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許宣轉醒,他還未發聲便有人将他的肩背擡起,讓他靠入自己懷中。那人身上的衣服熏了木香,他熟悉得很。

“……斬荒!你回來了?!”許宣慌忙直起身望向對方的臉。

映入眼連酒窩醉人的除去斬荒還有誰?

斬荒纖長的睫毛顫悠悠癢入許宣的心裏:“我被柏……兄長重聚魂魄,他告訴我你為我不顧生死,不懼艱險。仙人壽命綿長,而凡人不過區區數十載……若你願意,這數十載我想同你一起度過……”

面前這個人又何嘗不是為他不顧生死?許宣心中一片柔軟。自他蘇醒後便仿佛再抑不住對斬荒的在意,那些往日的點點滴滴一颦一笑如細雨春風浸入心扉。

“好。”他應承下來。

眼見二人情到濃時不由自主,羅喉計都不忍目睹,于是收回術法冷然道:“君就這樣放任妖帝?這可不似君平日行事。”

“我應當如何?”柏麟端坐一旁:“如今我法力低微,如何動得了妖帝。”

他到底是被說動了,但不是被斬荒,而是被自己。那日他斥責斬荒不顧妖帝所擔之責,恍惚間竟想起曾經被前任天帝所質問之時的啞口無言。他對前天帝尊崇、信任,但有些許小部分并不完全贊同,可那日他卻驚覺自己與前天帝如出一轍。

斬荒到底不是他,字字句句的質問讓他即便有滿腔話語也不忍再逼。

如若天道認為斬荒有失,必将降下大罰,那這稍許的歡愉時光不過是最後狂歡,應當盡興。可柏麟不由又想起自己昊辰那一世,因私心欲念作祟,最終剜肉剔骨地開始,抽筋拆骨地結束。

那時他自不量力,但現在他清醒了。

他不該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他也不想斬荒也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不想斬荒也落得這下場……

柏麟雙目微睜心中突然震惶,他好似明白了自己回來的意義。

羅喉計都舊怨未消,斬荒新恨又起,這三界之劫當然需要有人化解。

他和紫宣這不就被選中了嗎?

“……竟是如此……”柏麟低低笑起來,笑聲漸漸愈發肆意,不像那九天之上的仙人,倒和妖帝別無二致。

羅喉計都本就疑心招魂幡之陣法在柏麟身上仍有未盡的隐患,如今見他癫狂大笑心中更是翻騰憂心:“君這是怎麽了?”

柏麟笑了好一陣才停下:“我?我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他挺直身軀道:“計都兄,請你送我上天界一趟,等面見天帝回來後,你想知道什麽我必定如實相告,再無欺瞞。”

當日柏麟與羅喉計都離開之時,天帝憂心柏麟獨立難支,曾交予柏麟一物用作聯系。柏麟于白玉亭中催動此物,不多時天帝便應邀前來。

“你都知道了。”天帝施然前來,看見柏麟并不意外。

柏麟轉身一拜:“參見帝尊。”

“你這樣叫我,你是在怨我?”

柏麟起身沒有說話。

天帝嘆氣:“我為求大道無情博愛衆生,飲下了無草,又自以為經過千萬年的修行應有所得。無情可以摒棄世間煩擾,不為情所困卻顯得空虛,有情處處掣肘卻有磅礴豐沛之所感。”

柏麟仍是沉默不語。

“不論是信與不信,我仍是想告訴你,直至我接下天帝之位,才方有機會窺探天機,真正知道天道的可怕。你我也好,斬荒也罷,我們存于世間從不是來逆天改命,而是為了維護世間現行秩序。道不同,行事不同,有情無情皆是自我選擇,并無定論。”天帝望向亭外一片芙蕖,荷瓣惹人憐愛,但根植淤泥之下。

“如你所言,我們僅是為了維護這世間秩序,”柏麟終于開口:“那斬荒現在這般行事,也是天命所定?”

天帝面有不忍:“斬荒他……偏離所定,必将付出無法想象的代價。”

“所以你将我救活,是為了給斬荒求一線生機?”

“不是我将你救活,是注定你不該命喪于此。”天帝道:“羅喉計都活一日,你便注定要活一日,你是天地為了制約羅喉計都的關鍵一步。”

柏麟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以玉桌勉力支撐:“我原以為化作招魂幡是為了三界太平,是不得已而為之,卻沒想到唯有那一步才是真正跳脫命數所限。”

“不錯,但只要偏離一步,便有數步緊緊逼上。那日你複生失敗,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至知道斬荒的所作所為我才明白,原是要我們去化解。”

第一次柏麟複生失敗,他在黑暗虛空中無法掙脫,只有化作招魂幡時筋骨血肉被吞噬殆盡的場面不斷重複。而斬荒元神被傷,蟄伏黑暗中生不如死時也是如此。虛空黑暗中,他動彈不得,只有眼睜睜看自己的元神寸寸毀壞,痛徹心扉。

他發不了聲,說不了話,唯一只有紫宣元神碎片的微白光芒陪伴。

這既是對柏麟偏離的懲罰,也是讓柏麟進一步與斬荒命運相連。

“是我的錯,是我當時一念之差如今害了你和斬荒。”天帝閉目:“只是我如今無能為力。”

天帝之位難道是人人可以坐得的?這個位置才是真正被天地法則束縛之位,如同前天帝對羲玄不得出手,他如今也無法對柏麟和斬荒的命運橫加幹涉。

與其說天帝修無為道,不如說天帝只能行無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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