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夏日陽光灼灼, 沈梨被陸陵天攬着站在陰涼處,身後還有丫鬟拿着一個輕紗團扇輕輕給她扇風。

而沈念筱,在悶熱的馬車裏坐着, 甚至連下去馬車外頭待一會都不行。

因為宮門防衛森嚴, 也因為, 外頭到處都是關于她的流言蜚語。

然而即便如此,今日這種時候她也不得不來。

只是, 看着沈梨如今的模樣,沈念筱根本忍不住心裏惡毒的怨恨。

她能因為王妃的身份擁有諸多優待, 而她,卻只能待在馬車上,忍着汗沁透裏衣的黏膩和惡心,還要竭力保持體面。

原本,當初若嫁進耀王府的人是她……

現在沈梨的一切便都是她的了。

沈念筱就這樣定定地看着沈梨, 卻見她只是平平淡淡地與自己對視了一會,眼裏沒有掀起半點波瀾。

然後,她便在侍衛檢查完馬車後恭敬的目光下, 與陸陵天一同轉身進了宮門。

甚至, 沈梨還被特許能帶着自己貼身的兩個丫鬟進宮。

看着那頭宮門裏走遠的背影, 沈念筱蒼白又陰沉着臉放下簾子,繼續沉默地在馬車裏坐着。

趙氏瞧着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又想到沈念筱現在尴尬的境遇,對沈梨更是恨得牙癢。

她伸手将沈念筱攬進懷裏, 輕輕撫着她的肩安慰:“筱兒莫要擔心, 你的親事娘會想辦法的, 至于沈梨……她現在的身份我們不能明着來, 但耀王一定早晚會有厭倦她的一天。”

趙氏說着, 眼裏閃過一點晦暗不明的光,那一瞬的神色好像有些扭曲起來。

金元節每隔十年宮中才會隆重設一次宴,有資格入宮的爵府均是攜一府之人進宮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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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府中小輩,無論嫡庶,除六歲以下孩童,均需随行入宮赴賀宴。

上一次宮中設宴時沈梨八歲,與祖母還尚在從澍水回京都的路上,沒能趕上進宮的機會。

今日宮宴将在酉正開始,在此之前,入宮的夫人們要攜府中女眷先去拜見皇後。

沈梨比外頭快一步入宮,去到鸾鳳JSG宮時未做等待宮人便将她引進了宮裏。

陸陵天還需去盯着看今日的巡衛是否安排妥當,在進宮後便與她分開了。

待沈梨進了後殿一看,貝萦雪和太子妃正在逗弄小皇孫陸靈均,長公主與皇後在說話。

都是自家人,沒有外人在。

沈梨讓桃枝和菀姝在院子一處與其他宮人和院裏主子們帶的下人一起侯着便是,自己朝他們走了過去。

陸靈均第一個發現她,擺脫了貝萦雪捧着他臉讓他嘟嘴的手,邁着小短腿就朝沈梨跑了過來。

“姨姨!姨姨!”

小胖墩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大家往他那處一瞧便看見沈梨來了。

貝萦雪歡快的朝她揚揚手,學陸靈均說話:“嫂嫂!嫂嫂!”

長公主嗔她一眼:“不要老是學你小侄兒,都多大了,還沒有點閨秀的樣子。”

貝萦雪吐了吐舌頭朝沈梨偷偷做了個鬼臉,敷衍地應了她娘:“是是,知道啦娘親。”

皇後看見沈梨,也笑起來:“阿梨來了,快過來坐吧,這兒涼快。”

眼下那些夫人們還未進宮,皇後也就索性到院子的大池塘邊納涼,與最先進宮的長公主話話家常,一會她要一一見過那些朝臣家眷,少不得寒暄問幾句話,是個大工程。

現下便放松放松吧。

沈梨也過去坐下,将費了老大力氣想讓她膝上爬的小胖墩抱起來,跟貝萦雪一起逗他。

小胖墩被她們逗的咯咯直笑,太子妃摸了摸他的頭,看着沈梨溫柔道:“最近王爺很忙吧?你若是在府裏覺得無事可以多來東宮找我,均兒總會念叨你呢。”

貝萦雪舉手插話:“我覺得找我比較方便!進宮太麻煩了!”

太子妃笑着打了她一下:“又沒有麻煩你,我想多與阿梨說說話不行麽?”

沈梨抱着小胖墩在膝頭晃了晃,被他一句“姨姨”反複叫。

她輕輕彎了眉眼對太子妃道:“說起來我好像還應該謝謝均兒,皇上給我封了縣主,是不是因為那次在皇伯母宮中的事?但那次我其實……”

那日她只是偶然“撿到”了亂跑的小胖墩,其實好像說不上“救”吧?

太子妃朝她眨眨眼睛,似是非是道:“父皇既然下了旨,那便是了。”

“你只當自己那日救下了從樹上掉下來的均兒,那日本也确實多虧了你,不然嬷嬷還不知要找多久,萬一他磕了碰了,也是有一大群人要遭殃的。”

雖說這件事的确稍稍誇大了一些,但聖旨如此說,誰還會置喙?

沈梨聰慧,這麽一聽自然也明白,這是為了讓給她擡身份這件事更加合理。

她扭頭看向皇後,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句:“我的事,勞煩皇伯父和皇伯母為我操心了。”

皇後只是笑笑:“本宮和皇上都是看着天兒長大的,你如今嫁給他,既然成了他的家人,那便也是本宮的家人,不必多客氣。”

即便皇後如此說,沈梨心裏還是感激,她剛準備再說點什麽,鸾鳳宮裏的大太監便來報:“娘娘,薛丞相夫人攜家眷來拜見了。”

看來是夫人們陸續進宮了。

“請去前殿上茶吧,本宮稍後就過去。”

皇後吩咐下去,待太監走後便與身邊沈梨幾人道:“你們與本宮一起過去吧,太子妃把均兒也帶着,就是見見朝臣的家眷們關心問候兩句,不要緊。”

說完皇後又去內殿重新整理了一下儀容,再出來時便帶着沈梨一行人往前廳去了。

沈梨沒有見過這樣的場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怯場,落落大方的淺笑着走在了太子妃一側。

後宮皇後為尊,長公主與太子妃随她左右,貝萦雪和沈梨則再次之。

随着她的腳步踏入鸾鳳宮的前殿,沈梨能感覺到有明顯的目光停在身上。

但她只是靜靜走過,在皇後給她賜了坐後便撫裙坐下,甚至還朝丞相夫人淺笑着點了點頭。

丞相夫人端莊持重,心裏對沈梨的身份有了個數,帶着身後的小輩們朝皇後行禮。

皇後作為中宮之主,今日主要是對這些夫人們表示問候和體恤,一些尋常話過後夫人們也就可以帶着小輩離開了。

有時候趕得巧了,還會一下見兩三家,前殿裏便會有些熱鬧。

比如這會兒,永昌侯府便與工部尚書府一同到了鸾鳳宮。

兩家是在宮道上遇見的,既然都要去拜見皇後娘娘,便索性結伴同行。

待她們一行人被宮人領進前殿,沈梨一眼便看見了之前在貝萦雪生辰宴上自來熟的範媛媛。

不過那時她是以沈念筱的名義去的,範媛媛這會也沒有認出她來,進殿後還往她這處瞧了好幾眼。

趙氏和工部尚書夫人帶着小輩們朝皇後行了禮,也朝沈梨看了一眼。

沈梨迎着趙氏的目光,神色清清冷冷。

一旁的工部尚書夫人想起最近聽到的一些小道傳聞,不動聲色的想,沒準那些還真不是空穴來風,至少現在看着,耀王妃與她娘家絕算不上親近。

皇後久居後宮,外頭若不是什麽轟動整個京都的流言八卦那便很少有能傳到宮裏來的,是以對于沈梨和永昌侯府的糾葛,她知道的并不多。

但皇後一早就知道趙氏他們待沈梨并不好,她對永昌侯府也沒什麽好印象。

賜了坐後,皇後照例是一番寒暄問話,偶爾長公主也會說幾句,而太子妃與沈梨她們算是小輩,這種時候除了打招呼,并不多話。

然而,在這話聊着聊着接近尾聲時,皇後準備再寒暄一句便讓人将兩家請去華天閣了,趙氏卻突然提起沈梨來。

趙氏:“王妃與小皇孫殿下真是親近,倒讓臣婦想起第一次帶她進宮時,小殿下那時便喜歡粘着王妃了,想來便是那次王妃對小皇孫施了援手吧?”

今日一直話少的沈念筱這下突然跟着這個話題聊了起來:“娘親,應該不是那日,那日我與王妃還有五妹妹得了娘娘的話一起去的後頭賞景,我提前回來了,但五妹妹與王妃一直在一起呢,我記得她與我說只是偶然碰到了在院裏玩耍的小殿下,并沒有救下呢。”

趙氏聽了連忙歉意笑笑:“那是我誤會了,只是想着王妃那次之後好像未再進宮裏,娘娘見諒,臣婦上了年紀,記性便時常不好。”

她雖這麽說,坐在對面的工部尚書夫人卻面上表情一變,立刻悄悄向皇後看去。

皇後看起來倒還是笑眯眯的,只是眼裏的神色明顯冷了下來。

趙氏這看似突然的一通話,心細的人一聽便知,是在說沈梨被聖旨賜封縣主的事。

她和沈念筱一唱一和,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沈梨那日進宮并沒有救小皇孫于危險中,而後來她應該也沒有怎麽進過宮了,那聖旨裏的事哪兒來的?

至于沈梨後來到底進沒進過宮,當然也是趙氏和沈念筱費了許多功夫去查的。

為的就是在今天這種時候,将話題引到沈梨身上。

畢竟,她們母女倆一直以來在沈梨面前作威作福慣了,如今卻因為沈梨一而再再而三,最後落到這種境地,哪啃輕易善罷甘休?

皇後面上帶笑,卻眸色冰冷地看了趙氏一眼。

常居上位的人,這一眼壓迫便叫趙氏暗暗咬了咬牙,只覺得背後都冒出一層細汗來。

然而,沉默了片刻的前殿,最終皇後還是淡淡道:“是麽,既如此,永昌侯夫人該在府中靜養些時日,還是少操心旁的事為好。”

因着今日是特殊日子,開國先祖誕辰設宴一是為紀念,二也是為犒勞朝臣。

皇後即便心裏再不悅,也只能先警告一句,将事情揭過。

她是沒想到永昌侯府的人竟然會膽子大到這種程度,跑到她面前來質疑聖旨,是不是瘋魔了?!

而沈梨卻在這時目光冷淡地看向了趙氏母女,唇邊似笑非笑道:“母親看來真的是記性有些不好了,那日我因為在樹下接住了小皇孫,還得了太子妃贈的一支簪子,母親忘了麽?”

說完她又瞥了沈念筱一眼:“我倒想知道四妹妹是如何問五妹的?當日你确實也未與我們在一處,想來五妹說的應是惟妙惟肖,四妹妹就好似瞧見了似的。”

貝萦雪坐在她身邊,聽了這話差點笑出聲來,小表嫂好陰陽怪氣,但治沈念筱可不就得這樣。

沈梨知道趙氏她們挑在這個時候提起這茬就是料到皇後礙于這種日子不會大肆怪罪。

至于往後,永昌侯如今官位無實權,沒什麽可拿捏得,皇後說到底也是後宮的娘娘,能插手的無非就是姑娘們的親事,她們只覺得總不可能比現在的情況更壞了。

左右,趙氏母女現在便是怎麽樣都要給她找不痛快,讓她不得好過就是。

但沈梨不想因為她而讓皇後娘娘平白忍下這口氣,畢竟他們是為了給她擡身份才下了那道聖旨。

趙氏想在工部尚書夫人面前暗指她縣主的身份不合規矩,她在這個苗頭出鸾JSG鳳宮前就要先掐滅在搖籃裏。

沈念筱見沈梨當面便駁了她的話,臉上的神色抽了抽,倏地看向一直縮在一旁沉默不語毫無存在感的沈莓:“五妹妹,你當時是怎麽說的?”

沈莓突然被問,吓的一哆嗦,她的膽子本就小,現在又是在宮裏,竟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這段時日在永昌侯府裏她的日子不大好過。

外頭再傳的與四姐有關的流言她也多少有聽說,母親和四姐心裏不痛快,便會把氣都撒在他們這些庶出身上。

如今府中大房的庶出只剩她和小六兒,小六兒是男孩,父親還會看上兩眼,母親不好太過為難,只是她便不同了……

沈莓在心裏嘆了口氣,咬着唇逼迫自己擡頭,卻一下便對上了對面三姐那雙溫柔的眉眼。

三姐如今是王妃了,看她時卻依然溫柔又帶着一絲撫慰的神色。

她想起沈梨歸寧那日給她送的那套精致頭面,又想起第一次進宮時,母親不快,她們兩人最後被趕下馬車只能步行回府,沈梨在路上與她說了一番話。

三姐說,她要堅強些,勇敢些,不能叫永昌侯府這個張牙舞抓的怪獸将她吞了去。

沈莓的手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三姐是在永昌侯府待她最溫柔最好的人,在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會偷偷幫她和小六兒。

如今她也想幫三姐。

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沈莓終于直視沈念筱的目光,低聲道:“四姐,我說的是那日與三姐在皇後娘娘的園子裏看花,三姐看到旁邊的矮梨樹上趴着一個小娃娃,當時我們還不知那是小殿下,他未抱穩樹枝跌了下來,是三姐險險接住的。”

“三姐護着小殿下還跌了一跤,這才弄髒了裙子,皇後娘娘還讓三姐換了郡主的衣裳。”

“所以是四姐記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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