是逗她。

“陵天表哥和太子表哥那時候是整個京都裏最張揚的公子,在宮裏功課出衆,出了宮跑馬鬥詩蹴鞠樣樣兒都玩得好,還會抓蛐蛐兒吓我,給我編醜醜的頭發還非說好看,你說他們是不是很壞?”

沈梨輕輕笑了,彎下眉眼低應一聲,眼前好像也能看到那年的大啓京都,兩個鮮衣怒馬的少年。

他們肆意地笑着穿過承平大街,掀起一陣熱浪夏風,在灼灼如華的歲月裏,生動的像落筆最重的霞光。

貝萦雪看着她笑,自己也勾起唇角,又絮絮道:

“陵天表哥離京後這麽多年,我原本以為會與他漸漸生疏,但沒想到表哥在我和太子表哥每年的生辰都會叫人帶禮物回來,還記着我及笄與太子表哥及冠的日子,送了大禮!後來我時常去宮裏玩,聽皇舅母說臨天表哥在讓人帶回京的信裏也會提到我和太子表哥呢。”

看着郡主捧着臉回憶的模樣,沈梨心裏也明白了。

原來太子殿下和壽寧郡主即便是在耀王十多年後再歸京,待他也并不生疏,這是陸陵天在有心維系的親情。

一番話落,貝萦雪撐着臉看了一眼站在遠處湖邊不知在看什麽的男人,聲音放輕了些:

“其實陵天表哥很好的,或許從他回京後京裏有些這樣那樣的傳聞,但他只是面上冷了點,性子沉了許些,他去北境的時候才十七歲,要護着邊陲百姓,對抗兇悍夷狄,已是不易了。”

“他如今得皇舅舅盛寵,在京中身份尊貴,但他都擔得起,他是大啓的英雄。”

說完貝萦雪握住了沈梨的手,斂了點笑神色認真了些:“所以小表嫂,你千萬不要怕他呀,陵天表哥很看重你,我和太子表哥都看得出來。”

沈梨聽後怔了一下,然後溫柔的笑着點了點頭:“嗯,我不怕他的。”

也不對,可能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有點怕的,只是現下好像漸漸便不怕了。

兩個姑娘一邊吃着點心一邊敘話,其實主要還是貝萦雪在說。

她恨不得将陸懷信與她說的陸陵天小時候的事都從記憶裏扒拉出來說給沈梨聽。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在遠處湖邊等着沒有離開也沒有來打擾的陸陵天終于來到紫藤花架下,打斷了貝萦雪興致勃勃的喋喋不休。

“萦雪。”

貝萦雪擡頭:“?”

陸陵天:“我與沈小姐要先離開,生辰禮已經給了你的嬷嬷,一會散了宴回屋看。”

貝萦雪的目光在他和沈梨的身上轉了一圈,然後一臉了然的擺手:“我知道我知道,沒關系,你們去做自己的事吧!”

沈梨:啊……她與耀王沒有什麽事要做啊?為什麽要先離開?

她一時不知要如何接話,只能起身有點疑惑地看向陸陵天,陸陵天面上神色平淡,只道:“帶你去挑幾個丫鬟。”

沈梨詫異一瞬,想到剛剛被竹一帶走的綠鴛,是因為這個所以王爺心血來潮要帶她去挑丫鬟了?

不過既然耀王開口了,沈梨自然也不好拒絕免得惹他不快,只是挑到的丫鬟帶回府卻也有一個麻煩,她回了侯府就不是沈念筱了,丫鬟不管是不是跟在她身邊好像都有點難處理?

沈梨不知道陸陵天會帶她去哪裏挑丫鬟,一直想着人若是帶回府了要怎麽處理,或者太難處理便到了地兒看一圈,然後說沒挑中應該也可以吧?

她坐在侯府的馬車裏這麽想着,問了陪在身邊的桃枝一句:“枝兒,你知道府上後院管事嬷嬷都是在哪兒挑人麽?人伢子手上?”

今天耀王沒有要上車與沈梨同乘的意思,所以桃枝得以陪在她身邊。

聽自己小姐問起,她想了想,又掀開窗邊的簾子往外頭看了一眼,然後小聲道:“小姐,看馬車走的這條路,王爺好像是要帶你去西市,那邊有一處專門給人伢子做生意的地方,可大了。”

沈梨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心裏卻是有點好奇的,她還沒有去這樣的地方看過。

随着馬車悠悠駛向目的地,沈梨靠在車裏放松了一回,待馬車停下時,她扶着桃枝的手踩着腳凳下了車,一擡眼便見陸陵天也下了馬,就在一邊等着她。

似曾相識的畫面,在她第一次替沈念筱出來見他時,他也這樣在馬車邊等着她。

這處街景對沈梨來說很陌生。

京都的西市較主城東市相比有很大不同,形形色色的人魚龍混雜,比東市熱鬧但不如東市安定,世家小姐們是絕不會來的。

沈梨跟在陸陵天的身邊,他走在她身後半步,而竹一則走在桃枝的旁邊,不動聲色的将她們護起來。

邊走邊瞧間沈梨不禁想,好像就這麽短短一兩個月,她就跟在耀王殿下的身邊被他帶着去了好幾處地方,感覺曾經向往JSG的侯府外的自由竟然似是實現了這麽片刻。

沈梨很容易知足,覺得這樣一想,替嫁好像也不全是壞處了,只是唯一不能去想的事長雲哥哥,想了便又要難過的……

穿過西市熙熙攘攘的一條街,陸陵天帶着沈梨走過一個牌坊,入目的一大片便都是人伢子做生意的地方了。

這地方似是還劃分了許多區域,有些人伢子生意做得大,攤位也就大。

而有些位置上只有一個人,通常是席地而坐,衣衫褴褛,前頭寫着“賣身”、“尋工”、“死契”、“活契”等字樣的木牌。

這些都是身契在自己手上,但因各種無奈也只能來這處給自己謀生的人。

沈梨的目光靜靜地看過去,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這世上,你覺得自己苦,可總還有比你更苦的人。

在這裏等着被人買走的哪個不是将各自的苦都強咽下腹後拼了命想要好好活下去呢。

這樣一看,沈梨反倒覺得自己的替嫁都沒什麽了。

陸陵天帶她往前走,每個攤子都看過去,低聲道:“若是看着合眼緣的便可去問,不用怕。”

“嗯,”沈梨應聲,又擡頭看他,“王爺不是第一次來麽?瞧着好像見怪不怪了。”

“我剛去北境時,遍地都是這樣的情景。”

那時北境戰事頻發,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吃不飽穿不暖,想活下去就只能将自己賣了,好歹能有一口吃的。

沈梨一下便懂了,忍不住道了一句:“王爺這些年辛苦了。”

這是她第二次對陸陵天說這樣的話,陸陵天淡淡笑了一下,這次倒不是故意想要小姑娘心疼,只是随口說起。

在北境的那些年無所謂苦不苦,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

他又領着沈梨拐了一道彎,然後便察覺身邊的姑娘放慢了腳步。

陸陵天垂眸,見她一直看着一個方向,在那個角落裏孤零零地坐着一個姑娘。

在這裏姑娘當然不少見,人牙子手上多得是,但是單獨一個人的卻幾乎沒有,更何況那個姑娘雖然衣裳很舊,但很整齊,整個人幹幹淨淨,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陸陵天收回視線,俯身問她:“想過去看看?”

“嗯。”沈梨點頭,那個姑娘在這裏瞧着真的挺打眼的。

兩人走過去,沈梨看清了姑娘的模樣,并不是讓人一眼驚豔的漂亮,只能說是秀麗,但她的氣質很溫婉,叫人一看就覺得應是個知書達理的。

見有人來,她擡起頭看向沈梨他們,面上神色沉靜。

沈梨看着她,低聲問了一句:“你是活契麽?”

這姑娘面前的木牌上只寫了“賣身”兩個字,其餘的便沒有了。

姑娘仔仔細細地看了沈梨一眼,然後才微微笑了一下:“小姐,死契活契都可以,但我只做丫鬟不做其他。”

這“其他”二字說的是什麽,沈梨明白,但她依然有點驚訝她會這麽說。

看着她的模樣氣質沈梨其實有些疑惑,但她還是轉身看向陸陵天:“王爺,我想買下她可以麽?”

陸陵天也打量了這個姑娘一眼,沒有馬上應下,而是沉聲問:“叫什麽名字,籍貫何處,為何來此賣身?”

姑娘并不慌張,一一答了:“小女姓孟名菀姝,若是小姐想賜名也可,南郡澍水人士,家中遭了災只餘我一人,前日才跟随流民至此,因無以為繼只好來此處賣身。”

條理分明,言語簡扼,沈梨覺得她應當真的是讀過書的。

她又看向陸陵天,見陸陵天點了頭,便問了姑娘的賣身錢,竹一在後頭給了銀子,姑娘将自己的身契拿了出來。

沈梨不是太懂這些,但陸陵天也不用她操心這個,只問沈梨:“想簽死契還是活契?”

“唔,”想了想,沈梨道,“活契吧。”

若是簽了死契,這個姑娘就這輩子都要做她的丫鬟,奴籍脫不了身了,就連她身邊的桃枝當初柳姨娘買來也是簽的活契。

陸陵天點頭,竹一自覺接過菀姝的身契。

他将沈梨帶離這個角落,邊走邊說:“剩下的竹一會去辦,身契先放在耀王府,人你帶回去,往前看看,我再給你挑一個。”

沈梨沒想陸陵天還要給她再挑一個,那她身邊豈不是要有三個丫鬟了?帶回永昌侯府還不知道要怎麽說呢……

只是不等她推辭婉拒,陸陵天已經直接到一處人伢子那點了一個人,注意幹脆利落給了銀子人就帶過來了。

他挑的是個高個子的姑娘,瞧着很爽朗的模樣,不像是要作丫鬟的人。

沈梨正疑惑,就聽竹一道:“沈小姐,這姑娘叫紅羚。會武,是做侍衛買的,日後跟在您身邊王爺放心。”

啊,原來是侍衛。

沈梨對陸陵天買個女侍衛在她身邊的舉動略略思忖了一番,莫不是看到今天綠鴛以下犯上給她使了絆子差點讓她摔着,所以才買個會武的?

但她現在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綠鴛在外人看來定只是個例,這樣就買個女侍衛是不是太興師動衆了……

不過她本也看不透耀王殿下的心思,沈梨想自己現在好好受着就是了,回府後今日之事她也不會對趙氏有所隐瞞,左右這岔子也不是出在她身上。

挑了兩個人,陸陵天也沒有再多耽擱太久,一個時辰後便送沈梨回了侯府。

這次他不是将人送到門口便罷了,而是跟着沈梨進了府中。

看着前頭管家有些慌裏慌張跑遠要去通報的模樣,陸陵天心裏冷冷地笑了一下。

離着婚期還有二十幾日,他自是要敲打敲打這家人,免得他們為難了小姑娘。

玉瓊院趙氏聽聞耀王送沈梨回來人沒走反而已經進了侯府,當下便心裏一驚,趕忙火急火燎地去了前院相迎。

耀王來得太突然,永昌侯和沈二老爺現在都未在府中,趙氏作為侯夫人當然不敢怠慢,邊往前院去邊吩咐下人準備茶水。

等到了正廳前邊,堪堪與沈梨和陸陵天撞個正着。

趙氏定定地看了沈梨一眼,沈梨垂眸,忍着心裏一些不适,學着沈念筱的模樣上前去挽住了趙氏的手,擠出個笑來:“母親,我回來了。”

趙氏也面上寵溺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後看向陸陵天:“勞煩王爺了,還親自送筱兒回來。”

陸陵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與沈梨在一起時刻意收斂的冷戾現在隐隐可見:“侯夫人,今日侯府的丫鬟以下犯上,本王已經替侯府料理了。”

“後宅管理疏漏至此,侯夫人當是要自省一二吧?”

說罷陸陵天也未等趙氏反應,直接讓竹一将菀姝和紅羚帶了進來,下了吩咐:“這兩人就是本王送給沈小姐的,永昌侯府的下人如今并不能讓本王放心。”

趙氏根本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就被陸陵天給怼到了臉上,見耀王指的兩個丫鬟都走到了沈梨身後,她才發現綠鴛不在。

趙氏忍不住去看沈梨,以眼神詢問,握着沈梨的手都暗暗掐緊了。

沈梨輕輕咬唇,只能繼續演戲,驕橫道:“母親,綠鴛這丫頭心思不純,今日在長公主府不知是怎麽的竟對我胡言亂語!還害我險些跌跤丢了侯府的臉面,已經被王爺帶走了,這種刁奴我們侯府可不能要!”

趙氏勉強聽了個前因後果,但個中緣由卻不明,只是此時也不是能質問沈梨的時候,耀王帶過來的這兩個丫鬟也很麻煩。

不過趙氏眼尖,一看便知這兩人是剛買的,那身契……

“夫人,身契由我們王府來管,這兩個丫鬟是專門買給沈小姐的,日後想必她也是要帶去王府陪嫁的,就先讓她們在小姐跟前伺候着吧。”竹一笑眯眯道。

趙氏聽了一僵,這意思兩個丫鬟現在就要跟着沈梨了?可沈梨不是沈念筱啊!

她心思急轉,突然想到什麽,立刻張口想讓人帶兩個丫鬟去沈念筱的蘅蕪院,誰知如意算盤還沒打完,就又聽陸陵天冷着聲道:“你們兩人直接跟小姐回院,本王還有婚期一事要與侯夫人說。”

趙氏:……耀王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啊!

菀姝和紅羚都是被陸陵天買下的,自然是聽他的話。

菀姝十分自覺地走到了沈梨的另一邊,紅羚則站在稍後一些的位置,沈梨身邊一下跟了三個丫鬟,她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陸陵天:“王爺,那桃枝……”

她怕趙氏之後會把桃枝帶走,所以現在其實是故意提起想得陸陵天一句話。

果然,陸陵天如了她的意:“既然是你貼身的就繼續伺候着,這丫鬟的賣身契一起帶回王府。”

後半句話是對着竹一說的,但陸陵天的目光卻看着趙氏。

趙氏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出出攪得心頭都有些淩亂,現下根本說不出什麽其他的,只能順着陸陵天的話說:“我這就讓人将她的賣身契給王爺找來。”

陸陵天這才稍稍滿意了些,他又看了沈梨一眼,沈梨眨着眼睛對他福了福身子,帶着三個丫JSG鬟下去了。

心情無端的竟然還有幾分愉快。

在回院的路上,沈梨想了想剛剛陸陵天和趙氏幾番來回的對話,很快便覺出了點什麽。

趙氏應當是想讓人把菀姝和紅羚帶去沈念筱的院子裏,到時候她替嫁去侯府,這兩人總能覺出不對,自然會與耀王說的。

永昌侯府不僅想利用她替嫁,還想在将人利用了之後再一腳踢開,耀王妃的位置沈念筱不坐,也輪不到她來坐。

沈梨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個永昌侯府真是叫她覺得疲累。

比起在這個腌臜的侯府裏待着,也許早些去了耀王府她還能過幾天松快的日子。

思及此,沈梨的腦海裏突然又冒出了今日将小木書簽送給陸陵天時他臉上那不同于往日的張揚笑意。

若王爺知道了自己是替嫁,一直以來都在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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