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8支箭

還是同樣的夢。

“芋,我和孟洛現在出發,大概一小時後到你那裏,你準備準備啊~”

電話那端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夏芋在B市城郊的樹林裏架好了照相機,招呼300塊一天雇來的臨時助理調試布景。

“好哦,快到了給我打電話。”夏芋說。

對方答應,即将挂斷電話時,夏芋又突然想起,“哦,對了,我訂了好多海芋,你記得囑咐老孟吃過敏藥啊!”

“知道啦,夏大攝影師,你早在一個月以前就念叨這件事了,老孟的花粉過敏本來沒有那麽嚴重,給他嬌弱得,說吃了過敏藥,非要我開車……”

夏芋笑笑,“抱歉,我有點緊張了。”

“安啦,第一次拍人像就是最好朋友的婚紗照,給誰誰都緊張啊,但是我們都相信你……是不是,老孟?”

電話那端的背景裏傳來孟洛的聲音,混合着滋滋的底噪:“沒錯~夏大攝影師好好幹,争取往人像攝影方面也發展發展,成年累月地追着獅子跑,連個戀愛都顧不上談。”

夏芋無奈笑笑,“挂了挂了,我可不想再聽老孟唠叨了,待會見!”

周夢真的笑聲很好聽,笑了一陣之後說,“待會見。”

下一秒,一股飓風迎面刮過,将夏芋高高卷起,卷到山腳下盤山公路的入口。一輛載滿了新鮮海芋花的小卡車與一輛私家車相撞,頓時,私家車的車頭升起了滾滾黑煙。

夏芋被風狠狠掼在地上,摔得他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叫嚣着疼痛。

可他還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扒開圍觀的人群和趕來的消防兵,直直往私家車的方向走。

“老孟,真真!”夏芋朝他們喊,可他們倆躺在車裏,閉着眼睛,沒有人回答他。

“老孟,真真,醒醒!你們快醒醒!”夏芋被人攔住,那些人告訴他事故現場有爆炸的危險,不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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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我得、我得給他們拍結婚照呢,男的叫孟洛,女的叫周夢真,我們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要把他們叫醒,我得給他們拍照的!”夏芋慌亂地解釋着,淚水順勢留下。

濃煙已經在他的臉上蒙了一層污濁,他的眼淚變成了黑色。

夏芋狼狽地跪在地上,“求求你們了,你們讓我去吧,我不怕爆炸,他們是我朋友,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

“先生,你冷靜一下……”話音未落,巨大的轟鳴聲響起,黑煙瞬時籠罩了夏芋的整個世界。

爆炸過後,無數花朵的碎片從天空中落下,原本白色的花瓣已被染成黑灰色,兀自打着轉,覆蓋在三具看不出樣貌的黑影上面。

之後便是冗長的、無邊無盡的黑暗,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地下墜,耳邊不斷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夏芋,你怎麽回事?”,“怎麽不接電話?”,“怎麽退學了?”,“為什麽不告而別?”,“你現在在哪裏?”

……

鳥啼聲逐漸蓋過消防車的警報聲,終于,夏芋從沙發上睜開了眼睛。

他的懷裏還抱着半罐啤酒,胸前灑了些液體,一夜過去也沒完全蒸發,和身上的冷汗混合,觸感有些黏膩。

在沙發上睡着的最大弊端就是,第二天醒來會全身酸痛,尤其是脖頸,僵得動都動不了。

夏芋扶着脖子,從沙發上坐起來,沒留神,懷裏的啤酒罐砸到地上,剩下半罐啤酒在瓷磚上汩汩滾湧開來。

“呼——”他深呼吸,認命地站起身,跨過那一灘啤酒,去衛生間取清潔用具。

路過玄關時,對門傳來開門聲,一道元氣滿滿的聲音隔着他的防盜門傳進他家,“我去上學啦!”

随後是噔噔下樓的腳步聲。

邱阿婆追到門前,朝樓下喊:“晚上給自己加個雞腿哦,別舍不得錢!”

再聽到邱比特的聲音,已經是從廚房的那扇窗下了。

只聽那個永遠朝氣蓬勃的少年對着自家的窗戶喊:“今天的加餐是鹵牛肉,我一定吃!”

每天清晨,陽光都會光顧夏芋家的客廳,淡黃色的光芒正打在那張小鹿的照片上。

夏芋拿着拖把出來,站在照片前端詳了一陣,覺得還是這只小鹿更可愛。

至少小鹿不會利用他的同情心,求他辦事或說謊。

清理完客廳,夏芋洗了個澡,去市區參加心理互助小組的活動。

他本人一直對這樣的活動頗有微詞,無奈舉辦活動的是他導師的妻子,導師是他在灰暗日子裏唯一的精神依靠,師娘一個人在國內創業,他應導師的囑托,每周去一次,順便看望師娘。

其實他心裏清楚,是導師和師娘放心不下他。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兩年了,他還是沒能走出陰霾,只好斷絕除導師外的一切人際關系,灰頭土臉地來到M市。

到達師娘的事務所時才十點過半,距離互助會開始還有半個小時,夏芋敲敲師娘辦公室的門,探個腦袋,問:“我能進來嗎?”

師娘在工作中習慣使用英文名,Ashley,聞言擡起頭,單手摘掉閱讀鏡,柔聲說:“Of course!”

“芋,最近好嗎?”師娘招呼他坐在自己辦公桌的旁邊,和他拉起家常,“都是因為這波疫情,本來回國的機票就貴,你師父好不容易買好了票,結果他的航班被突然取消了!”

夏芋暗自松了一口氣,表面上仍假裝不舍,“好可惜啊,又見不到老師了!”

師娘看穿卻不說穿,只問他,“今年還是不打算複學嗎?”

夏芋朝她笑笑。

“芋,你試着先接受一個階段的咨詢好不好?我也可以給你安排別的咨詢師……”師娘勸他,“只剩一年就能從NYP畢業了,放棄了着實可惜。”

夏芋雙手交叉疊放在腦後,大喇喇地說:“沒什麽好可惜的,我不想再拍照了……其實我也沒有那麽喜歡拍照,之前年紀小不懂事,總以為拿着相機到處走很酷。等真正接觸到實際知識了,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感興趣。”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師娘問他,“喝酒?享樂?還是逃避?”

“诶诶,我可不是您的客戶……”夏芋朝她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說,“您的咨詢費那麽貴,哪能讓我白占您便宜?”

他走到門口,“您剛才也和我聊了這麽多了,渴了吧?”,“我請您喝咖啡,抵您跟我聊天的錢,行不?”

師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每次都這樣!”

夏芋不搭茬,問說:“中杯拿鐵?”

“嗯,”師娘點頭,“買完直接去活動室就行,今天在那裏。”

這日互助小組的活動換了種形式,以往是一群人坐成一圈,一個接一個地講述這一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感受。

今天他們兩兩結為一組,來回抛擲巨大的海洋球給對方,在抛球的同時,可以随意講一句話。接到球的另一方無需提供任何反饋,但與之交換,也要随意說出一句話。

這個活動能夠刺激雙方的表達欲與分享欲,有的小組的兩人最後聊了起來,抛擲海洋球的過程成為了聆聽和交換彼此心聲的過程。

有的小組的兩人則是借機說出了自己心裏的一直無人傾訴的話,因為無需提供反饋,他們也不需要背負任何交流壓力。

和夏芋同組的是個愁眉苦臉的上班族,每次抛出海洋球的時候,都會伴随着一聲惡毒的咒罵,對象一般是他的上司和同事;夏芋樂得清閑,開始背誦各種酒類的調配方法,他相信對方也并不在乎。

誰知,在活動尾聲,對方突然向他提問:“你快樂嗎?”

由于動作是慣性,回答也是慣性的,夏芋想都不想就說出了自己的心聲:“過去在地獄,這兩天偶爾看到了人間。”

說出口的瞬間他就後悔了,這是什麽鬼游戲?

“哦?”上班族産生興趣,“什麽時候會覺得你在人間?”

夏芋有些恍惚,腦中飛速浮現出了一個答案,理智卻告訴他這樣不行。

不行不行,不能說出口!

深藍色的海洋球朝他砸來,他卻忙着捂住自己的嘴巴。随着活動結束的提示聲響起,海洋球砸在他的額角,又被彈開,斜斜砸在空地上。

夏芋喃喃:“我究竟在想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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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想你老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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