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六十年代好種田(捉蟲) (1)

憤怒的知青們沖進屋,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這群豬狗不如的東西打個落花流水再說。

嘲笑饑餓的叫花子為了個饅頭就能像狗一樣,你們有什麽資格?在餓死人、餓到吃死人肉的年代, 你們頓頓吃着大米白面, 甚至連肉蛋奶都沒斷過。你們吃的都是勞動人民供給的。

嘲笑不得不乞讨的女叫花子衣衫不整,衣着光鮮的你們也配!你們身上穿的衣服是你們自己種的棉花嗎?自己紡的布自己做出來的嗎?沒有勞動人民,你們只能光屁股上大街。

你們沒有為社會做過哪怕一分的貢獻,你們一直在享受別人的供給。勒緊了褲腰帶,自己餓得頭昏眼花,一年到頭吃不上一頓細糧穿不上一件新衣服的供給!

田藍狠狠地一腳踢過去,冷笑道:“你們這些寄生蟲二世祖吸血鬼也配開口談革.命?革.命就是勞動人民革你們這幫蛀蟲的命!”

打, 當然得打, 現在不打更待何時。不然等到運動結束, 指望他們接受正義的審判嗎?

切!沒有一個人會真心忏悔,也沒有一個人會為此而付出真正的代價。

相反的,他們還會跳上臺哭哭啼啼地聲稱自己是這場運動的受害者。他們的青春,他們的人生都被毀滅了。

活像最早開始“打、砸、搶、抄、鬥”的不是他們,活像有人用刀槍在背後逼着他們作惡。

這狡辯的清奇, 連侵華日軍和德國納.粹在他們面前都得悲悲戚戚地喊:“窦娥冤。”

那些真正的受害者呢, 誰為他們申冤?

吃過苦受過罪知道糧食是好東西的知青們都憤怒出離, 下手毫不留情,一頓拳腳下去, 只差把人腦子打成豬腦子。

哦不, 他們本來也不配當人。

田紫雲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大的虧,她指着田藍咆哮:“你個反動.派!我要告訴爸爸, 我……”

“我可沒這樣的爹!作風敗壞的陳世美, 我馬上就寫大字.報跟他脫離關系。”田藍回頭, 招呼小夥伴,“拿紙筆來,讓他們把自己做的醜事都寫下來。”

衛兵們吓壞了,他們只是壞,并非蠢,當然知道落字為據的道理,一個個死活不肯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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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們只是随口說說,他們什麽事都沒幹。

田藍鼻孔裏嗤了聲,也不跟他們廢話,只扭頭招呼人:“挖個坑把他們給埋了,就當是替無辜的勞動人民報仇雪恨了。”

知青們二話不說,拿起鐵鍬就出去挖坑。

戴金霞卻有些吓到了,她跟着田藍出廚房門,就抓住對方的手,壓低聲音問:“咱們真活埋了他們啊,這不是要鬧出人命案了?”

徐文秀義憤填膺:“已經出人命案了,叫花子都被他們害死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田藍似笑非笑:“先把坑挖了,動作快點!”

廚房裏的人原本以為田藍不過是裝腔作勢,不敢來真的。直到聽見外面鐵鍬挖石子的聲音,他們才知道這人真瘋了,跟把領袖像章別進肉裏一樣的瘋。

這幾人顧不上再咒罵,争先恐後地喊:“我寫,我寫!”

知青們面面相觑,他們還沒把人扔進坑裏呢,這幫家夥就舉手投降了?啊呸!果然不是真革.命衛士,一個個都是漢奸叛徒的料。

“寫!好好寫,不寫清楚了剁了你們的手!”徐文秀還抓起架子上的菜刀,直接對他們晃了兩下。

廚房裏瞬間彌漫出一股尿騷味,那位叫嚣着自稱是最堅定的無産階級事業接班人的男生居然第一個吓尿了。

呵,也是,畢竟他的手指頭可比叫花子的命金貴多了。

知青們可不給這幫貨平緩情緒的時間,不僅步步緊逼,還要挑三揀四。

多大的人了,連篇敘述都寫不清楚嗎?時間、地點、人物、事情發生發展結局,最基本的要素都搞不清楚啊?就這,也好意思搞文化運動。革.命沒資格不說了,文化兩個字你們也沾不上邊。

女衛兵一開始還又喊又罵,挨了女知青幾個耳光之後終于消停,在田紫雲的帶領下踐行“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保命原則。

男衛兵更慘,寫慢一點兒都被鐵拳伺候。

外面響起腳步聲,門口傳來一聲:“田藍——”

那被押着寫呈堂罪證的男衛兵立刻嚎出了聲:“陳立恒救我,陳立恒你快救我,田藍瘋了!”

田藍回過頭,瞧見張似曾相識的臉。

她再扭頭看那涕淚齊下的男衛兵,隐約有點印象了,這不是老跟在陳立恒身邊晃悠的主嗎。好聽點講叫發小,實際不過是跟班,幾乎每一位權貴二代身旁标配的角色。

男衛兵又喊又叫,女衛兵們則瞬間梨花帶雨,哭哭啼啼:“陳立恒你可算來了,她要殺我們。”

喲,這是當這位爺腳踩七彩祥雲而來了。

沒錯,至尊寶就是只猴子。

陳立恒滿臉惶然,試探着開口:“田藍,這是……”

“一丘之貉!”田藍冷笑,難得真痛心疾首,“陳叔叔吳阿姨一輩子英雄一輩子兢兢業業,怎麽就養出你這種無恥之徒?你配當人嗎?”

陳立恒瞬間委屈:“我怎麽了我?”

知青們代為作答:“你還好意思問你怎麽了?你往車窗外扔白面饅頭戲弄叫花子,你害死人命你還怎麽了?綁起來,一塊兒寫罪證!”

陳立恒猝不及防被抓住,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我沒有!”

田藍還真相信他沒扔饅頭,因為這就是位初中時代還得靠女學生接濟才能靠粗糧填飽肚子的主。真餓過肚子的人泰半都舍不得糟蹋糧食。

但旁觀作惡,默默享受旁人作惡給他帶來的好處,他就無辜嗎?不,他是最大的無恥!

田藍伸手指着他鼻尖,厲聲呵斥:“從他們扔饅頭你沒制止起,你就是幫兇,你的手同樣沾滿了鮮血!”

知青們立刻附和:“對,你也不清白!寫,把你看到的都老老實實寫下來!”

面對這幫氣勢洶洶的主,陳立恒下意識地反抗。結果他一掙紮,他放在腳邊的麻布口袋就倒了,從裏面滾出了好幾顆紅紅的圓果子。

麻蛋,他們的西紅柿!

他們精心小意呵護的西紅柿,因為戈壁灘上沒蜜蜂,所以連授粉都是他們人工進行的西紅柿,他們天天盯着期盼着準備供應給解放軍戰士嘗鮮,他們自己最多只舍得靠近了聞一聞味兒的西紅柿。

這個王八羔子,居然禍害了他們的西紅柿!

大家不就是吃個晚飯,還沒來得及安排人去大棚看着嚒,居然就發生了這種事!

“打!”邵明一聲暴呵,“打不廢了這王八犢子,老子今後倒着走。”

田藍立刻往後退,堅決不耽誤男知青行動。

就他媽的欠揍!

這邊動靜鬧得實在太大了,就連跟廚房隔了一排女生宿舍營房的男生宿舍那邊都聽到了聲響。

高連長匆匆忙忙趕過來,看到廚房裏的架勢,頓時一愣:“怎麽了,這是?”

衛兵們一看到能管住知青的人,一個個都哭爹喊娘地大喊大叫:“解放軍同志,他們要造反,他們要迫害領袖思想最忠誠的衛士!”

知青們集體鄙夷,謝天謝地,人死絕了也不會輪到他們去保衛。不然天知道他們會不會迫不及待地給反動.派帶路圍剿。

從古到今,最迫不及待要投降的都是權貴。

徐文秀抓起田紫雲剛寫好的陳罪書,送到高連長面前:“連長你看,這幫人糟蹋糧食殘害群衆,罪大惡極。”

高連長三行并作兩行,匆匆看完了事情經過,頓時眉頭擰成了疙瘩。

田紫雲見勢不妙,立刻尖着嗓子喊:“這,這是她逼我寫的。她一直對我有誤會,所以想方設法迫害我。”

田藍直接白了她一眼:“迫害你?你也配!”

高連長手一揮,沒有讓知青們放了衛兵,而是強調:“這件事必須得調查清楚再說。”

當慣了人上人的衛兵們瞬間崩潰,開始尖叫着咒罵威脅。等着,你們這幫不長眼睛的狗東西,到時候叫你們好看。

“好看什麽?找你們爹媽告狀,讓你們爹媽利用手中掌握的權力打擊迫害我們這些敢于仗義執言的真革.命者?”田藍嗤笑,“權力永遠只屬于人民!王子犯法且庶民同罪,況且我們社會主義國家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

她的小夥伴們跟着吆喝起來:“對,殺人償命,人人平等!”

陳立恒張開嘴巴想說什麽,叫邵明直接一巴掌拍到邊上去了。

這江山都是拿槍的打下來的?連朱老總都說,這是人民群衆用小車一點點推出來的勝利。忘記人民,自以為高人一等,就是在背叛革.命!

高連長聽到這邊的動靜看過來,又皺起眉頭:“這位解放軍同志又是怎麽回事?你們怎麽能連解放軍都捆了呢?”

衆人面面相觑,啊?解放軍,這人是解放軍,可他不是跟這幫家夥是一夥的嗎?

陳立恒一張臉已經被打成了豬頭三,他想要苦笑又怕扯到傷處痛得吃不消,只能面無表情地念出一句:“我是西大灘獨立營的,我負責護送串.聯的衛兵同志來知青連傳播革.命思想。不是他們。”

門口傳來個怯生生的聲音:“是我們,田藍。”

陸雙雙和龐詩雲看了眼陳立恒的臉,就趕緊挪開視線。他們是出來串.聯,到了寧甘附近想到田藍就下車過來看看。

後來大家一路問人問到了西大灘獨立營,因為她們女生留宿不方便,解放軍就派今年剛過來當兵的陳立恒送她們過來了。

本來她們應當一到就過來看田藍,但是她們有位同伴的表哥也在知青連插隊。經過男生宿舍時,她們在外面等了會兒。誰知就這點時間,女兒國國王都想招贅的唐三藏就成了女妖精也不願沾身的豬八戒。

現場之慘烈,叫人不忍直視。

邵明悻悻道:“他,他還偷了我們的西紅柿呢。我們自己都沒吃過一個。”

高連長板着臉:“我讓他摘的,正好回去的時候帶點兒。”

就,就是一場烏龍。

田藍翻了個白眼,擡腳往外走。

高連長在後面喊:“你去哪兒?”

“去溫室大棚,誰知道我們的菜被糟蹋成什麽樣了。”

邵明等人面面相觑,也跟着做鳥獸狀散:“對對對,要好好看看大棚。”

怪他們嗎?誰讓這小子不說清楚的。再說他跟那幫殺人犯那麽熟,肯定也是一路的貨色。

陸雙雙和龐詩雲對視一眼,趕緊追着田藍往外跑:“哎,田藍,等等我們。”

田藍回過頭,沒有一聲招呼,單刀直入:“祝老師現在怎麽樣?有沒有被批.鬥?”

倆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意識地回避老同學的目光,支支吾吾道:“是,是田紫雲。”

她們今年中考,五月份的預考突然間被取消了,然後六月份就說沒中考了。再然後田紫雲他們就跑到了學校,說他們初中革.命沒搞起來,他們要來指導革.命。

“祝……祝老師就被揪出來了。”

“後來呢?他現在怎麽樣?”

“腿,腿不太好。”

“你們呢?你們都做了什麽?”

陸雙雙和龐詩雲完全不敢看田藍的眼睛。她們本來覺得自己沒有做出任何事,要革.命啊,當然得打倒走.姿派。他們怎麽可以反對呢?作為紅5類家庭出身的孩子,作為幹部家的子弟,即便只是普通幹部,那他們也是高高在上的革.命接班人啊。

怎麽可以同情走.資派呢?這是反動!

田藍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兩個姑娘,聲音冷淡:“你們鬥祝老師的理由是什麽?是他關心愛護學生其實是為了拉攏腐蝕無産階級?走.資派,你們有證據嗎?就因為他的出身?那田紫雲的外祖父家又是什麽出身?怎麽,老子英雄兒好漢,就沒當媽的事。說好的男女平等,婦女也頂半邊天呢?還是小娘養的太多了,所以不敢提這一茬?你們居然跟田紫雲之流沆瀣一氣,惟她馬首是瞻,你們不覺得羞恥嗎?”

對,她們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她們曾經幫助過自己。脫離了這件事,她們甚至可以稱之為溫柔善良的姑娘。

但是平庸之惡就不是惡了嗎?面對顯而易見的惡,不予制止,反而參與其中。這種惡,更可怕。

陸雙雙下意識地反駁:“田藍,你聽我說,革.命……”

“你閉嘴!”田藍惡狠狠道,“革.命不是任何人可以打出來滿足私欲的工具。”

她目光跟刀子一樣逼女學生,“還有,田紫雲他們往車窗外扔饅頭的時候,你們在幹什麽?”

兩位女學生眼神慌亂,支支吾吾道:“我,我們不跟他們一個車廂,我們管不了。”

“對,所以你們就可以當這事沒發生?看到人死了都無所謂?”

陸雙雙慌了:“我們沒……”

她話沒說完,她同樣戴着袖章的衛兵同伴在前面招呼她:“哎,陸雙雙龐詩雲,這裏窮歸窮破歸破,西紅柿還挺好吃的啊。快過來吃。”

知青們的眼睛瞬間紅了,媽了個巴子,你算老幾呀?全是tmd蝗蟲,誰準你吃老子的西紅柿了?不問自取是為賊,綁起來,通通綁起來。

陸雙雙和龐詩雲尖叫着,不停地喊田藍的名字。關她們什麽事?憑什麽要綁她們?

田藍掃了她們一眼,态度冷淡:“你們不是革.命者嗎?怎麽不敢革戈壁灘的命!你們就是欺軟怕硬的窩囊廢。還衛兵呢,沒給自己掙過一口糧食的人也好意思開這個口,你們保衛了誰?你們又能保衛誰?光會吃幹飯的東西!”

說着,她轉過身走了。

憑什麽綁她們?在問這個問題的同時,還請她們自己用脖子上頂着的那玩意兒好好思考一下,她們又憑什麽肆無忌憚地對別人施惡。

11月的風真大啊,即便溫室大棚半陷入地下,又有牆擋風,那呼嘯的風聲還是讓人忍不住心驚膽寒。

田藍檢查了大棚裏瓜果的情況,好在這些人雖然摘了西紅柿和黃瓜,倒是沒有瞎糟蹋,否則她真是打斷這些人的狗腿的心都有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兜裏摸出塊表帶早就爛了的手表。常幹體力活的可不敢把表戴在手上。現在一塊表幾百塊還要憑票才能買。萬一磕碰壞了,她得心痛到心碎。

田藍看了時間,在大棚靠近外牆以及中間的位置分別測量室溫以及基質槽的表面溫度,一一做好記錄後才放下手中的筆。

她一回頭看到雙眼直勾勾的杜忠江時,魂都差點兒吓飛了。

媽呀,這人想幹嘛?謀財害命嗎?人吓人是會吓死人的。

杜忠江卻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妥,他眼神直愣愣,說話也直愣愣:“為什麽她不是黑了5類分子?她反而又紅又專,還去了京城,見了領袖?她媽媽家不是資本家嗎?”

田藍似笑非笑,聲音低低的:“騙子忽悠傻子罷了。”

血統論這種東西究竟有多荒謬,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畢竟這場運動□□小組的成員也有大資本家庭出身的呀。

杜忠江張了張嘴巴,還想再問什麽。可惜大棚門口又來了人。

郝建設站在外面問:“田藍你在嗎?有個事兒我沒琢磨清楚,我想問問你。”

他不進去是因為進進出出的容易造成大棚內溫度下降。

田藍招呼杜忠江:“走吧,出去吧。”

她自己出門接話:“什麽問題?”

“就是在有土的地方挖大棚。我剛才跟老何聊了聊,發現了一個問題。假如不用無土栽培的地區,比方說那種黑土地,人家的土本來就特肥,也不缺水,只要挖了土蓋成牆,那剩下的土肥力就會下降。”

田藍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解釋:“所以表面的腐熟土要保留。這部分土墊在下面,最後用來種菜。”

“我們讨論過了,但又有一個問題,會不會挖出來的土不夠蓋大棚。你想在溫度特別低的地方,肯定是大棚挖得深一些,保溫效果更好。”

田藍搖頭,正色道:“并非如此,凡事過猶不及。下挖式大棚可以根據各地不同的情況,後牆高度在4.5米左右,大棚下挖深度在0.5米到1.2米之間是比較合适的。再深的話,光照就會受到嚴重影響。大棚裏面氣溫之所以能升高,主要是因為充足的光照。這就好比開源節流,你光節流,能進來的東西就這點,那你省死了也沒用。所以必須得保證充足的光照,否則菜沒辦法做光合作用不說,大棚的溫度也上不去。至于你說的那個土會不夠用的問題,棚前土也要用,要挖半米以上。這樣可以減少遮陰帶,大棚的保溫性能也能得到提高。”

杜忠江跟在兩人身後,一直沉默不語。

直到大家走回住宿的地方,田藍才回頭看了他一眼,認真道:“當你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的時候,就好好做你能做的事。做的時間長了,你自然就能琢磨出道理來。偉大的領袖告訴我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那麽實踐必然是獲得真知的唯一途徑。”

郝建設也笑道:“是啊,你不是說要做毛衣機來着嗎?做好沒有啊?我聽高連長說,今年團部還會給我們發羊毛的,照樣是一人20斤。我就等着自己織毛衣穿呢。”

杜忠江有些失魂落魄,他看看兩位同伴,最終還是點點頭,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不遠處的廚房還有哭泣聲跟咒罵聲傳來,田藍卻充耳不聞,直接往女生宿舍去。

她都快要走到門口了,黑暗中冷不丁地響起一個聲音:“田藍。”

田藍的魂都差點吓飛了。這一個個都什麽毛病?不能好好說話嗎?

她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強行壓下火氣:“有事?”

瞧見陳立恒從黑暗裏露出臉來,她立刻下意識地避開視線。

這個,雖然說起來有點不厚道,但她真不是因為愧疚才不敢看對方的臉,實在是陳立恒這副鼻青臉腫的樣子太搞笑了。可她要是當場笑出聲,又似乎太過分了。

那,還是眼不見為淨吧。

陳立恒卻被田藍的問題問倒了。他本來以為田藍會有一堆問題想要問自己,比方說他怎麽會出現在西大灘?他家人情況如何?等等等等,他都已經在心中打好了腹稿。

結果,人家好像什麽都不關心。

陳立恒只好幹巴巴地介紹自己的情況:“6月份學校停課了,9月份也沒開學,剛好征兵,我就報名了。新兵訓練完,我選了西大灘,倒是沒想到你也會來這裏。”

田藍點點頭,認真道:“挺好的,部隊是大熔爐,你能在部隊裏學到學校學不到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整個運動階段為了保持基本穩定,也是因為外部侵略的威脅始終存在,所以部隊受到的沖擊相對少。他在部隊裏呆着,也能少造些孽。

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田藍也不好不關心陳家人的情況:“叔叔阿姨還有你姐跟胡阿姨都還好嗎?”

陳立恒點頭:“他們身體都好,就是現在不讓請保姆了,胡媽媽回老家了。”

走的時候,老人哭得很傷心,爸爸媽媽也很難過。因為胡媽媽老家已經沒什麽親人了,她回去就相當于無依無靠。可要是留保姆在家裏,就算剝削,現在誰也不敢冒這個頭。

田藍在心中嘆了口氣,只點點頭道:“你有胡媽媽的地址嗎?有的話給我一份,回頭我給她寫信。”

陳立恒趕緊點頭,從自己的軍挎包裏掏出一本印着雷鋒頭像的筆記本,寫了地址撕下紙遞給田藍,還強調了一句:“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每個月有津貼,我會寄錢給胡媽媽的。”

田藍接過紙,“嗯”了一聲,直接擡腳回宿舍。

明天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打的都是硬仗。

第二天一早,田紫雲跟她那幫二世主的朋友就開始鬧騰了。因為田藍也讓他們去戈壁灘挖石頭,還讓他們按照大中小将石頭分成三堆。

大石頭是用來蓋房子的,中等大小的可以用來蓋個雞棚或者豬圈,至于小石頭,那能鋪出石子路。到時候起大風,也不必擔心自家全是土了。

田紫雲他們哪裏幹過這活。就是學校平後山準備再建個操場時,他們這群人也是磨洋工,從來就沒認真做過事。

現在寒風呼嘯,飛沙走石,風刮的人眼睛都睜不開,田藍居然逼着他們下地勞動。

這人該有多無恥?這就是故意在報私仇。

田藍面無表情:“我們都能勞動,你們為什麽就不能?”

田紫雲發怒了:“我就不幹,你能把我怎麽辦?”

田藍冷笑:“不怎麽辦,人人都有一雙手,不在城裏吃閑飯。不幹活就沒飯吃。”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田藍面無表情,“你可以放心大膽地試試看,不幹活的話,到底誰會給你們飯吃。”

她說到做到,西大灘從來不養任何閑人。

中午開飯的時候,知青還真按照這些衛兵們挖出的石頭分量分配午飯。踏踏實實幹活的人,給兩個馍馍一碗湯。偷奸耍滑磨洋工的,不好意思,一碗幹菜湯愛喝不喝。

其中最杠的人是田紫雲,她當真什麽都不做,就這麽挑釁地瞪着田藍:“我是絕對不會被你們威脅的。”

田藍無所謂,既然她願意餓着肚子在戈壁灘上吹西北風,那就繼續呗。西大灘別的不多,風大管飽,保證能夠讓她灌一肚子的涼風。

田紫雲惡狠狠地瞪她:“你等着,你就等着後悔吧。”

知青們感覺這人有毛病,都落到這境地了,放狠話有個屁用。搞搞清楚自己究竟在誰的一畝三分地上,哪個還把她當祖宗供着不成?

事實證明,田紫雲果然只是壞不是蠢。她之所以敢大晚上的跑到西大灘,是因為她有恃無恐。

獨立營的塗政委來了,他是來接人的。

田藍看着面前這個絮絮叨叨,滿臉寫着老好人的中年男人,完全沒耐心敷衍。

她繃着臉,打斷了對方的敘舊,有啥好敘的呀?你當年是田大富的警衛員,關姐屁事。

塗政委滿臉苦口婆心的模樣:“家和萬事興!小田啊,你妹妹只是年紀小不懂事,有些誤會而已。你這個做姐姐的要多體諒多幫助她。要是你們鬧得不可開交,你們爸爸該多傷心啊。”

田藍臉上盯着對方帽子上的五角星,腦袋裏頭只冒出兩個字:不配!

這是人家和萬事興的事嗎?這是家事嗎?敢情只要把自己當成人上人,那麽人命案也只是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這年頭小孩的标準可真夠低的,16周歲的人了,放在刑法裏,嚴重的刑事案件都要判刑了。

現在,你一個堂堂的人民子弟兵,一個獨立營的政委,居然好意思說什麽只是小孩子不懂事。

“調查清楚了嗎?那位叫花子現在怎麽樣?”

塗政委沒想到自己好說歹說了半天,老上司的大女兒居然油鹽不進。哎喲,這個孩子,怎麽就聽不懂呢?本來沒什麽事,非得搞出事來幹什麽?

田藍不聽他廢話,只點點頭道:“也就是說,你還沒有去調查。偉大的領袖教導我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塗政委眉毛皺成一團,愁眉苦臉道:“藍藍啊,你這不是在為難叔叔嗎?你這個樣子,讓叔叔怎麽跟你爸爸交代?”

田藍點頭,跟對方确定:“是田大富打電話讓你帶走田紫雲的?”

塗政委毫不猶豫:“那是,你們畢竟是姐妹,不要搞成這個樣子。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是要團結,團結就是力量。你在西大灘做的很好,叔叔們一直都看在眼裏。将來,各方面我們都會考慮到,你肯定會有好前程的。何必跟家裏人鬧得這麽不痛快呢?走出去,一筆寫不出兩個田字。”

田藍冷笑:“我不配,我也不想要什麽好前程,我就是一輩子的農民,我就是要當社會主義的新農民。農村不是我的跳板,農場也不是我的墊腳石,這裏,就是我的事業,是我要奉獻一生的地方。就不勞叔叔您操心我的前程了。”

說着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大字.報,伸手遞給塗政委,“既然您來了,那就麻煩您幫忙帶回去。我,田藍,從今天起跟他田大富斷絕關系。我從此脫離這個家庭,我恥于與他們為伍。”

塗政委驚呆了。他沒想到自己如此煞費苦心,居然還落了個裏外不是人。

他頓時不痛快起來,開始擺起長輩的譜:“小田,不是叔叔說你,年輕氣盛也不是這麽個方法,你要考慮将來。”

“我的将來沒有他們。”田藍做了個手勢,“政委您忙您的,我還要幹活,恕不奉陪。”

說着,她抓起鐵鍬就跳回坑裏,繼續挖石頭。

塗政委正目瞪口呆的時候,她又突然間擡起頭來,認真地強調了一句:“政委,請不要忘了跟附近老百姓說我們石頭換土的事。我們的石頭是蓋房子,蓋豬圈,修路的好材料。”

塗政委都搞不清楚她究竟鬧得哪一出了,只能嘴裏答應:“噢噢,說了,已經說過了,這兩天肯定就有人過來。”

他本來還想就這個話題好好誇誇田藍,好歹也算是作為安撫。結果這姑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就不再搭理他,直接又埋頭幹起活來。

呵,到底是年輕啊,意氣用事。等到再過幾年,就知道厲害了。

眼看着田紫雲等人趾高氣昂地離開,知青們肺都氣炸了。

徐文秀難以置信:“就這麽走了?那他們害死的人呢?”

邵明則狠狠地丢下了手上的鐵鍬,狠狠地罵了一句:“啊呸,還給他們種菜,他們也配!今天吃西紅柿,吃黃瓜,吃茄子,吃所有新鮮的蔬菜,老子再也不要吃幹菜鹹菜了。”

“對!種個屁菜給他們吃。”馮祥生怒火中燒,“吃不完的菜,我們就拿去跟老百姓換。這裏牧民多,我們走遠點兒,換牛奶,換羊奶喝。”

其他人紛紛附和,他們這麽辛苦,到底為什麽呀?他們憑什麽奉養一群吸血鬼,寄生蟲蛀蟲。這些二世祖,跟纨绔子弟有什麽區別?

江山由他們坐,那紅旗都變成白旗了。

戴金霞趕緊喊停:“好了,你們不要說氣頭上的話。解放軍就一個人嗎?就因為他一個人,其他人就應該吃不上的菜嗎?你們別忘了,部隊對我們多照顧,一直給我們送補給,不說連難得有牛奶都想着我們。”

知青們被她這麽一說,倒是不好意思再喊了。

薛秀霞氣得直跺腳,不甘心道:“那就這樣了嗎?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們走啊。”

田藍攤手,深深地嘆了口氣:“不然你們說能怎麽辦?”

官大一級壓死人,獨立營的政委都過來接人了,高連長怎麽跟人家硬杠?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衆人頓時洩氣,感覺沒意思極了。他們這麽辛辛苦苦的,有什麽意思?有權有勢的幹部子弟為非作歹也沒關系,照樣好吃好喝,照樣享受着最好的待遇。

還在被迫勞動的女衛兵嗤笑出聲:“本來就是,你們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啊。等着吧,田紫雲向來是睚眦必報,這回你們得罪狠了她,她肯定會報複回頭的。到時候政委不看僧面看佛面,肯定不會動田藍,但你們就難說了。”

喲,小姑娘,這是明目張膽當着姐姐的面挑撥離間啊。

田藍似笑非笑地看着對方,頗為惋惜的語氣:“呀,你跟田紫雲關系這麽好,她走的時候怎麽也不帶上你啊。”

女衛兵這才反應過來,立刻尖叫着丢下鐵鍬,手腳并用爬上坑,朝着塗政委他們的方向大喊大叫:“喂,等等我,帶我走。”

其他幾個衛兵見狀,也跟着往前跑。陸雙雙和龐詩雲對視一眼,咬牙往坑外爬。

田藍也不攔着,只是笑:“我怎麽記得當初你倆都說要下鄉來着,原來是葉公好龍的葉公啊。對,我現在是無能為力,只要你們能上那輛車走,就是你們的本事。”

薛秀琴又開始跺腳:“哎呀,田藍,政委又沒說要帶她們走,幹嘛不把她們留下?”

田藍聲音慢悠悠的:“那也要有人願意帶她們走啊。”

陸雙雙回頭,想要問自己的老同學究竟是什麽意思,就看見她們當中最早追上去的女伴。明明她已經爬上車子了,居然被車裏的人踢了下去。

那位市政府高官家的兒子還沖着他們的方向大喊大叫。

田藍微微笑:“就是這麽個意思,在他們眼中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像你們這種大院子弟,到了普通老百姓面前或許能夠耀武揚威。可惜,人家的圈子可不認可你們。再上趕着跪舔都沒用,因為你們父母的級別不夠,所以你們不配。”

這話就像大耳刮子,狠狠地打在這幾位女衛兵臉上。

其實她們都知道自己融入不了,即便運動開始了,那也是大幹部家小孩的游戲,她們只能跟在後面湊熱鬧。

田藍掃了她們一眼,冷笑道:“看清楚自己在人家心目中是個什麽分量了?看清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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