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羅喉計都,你來天界作甚?”
在未覺間已有一人翩然而至,将司命護在身後。羅喉計都正想發難,卻因眼前熟悉的樣貌怔愣在當場。來人白發束冠,清冷華貴,說話的語氣不急不徐,平白比他記憶中多了絲緩和感。
那直挺的鼻,那多情卻無情的眼,除了柏麟還會有誰?
“帝尊。”司命行禮。
“吾早知君應當在此。”羅喉計都低低道:“這天道還真是偏心于君……明明犯下那樣大罪,竟還能當上天帝……”
他早聽聞天界易主,只是未嘗在意,卻沒想到天界衆人竟然如此大膽,任由被視為罪魁禍首的柏麟重登天帝之位。看來前任天帝的一出苦肉計着實有效,竟連他羅喉計都和天下都騙過了。
“我不是柏麟。”那人垂下眼:“你既已見過斬荒,就該知道人有相似。何況你與柏麟相交萬年,難道連他也認不出?”
羅喉計都眼中仍是懷疑不止。
“與其說我是柏麟,不如說是羅喉計都你希望我是柏麟,如此就應了你心中所想——天道對柏麟多有庇護,他已歷劫飛升。可你究竟是希望他永世沉淪受苦,還是希望他早歸天界?……恐怕你自己都不明白。”天帝嘴角淺淺笑意,在羅喉計都眼中與柏麟如出一轍。
“如果柏麟過得不如你所想,你又當如何?大道無常,天衍萬物。柏麟從這天地間生出,得了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修煉之便,自然也要擔起更多責任,承擔更多的因果。”天帝的笑意漸漸收斂:“羅喉計都,何必糾纏。”
羅喉計都冷笑一聲:“恐怕天帝忘了還有鴻蒙熔爐一說。如果打翻鴻蒙熔爐,重塑天地間法則,因果豈不是也要重生!”
天帝問:“重塑之人還是現世之人嗎?”
羅喉計都心中不安,眼前之人雖與柏麟多有相似,但言談間的超然絕不是他所認識的柏麟帝君。他沒由來地想到司命被他毀去的話本:昊辰被分成了兩個元神,一個成了門內新弟子,于危急時刻力挽狂瀾;另一個追随在意之人,成了邪魔歪道……妖帝和天帝與柏麟的樣貌皆有相似,世間哪裏有這麽多巧合?何況司命信誓旦旦地說他所寫件件有理有據……
“看來你心中自有決斷。”天帝說:“柏麟與你糾纏已久,他的寝殿你自随意。不過天界的其它地方,望魔尊慎行。”
不過一瞬,天帝連同司命已在羅喉計都眼前消失。
羅喉計都仍是恍惚,良久才回過神來。天界之人一個個都虛僞至極,說話模棱兩可,尤其是居于高位者,真是險些又中了他們的計策。他定下心神,四下打量柏麟的寝殿——這個地方他曾來過一次,就是柏麟告訴他渡弱水之法的那天。那時他滿眼只有柏麟,也不覺如何,今日再看這寝殿未免冷清了些,比那戰神殿的布置還要少,除去床榻就是書冊。細細回憶起來,當日昊辰的卧房還比這溫情一點,會擺放幾株花草。
他喚出萬劫八荒鏡,鬼使神差地又一次入了鏡中。
這次的柏麟立于寝殿之內,出乎意料的是此刻殿內并不空曠,反而擺滿了各類仙植缤紛。他皺眉擺弄幾下,又最終懊惱地把它們一一抹去。消失片刻後,柏麟再回來便是與羅喉計都一起。
“君這裏與魔界大不相同,清淨得很。”彼時羅喉計都的眼睛一直只盯着柏麟看。
柏麟淺笑:“計都怕是要覺得無趣了。”
“怎麽會,”羅喉計都搖頭:“與君把酒言歡的日子再多都嫌少,只是上來一趟太麻煩了,平白耗去許多在路上的時間。”
“畢竟天界與魔界來去不便……”柏麟背在身後的手指微微收緊,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計都,這三界之中我最信你……其實有個度弱水的法子……”
後來的事他都記得,魔界抓住了天兵拷打,其中幾個說出了渡弱水的不同方法。魔族考量下來選了其中最為便捷的一種,而這種偏偏與柏麟告知他的如出一轍。盡管事後他與柏麟言明,并将叛徒捉到他的面前,但二人到底是生了嫌隙。
他那時只覺得柏麟不夠信他,暗嘆造化弄人,卻不曾如現在這樣看柏麟面色蒼白地肅整衣冠,尋天帝去請罪。
“是我私欲作祟,害得天界遭此劫難。”柏麟拜伏在前天帝面前:“可天界将士無辜,請帝尊明示,我當如何補救?”
“居上位者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偏私,不可妄為。往日你是最懂的,怎麽也犯了這樣的錯誤?”前天帝嘆氣道。
“此皆柏麟之罪責,天道警示也應落于柏麟,而不是我天界将士,懇請帝尊助天界退敵!”
前天帝搖頭:“如若我助天界将士,是否偏私?已經錯過一次,難道還要一錯再錯嗎?昔日我與那妖族公主是如此,現在你與羅喉計都也是相同。”
“可是帝尊——”柏麟再次擡頭時天帝已然不見。
柏麟頹然起身,眼中盡是迷茫與愧意。
後來所有人都說柏麟想要的是一個供他驅使的提線傀儡,一統三界,可其實柏麟想要的只是一個真正能維護天道法則,穩三界安定的人。
只不過他運氣不好,這一生都不曾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