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0支箭
這樣的要求邱比特當然不會聽,和圍觀的人一起将女人扯開。那女人崩潰地坐在地上,放聲哭嚎。
夏芋渾身都軟趴趴的,分明是受了欺負的人,卻看不出一點委屈或憤怒,繃着一張臉任邱比特将他從地上拉起,再牢牢抱進懷裏。
學校的保安聞訊趕來,看到地上的女人,怔了一下:“張、張教授……”。女人聽到這麽一聲,情緒愈發激動,哭喊着:“我不是教授,我只想要我的女兒回來,你們有誰能懂?你們做過媽媽嗎?有自己的小孩嗎?”
說罷突然冷靜,默默從手提包裏摸出一根筆,身體猛地從地上彈起,狠狠撞向不遠處的夏芋。
由于不知道女人和夏芋的關系,邱比特一邊哄着夏芋,一邊分神在女人身上,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裏分析事态。見她有所動作,邱比特來不及求助,抱着夏芋調轉方向,不算尖銳的圓珠筆就刺到了他的後背上。
圍觀的人愈多,一些學生手拉手将夏芋和邱比特擋在一個圈裏,防止女人突然襲擊;女人則被保安控制着,畢竟是教授,幾個年輕保安不敢拉也不敢拽,堪堪扶着她,勸她冷靜情緒。
人群裏有人報了警,能聽到警笛聲由遠及近。女人虛脫地倒在地上,終是不再說話;夏芋也面色慘白,幾乎是癱在邱比特的懷抱裏,後背一層接一層地滲出冷汗,落了水一般地抖動着。
到達警局不久,大學的領導與女人的丈夫匆匆趕來。由于當事者不配合做筆錄,邱比特只能從其他人的口中了解一些信息。
女人是周夢真的媽媽,周夢真和夏芋關系親近,夏芋間接導致了周夢真的死亡,所以周媽媽心裏一直記恨着他。
這次在自己教書的大學裏看到了夏芋,在自己女兒的忌日上,間接的殺人兇手卻交了新的朋友,和人談笑風生,周媽媽一時氣不過才情緒失控。
周剛從手機裏找出診斷書,“民警同志您看一下,我女兒剛出事的時候,我愛人被診斷出重度焦慮和中度躁狂,在家裏休息了一年多,最近才複職回學校教書。如果不是今天不湊巧,遇見了小夏,她不會随便打人的。”
校方代表也怕多生事端:“沒錯,這個我保證,張教授在學生之間的口碑一直不錯,複職的幾個月裏一直盡職盡責……我們看對方孩子也沒有繼續追究的打算,畢竟是高校教授,可不好留下什麽案底……”
小民警看過了材料,只跟他們笑笑:“還是要看兩位當事人的态度。”
隔了一會兒,走廊上的一扇門打開,夏芋一臉疲倦地走出來。他走近,拉了拉邱比特的上衣,“我們回去吧。”
“你沒事了嗎?”邱比特關切。夏芋不回答,悶着頭往出口走。
天已經黑透,兩人錯過了回家的高鐵,需要找個酒店再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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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周剛在派出所門外叫住他,“小夏,叔叔想跟你道歉,今天是你阿姨不懂事,讓你受委屈了……”
夏芋默然,緩慢地搖搖頭。
“你不該承受這些,這不是你的錯……”周剛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前兩天見到你哥了,他說你切斷了和家裏的聯系,學也不去上,跑到別的城市生活……我其實挺擔心你的,但你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夏芋擡起頭,啞聲問:“您不怪我嗎?”
“怪你幹嘛?”周剛苦笑,“世事難料,夢真也不知道會發生那種事吧。真的要追責,也是那個死了的司機的責任,又不是你開車撞了他們。”
“她媽媽就是無法接受,所以才遷怒于你。這件事我也有錯,之前聽她說你的不是,我只當她在發洩,她都那樣了,有個能發洩的出口也是好的,所以就縱容她對你的積怨越來越深,今天才打了你。”
周剛退開一步,向夏芋和邱比特深深鞠躬,“叔叔求求你們了,不要把事情鬧大,我怕她媽媽想不開,一直糾結這件事。”,“之後我會好好開解她,讓她堅持去看心理醫生,不會給你們的生活造成負擔的。”
見周剛這樣,夏芋的神情終于有所緩和,搖着頭說自己沒事,剛才在警局也簽了回執,并表示不會提告或追究。
“你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周剛眼睛裏含着淚,夏芋這才注意到,周叔早已頭發花白,眼裏威嚴不再,全是悲戚。
他繼續說:“我們也是可憐的父母,但是咱們都沒錯,知道嗎?”
邱比特扶着夏芋離開,最後還是回到了之前住的那間酒店,住進之前住過的房間。
進了屋,邱比特将夏芋裹到被子裏,燒了壺熱水,進洗手間燙了塊毛巾,給夏芋擦臉。
夏芋像丢了魂一樣,任他擺弄,額角的傷口結了層淡黃色的凝固物,毛巾只是輕輕地掃過,夏芋的眉頭便是一緊。
瘋子!瘋女人!邱比特在心中埋怨周媽媽,接着又開始埋怨自己,如果他早一點反應過來,夏芋也不至于受這麽多傷。
他讓夏芋靠在床頭,取來剛才跟前臺買的消毒棉片和藥膏,小心地塗抹。
“呼——呼——”邱比特湊到夏芋的額前,小心地吹氣,又問他:“還有哪裏痛,身上哪裏受傷了?”
夏芋呆呆地看了邱比特一陣,說:“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她打了你那麽多下,怎麽可能只有臉上這點傷?”邱比特把客房服務送來的冰袋塞到夏芋手裏,“自己敷一敷臉,都腫了。”
既然夏芋不說,邱比特就打算自己檢查。他扯開夏芋的被子,撩起他的短袖,就着昏黃的燈光看。
夏芋還是很瘦,肋骨細細凸出幾條,前胸至小腹全是大塊的淤青,有些已經開始泛紫。邱比特氣得牙顫,質問說:“這叫沒有?!”
“她下手怎麽這麽毒啊,把人打成這樣?!”邱比特擠了點藥膏在指腹,輕輕塗在淤青處,“都被打成這樣了,為什麽不追究她的過失,長輩就能随便打人嗎?”
夏芋揉揉眉心,說:“是我欠她的。”
“可那個叔叔明明說你沒錯!”
“你不懂……”
“那你能講給我聽嗎?”邱比特說,“我是不懂,可是我關心你,你被人按在地上打,我想起來就覺得揪心。都是我沒保護好你。”
邱比特說着,眼睛又開始泛濕,看得夏芋心慌。
“夏芋哥,你跟我說說吧,我們不是朋友嗎?你知道我過去的事,我也想了解你的過去。我保證不跟別人說,你就告訴我吧,好不好?”邱比特懇求。
夏芋還是不肯說話,攔着邱比特的手,不讓他再上藥。
“那我問你問題,你來回答,好不好?”邱比特打算換個方法和他交流,“你覺得你害死了周夢真,是不是?”
夏芋看着邱比特,邱比特也不回避視線,認真地看着他,睫毛上挂着淚珠。
夏芋點點頭。
“好。可是周夢真的爸爸說你沒有錯,錯的是那位司機,所以周夢真出事的時候,你不在現場,對嗎?”
夏芋終是受不了邱比特赤誠的眼神,低下了頭:“……嗯。”
“那你為什麽覺得害了她?她是在去見你的路上出了車禍,是嗎?”
“是。”
猜想果然是正确的,邱比特不由握上夏芋的手,好涼。他繼續問:“你和周夢真,是男女朋友?”
“不是……”夏芋頹然,“夢真和我是好朋友,還有一個朋友叫孟洛,他和夢真打算結婚了,約好給他們拍婚紗照……那天他們在路上出了事故,一起沒了。”
此刻,邱比特感覺有人正一下一下地撕扯着他的心髒,怎麽會是這樣,夏芋怎麽會經歷這樣的事情?
再結合今天聽到的信息,原本混亂的拼圖逐漸變得完整。夏芋因為好朋友的死而深深自責,放棄了大好前途和親人舊友,躲藏在另一座城市裏頹廢度日。
他不再拍照,也不去讀書,他虛度自己的人生,當作對好朋友的死亡的懲罰,不再向誰吐露真心,什麽都不在乎……
怎麽這麽傻啊?
邱比特放任淚水落下,用力抱住夏芋,像撫摸小動物一樣,一遍一遍,一遍一遍輕撫他的後背,在他耳邊輕語。
“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善良了。”
“是她太壞,她太自私,她沒有誰可以怨了,所以将怒氣全部發洩到你的頭上。”
“你沒有錯,錯的是命運,是上帝,是老天爺!你會變好的,你一定會變好的,這是老天爺欠你的,你一定得走出來……”
聽到這裏,夏芋一軟,笑了。他揉了揉邱比特的自然卷,“哪有這麽容易?”
“我會陪你。”邱比特躬着後背,與夏芋額頭相抵,“夏芋哥,我會陪你的,不管要多久我都陪你。”
“夏芋哥,我不想看你一個人,我的心要疼死了,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邱比特又再懇求,他知道善良如夏芋,總是很難拒絕他。
“夏芋哥,你就讓我陪着你,好不好?”
夏芋将頭移開,一臉不解:“你……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你。”邱比特聲音顫抖,這絕對不是告白的最好時機,事實上,這個時機糟透了。
可如果現在不說,他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對夏芋說這樣的話呢,要以什麽身份向他施予關心,又該用什麽身份去保護他?
“我喜歡你,夏芋哥。我很喜歡你。”有些事情一旦張口就再沒回旋的餘地,邱比特也不打算回頭,他喜歡夏芋,他要得到夏芋的愛。
“你不用回答我什麽,我也不指望你能接受我,只要你別推開我。”邱比特說,“我害怕你推開我,不過,現在就算你推開我也無所謂了,你推開我我就再跟上你,我纏着你,我想讓你好。”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夏芋的眼睛失了焦,不知該如何面對。邱比特講完,靜靜觀察他一陣,晃了晃,“夏芋哥?”
夏芋突然想起什麽,揚起手臂,撫上邱比特的後背,問他:“你背上是不是也受了傷?”
他還惦記着剛才邱比特替他擋下的圓珠筆的刺傷,所幸當時周媽媽已經脫了力,筆帽部分也并不尖銳,只造成小範圍的淤青。邱比特在警局的時候做了簡單的處理,現在幾乎沒有痛感。
可是夏芋的關心,還是讓他的心軟成一灘。
“夏芋哥啊,我的寶貝~”邱比特終于放松地笑了出來,他拉着夏芋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我都疼哭了。”
夏芋的拇指動了動,摩挲他微濕的眼角。
如今只剩心疼,認識夏芋之後,邱比特的心髒仿佛壞掉了,經歷過沒由來的悸動、欣喜、煩躁、抽痛……
現在想想,大概都是因為喜歡夏芋。太喜歡了,太喜歡了,所以心髒像個懵懂卻誠實的鏡子,喜歡的人的快樂與難過,反射在他的心裏,跟随着感同身受。
邱比特張了張嘴,喚他:“夏芋寶貝……”
夏芋怔住,覺得自己聽錯了,“你剛才叫我什……”
話沒說完,剩下的字句就被人堵在嘴裏,嗚咽嘟哝,全都被莽撞的舌頭卷着,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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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
今天也還算長吧~這周的周二到周四出差,寫不完的話會提前在評論區請假,但大概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