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窮奇在房內盤腿默念靜心咒。
柏麟命他在房中思過,并告誡他羅喉計都會在房外守着,若是哪裏不對一定要及時告訴他。
柏麟的話窮奇一向很聽,只是這次帶上了羅喉計都,讓窮奇心裏難免不适。
就因為他擅自去找斬荒,所以柏麟便不再信任他了嗎?
不,柏麟還是在意他感受的,否則柏麟大可以直說是讓羅喉計都看管他,監管他。
可是他又有什麽錯?不過是去看了斬荒一眼,不過是想讨要一個說法。
紫宣是天界之人,絕不可能是他另一個父親。
再看他與斬荒親密無間的樣子,恐怕——
那他的父親呢,斬荒已經忘了嗎?即便忘了那個父親,也該記得他……記得這個因為自己誕生的孩子吧。
他為什麽那麽讨厭他?
他哪裏不好?
因為他誤殺過斬荒?
是紫宣告訴他的?!
雜念愈多,窮奇的呼吸愈發急促,身上兇獸之煞漸起,如黑霧纏繞不斷。
“凝神!靜心咒!”
卻有人不知何時立于身旁,指尖聚精純之靈力注入窮奇的眉心,将他一身的兇煞之氣壓下。窮奇渾身一震,當即定下心緒,口中不由自主念起靜心咒。
他已然聽出此刻立于眼前的是這天地間唯一維護他的柏麟。
一炷香後,柏麟長舒一口氣:“怎麽,不是讓你有事告訴計都嗎?剛剛若不是我及時趕到,恐怕此刻你已經——”
窮奇慢慢睜開雙目,眼中映出柏麟的倒影:“師父,為什麽我的父親不是你,而是那個人?”
柏麟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把我當父親也并無不可。”
“那不一樣!”窮奇不由擡高了嗓音。
柏麟擡眼看他:“所以你生氣并不是因為我不是你的父親,而是因而他對你不如我。”
“師父,我記得小時候你說過,天下的父母都會疼惜自己的孩子,為什麽偏偏他不是這樣!他是有病嗎!”
柏麟默然。
在此之前,世間無一人知曉窮奇的身世。他與斬荒雖同源而出,亦是如此。因而柏麟只單純把窮奇當做斬荒的孩子——更何況它是斬荒存在的唯一證明。
既是斬荒的孩子,那也算是自己的孩子,于是這些年來柏麟對窮奇的教導可謂是盡心盡力。考慮到兇獸本性,柏麟與羅喉計都多番嘗試,平日講學多為仁善,又幫窮奇重新調整了靜心咒的口訣。直到那次窮奇下界後斬荒因他而死,柏麟才覺出不對。
兇獸血脈中的殘酷和傲慢恐怕遠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窮奇之于斬荒,恐怕也并不只是子嗣,而是懲罰。
再就是上次斬荒動用本命蓮火重傷紫宣,事後他與紫宣交談了幾句,對斬荒的經歷也略有猜測。若真如他所想,此刻柏麟便再也無法對窮奇說出天下父母都會疼愛孩子的話,他只能盡量看住窮奇,讓窮奇和斬荒不再有接觸。
“有氣你朝斬荒去,別對柏麟大呼小叫。”羅喉計都不知何時推門進來:“柏麟對你的好都忘了嗎?這些年到底是誰在照料你?”
羅喉計都是三界能者,讓他願意低聲細語的不過一個柏麟。此刻他對窮奇的語氣更是談不上安慰,倒好似在責罵。
多年的默契讓柏麟剎那間已經明了羅喉計都的計策,當即垂目做出一副暗自傷心的模樣,果然引得對面的窮奇吞吞吐吐道歉。
好歹是自己養大的孩子,性格如何怎麽會捉摸不透?
經此一鬧,窮奇竟然又安穩下來,老老實實在柏麟身邊修煉。
他們那時只當窮奇是個孩子,全然忘了他身上的血脈。
窮奇的一個父親是斬荒,斬荒身上最大的缺點便是偏執——斬荒當年為了紫宣不惜動用招魂幡,聚魂燈,心頭血,甚至借天雷假死,反攻天界煉聚妖鼎,樁樁件件皆是執念。柏麟與斬荒同源而出,對保全三界的偏執亦是不遑多讓,否則當初他也不會甘心舍棄羅喉計都,又舍下自己的一身血肉神法。
而窮奇的另一個父親饕餮——想要得到的,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斬荒善弄人心,饕餮本甘心受他擺布,只是當他發現行至最後斬荒依舊不把他放在眼裏,一顆心只挂在紫宣身上,他便覺得退無可退,于是在斬荒心神大亂之際破釜沉舟對斬荒下手。而饕餮的兄弟睚眦,氣量狹小好勇鬥狠,些微相讓都不肯。
作為他們的孩子,窮奇骨子裏血脈延續的程度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窮奇又偷偷溜出山門去找斬荒。
柏麟的身體一向不好,每過一段時間,羅喉計都就需要陪柏麟閉關。窮奇不想惹柏麟生氣,又放不下斬荒,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走一趟。
他才來到紫宣與斬荒的住所之外,便覺心神震動血脈沸騰。耳畔似有掌風襲來,他下意識躲開,斬荒已轉身收勢立于門前面色冷漠。
“你想做什麽?”斬荒問。
他連正眼都不肯給我一個。窮奇看着斬荒漠然的側臉想,他怎麽可以這樣狠心。
窮奇穩了穩心神:“我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麽你從來沒想過找我?”
他問得有些急,聽起來又軟弱又渴求。
“為什麽?”斬荒眼裏的痛苦一閃而過。待他說話之時,每一個吐字都清晰而有力,帶着報複的快感:“那當然是因為我不喜歡你,我從不期待你。”
窮奇在心裏曾為斬荒找過千百個理由,諸如他有苦衷,紫宣不願意,或者他不喜歡自己的另一個父親,甚至他以為自己死了……
可是現在斬荒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他不喜歡,他不期待他!
窮奇動作僵硬,跄踉一步幾乎跌倒。他不想被斬荒譏諷嘲笑,可下意識看去,斬荒已經背對着他,好像多看一眼都是嫌惡。
柏麟說的都是假的!
他從來就是個不受期待出生的孩子!
窮奇落荒而逃。
紫宣帶着他已經為斬荒埋藏了千年的桃花酒回來,他想要給斬荒一個驚喜,故而偷偷離開。
走近的時候,斬荒背對着他站在門口,好似在觀察門上的匾額。
“看什麽呢,專門堵我的?”紫宣說笑着上前,眼尖地發現斬荒的手指微微發顫。他假裝并未發現,只是攬住斬荒的腰:“我們先進去……唉,晚飯的驚喜這就沒了。”
斬荒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