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逢

那個少年正是伊靈。

他感激地坐上皮特大叔的馬車，開始同他閑話。

“你從哪兒來？”皮特大叔問道。

“我從愛良來，一個很遠的地方。”伊靈回答道，“那裏有點兒冷，冬天經常下雪，也不怎麽開花，與明薩魯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地方。”

“哦？下雪？明薩魯不會下雪。”皮特大叔來了興趣，“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雪哩，雪長什麽樣子？”

伊靈眨眨眼：“白的，冷的，純潔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也是一種花兒，但它沒有香味。”

“聽起來不錯，你的家鄉很棒。”皮特大叔毫不吝啬自己的誇贊，“冒昧問一句，小夥子。你不辭辛苦來這兒做什麽呢？”

“來上學，還有……”伊靈垂下眼睑，“尋找我的母親。”

皮特大叔沒有預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他原本以為可能是找工作謀生之類的。

“抱歉，祝你順利。”他并沒有多問，也沒有在心裏揣測背後的“悲慘故事”。

馬車加快了速度，在清風拂來的陣陣花香中停在了一棟房子前，二樓挂了一塊牌子——銀星旅舍。

“到了，我猜你說的是這家。這是離明薩魯港口最近，也是最大的一家旅館。”

伊靈利落地跳下來，轉身道謝：“感謝您，您的恩惠有機會我一定報答。”

皮特大叔沒把這話放在心上，他揮了揮手：“再見，小夥子。”

伊靈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喊住皮特大叔，莫名地笑了笑：“大叔！我聽說，比起楊桃，小羊們好像更喜歡吃蜜桃啊。”

“……”

“蜜桃？”皮特大叔頓了一下，看向伊靈消失在旅館大門的背影，“他怎麽會知道啊？”

＊

這邊，伊靈走進了銀星旅舍，有年輕侍者上前來問他需不需要住宿。

“我想我可能需要在這兒住一晚，但是在此之前——”伊靈禮貌說道，“我需要問一個問題。”

“只要我知道，無所不言，先生。”年輕侍者并沒小瞧眼前這個半大小子，他的前輩告訴過他，做他們這份工作，最忌諱的就是看輕顧客。

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走進來的乞丐究竟是不是隐藏的富翁。

這是前輩的親身體會。

“請問，勞遜先生住在這裏嗎？”伊靈悄悄問道。

“勞遜先生？”年輕侍者回憶了一下，點頭，“我們這裏确實有幾位勞遜先生，您還能提供更詳細的信息嗎？”

他撒謊了。

其實，整個銀星旅舍只有一位勞遜先生。這個姓氏在明薩魯十分少見，一聽就像是外來的客人。

但為了安全起見，他只能這樣說。

畢竟，他首先要為已經住進來的客人負責，不是嗎？

“他還帶着他的女兒，一個黑頭發的漂亮姑娘。”伊靈盯着年輕侍者不動聲色的臉，疑惑地皺了皺眉。

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啊，一對父女，女兒黑色頭發，漂亮。

伊靈心想，難道這個人以為我是騙子嗎？

他補充道：“他叫馬文·勞遜，我是他的、他的朋友，先生。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麻煩請他下樓來嗎？”

“我敢保證他一見到我就會認得我的。”

這真誠的話語和面龐讓年輕侍者已經相信了八分。他笑着颔首道：“我馬上請他下來，稍等。”

說着他行了個輕快的屈膝禮，噔噔噔上樓去了。

等他回來時，身邊跟着一個老人，披着鬥篷。正是好久未見的勞遜先生！

伊靈眼睛一亮：“勞遜先生！”

“這位說他是您的朋友，勞遜先生。”年輕侍者略帶戲谑意味地說道。一個老人和一個孩子，他們是朋友！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種跨越輩分的朋友關系。

“啊，是的，沒錯。我們是忘年交。”勞遜先生激動地給了伊靈一個大大的擁抱，“你可終于來了，我的小貴客。”

“他需要一個房間，就安排在我們隔壁，可以嗎？”勞遜先生挽住伊靈的手臂，笑問年輕侍者。

“當然可以，勞遜先生。請跟我來。”年輕侍者彎腰遞手，“我需要先登記您的姓名。”

“伊靈。”

“姓氏呢？”

伊靈思考了一會兒，說：“我沒有姓氏。”

見年輕侍者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他改了口：“非要有一個的話，那就格吉爾好了。”

格吉爾是麥克叔叔的姓氏，只是他長年住在郊外，遠離人群，幾乎沒有人知道。

“身份信息是不能随意敷衍的，先生。”年輕侍者嘆了口氣，“您還需要出示一份證明，比如，包含您家庭地址的信件，或是包含您姓名的特制車票、船票。”

不巧的是，這兩個伊靈都沒有。信件留在了愛良，船票也不是特制。

“只是要證明我這個人确實存在的話，入學通知書算不算呢？”

他拿出那封薔薇封皮的入學通知書，擺在年輕侍者面前。

“這是……”年輕侍者有些吃驚，“紅荊學院？！”

顯然，他認出了紅荊學院的标志。

“是的，我只有這個，可以嗎？”伊靈說道。

年輕侍者激動道：“當然可以！”他懷着欽羨翻開查閱，瞥了一眼開頭。

确實是只有一個名字，而沒有姓氏。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他鄭重在顧客姓名那裏記下“伊靈”，将入學通知書雙手遞還給這位不可貌相的小客人。

伊靈就這麽在銀星旅舍住下了。他托勞遜先生替他墊付了兩天的價錢。

他想着，後天就要開學了，如果學校可以提供住宿，那他也就不需要再在這裏繼續住了。

拿到房間鑰匙後，伊靈先去找了勞遜小姐。

“伊靈！”

穆琳依然圍着面紗，只是她整個人都變了。

她換下了小姐們華美的裙子，穿上了騎裝，可飒爽的騎裝卻沒有掩蓋住她的憔悴。

她的生命力仿佛在緩慢流失。

“你還好嗎，勞遜小姐？”伊靈擔憂地問道。

“一切都好，請進。”穆琳眼裏流露出喜悅的笑意，她請伊靈到待客的圓桌邊坐下，給他端來茶點。

“你怎麽樣，伊靈？他們有沒有傷害你？”穆琳語氣殷切。

說到這個，伊靈一下子來了勁兒，他對自己的冒險滔滔不絕，隐去了變貓那一段，只說自己遇到了貴人，被他搭救以後坐上了來明薩魯的船。

“太危險了，太危險了。”穆琳喃喃道，臉色蒼白。

忽然，她拉住伊靈的手，噗通跪在了他的面前，仰頭落淚道：“我太對不起你了！明明我也預想到會有危險，但我還是默認父親找人幫我。”

伊靈被她吓了一跳，趕緊要扶她起來。

穆琳搖搖頭，努力平緩自己的情緒：“請讓我就這樣把話說完吧，伊靈。”

“這些天我其實一點都不好。我時時刻刻在遭受良心的譴責。我知道父親也是這樣，他是一個好人，但是為了我，他做了不好的事。”

“你年紀比我還小兩歲，我卻躲在你身後。伊靈，你越是這樣蠻不在乎，越是這樣善良，我就越無地自容。”

伊靈拍拍勞遜小姐的肩膀，表情略微嚴肅起來：“可是，人總有害怕、無助的時候。我幫了你，也有人幫了我，我們大家不就是要互幫互助的嗎？”

“再弱小的人也是有力量的。把這份回報的心意珍藏起來，以後遇到其他需要幫助的人，可以拿出來幫助他們啊，勞遜小姐。”

“何況——”他俏皮地揚起嘴角，“我并沒有白幹不是嗎？勞遜先生可是許諾了要送我十五個金幣啊。”

話說到這裏，穆琳緩緩站了起來，她扯下面紗，露出那道猙獰的疤痕，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哀婉的神色逐漸明朗。

“是的，我們還欠你十五個金幣呢。”

她舒展眉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