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六十年代好種田(捉蟲)
不知道是寧甘地方偏僻, 距離全國運動中心太過于遙遠,革.命之火燃燒起來不容易;還是軍墾農場的首要工作,是保證糧食豐收上下, 領導多一心撲在夏收夏種上, 使得革命運動缺少有力的支持,難以壯大;又或者這場運動早期的特點就是槍.杆子單方面碾壓收割筆杆子, 普通民衆的參與度其實不算高。
總之, 麥收時節田頭發生的那出游.行鬧劇, 就像是不合時宜的滑稽劇演員跑錯了劇場, 在遭受了觀衆的奚落嘲笑之後, 不得不灰溜溜地趕緊夾着尾巴躲到了角落裏, 沒能再掀起大波瀾。
唉, 實在是有心革.命, 無力回天。天時地利人和, 他們哪條都沒站住。
就說停課鬧革.命吧,你6月份才開始停課,那7月份都放暑假了, 你停不停不都是那麽回事嗎?
尤其是農場,哪年6月不放農忙假呀。校長老師一離開學校, 他們在想抓人就千辛萬苦,因為所有人都是披星出戴月歸,在農田裏頭忙活啊。
這麥子老高, 人人都戴着草帽,想找人哪有那麽簡單。
他們沒辦法, 想退而求其次, 再到文史研究部門去抓幾個反.動學術權威。可惜軍墾農場農忙時節的規矩就是, 除了一線工人保生産之外, 全體機關及事業單位的幹部職工都得下田勞動,好搶天時。
再讓他們去田裏找人,那叫朱團長撞見了,不是現成的送人頭嗎?
所以一心想要在革.命中建功立業的幹部二代們愣是沒逮着機會,還被抓着一塊兒下田幹活。
什麽,你說麥子收完了,不忙了?
你眼睛瞎啊,蠶豆長在那裏你看不到?這麽多蠶豆不趕緊收上來,趁着雨季上沒做大醬料;你想爛在田裏不成?崽賣爺田不心疼,一個個從哪兒學來的這些奢靡之風。
蠶豆收完了就想鬧騰了?做夢!點夏玉米種谷子,秋天還想不想吃上飯?想的話趕緊動起來。
播種完了就算了事了?你們到底是不是農場子弟?忘了還有棉花要打頂土豆要挖油葵要收嗎?一個個,不自己下地就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了是不是?趕緊的,還不快去幹活。
看,即便是席卷全國的運動,到了各個地方上,一把手的态度也很關鍵。
寧甘冬天長,所謂夏忙就是整個夏天一直忙。
田藍曾經看過一篇分析文章,關于建國初期10多年時間,為什麽社會建設取得了長足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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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穩定的生産環境這些外,有一條關鍵點被作者着重指了出來。就是大量的或在戰争年代裏被培養出來的,或在建國初期土改過程中鍛煉出來的,極具紀律觀念的勞動者。
好比寧甘農場的職工,整個農場就是一具龐大的機器,所有人都各就各位,在自己的崗位上忙碌。
雖然現在整個農場的機械化程度還遠遠達不到現代化的标準,但因為分工合作協調的好,所以大家工作效率一點也不低。
勞動現場熱火朝天,後勤保障也積極跟上。食堂除了中午送飯到田頭以及給大家安排消暑的涼茶之外,下午四點鐘左右,還有農場自己種的西瓜供應給大家。
只是所有人都忙得夠嗆,田藍就沒瞧見誰趁機磨洋工。大家吃起瓜來都狼吞虎咽,匆匆消滅光一塊之後,又趕緊跑回地裏幹活。
不抓緊時間不行啊,雨季就是這樣,讓人愛也讓人恨。你不趁着天晴把莊稼收回去,那你前面的付出就白忙碌了。
就這樣忙忙叨叨,一個個都跟最勤勞的工蟻一樣的時節,農場居然還保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的工作狀态,沒忘了思想政治工作。
趁着外面瓢潑大雨,所有人都沒辦法下地幹活的時候,團部的團委書記召集了團員大會,宣布新團員的加入。
今年他們團支部發展了幾十位青年團員呢。除了團部職工之外,還有七位知青連的同志,其中就包括田藍、邵明以及杜忠江。
團委書記宣布的時候,小禮堂裏頭簡直炸開了雷,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前兩位知青倒是無所謂,都是家庭出身好,到了農場之後又積極表現的好同志。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無可指摘。
但是杜忠江不一樣啊。杜忠江什麽家庭出身,大家再清楚不過了。這樣的同志,也能加入團組織嗎?
杜忠江自己都不敢相信,雖然之前團委已經找他談話,可他整個人都處于恍惚的狀态,總疑心自己是在做夢。
畢竟現在的空氣跟正月時又不一樣了。短短半年功夫,整個世界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曾經的權威被打倒了,曾經微笑着鼓勵他們不要拘泥出身,要積極表現的人也被剃了陰陽頭,成為了被讨伐的對象。
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入團?
大家茫然地交換眼神,然後目光集體落在了團委書記臉上。
團委書記也不過30歲,面孔卻堅毅的很。他擡頭看向大家:“關于這幾位同志,大家熟悉嗎?覺得他們有沒有資格入團?知青同志去年來的,他們的情況可能大家不太了解,我來介紹一下。”
結果農場的職工先笑了起來,農具廠的學徒工搶着說話:“一個個的肯定是還認不全,但這幾個我都認識。杜忠江一直給我們廠裏提建議,我師傅按照他的意見又改良了幾種農具,都很好用。其他的,也全是好同志,他們入團,我沒意見。”
他一開口說話,其餘的人也跟着點頭附和:“對對對,書記你們就應該大方點兒,多發展幾個。我們看啊,他們都好的很,不管幹活還是學習,從來沒落後過,一直沖在前面哩!”
團委書記笑着點頭:“行啊,群衆的眼光是最雪亮的。表現好還是不好,大家夥兒心裏都有本賬。既然這樣,咱們就舉手表态一下吧,沒問題,就算是通過了。”
大家搖頭:“沒問題,沒問題。”,紛紛舉起了手。
知青們也跟着舉手,還有人回頭朝新發展的團員笑。即便他們這次沒發展上,他們也高興。因為農場當真說話算話,講看個人表現就是看個人表現。這批發展的同志的确表現特別好,他們走出去都與有榮焉呢!
杜忠江卻不停地顫抖,因為驚喜,因為恐懼。他特別害怕禮堂的門會被推開,然後跑進一堆人圍着他大罵,說他是資本家的崽子,是黑5類分子,沒有資格加入團組織。
田藍歪頭安慰他道:“學校有自己的團組織。”
也就是說,那些如同隕石劃過天空的革.命小将即便有心反對,農場這邊團組織的事情,他們暫時也插不上手。
表決結束,團委書記再度宣讀名單,參會的同志熱烈鼓掌。
雷鳴般的掌聲中,禮堂門居然開了,杜忠江吓得直接站起了身。
所有人都跟着一驚,先是看他,然後看門口的人。
杜忠江比大家少了一個步驟,所以早先一步認出了來人是誰。他頓時整個人都像被火燒着一樣,因為來的是朱團長。
完蛋了,朱團長是來指責團委不講階級.鬥争,缺乏革.命敏銳度嗎?
沒想到朱團長似乎也沒料到這麽多人會同時看他,居然還愣了下,然後他才伸出手,跟大家打招呼:“發展新團員了啊,恭喜大家,恭喜加入團員隊伍的同志們。以後你們要以團員的标準要求自己吃苦在前,享受在後。記住了,你們的身份跟普通群衆不一樣,你們是要有犧牲覺悟的。”
新團員們争先恐後地表态,他們一定時刻不忘團員身份,積極投入到社會生産中去,投入到社會建設中來。
杜忠江始終呆愣愣的,直到大家都喊完了,他才猛的嚎了一嗓子:“我一定不會讓大大家後悔今天舉這個手!我一定不會辜負組織對我的信任!”
喊話的時候,他的眼淚都流了下來。
朱團長嘿嘿了兩聲:“行啊,甭說那麽遠的事,就說近點的。咱們收回了油葵盤回來收瓜子,還拿棒子敲啊敲的,要敲到猴年馬月哦。你不是老改造農具嗎?這個,想想辦法提高大家的勞動效率。忙着哩。你們又不是沒看到,今年春天,咱們又開了整整兩萬畝的新田。這雨已經沖了一個月了,馬上得趕緊種上莊稼。”
立刻有職工追着問:“團長,咱種啥?種小麥嗎?”
“等什麽冬小麥?”朱團長認真道,“你就不想着再搶一季收成?種油葵,霜凍之前收了,然後再種小麥。”
哎喲喂,這就是說他們能多2萬畝油葵呢。天啦,豈不是年底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要多分十幾斤油?
朱團長笑罵:“美不死你們啊?不交給國家啊。就咱們過年,全國老百姓都不過年了不成?這不開玩笑嗎?”
田藍暗道,這事兒可能還真不是開玩笑。她印象當中這場運動的過程裏,春節也是被摒棄的存在,不允許過年來着。好像是為了抓革.命促生産。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什麽意義,她還是回去趕緊把生物肥料準備上,好給新田打好底肥。
團員大會結束,大家往外面走。
田藍趁機根杜忠江搭上話,大大方方地問了句:“不是說你媽放暑假就過來嗎?怎麽還沒到?”
杜忠江臉上又顯出了點猶豫且愁苦的神色,支支吾吾:“我媽是老師,現在已經停課鬧革.命了啊。”
學生都已經不上課了,他媽來,又能做什麽呢?
田藍莫名其妙:“這又怎麽了?也沒誰說要把學校都關掉啊。有學校在,自然需要老師。這事你們家自己抓緊,還指望別的嗎?你媽想要支援國家邊疆建設,這是好事呀。國家一直鼓勵這個事情呢。”
杜忠江還在猶豫,畢竟他也就是個20歲的年輕人。
田藍能夠理解,畢竟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時,還在學校上課呢;哪有勇氣替全家人的命運做決定。
但人都是被逼着成長的。
現在,田藍不得不硬着頭皮催促他:“動作快點吧,一個人容易想東想西,會鑽牛角尖。我聽說有人已經畏罪自.殺了。”
聽到沒有?年輕人不堪屈辱的人死了,也是畏罪兩個字。沒有誰會為此而忏悔的。
那些逼死你的人只罵你罪有應得,又或者嘲笑你的脆弱,怎麽這點小事就自殺了?
畢竟在這些自我感覺高人一等的雙足獸的眼中,你們這種貨色哪有什麽尊嚴可言,更別提做人的基本權利了。
活着才最重要,因為只有活人才能為自己辯解。
杜忠江像是被“自.殺”兩個字吓到了,趕緊點頭:“我馬上去安排這事。”
田藍笑了:“那你可得快點,沒聽說嗎?2萬畝地要種呢。我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一樁都不能往後拖。”
再耽擱下去的話,你想動身,身體也得能動彈得起來。
還有就是,如果不趁着現在農場的領導說話還能做主,趕緊把關系轉過來。等到誰說話都不算準數的時候,你就是想安排,都找不到人給你拍板做主了。
杜忠江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走在最前面的知青突然間喊出聲:“看,彩虹!”
哈,雨後初晴,好大一架彩虹。暴雨洗刷了大地,同樣洗淨了天空。這湛藍湛藍的天,這雪白雪白的雲,這五顏六色的彩虹,連空氣都彌漫着清新的味道。
有人背誦起了詩句:“赤橙黃綠青藍紫,誰知彩練當空舞?”
其他人跟在後面接:“雨後複斜陽,關山陣陣蒼,當年鏖戰急……”
哈,太好了,風雨過後終究會有彩虹。
杜小弟還不是軍墾戰士,沒資格參加團員大會。他一直等在外面聽消息,看到自己哥哥,他就趕緊湊上前,只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滿臉渴望地看着哥哥,卻什麽都不敢問出口。
還是旁邊人笑着恭喜他:“你哥現在是團員了,你也要抓緊啊。”
杜小弟整個人都像是被巨大的喜悅砸蒙了,只會拼命點頭,還抓着他哥的手,迫不及待道:“我們趕緊喊媽媽過來吧。”
在他們的家鄉,那座繁華的大城市,他們的整體生活條件的确要比農場好。但是在那裏,誰都可以輕易辱罵他們,他們甚至不能回一句嘴。就因為他們是沒有被判刑的罪人。
這裏不一樣,這裏尊重他們,告訴他們只要好好表現就是被認可的人。他的哥哥,現在都已經是團員了呢。
杜忠江終于下定了決心,點點頭道:“好,媽媽應該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們趕緊喊她過來吧。”
朱團長正晃晃悠悠地出來,聽到兄弟倆的談話,他就接了一句:“那個,杜小弟,你記得啊,跟你們高連長講。你跟下一批軍墾戰士一并辦手續。還有農場發函過去,讓你媽把你的關系證明什麽的都開過來,到時候好轉口糧關系。”
這可是關系吃飯的大事。現在不管你去哪兒,想要吃上口飯都得要糧票。糧票是定額配的,你的糧食關系不在這裏,就只能蹭你哥哥的飯。
也就是眼下農忙,飯菜都是後勤送到田裏,沒人當場收糧票。否則的話,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杜忠江都養不活這個弟弟。
杜家兄弟對視一眼,拼命點頭:“好的,一定。”
朱團長伸手在兄弟倆的腦袋上狠狠揉了一把,然後抽着紙煙走了。
戴金霞站在田藍身旁,突然間冒出一句:“團長真是個好人。”
田藍在心中嘆氣,希望好人一生平安吧。
“走走走,趕緊回去,出太陽了,我們趕緊下田幹活吧。”
知青們一直忙碌到8月中旬,才将油葵子都點進了新開墾的臺田裏。
油葵生長周期短,11月大概就能收獲,剛好可以再榨一季油。後面種一季綠肥或者是冬小麥,都可以。連續耕種上幾年之後,這裏就會漸漸變成真正的良田。
啊,真是想想都感覺好美好。
大家走在田埂上,不時發出驚呼。
呀,蘆葦居然都已經長這麽高了。這是春天才移栽過來的呀。難怪說蘆葦這東西只愁種不愁長呢。
待他們長到秋天,又可以作為排鹽堿的暗管壓在土裏頭了。如此一來的話,下一個兩萬畝地都不成問題。
哎呀,實在太棒了。一片片的鹽堿地漸漸變成良田,那真是地裏長出了金疙瘩。
杜小弟大喊:“快看快看,有魚,好多魚!”
衆人伸長脖子往魚塘裏瞧,哎,還真是。那青黑色的脊背,當真像水底下的小山一樣。哎喲,看看,魚還不小哩,等到過年前撈出來,家家戶戶估計都能分到大肥魚。
徐文秀感嘆不已:“大自然的生命力可真強,沒想到魚真的能在鹹水裏生活。”
邵明笑話她:“你說的好像海裏沒有魚一樣。”
徐文秀不服氣:“那不一樣,海魚跟淡水魚生活的機制就不同。”
戴金霞則是驚訝:“我想的是浮萍,我沒想到浮萍還能在這樣的水裏生活。長得多好啊。”
田藍笑道:“浮萍其實耐鹽堿,它的生命力很頑強的。長了浮萍,又有這麽多草跟蘆葦葉子,就省得飼料了。”
越往前走,大家就距離冬天開肯的臺田越近。那裏更熱鬧,還有一大群鴨子跟白鵝在水裏游來游去。
鑒于今年春旱還沒發展到蝗災的地步,迄今為止,這些鴨子和鵝除了開始生蛋之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吃果樹下的草。他們的嘴巴相對扁頓,也不愛飛起來,倒是不至于吃樹葉。
女知青們個個看得心神搖曳,不停地贊嘆,太可愛了,這些小精靈。
結果男知青們卻在讨論鴨子跟鵝的做法,鹽水鴨,鹽水鵝,烤鴨,烤鵝,鹵鴨,鹵鵝,紅燒鴨,紅燒鵝,簡直可以開出鵝跟鴨的宴席。
邵明還大喊大叫:“不要忘了臘鴨臘鵝,蒸臘鴨,大白菜炖鹹鵝,哎呀,好吃的要命。而且這樣還好保存,可以方便的當成商品賣到全國各地。”
女同志們崩潰了,這麽可愛的鴨子跟鵝,他們怎麽能張嘴就是吃呢?吃了人家的鴨蛋還不滿足嗎?
男知青們感覺是無妄之災,同志,你們講點道理好不好?農場養殖鴨子跟鵝,本來就是為了吃嘛。
然後他們遭受了更猛烈的攻擊。
杜忠江喃喃自語:“我現在是相信了,以後千萬不能讓女同志們搞養殖。不然到時候我們要吃,說不定他們能拿着刀子跟我們拼命。”
邵明心有戚戚焉:“我現在也信了,原來那不是傳說。”
他以前聽過一個故事,說是某個生産隊有兩位女知青負責看管鴨群。這兩位女同志非常負責,天天一門心思的撲在鴨子身上。自己吃不好喝不好沒關系,一定要把鴨子喂的肥肥胖胖的。誰見了那群鴨子都說好。
結果過年的時候生産隊要殺鴨子給大家改善夥食,那兩位女知青哭得稀裏嘩啦,連飯都不肯吃了。
唉,其實衆生平等,過年的時候他們也沒覺得女知青們肉吃的少啊。那羊就不可愛嗎?豬就不可愛嗎?牛就不可愛嗎?
女知青感覺跟他們已經完全沒有話可以說了。滾滾滾,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些養的鴨子跟鵝明明就是生蛋用的。
可惜這個年紀的男生普遍缺乏求生欲,他們居然還非要跟人普及知識:“鵝生不了多少,一年能生60只蛋就不得了了。而且鵝蛋不好吃,一股草腥味。”
女知青就怼回頭:“不好吃你們下次別吃!”
田藍在旁邊聽得直樂。這大姑娘小夥子互怼,說的話普遍沒啥營養可言啊。不過,怎麽就看着那麽好玩呢?
如果不是怕被大家揍,她真想誇一聲她的小夥伴們:你們比這些鴨子這些鵝加在一起都可愛。
沒看見嗎?就連高連長這種撲克臉都嘴巴往上翹,完全沒有阻止他們胡說八道的意思。
哈,青春少年是樣樣紅。美好的夏日,美好的少男少女,就是最美麗的歌啊。
大家又開啓了行走的喇叭模式,開始拉歌。這回是從《馬鈴兒響來玉鳥兒唱》打頭,一直唱到《四渡赤水出奇兵》,接着又是《冰山上的雪蓮》和《一支人馬強又壯》。
帶到大家走回住宿區,所有人都嗓子冒煙。食堂師傅在門口招呼他們:“快來快來,剛好到了哈密瓜,今年剛種出來的新品種呢,趕緊過來吃吧。”
哇!知青們瞬間激動的要命,怎麽洗手洗臉都顧不上了,全都往飯堂沖。
田藍也絲毫不客氣,卯足了勁兒,絕對不肯落在人後。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作為積極向上的社會主義幹飯人,她豈能甘居人後。
哎呀,必須得誇一誇,這個哈密瓜的甜度絕對了。她要摸着良心說一句口感,絲毫不遜色于夕張蜜瓜。
呵呵,也許這話誇張了點兒。但是,她還是能放心大膽地打包票。這的确要比她穿越過來之前,在市面上買到的普通哈密瓜甜多了。
畢竟那時哈密瓜在很多地方都能種,但要論其地理條件,還是大西北最得天獨厚。晝夜溫差大,日照時間長,乃至氣候幹燥,都是瓜果分外香甜的要素。
她幹掉了一塊哈密瓜,轉頭想問杜忠江那個打葵瓜子的工具他想好了沒有?結果卻沒看見杜家兄弟人。
邵明吃的滿嘴瓜汁,随口解釋了聲:“他媽過來了,他們兄弟過去領人呢。”
啊,終于來了!
田藍喜不勝喜,連連點頭:“太好了,這樣他們一家人就團聚了。”
沒有什麽是比阖家團圓更美妙的事了。
她多羨慕杜家兄弟呀,她也想念她的家人。但是沒辦法,既來之則安之。就算身處不同的時空,大家都在為同一個目标前進。
我們曾經仰望同樣的星空,就是很美好的事了。
就在田藍又開始歡欣鼓舞的時候,覺得生活美如畫的時候,跟随着杜忠江的母親一塊兒抵達寧甘農場的,還有個壞消息。
她是趁着看管他的學生們跑出去竄連的機會,才得以拿到了介紹信,登上火車的。
田藍聽到這件事,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完了完了,真正混亂的時刻要開始了。
如果說前期規模有限,但串聯是整場運動的一個風水嶺。從此以後,就是全民皆兵。
沒過兩天,大家就在報紙上看到了領袖接見從全國各地趕往京城串.聯的衛兵的消息。
田藍的腦袋瓜子嗡的一聲,眼冒金星,感覺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杜忠江才剛讀完報紙呢,臺下就響起了呼聲:“我們也要去,我們也要去見偉大領袖。”
一呼百應,整個禮堂都炸了。所有人都激動得面紅耳赤,還有人直接站起身,催促同伴:“我們立刻出發吧,不要晚了。”
田藍趕緊開口喊:“你們現在跑了,我們田裏的棉花怎麽辦?”
那知青不耐煩地一揮手,不以為意:“哎呀,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你怎麽還管這些小事啊?”
田藍瞬間火冒三丈,伸手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道:“好,這是小事,那你把身上這身皮扒了,光着身子去。你穿的衣服不是棉紗紡出來的嗎?你居然會認為我們勞動的結晶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她平常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模樣,就是跟人講大道理的時候,也從不和人發火。這下子她突然間發作,倒是直接吓到了不少人。
還有人替那個知青道歉:“田藍,你別生氣。他就是說我們不能耽誤時間,萬一我們去晚了,見不到領袖怎麽辦?”
田藍不假思索:“見不到領袖,你就不搞革.命,你就不投入社會主義建設了嗎?我們全國有多少人?親眼見過領袖的又有多少?難道沒見的人就從來沒有投入過社會生産嗎?最重要的是自己幹了什麽。”
這些話聽着好像挺有道理的,倘若放在平常,估計能夠說服大家。只可惜,有被領袖接見這麽巨大的誘惑擺在面前,誰還能靜得下心啊?
摸着良心講,倘若不是這種情況,田藍自己也想去。無論如何,那都是位偉人啊。她以前只有在電視電影以及錄像資料裏才能見到的偉人。
在她穿越之前,她想過無數次,假如有機會能夠見到她,她一定告訴他:人民豐衣足食,脫貧攻堅取得階段性勝利,大家的日子越過越好了。
然而機會擺在她面前,她卻只能放棄。因為有些事情經歷了就再也回不了頭。跑出去的人懷揣着的也許是滿腔熱血,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這熱血就會沾上他們的手。
她不希望這些可愛的小夥伴,這些一心一意想要搞建設的小夥伴,有一天,會變成劊子手。甚至在他們打死人的時候,他們都沒意識到居然會鬧出人命來的荒謬。
人一旦失去對生命的敬畏,就會變成魔鬼。
還是杜忠江站出來維持了紀律:“好了好了,我們現在好好讨論一下,最好想個可以既不幹擾正常的農業生産活動也能順利去京城的辦法。這就是又紅又專。”
田藍沒心思加入讨論,她感覺有些煩躁。她自認為對這段歷史已經算熟悉,卻不曾想到已經下鄉的知青也要往外面跑。
就不能安安心心地搞生産嗎?跑來跑去幹什麽呀,揮霍青春。
屋子裏面還有人在喊:“其實也不構成多大的矛盾,我們現在出發,動作快點兒,一個月以內就能來回。到時候回來剛好趕上秋收。”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決定出去散步。否則她肯定會抓狂,當場暴走的。
真是煩死個人了,平常那麽乖那麽可愛,現在非要這麽叛逆。說好的要當好崽崽呢。
寧甘八月晚風清涼,吹在人身上還帶着微微的寒意,咋就不能吹涼了這幫熱血上頭的家夥呢?
前面農場中學的學生給出了答案。
那幾個家夥勾肩搭背的,一邊走一邊亢奮地讨論:“咱們也去吧,我跟你們說不要錢。吃飯住宿有人管,坐火車也不要錢!”
田藍瞬間心中就是兩個字,呵呵。
免費旅游啊,誰不想去?
對于這個年代全國大部分人口別說坐火車了,很可能從來沒有親眼瞧見過火車的人來說,這個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她想起了自己大學時代某位教授曾經提過的經歷。
他跟他的同學們去的時候壓根就沒搞清楚究竟是幹嘛,只聽說不要錢,大家就興奮地出門了。
一路游山玩水,從長江的下游跑到上游,然後還去瞻仰了延安。印象最深刻的是途經武漢時,看黃鶴樓這些不算,人家招待的特別好。大米飯跟饅頭都管飽,還有菜。
說是要交糧票跟錢的,但你沒錢沒票,直接簽個條子也行。那些有錢有票的人見了,也把自己的錢財和糧票收起來,光明正大地占便宜。
這些都是細糧!作為農家子弟,他一年到頭連過年都不能痛快吃的細糧。當時他和他的小夥伴就集體瘋了,甚至舍不得走,就想留在武漢的那所中學裏,頓頓吃大米飯。
後來中央發通知不讓串.聯了,他還遺憾了好久,因為吃不上大米飯和白面饅頭了。他後來之所以幹農學,就因為想天天都有細糧吃。
前面的中學生們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他們明天就去開證明和介紹信,拿到介紹信立即出發,堅決不能落在旁人後面。
人走了,只剩下田藍一個人長籲短嘆。她一時間希望這些人在外面多晃蕩段時間,省得跑回來給勞動生産添亂;一時間又擔心他們鬧騰過頭,把整個農場也搞得烏煙瘴氣。
反正就好煩。
旁邊一邊走路一邊讨論事情的幹部,也覺得這群學生挺煩的。
其中一人酸溜溜道:“坐火車不要錢,吃飯不要票,這種好事怎麽輪不到我們呢?這幫家夥還搞革.命呢,明顯就是去蹭吃蹭喝。”
另外一人就笑他:“行了,反正也不吃你的。在哪兒吃,都是國家的。你別扯這些沒用的,我問你,毛竹運來了嗎?”
先前那人奇怪:“你問這個幹什麽?運是運來了呀,但現在種樹太晚,蓋房子又太早,只能暫時堆着了。估計得等秋收以後,再蓋知青連的房子。你要毛竹做什麽?準備做椅子還是桌子呀?那你少拿兩根可以,多了不行,都是有數的。”
他的同伴搖頭:“不,我是從知青用毛竹在沙漠裏種樹這件事得到了啓發,我在想可不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治理戈壁灘。你看,戈壁灘最大的問題是石頭多,沒辦法涵養水土,所以植物無法生長。假如假如我們挖個坑,将毛竹放進去,也在裏面裝上營養液,然後讓樹長起來。這樣阻擋風沙之後,就不怕再風吹石頭跑了。”
田藍瞬間停下了腳步,豎起耳朵仔細傾聽。一邊聽,她一邊在心裏點頭,似乎還挺靠譜。
但是他的同伴并不贊同:“人家沙漠裏頭樹根能長進沙子裏,才能真正紮下根來。你這個要怎麽長?讓它們長在石頭縫裏嗎?”
“我們可以拿掉大石頭,然後在裏面灌沙子灌土,這樣存活的概率就能提高很多。像挖魚塘多出來的土,不一定全部用來做臺田,可以勻一部分過去,用來改造戈壁灘。到時候不說種莊稼,起碼在那裏種蔬菜沒問題。也不需要大老遠的運菜進去,那成本太高了。”
他的同伴連連擺手:“你先別想這個了。這雖然有可能實現,但沒個十年八年是看不到結果的。這十年八年裏頭,你先想辦法保證好西大灘的蔬菜供應吧。”
田藍心念微動,直接跑上前做自我介紹:“兩位領導好,我是知青連的知青。你們剛才讨論的戈壁灘種菜問題,不知道具體在哪兒種,當地的條件又是個什麽狀況?”
兩人沒留意到他們閑聊,居然也有人在旁邊聽,都皺起了眉頭:“你問這個幹什麽?”
田藍臉上露出笑容:“因為我有個辦法,也許能夠解決戈壁灘種菜問題。”
親愛的小夥伴們,現在閑嗎?沒事做嗎?到底是什麽讓你們産生了幻想,覺得自己有一個月的空閑時間。
不要做夢了,生産勞動永不停,讓我們在越過鹽堿地跨過沙漠之後,持續向戈壁灘進軍。
這個意義非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