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五】和謊言一起迷離

☆、012【五】 和謊言一起迷離

張老師只說同學兩字,并沒有直接點名,泊燕這時候只好裝傻,把臉頰低低伏在課桌上,恨不能鑽進桌兜裏去。那會兒安排座位的時候,本來她這個位置是小遠的,泊燕因為要與死黨同排便于随時保持交流,于是便要求小遠跟她調換。小遠身高比泊燕略高些,此刻坐在她前面,正好可以把她擋住。

“對不起,老師,”小遠見張老師走過來,不由先站起來替泊燕頂罪:“是我不好,我會注意的。”

張老師分明聽出剛才說話的是女孩的聲音,一時怔了怔,便又重複她的疑問:“這位同學,我問的是剛才誰在低下偷偷發笑,你确定是你嗎?”

小遠誠懇地點點頭:“老師,是我犯了錯誤,我願意接受懲罰。”

張老師左右瞅了兩眼,微笑問:“既然這樣,那你說剛才跟你在低下溜小差的人又是誰?”

旁側的兩位男同學一直都很安靜,自然沒溜小差,見老師如此發問,不由也拿眼睛盯着小遠,

“沒有誰,”小遠臉頰一紅,低下頭說:“剛才我是自己跟自己說話。”

哄堂大笑。也許大家覺着只有白癡才會自己跟自己說話,大白天夢游!

“安靜,安靜。”張老師的兩只手不由往空中一擺,想要制止大家的起哄。但是教室裏氣氛一熱起來,便多有趁火打劫、渾水摸魚者,因為此時無論怎樣鬧,都不容易被老師察覺。嗡嗡亂亂同學們正七嘴八舌鬧着,終于下課鈴聲響了,此事方告一段落。

課間休息張老師單獨把小遠叫去了她的辦公室。雖然小遠這次替泊燕背黑鍋,但泊燕一點也不領情,在她看來,小遠簡直太沒骨氣了,還是個男生呢,開口就向老師說對不起,就差跪地求饒了。泊燕在小學的時候便早有這種經驗,通常遇到這樣的情況,她對付老師的秘訣就是“打死也不承認”,只要不承認,老師也沒辦法,當然,要做到如此,第一必須先得自己人緣好,得敢保旁的同學沒人前去偷偷告發才是。

泊青趁着短短的課間休息時間從對面那棟樓一路爬樓梯跑過來,他只見到了泊燕,沒看見小遠。泊燕見哥哥是過來瞧小遠的,于是嘟着嘴撒謊說:“我哪知道他去哪兒了,他這個人沒心沒肺,一下課就溜出去玩兒,我不知道。”泊青本來是擔心小遠剛剛轉學會出什麽狀況,這才跑過來的,站在樓廊裏等了片刻,最後仍舊沒見到小遠,所以只好又繼續奔回去上課。

泊燕的那位死黨于曉穎,兩眼一直盯着泊青,等他走了以後才不由問泊燕:“哎,你哥哥長得好霸氣哦。”泊燕悻悻一笑:“那當然。哥哥待我可好了,為了能夠每天騎單車帶我上學,他寧願留級來陪着我呢。”于曉穎是家裏的獨生女,聽她這樣說,立時表示驚訝:“哇,你哥哥好偉大,泊燕,真羨慕你,我為什麽就沒有這樣的一個哥哥!”

泊燕自說自話不惜歪曲事實來滿足自己小小的虛榮心,終于又一次等償所願。死黨就是死黨,于曉穎不管三七二十一,對泊燕的話絲毫沒有産生懷疑,很快她便把泊青留級的事傳揚了出去。班裏的同學當然說什麽的都有,現在新時代了,他們大部分皆為獨生子女,陸家那是因為榮立“特等功”拿到了政府的特許才有的泊青兄妹,一時吃醋的、八卦的、不平的,紛紛揚揚,絡繹不絕。泊燕沒想到班裏竟有這麽多不以為然的聲音,但是她覺着大家不過是嫉妒罷了,越被嫉妒她便更有一種滿足感。

唯有令泊燕尚自心存忐忑的仍是她與小遠的關系。小遠與他們兄妹每天在學校裏同進同出,尤其他騎着的那輛粉紅色單車更是讓人紮眼,與小遠在教室同一排的男生,短短的幾天時間已經對此詫異過許多次了。泊燕總裝出一副與小遠形同陌路的樣子,冷冰冰地對前來詢問的男生給以回擊:“別來問我!我跟他半點關系也沒有。”雖然她這話很起作用,基本可以擊退一大批前來打探八卦的同學,但是自從開學那天小遠替她背了黑鍋,不知道的還罷了,于曉穎是當事人,聽她這麽說,便第一個站出來質疑。

又是于曉穎,泊燕不由得有一種“有苦難言”的感覺。

下課間隙泊燕把于曉穎拉到樓廊裏,直愣愣地問:“胖魚,我說你到底算哪頭的啊,拆我的臺是不是。”

“你沒把我當朋友。”于曉穎說:“那個叫小遠的,跟你們家到底什麽關系?你為什麽連我也瞞着。”

“哎,那是我們家的事,我們家的事我有必要跟你說嗎。”

“不說就算了。”于曉穎很生氣:“算我自作多情,反正我以後跟你保持距離就是了。”

“胖魚......”泊燕看着于曉穎氣沖沖地走進了教室。

于曉穎比泊燕略胖一些,所以泊燕給她定了個綽號“胖魚”,而她還真沒埋沒了這個綽號,在泊燕覺着,于曉穎便如一條味道鮮美的魚,平常吃起來很香,但是一不小心那隐藏的魚刺就會卡住喉嚨。泊燕利用這位死黨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同時卻也被死黨的“一根筋、死較真”的毛病時時煩惱着。

天氣漸漸變涼,夜裏的時間多了起來。晚上泊青陪着小遠、泊燕都在他的房間裏寫作業。靠近落地窗前本來擺着一張極大的書桌,泊燕卻單獨一個人賴在床頭,她只拿簡易小桌橫在床上來做功課,這樣的好處是她随時覺着累了就可以靠在床頭歇一會兒。但是今天她似乎很興奮,滿臉笑盈盈的。

泊青跟小遠便圍着大書桌坐,書桌旁是紗簾罩着的一道半封閉玻璃隔斷,窗子外夜靜人稀,過不片刻,恍惚由樓下的遠處傳來一陣田野的氣息,舒舒緩緩,蛙聲閣閣。小遠本來很用心地在筆記薄上低頭寫着字,這時候卻擡起頭,說:“哥哥,你聽,好像是青蛙叫呢。”

老租界這一帶向來僻靜,市裏怎麽也會有青蛙?泊青怔了怔才想起,是樓下花園裏池塘的緣故。

“你在鄉下沒見過青蛙嗎?”泊青也停下了筆,然後問小遠。

“見過。”

“見過你還這麽奇怪幹嗎。”泊青不由說:“前一陣子你在我房間裏住,那還是夏天,天天夜裏的蛙聲要比現在響亮多了,那時候倒沒見你問。”

那時候大概小遠還覺着泊青是個很恐怖的人,與他共處一室,時時提心吊膽,哪裏有心思顧及這些。現在不同了,現在泊青在小遠的心裏好比可以停靠的港灣,可以躲避風雨的大樹,讓他覺着溫暖而安穩。

于是,小遠欣然笑着,只答複說:“沒……沒什麽,我只是覺着蛙聲今天聽起來特別好聽。”

在這房間住了十幾年,泊青從沒覺着蛙聲也有什麽好聽難聽之分,雖然如此,他卻不由自主将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很不可思議,凝神聽着仿佛那蛙聲憑空竟比往日添了幾分清脆似的,果真更悅耳更動聽了。聽着聽着心裏也不禁一片寧靜。

要是在以前這麽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寫作業,泊青斷是無法接受的,誰知為了陪小遠,堅持了這段日子,原來安靜也并非那麽可怕。他一沒發瘋,二沒抱怨,即使坐得屁股疼,只要小遠不停筆,他也決不會主動說“今天到此為止”那一貫偷懶的話。

大多時候還是泊燕最先按耐不住,果然今天又是她。

泊燕在床頭伸一伸懶腰:“哥哥,哥哥我口渴,我要喝果汁。”

泊青聽見後,沉一沉臉色只好走了過來:“泊燕,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喝果汁你去問姚媽要,總是每次這樣纏着我,讨不讨厭呀。”泊燕繼續撒嬌:“不,我偏要哥哥幫我去拿。”泊青恨恨地說了聲:“你就作吧,懶得理你!”雖然嘴裏喝斥妹妹,但他仍舊打開門,然後沖着樓下喊姚媽:“姚媽,泊燕要果汁,加冰的。”泊燕歪在床頭,笑得像個貓:“好偉大的哥哥!”

當姚媽從樓下冰箱裏把果汁拿上來的時候,泊青怕影響到小遠,就将玻璃隔斷的紗簾撂了下來。白紗簾一撂下,其實裏面便等于一個獨立的小空間,半開放式小書房。

“喝完果汁馬上回自己房間睡覺。”泊青對泊燕命令似的說。

泊燕坐在床頭努怒嘴,忽然對泊青手中的果汁很不滿意:“哥哥,現在可是秋天哎,喝加冰的果汁會鬧肚子痛的。”

“你不是一直喜歡加冰嗎?”泊青說:“有時候冬天你還加冰呢。”

“是啊,沒錯。”泊燕狡辯:“但我就不喜歡秋天喝加冰的果汁,哥哥,現在是秋天......”

她的無理取鬧終于惹惱了泊青:“什麽冬天秋天的,”他揮起一拳直抵泊燕面門,在離她額頭半寸之處忽然頓住:“你再鬧?要不是你是我妹妹,我一嘴巴抽你臉上信不信!”

泊燕不由哆嗦了下:“哥哥,我.....我不敢了,不敢了......”

“馬上回房睡覺。”

“是是是,知道了。”

泊燕這次答應的相當痛快,然而在她賊溜溜即将走出房門的時候,泊青卻又叫住了她:“還有個事我要提醒你,以後在課堂的時候你不要老是在低下搞小動作,你惹禍不要緊,最後還得讓小遠替你背黑鍋。我可告訴你,再有下次,別怪我跟你算賬!”

“哥哥,你怎麽知道那天的事......”

泊燕滿眼露着詫異,泊青冷冷笑了笑:“哥哥我什麽事不知道。算了,也不怕告訴你,是你那位死黨,叫什麽來着?哦,叫胖魚的,她跟我說的。”

泊燕本來以為是小遠告的密,原來竟是“胖魚”,簡直氣得她胃都要炸了。

“自己膽子小就老實點不要去闖禍,”泊青說:“出了事就做縮頭烏龜,讓別人替你頂罪,同學要知道我有你這樣的妹妹,還不笑死我。”

泊燕憋紅了臉,旋即道:“我哪有縮頭烏龜?都怪小遠,是他自作多情,他才是罪魁禍首,誰稀罕他那麽讨厭替我頂罪啊!我用得着他管我麽!”

“泊燕,你是不是要瘋啊?”泊青不由瞪着她:“你自己愛作你就作,我會告訴小遠的,我和他,我們以後再也不會管你,由着你去自作自受。”

泊燕急不擇言了,嗚嗚地哭着抱委屈:“不管就不管,反正你和爸爸都向着小遠,一點也不疼我。”抹一抹眼淚,傷心頓起,然後她恨恨地繼續說:“哥哥,小遠他就是個冷血,你們都被他給騙了。他就是個野孩子,自己爸爸都不知道是誰,況且他來咱們家這麽多天,從沒說過想他媽媽,哥哥你想想看,一個連媽媽都不想念的人,這樣的人多麽可惡,多麽無情啊!”

“住口!”泊青擔心小遠會聽到這些刺耳的話,于是急忙将泊燕推推搡搡拽出了房門去。

然而,這半天的争吵,玻璃隔斷那邊的小書房裏,小遠卻已經聽到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小遠把頭低低地伏在書桌上,窗外清冷的夜恍惚特別遙遠,他望着浩瀚的蒼穹,那淡淡微涼的星光,不知道為什麽,一股熱淚陡然湧上心頭。他眼眶濕漉漉的,可是并沒有流淚。窗外的蛙聲還在閣閣,閣閣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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