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界蒼生對羅喉計都而言當然沒那麽重要,不過也沒那麽不重要。他最在意的是修羅族安好,人界天界如何與他并無關聯。後來與柏麟相識,也不過是在修羅族上再加一個柏麟。

可對柏麟而言卻沒有比天下蒼生更重的東西。他們之間曾經的情誼也好,柏麟自身也罷,統統被排在這衆生之後。

羅喉計都與柏麟确實恩怨糾葛刀劍相向,也确實曾是知己相通。

用自己的死換天下蒼生,柏麟心中必然是認定了他對羅喉計都而言極有分量。

柏麟曾那麽篤定,如今羅喉計都真的戳破這點,他卻覺得張不開口難堪極了。

“我記得你曾對故天帝說過,我自削神格也無法讓你修羅全族複生,廢了神法也無法讓你忘記抽筋剝骨的苦痛,”柏麟眼角微紅,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雙手:“這三界之中你最恨的是我……而我已然沒有別的可讓你解氣。你怨氣不消,遲早還是要毀去鴻蒙熔爐的……我自然責無旁貸。”

所以即便是化作招魂幡,即便受了那麽多的苦楚,柏麟的所作所為樁樁件件還是為了三界蒼生的福祉,和他羅喉計都又有什麽關系?

左右在柏麟心裏,羅喉計都不過就是個企圖颠覆三界的隐患罷了!

長久再無回應的寂靜讓柏麟心中忐忑。他略略擡頭,眼角餘光裏看見羅喉計都的臉上明明還是怒意不止卻無由來讓人覺得傷痛。

在意識到前,手就自發撫上了羅喉計都的臉頰。

指尖的溫度讓柏麟突然清醒,大腦一片空白。

他這是在做什麽?!

羅喉計都猛地攥住柏麟正想收回的手,引導他按回原處。

柏麟的手瑩潤白皙,指尖總是冷冷的,就像他的外表一樣,但羅喉計都掌心的溫度卻不低。手掌覆在柏麟指節分明的指上,羅喉計都分明感到柏麟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在怕什麽?

羅喉計都和柏麟誰都沒有說話。

又一次,這樣心照不宣地同時沉默,害怕把對方推向更遠的地方。

這三界之中,他們應當是最水火不容的。仇怨如此之多,手段如此之決絕,生死不複相見才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可偏偏三界之中,除了對方再沒有人可以入得了彼此的眼睛,再沒有人像對方一樣了解自己。

自我,狂妄。

他們一字一句嘲弄對方,卻又不斷踐行着對方的話。

羅喉計都也好,柏麟也罷,都透着褚璇玑和禹司鳳看另一種人生。

羅喉計都在意禹司鳳對褚璇玑的一往情深,柏麟感慨褚璇玑對禹司鳳的真摯與用心。不斷地假設,不斷地比較,不斷代入,可禹司鳳再深情,褚璇玑再熾熱又有什麽用,到底不是他和他。

“柏……麟!”斬荒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一掌拍下,幾案霎時碎裂為二!

“取我神魂又壞我大事,處處與我作對!這天界果然沒一個好東西!”他舊傷未愈又心神震蕩,一口鮮血竟從口中噴出。

逆雲急忙從懷中掏出綢帕遞上:“主上,身體為重!如今一切尚未落定,只要小心籌謀……”

“不錯,”斬荒接過綢帕輕拭嘴角厲聲道:“……逆雲,你去幫我把饕餮找來,就說我要與他共謀大計。”

明日許宣他們便要與柏麟和羅喉計都再遇,如果順利過渡那斬荒只當不知,可倘若柏麟又要提那勞什子天界和妖魔界間必有異心,那就不要怪他心狠了。

不消多時,饕餮便随逆雲而來。無論何時見美人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更何況斬荒此刻要與他談及三界之謀劃,顯然是想起了曾經的雄心壯志。饕餮心中暗喜,直至進門時發現血腥之氣尚未散去。他眉頭一皺,捉起斬荒的手腕細細查探。

斬荒任由他動作——左右不過是說兩句,然後再為他輸送些許靈力。饕餮的所作所為全在掌控之中。

伴随查探的時間,饕餮的臉色愈發陰沉:“竟然已經虧損到這個地步,連神魂都有失……天下之事不是皆在你算計中嗎,你做了什麽讓自己落到這個地步?”

“我做了什麽?”斬荒冷笑一聲:“不如說是天界對我做了什麽。他高高在上,卻要我如喪家之犬搖尾乞憐,任憑他們處置!當日我就發過誓,總有一天要将天界攪得天翻地覆,以洗當日之辱!”

饕餮與斬荒相識已久,從未見他如此怒形于色,不由擔心道:“到底發生什麽,你不如說于我聽?”

斬荒收斂心神道:“……你只需知道,如今我與天界之仇怨已深,只待時機合适便會反上天界。”

“好,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今日找我就是為了告知我此事?”

斬荒搖頭:“不止。明日羅喉計都、柏麟與那許宣相約。如若許宣承了他們的情,對我們的計劃有百害而無一利。”

“那你想我做什麽?”饕餮問。

斬荒反手握住饕餮:“魔域左使無支祁與你的相貌十分相似,我要你假扮無支祁,把聚魂燈搶回來給我。”他虛弱一笑,又猛地咳起來:“能在……羅喉計都的眼皮底下……将聚魂燈帶回,我身邊除了你再無他人可想。”

逆雲将一切收入眼中。不過短短時間斬荒已由失态到籌謀,就連自己的傷也被用作将饕餮納入棋局的籌碼。有此心機智謀,妖族前路何愁?

許宣一夜未眠,心中忐忑反複。小青的胡言亂語到底是入了他的心——斬荒從未提過他有兄弟,要是那個魔族自恃實力強橫,洗去了斬荒的記憶将他化作所謂的斬荒兄長又該如何是好?可那個魔族如若想霸占斬荒,也沒必要将自己救下再多生枝節……

他心中糾結,身邊卻無一人可說。小青跳脫,白夭夭天真,齊霄不夠變通,往日都是斬荒聽他訴說一切并與之讨論。許宣覺得心中隐隐作痛,他想起斬荒垂下眼時纖長的睫毛看起來絨絨軟軟,無數次想要觸摸卻硬忍了下來,他想起來斬荒笑時酒窩動人好似美酒一壇。

越是想念,斬荒在他眼前化作點點熒光的那幕就越是清晰。

他總是無數次在心中補全那句斬荒未說完的話:我喜——

還能是什麽,自然只有那一句。

我喜歡你。

原來斬荒是那樣看他,原來斬荒對他的感情是這樣的。

明明是個男人,他應該覺得怪異,應該覺得不适,可對象換成了斬荒,他又覺得似乎沒那麽難接受。肆意妄為的斬荒,不懼天命的斬荒,他做出什麽都像是理所當然。

可他喜歡斬荒嗎?那夭夭呢?

直至羅喉計都派人來請,許宣仍未理清,但目标卻漸漸明晰——當前最重要的仍是救回斬荒。只有救回斬荒,他才能做出無愧天地,無愧自身的選擇。

許宣一行人到了魔域深處,站在前頭等待他們的并不是那個魔族,而是昨日那位自稱斬荒兄長的仙人。

“前因後果我已然了解。”仙人說:“聚魂燈也在我手上。”

可還未等許宣謝過,那位仙人又再度開口:“斬荒既因天雷之刑魂飛魄散就是他的命數,你從出生就擔負着蒼生道義的責任,萬不可深陷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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