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六十年代好種田(捉蟲) (1)

大學生們憋足了勁兒要為榮譽而戰。

田藍卻氣定神閑, 完全沒将對手熊熊燃燒的目光之火當回事。

她将麥種都拜托給了趙老師,然後輕飄飄地招呼人:“走吧,還賴在這裏吃晚飯不成?我還以為你們打算趁着天黑前好歹再做幾個浮床呢。”

這回連王老師都聽不下去, 把她拉旁邊, 委婉地提醒:“要團結友愛, 和同志們打成一片。”

她咽下了剩下的話, 她不想田藍因為這些學生對他們夫妻的态度不好而和他們鬧矛盾。反正他們早就習慣了, 起碼這群學生沒有毆打過他們, 最多翻幾個白眼,不屑于搭理他們而已。

這又有什麽呢。

何苦為了他們這種人得罪這些被領袖接見過的衛兵呢。

田藍笑嘻嘻的:“沒事,王老師, 麥子我就麻煩你們了, 我得趕着把稻子種下去,不然就晚了。”

她想把這些學生當同志,人家要搭理她才成啊。你指望大學生能聽初中生指揮?換位思考,讓她聽她家學渣表弟的話, 她會直接揍到那崽子身體力行地明白什麽叫踏實做人的道理。

想要讓她信服,很簡單, 全方位碾壓她, 讓她瞪大眼睛膜拜。對, 她就是這樣的膚淺。她看人的眼光也是這樣的膚淺。

對付中二期青少年最好的方法就是夠強大, 而且千萬得保持住高冷的姿态。你越是和顏悅色,人家越不當回事。你冷着他,他說不定還上趕着往你身邊湊。

別問她為什麽知道,人不輕狂枉少年。老學姐雖然畢業了, 可也曾經青蔥過。

田藍笑眯眯地問大學生們:“你們誰打算留在山上一塊兒給小麥育種。醜話說在前面, 這活辛苦, 你們可以手心手背點兵點将點到誰誰就上或者抓阄,到時候被選中了就自認倒黴吧,省得感覺自己是被陷害了。”

跟唐薇關系交好的兩位女生立刻舉起手來,沒好氣道:“我們來,小妹妹,天底下不是只有你才能吃苦。我們在冰碴子裏挖水渠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田藍從善如流:“哦,你說去年冬天啊。那會兒我在戈壁灘上蓋大棚啊,當時我們應該獲得了西紅柿黃瓜還有辣椒的豐收。”

呵,你就炫耀吧。

大學生們集體掉頭,告辭!

然而辭不了,大家還得一塊兒結伴下山。下山比上山更艱難,大家靠着兩條腿走回農場時,天色都發灰了。

照理說,他們應該趕緊吃飯洗澡躺下睡覺,這樣才好跟巡邏隊輪大夜班。高衛東等人卻挑釁地看田藍:“怎麽樣?趁着天黑透之前,咱們把竹子給砍了。”

三江農場山上茂林修竹,郁郁蔥蔥。其中樹和竹子都是集體財産,但前者有專門的護林員看管,後者卻是誰想用就自己去砍。

田藍一開始還驚訝農場這麽大方,不怕竹筍被挖絕了代啊。後來王老師聽到她念叨,就哭笑不得地提醒她,竹筍得有油水燒,不然根本沒辦法吃。

田藍就在心中呵呵,那是大家尚未發現泡椒筍的美味,不然大熊貓都得瑟瑟發抖。

現在嘛,毛竹已經長得老高,沒有竹筍可吃,那就砍竹子做浮床吧。

不過在此之前,大家還得再回一趟農場,申請領用勞動工具。農具是重要的生産資料,由倉庫統一保管的。

大家沿着堤壩往回走,迎頭碰上巡邏隊的人。相熟的職工就沖他們喊:“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多睡會兒,11點再過來接班。”

高衛東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田藍,然後大聲回答:“不了,趁着天亮多幹點活。要是今天月色好的話,還能再多做幾個小時的事。”

巡邏隊的人轟然大笑,哎喲,這幫大學生,估計只曉得公歷不懂農歷。馬上就小暑了,哪兒來的月亮?天晴的話也是滿天的星星。

高衛東等人強行挽尊:“那就着星光幹活也行。”

田藍直接打斷他們的癡心妄想:“行了,砍完竹子就回去睡覺。怎麽,你們還想逃掉夜裏的巡邏不成?”

豬還得養肥了再殺呢,社會主義幹飯人雖然只要幹不死就往死裏幹,但前提是不能過勞死啊。

大學生們集體深吸氣再呼氣,彼此告誡同伴。忍住忍住,千萬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他們得保持風度。

偏偏旁邊巡邏隊的人還笑:“就是,不要殺雞取卵嘛,該睡覺的時候還是得睡覺的。”

前面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有人大喊:“謝将軍來了。”

巡邏隊的人立刻踮起了腳尖,往聲音來的方向張望,還有人表達對這群學生娃的羨慕:“哎喲,大學生就是不一樣,連将軍都過來看你們了。我來農場三年了,還不知道謝将軍長什麽樣呢。”

學生們也搞不清楚,現在又沒電視,報紙上也不可能天天登軍區一把手的照片。就連田藍都沒一眼瞧出誰是謝将軍,因為大家穿的都是一樣的軍裝,而她本人對職銜标識并沒有那麽敏感。

直到謝将軍跟他們這幫學生一一握手,她才知道中間那個其貌不揚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是這裏的大boss。握手的瞬間,她感覺有點奇怪,低頭一看,原來謝将軍無名指斷了一截,小指連着往下的手掌都消失了。

這雙手上全是老繭,完全不像身居高位的領導。

謝将軍高門大嗓,眼睛瞄了一圈,大聲詢問:“你們誰是田藍?”

田藍有點驚訝,哎喲喂,不是說這個年代人基本比較含蓄嗎?大boss現在就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明目張膽地替她撐腰了?哎哎哎,大可不必,這個影響不太好。姐都已經打定主意不走瑪麗蘇路線了。

她略有些羞澀地上前,努力想讓自己看上去分外低調:“我是田藍。”

“寧甘農場來的那個?”

田藍點點頭:“是,我五月份從寧甘農場來的。”

謝将軍的眉毛又濃又黑,跟蠟筆小新似的,現在往上挑的時候,就好像有誰拿着毛筆蘸着墨在上面劃了兩道。

他嗓門一開,周圍人耳朵就嗡嗡作響:“你說說看,這個水面稻子現在也能種?”

田藍下意識地想捂耳朵,因為這聲音真像炸.雷一樣。

吳處長看她沒反應過來的樣子,趕緊提醒了一句:“小田,你跟領導好好彙報一下,這個水面種稻到底是怎麽回事?”

說着他還朝她使了個眼色。

田藍趕緊端正态度:“是,能種,這是無土栽培的一種表現。在場部領導的關心下,在吳處長的指揮下,在我們農場大學生的鼎力相助下,我們現在已經種了好幾畝稻子,目前水稻長勢良好,洪水也沒影響它們的生長。”

謝将軍手一揮,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我看見了,我問你現在能不能種?”

田藍腦袋瓜子“嗡”的一聲,腦海中浮現出個瘋狂的念頭,難不成……媽呀,這當過兵打過仗的人都這麽雷厲風行嗎?

她原本以為再怎麽說農場也要等到秋收時,看到水上稻的産量才會信服,繼而生出心思擴大種植面積。

沒想到現在農場就有了想法。

她立刻點頭:“能種,馬上種下去,11月份前能收稻子。”

“我是說沒有秧苗,直接撒稻種,能不能種?”

田藍一咬牙,當場下保證書:“能!不過稻種要經過特殊處理,預防晚期的凍害。”

謝将軍回頭看吳處長,直接問對方的意思:“這個稻子,你看到時候能長出來不?”

田藍的心立刻揪到了一起,她死死盯着吳處長,生怕對方關鍵時刻不給力。

畢竟她一個還沒成年的小知青,即便說錯了,什麽也沒什麽大不了,小孩子總是容易犯錯誤的。可吳處長是專家,是這裏的技術主管。他嘴裏說出來的話,這要作為領導下決定的參考意見的,不能不慎重。

吳處長擡眼睛,越過了田藍的臉,與謝将軍對視:“我現在還找不到水稻不能結籽的理由,我認為完全可以一試。”

謝将軍的濃眉又上下跳動,直接表達不滿:“你也說可以試,怎麽還這樣扣扣索索的。既然種了,就多種點,這樣才能瞧出效果來。光這麽一點,夠啥子用呢?”

田藍心中“砰”的一聲,煙花直接飛上了天。她簡直要跳起來翻跟頭了。

太好了!大boss對水面種植感興趣,就意味着只要他們秋天獲得了豐收,明年水面莊稼的種植面積起碼可以達到上萬畝。

她大着膽子提要求:“将軍,如果我們水面種糧的面積可以達到計劃圍墾造田的面積,那麽是不是可以暫緩填湖?水面跟水下可以實現立體種養殖,比單純的洩湖造田綜合産量更高。”

謝将軍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比說話的嗓門還大。要不是近在咫尺,田藍都要以為是天上又開始打雷了。

“你個娃娃,膽子很大嘛。娃娃的膽子就得大,不能畏畏縮縮的,什麽都不敢說,什麽都不敢做。要是這樣,那就完蛋喽!”

他伸出手掌,一個指着大學生,“你們很好,不愧是我們國家自己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很有志氣!”

田藍趁機安利:“他們特別好,他們還打算種完水上稻之後,就去改造爛泥田冷浸田,争取為咱們三江平原再多增加幾萬畝的良田。我很為哥哥姐姐們的精神感動,我要向他們好好學習。”

大學生們剛被大領導誇獎的已經在天上飛,這會兒聽到田藍的話,他們直接頭一栽,重重地掉下來。

娘哎,開什麽玩笑?這小丫頭可真是張口就來。她還向他們學習?她不冷嘲熱諷,陰陽怪氣,他們就謝天謝地了。

可是這話對領導的胃口啊。

謝将軍高興地直點頭:“好,很好,就是要有這個志氣。國家培養你們念書,讓你們有知識有文化,就是希望你們投入到國家建設中來。多出幾萬畝,幾十萬畝良田,我們就能多打幾億斤糧食,自給自足,還能支援地方。”

他眼睛看向田藍,“你說不填湖,那你們就打出幾億斤糧食來,我不管你們是怎麽弄出來的,我只認糧食!”

大學生們原本就情緒激動,這會兒更是被激發出了豪情,當場拍胸口保證:“我們一定會好好搞農業,絕對少不了這幾億斤糧食!”

謝将軍都走出去老遠了,衆人還激動得渾身直打哆嗦。

高衛東手振臂一呼:“走,同志們,我們去打造我們的萬畝良田!”

哎喲,不得不說,領導的肯定就像一針興奮.劑,這群大姑娘小夥子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幹活幹到飛起。

要不是田藍冒着挨揍的風險,又發揮老陰陽人的功力,将他們騙回小禮堂睡覺。估計他們還要摸着黑繼續砍竹子。

可即便躺在門板上,睡在麥草中間,衆人還是興奮得不行。

大家叽叽喳喳,一會兒讨論要如何改進浮床的制作辦法,用最經濟實惠的竹子制作出最大面積的浮床,一會兒又商量着要如何提高工作效率,争取盡快将稻子種下去。

田藍在旁邊安安靜靜的聽着,一時間她甚至覺得他們是可愛的。青春多好啊,明媚的青春,連漆黑的夜,昏黃的燈光,在這樣的青春面前都顯得分外溫柔。

她枕着溫柔,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即便沒有月光如流水般撫慰着大地,縱使星光,也讓人心悅神怡。

田藍醒過來時,小禮堂已經靜悄悄的,只有窗外的蟲鳴和大家沉睡時打起的小呼嚕。

說來真有意思,連這呼嚕聲,她聽了也覺得心情愉悅,甚至感覺不用急着起床去上廁所,還可以躺着繼續聽會兒。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句:“起……”

那聲音起的急促,結束的也幹脆利落,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另一個聲音顯然壓低了:“喊什麽喊?你沒眼睛看。這幫娃娃多久沒睡覺了。他們沒輕沒重一點數都沒有,你也要揣着明白裝糊塗嗎?哪能把人往死裏糗?走走走,等到天亮再說。”

0田藍忍不住笑了,果然沒有月亮,星星同樣溫柔。只要感受到善意,即便躺在門板上,睡在麥草堆中,也同樣是美好的夜晚。

這種好心情一直持續到田藍去倉庫領水面種稻需要的糧種。

她看着管理員推給她的布袋,難以置信:“就這些?”

媽呀,就這點兒東西,最多能種100畝吧。大boss都發話了,要求擴大種植面積,這擴大的标準是不是有點兒低呀?

管理員滿臉認真:“就是這些,種植100畝,沒有多餘的糧種了。”

大學生們同樣不滿意,他們已經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舞臺有多大成就才有多大,就這點東西怎麽夠他們發揮?

可惜培養基質不夠用,他們可以上山去挖腐殖質。沒有糧種,他們又要從哪兒變出來?

田藍咬咬牙,招呼衆人:“跟我走,我們自己找稻種。”

哪裏有稻種,當然是育種室了。

王老師和趙老師已經上了山,既然他們家都借給田藍住,那育種室剩下的稻種自然也歸田藍了。

大學生們長了見識,完全沒想到外表看起來如此破敗的屋子裏面居然大有乾坤。好多種子呀,光是稻種,居然分門別類擺了足足十幾樣。

好幾個人都驚嘆:“怎麽有這麽多種稻子?”

田藍不動聲色:“你們以為呢?你們現在吃的稻米,就是經過千百年的篩選才進化出的結果。為了提高我國的糧食産量,多少農業人一絲不茍的工作才收集到這些稻種。”

她擡起頭,似笑非笑,“怎麽樣?這可是老右收起來的稻種,你們敢不敢種啊?”

高衛東不耐煩道:“你陰陽怪氣個什麽勁?種,有什麽好不敢種的?我們還待在一個農場,呼吸相同的空氣呢。難不成我們還弄個防毒面罩套在臉上,至于嗎?”

他的同伴中好幾個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為難。

高衛東一直憋着火呢,這會兒立刻吼出聲:“怎麽,不想幹?不想幹趁早走,別磨磨唧唧的耽誤事。”

他是班長,雖然現在學校停課了,大家也不在校園裏,但積威猶在。他一發話,其他好些同學都點頭:“就是,磨叽個啥,趕緊幹活,這都什麽時候了?我們家這會兒都收割稻子了。”

先前有意見的同學不好犯衆怒,只能勉為其難地點頭:“好吧,稻子是沒罪的。”

田藍差點兒沒一個白眼翻上天。假如不是急着趕緊把稻子種下去,她非得怼到對方懷疑人生。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英明神武的,因為她要帶的兵還不止這群大學生。

也不曉得農場是出于什麽考量,大概是覺得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反正現在學校都停課了,一堆熊孩子放在外面沒人管反而是隐患,所以索性将中學生和高小生都趕來給他們知青幫忙,搞這個大領導點名要求的水面種稻。

大學生們集體不滿,他們要的是正經的東西,不是這群只會幫倒忙的小東西。

天底下的大孩子都一樣,除非小孩子夠小可以當玩具,才受他們歡迎。否則半大的熊孩子完全沒辦法激發他們的愛心,他們只覺得煩死人。幹啥啥不行,搞破壞第一名。

田藍倒是說了句公道話:“沒魚蝦也行,湊合着用吧。”

大學生們可不願意,這種事情怎麽能湊合?

田藍想翻白眼,還沒動手做呢,你挑三揀四個什麽勁?哦,一開始覺得不好就真不好嗎?當年川軍出川的時候,還被各個部隊嫌棄。最後人家打成什麽樣?威震四海。

可惜這個例子不能拿出來說,明顯的政治不正确。

田藍鼻孔裏出氣,相當傲慢:“我都沒嫌棄你們,你們憑什麽嫌棄他們?”

好幾位大學生的拳頭都捏緊了,別以為你被大boss點名表揚了,大家就要對你另眼相看。社會主義人人平等,做人不要太過分!

田藍完全不懂見好就收,還當場下命令:“你們自行組隊,把這些農場的學生給分化掉,教會他們水面種稻。”

吩咐完之後,她又習慣性地陰陽怪氣,“你們都大學生了,該不會管不住這群小孩吧?要不要我再去找點大人過來啊?”

什麽叫做嘴賤本賤?說的就是田藍這種人,專門往人痛點上戳。剛成年的孩子最讨厭的是什麽?當然是旁人不把他們當大人看。

高衛東瞪眼睛:“我們就是大人,我們能管好小孩!”

他們的管理水平如何,田藍不知道。不過農場的土著娃加入到水面種植的大事業中,好處卻是肉眼可見。

他們熟悉農場啊。他們在這裏生這裏長,對農場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做浮床需要大量的竹子,大家都覺得有點浪費,想要找其他更廉價更方便的材料來代替。

農場的小孩就割了一堆柳條,砍了大叢的蘆葦,混雜在竹竿裏一塊做浮床。原先還嫌棄他們的大學生,現在也對這群娃刮目相看,主動當上了指導老師。

大學生們動手能力雖然比不上這群孩子,但是他們懂力學原理呀,知道怎樣以最少的材料做出最大面積的可用浮床。

為了方便承載栽培基質,大家還找來了舊麻袋,在上面紮了孔,鋪在浮床上,然後再鋪上基質。

浮床下了水,大家一起拍手尖叫。

高衛東都忘了田藍的陰陽怪氣,還主動跟她搭話:“照這麽下去,咱們水上面積不夠用了啊。”

為了方便管理,浮床都是靠近岸邊,用繩子綁起來的。水邊的面積的确有限。

旁邊的小學生大聲尖叫:“有水,我們還有好多池塘。”

高衛東他們都盯着田藍看,不知道池塘能不能種植水面稻。

比起金蓮湖,池塘就相當于死水了。萬一水裏的氧溶量不夠,水稻根沒辦法呼吸,他們又要被這個初中生冷嘲熱諷了。

田藍這回居然沒有陰陽怪氣,反而笑了起來:“魚塘啊,魚塘最适合不過,只要水裏有魚蝦,它們游來游去就可以增加溶氧量,而且魚塘水肥,剛好可以被稻子吸收。”

農場的孩子發出歡呼聲,連蹦帶跑地在前面帶路,還有人特地跑回來拽田藍:“快快快,我們趕緊過去。”

田藍認出了幾張熟悉的面孔,幾天之前的夜晚,這些稚嫩的面龐,揮舞着皮帶,重重地抽在王老師和趙老師身上。

而此時此刻,夕陽下,他們又笑得這樣燦爛,見牙不見眼。對着他們誇一聲天使,都不足為過。

田藍瞬間都恍惚了,人果然像硬幣的兩面,天使與魔鬼可以存在于同一個人身上。

大家一直忙到繁星滿天,才将所有的浮床都推下水。他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這些禾苗要如何生長。

衆人在路口分開的時候,高衛東就主動建議田藍:“算了,沒必要跟我們同甘共苦,你不是有房子住嗎?你先過去住吧。”

蓋房子是技術活,農場有專門的工程隊負責蓋房。只不過這一次洪水過後,損失慘重,不用重蓋房子也要修修補補。他們知青得排隊才能搬進新營房。

田藍卻不假思索:“別,我不搞特殊化,你們一天沒搬進新房,我就跟你們一天在小禮堂裏打地鋪。”

嘿,這丫頭片子真是不識好歹。随他去,她要自己找罪受,沒人攔着。

大家翻着白眼回小禮堂,拿自己的搪瓷缸,準備去食堂打飯。

結果一進屋,衆人就大吃一驚。今天是怎麽回事?食堂居然幫他們把飯送過來了。

打飯師傅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快點過來吧,趁熱吃香。”

學生們集體起哄,開什麽玩笑?七月天,酷暑難當,大家恨不得泡在井水裏吃飯呢,誰還怕冷不成。

大師傅就瞪眼睛,語帶威脅:“這趁熱吃最香,別到時候說我沒提醒你們。”

學生們面面相觑,這是在犒賞他們嗎?額外給他們加大餐!

食堂大師傅也不多話直接揭開了蒸籠,然而出現在大家面前的不是他們幻想的肉包子,而是橙黃的南瓜。

所有人都嗷了一聲,深切地感受到了被欺騙的悲傷。

南瓜這玩意兒屬于瓜菜半年糧,糊弄肚子用的,可沒人愛吃。別以為你是小南瓜,大家就對你分外憐惜些。

大師傅開始擠眉弄眼:“你們不想吃是吧?那可千萬別後悔,我馬上就帶走。”

田藍原本排的位置比較後,一聽大家說南瓜,她立刻豎起耳朵,還蹦了起來,大聲喊:“是不是寧甘農場送來的南瓜?”

大師傅笑呵呵的:“是啊,火車拖過來的呢。聽說今年長得少,只有這些,全給咱們三江農場嘗鮮了!”

知青們卻不領情,還酸溜溜的:“哎呀,寧甘農場可真是好能耐,聽說他們的灘羊天下聞名,結果咱們吃不上,人家千裏送南瓜,當真是不嫌麻煩。”

田藍已經沖到前面,只丢下一句:“你們不吃正好,我還怕不夠呢。”

她抓起蒸籠裏的栗子南瓜就咬了一口,媽呀,就是這個味。又甜又糯又軟,吃在嘴裏有栗子那味兒的。

她就知道她的小夥伴是天底下最棒的小夥伴,他們一定能夠種出天底下最好吃的南瓜!

這話三江農場的知青可不愛聽。南瓜就是個瓜,難不成還能吃出花?

食堂大師傅善意地提醒了他們一句:“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啊。我幹了一輩子的竈上活,我還是頭回吃到這種南瓜。要是都種上它的話,毛栗子都沒人一個個的去撿了。”

大學生們将信将疑,高衛東毅然決然地伸出手,活像要品嘗毒.藥一樣:“我吃吃看啊,師傅跟我們開玩笑不叫玩笑。”

結果他舌頭碰上南瓜肉,臉色就變了。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然後是第二口,連着幹掉了四分之一個南瓜之後,他才心滿意足地發出聲喟嘆:“這是什麽南瓜呀?跟咱們平常吃的真不一樣。”

班長這麽快就臨陣倒戈,大家夥兒都驚訝得不行。排在前面的同學也跟着伸出了手,勉為其難地表示:“那我們嘗嘗看。”

我勒個去,衆人的手一伸就縮不回頭了。

這真是南瓜嗎?這分明是披了南瓜皮的大號板栗,口感也太棒了吧。

田藍滿心自豪,大聲喊着:“這是我們大西北戈壁灘上種出的南瓜,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大師傅笑呵呵道:“還真是的,大西北的羊,大西北的瓜果,其他地方還真長不出這個味。”

他又招呼衆人,“行了行了,別伸手了,總共就這麽點兒。要不是看在你們都是知青的份上,還輪不到你們吃呢。瞧瞧你們,一張張都是什麽臉?吃飯吃飯,吃飽了飯,還有好吃的。”

平生頭一次,大家居然認為白面饅頭比不上南瓜香,簡直就是沒天理。

大姑娘小夥子狼吞虎咽地幹掉了一個大饅頭,又吃了兩個窩窩頭,完了還喝了一碗地瓜大米粥,最後集體眼巴巴地盯着大師傅。

大師傅叫他們給逗笑了,彎下腰,揭開了搭在框子上的布。

衆人這才發現他居然還帶了瓜來。這是什麽?長長的圓圓的黃黃的。有人見多識廣,當場喊出聲:“哈密瓜!這是大西北的哈密瓜!”

其他人拼命擠着往前看,這就是哈密瓜呀。聽說這瓜可比西瓜甜多了。

大師傅作為已經嘗過味道的人,很有資本自豪:“那是,這瓜甜,真甜。我就沒吃過比它更甜的瓜。”

可是有人提出了疑問:“我怎麽覺得它長得像梨瓜呀,哈密瓜不是這個樣啊。”

大師傅瞪眼睛:“梨瓜也不是這個味,你吃一口就知道了。”

他手起刀落,将蜜瓜分成兩半,濃郁的甜香味就彌漫開來。

好幾位學生都深深地吸了口氣。哎喲,大西北果然瓜果香,長出來的瓜都跟這裏不一樣。

大家一人分了一片瓜,都珍惜地吃了起來。瓜肉一入口,吃瓜群衆就發出感嘆,這香甜爽口的瓜肉,一□□汁,汁水甜蜜黏膩,簡直太爽了。

原來哈密瓜是這麽個味道啊,難怪以前要被當成貢品上供呢,果然跟西瓜不一樣,好甜啊。

田藍笑道:“嚴格來講這不叫哈密瓜,叫沙漠蜜瓜,跟哈密瓜還是不一樣的。”

衆人發出啧啧聲,哎喲,你們寧甘講究還真多,一個蜜瓜還分成哈密瓜和沙漠蜜瓜,難不成是兩家的姓啊?

田藍想給他們做科普,大師傅從口袋裏摸出信來塞給她:“囔,跟着吃的一塊兒送過來的。”

他嘿嘿地笑:“哎喲,你們應該農場是把你嫁出來了?還給你這麽多嫁妝。”

田藍哭笑不得,唯有無奈地看一眼大師傅,然後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

天啦!看到寧甘農場自己印的信封,她的心就開始歡呼雀躍。

她的小夥伴們實在太可愛了,在信裏一個勁兒地叮囑她,要是缺什麽就打電話發電報回來講,千萬不要舍不得花錢。大家專門攢了一筆資金,就是給她花的。

他們寧甘農場出去的人凡事都不會扣扣索索,一定大大方方。

“這是我們種出來的第一批蜜瓜和南瓜,大家都說好吃。我們給你寄過去,你讓三江農場的人也嘗嘗,好叫他們知道,我們寧甘好的很,什麽都不比他們差。”

田藍貪婪地看着信紙,恨不得将一個個字都吞到肚子裏。那一個個方塊字就是一張張鮮活的臉啊,這是她的小夥伴們,她最親愛的小夥伴。

他們真是棒極了!

高衛東吃的好說的好,主動招呼田藍:“既然這個蜜瓜這麽甜,這個南瓜這麽好吃。咱們也種點兒吧。”

其他人紛紛點頭,蜜瓜他們搞不清楚,沒種過。但是南瓜這東西大家卻都知道,那真是瘋長,你撒下一顆種子就能收獲好幾個大南瓜。

南瓜這東西還比較好保存,你只要存放得當,一直吃到冬天都沒問題。

田藍頭都沒擡,只提醒他們:“在這邊種可吃不出這個味,只有大西北的環境才能長出這樣的瓜。”

其實這話本身沒什麽,但是她陰陽怪氣的時間久了就犯了衆怒。

高衛東瞬間火冒三丈:“大西北,大西北,你的大西北可真是好。你既然什麽都看不上咱們三江平原,那你回你的大西北去啊?誰留着你不成!”

沒想到田藍卻擡起了頭,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你以為我想待在這兒嗎?你以為我想來嗎?我本來,現在這個時候,我本來應該跟我的同伴們坐在一起,在戈壁灘上開篝火晚會。

我們的南瓜豐收了,我們的蜜瓜豐收了,我們的油莎豆長出了這麽高的草,我們的菌草也活了。我們養了羊,以後可以自己擠羊奶喝。我們還要養雞,以後就有自己的雞蛋吃。

我們的鋼材來了,我們正在蓋新的大棚。等到這些大棚都蓋好以後,不僅我們西大灘的駐軍,還有周圍的牧民,我們就每天都能吃上新鮮的蔬菜了。

你們在書上看說牧民喝茶,不吃蔬菜,那是因為以前條件限制,他們吃不上,他們也喜歡吃蔬菜的。我們種了生菜,用生菜葉子裹着烤好的肉吃,就放一點鹽巴一點胡椒粉還有孜然,特別香,特別好吃,他們很喜歡。

他們很喜歡我們,周圍的群衆都喜歡我們。我們的大棚成功了,我們的無土栽培成功了,我們的小拱棚也成功了。好多生産隊都過來請我們過去做技術指導,他們也要蓋大棚,他們也要蓋小拱棚,他們要自力更生,以後都能吃上自己種上的菜種上的瓜,他們還要自己做牧場。

我本來應該跟他們坐在一起,我本來應該和他們一起享受這樣的光榮時刻。可是我什麽都沒有,我甚至連瓜都是他們給我寄過來我才能吃上的。

我委屈嗎?我當然委屈。我開心嗎?我開心又傷心。憑什麽?你們告訴我憑什麽,憑什麽,這些我都享受不到?我不是參與建設這一切的人嗎?為什麽到了成果的時候,就跟我沒關系了?你告訴我呀?”

田藍說到後面,喉嚨裏像塞了棉絮,聲音已經哽咽,眼淚簌簌往下掉。

她沒有來得及跟小夥伴們道別時沒哭,她驚惶不安地抱着行李獨自上火車時沒哭,她獨自一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三江平原時沒哭。因為她知道哭也沒用,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對,她懂事她明理她積極向上,她凡事都往好的方面看。

但她是個人,她不是AI。是人就有情緒,是人就會鳴不平。

現在,她的小夥伴們給她寫信了,她也是背後有人的人了,她終于敢哭了。

小禮堂裏的人驚呆了。

大師傅收拾的東西原先都準備走了,這會兒瞧見她哭,頓時茫然:“這好端端的,咋還掉金豆子了呢?來,不哭不哭,放假了你再回家探親就是了,又不是永遠都不能回家了。”

周圍的大學生們也沉默,高衛東悻悻地冒出了一句:“又不是我們把你弄來的,也不是我們強迫你不走的,你對我們撒什麽氣?”

田藍看着這群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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