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們就當不認識
03
五月的天,上京城已經逐漸往初夏靠攏了,雲隙裏散出無數金色的晨光,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豫歡剛剛跑完一單外送,回到店裏時整個人雙頰泛紅,快熱傻了。可還沒來得及休息兩分鐘,店長又讓她去給另一家公司送貨。
“這可是大集團!一定要好好表現聽到沒?若是覺得我們家甜品好,說不定以後還能承接他們公司活動的甜品臺!”
店長一邊吩咐,一邊打量着豫歡,确認了她就是店裏最矮的,這才放心大膽的把東西交給她。
現在的顧客也真是奇奇怪怪,提些要求讓人匪夷所思。
還好買的多,不然這奇怪的要求,聽上去像是來欺負人的!
豫歡提着三大袋甜品,看着導航裏顯示的位置是國寧金融中心A座寫字樓。
步行大概七百米。
國寧中心是政府聯合沈氏集團共同打造出的大型城市綜合體,旗下的國寧商場是整個上京城排名前三的商場,曾經她不知道去逛過多少次,每一次都是不下六位數的消費。
沒想到這一次去竟然是送外賣,豫歡覺得真是又心酸又好笑。
到了寫字樓大門口,豫歡隔遠就看見好幾個送外賣的人被攔在安檢門外。這裏的安保很嚴格,每一個外賣人員都需要跟顧客打電話核實後才允許進去。
豫歡還沒來得及按下通話,保安看了她一眼,問:“是送甜品的?”
“是的,我是喜樂甜品的送貨店員。”豫歡把胸口的店标徽章給保安看。
保安點點頭,跟她指了最裏面的電梯,告訴她摁六十層就好。豫歡沒想到這麽輕松就過了安保,步伐也輕快起來。
寫字樓裏安裝了新風系統,空氣清新,溫度宜人,不一會兒,豫歡曬紅的面靥就恢複了淡粉,像兩朵馨香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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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角沁出一些細汗,精致的妝感微微斑駁,并不影響美感,反而添了幾絲靡靡風情。
電梯裏只有她一個人。
轎廂的設計很高級,采用了香槟色木質飾面,四周鑲嵌着隐形燈帶,散發出靜谧的暖光。一路上都沒有停頓,樓層顯示器從G飛快的跳動到了60。
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心砰砰亂跳了幾下。
是太熱了嗎?
豫歡擡起手碰了碰自己的臉頰,可溫度正常,并沒有發燙。
很快,電梯門緩緩打開。
視線霍然開闊起來。
大片冷淡的素色映入眼簾,僅有的鮮活來自于那枝茂密的馬醉木,裝潢類似東方美學裏的侘寂概念。
豫歡微微咋舌,這完全不是想象中的畫面,沒有工位,沒有員工,像被神明遺忘的淨土。
她打開手機,再三确認位置沒有送錯。
“有人嗎?”
豫歡試探性地往裏走去。
穿過一條長廊後,豫歡來到了一間茶室。茶臺上的燒水壺還冒着熱氣,人似乎剛剛才離開。
“咦.....也不是很矮嘛.....”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小聲的嘀咕,豫歡猛然回頭。
一個包子臉的可愛男生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連腳步聲都沒有。
豫歡打量着面前的男生,有些遲疑:“您是...打電話訂甜品的客人嗎?”
這是國內排行榜前十的沈氏集團嗎?怎麽整層辦公樓就一個大活人?
而且面前的大活人還直勾勾地盯着她,快要把她盯出一個窟窿。
真是處處透露着詭異。
“你是豫歡!”
向鯉看到她的面容後,非常确定以及肯定。
“你知道我的名字?”豫歡很是驚訝,她不記得自己有見過這位客人啊。
向鯉走上前去,讓豫歡把袋子給他,從裏面翻出來幾盒自己愛吃的,然後又把袋子還給了豫歡。
他指了指斜前方的一扇滑門:“可以從那扇門進去,付錢的人在等你。”
付錢的人?
對哦,這東西還沒有付錢呢!
下一秒,男孩抱着甜品,一溜煙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茶室裏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警惕地看向那扇厚重的木制滑門,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更盛了。
這該不會是個圈套吧?
專騙她這種長的好看的打工的女孩子?
豫歡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小步小步挪了過去,那三袋甜品要四百多塊呢!料想騙子團夥也舍不得租這種年金幾百萬的超甲級寫字樓吧.....
把她賣了都賣不來一個月的租金啊!
豫歡覺得自己思維非常科學,她深吸氣,擡手敲門--
“您好。您訂的甜品到了。”
指關節扣在黃梨木上,發出咚咚的脆響。
嬌脆的嗓音混着滿室的白茶香,愈發甜潤。
沒有動靜。
豫歡捏了捏發汗的手心,正準備繼續敲門時,一聲幹脆短促的“進”從裏頭傳來。
聲音被木門隔着,沉沉恍恍的,聽不大真切。
她去推門,滑門是半自動的,只需人輕巧施力,就能如卷軸般緩緩而開。
門內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像陡然掉進了兔子洞。
豫歡就這樣怔怔地站在門檻邊,眼眸失神地看着四周。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熟悉到仿佛是銘刻在她記憶的扉頁。
但她從沒來過這裏,甚至連這裏是哪都不知道。
可她知道她畫過一堵一模一樣的墨綠色牆面,甚至連牆面上蘭花的浮雕,她也畫過。
那灰橙色絲絨沙發的角落一定擺着一對中式蘇繡抱枕,那抱枕上的圖案必定是海棠金魚。
豫歡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果然,她看到了一對金魚。
那....書桌上會不會擺一盆蝴蝶蘭?
想到這裏,豫歡焦急地轉身,甚至都不需要睃巡,目光自然地就落在了那盆蝴蝶蘭上。
翩翩飛舞的紫色蝴蝶纏繞在枝頭,像在清晨五點,做一場将醒未醒的夢。
“把東西放在桌上就好。”
一個刻意壓重的聲音打破了豫歡的思緒,她倏然間回過神來,發現那張寬大的皮椅是背着的。
有人坐在上面。
豫歡的呼吸停滞了一拍,心陡然往下沉去。
有個奇怪的聲音在警告她--
不要去。
“好的,先生。”她壓着聲調,一步步朝那方長桌走去,腳步邁得很輕很輕,唯恐驚擾到什麽。
走到桌邊,豫歡把袋子放在那盆蝴蝶蘭的旁邊。她的手擡起又無力地垂落,還是沒敢擅自去碰那盆花。
“先生,一共是四百八十,請問您是現金還是掃碼?”她一邊用小小的聲音說着,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蝴蝶蘭,眉眼自然舒展,眼睛裏亮亮的,像蝴蝶胡亂飛進了心裏。
“微信吧。”男人淡淡開口。
皮椅随即轉了過來,豫歡下意識側頭去看。
下一秒,那粉潤的雙頰變得慘白無比。眼裏活潑的蝴蝶也在霎那間奄奄一息了。
怎麽會是他!?
豫歡下意識揪緊了裙擺。
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也對,為什麽不能是他?
這間房內的一花一葉,一牆一椅,不都在無聲地昭彰着主人是誰嗎?
“看到是我,你似乎還挺失望。”沈常西不鹹不淡的目光掃過去。
聽出來他話裏嘲諷的意味,豫歡張了張嘴,随後握緊小拳頭,把頭低了下去。
她小聲咕哝着:“壞東西。”
他是故意把她騙到這裏來的嗎?就為了嘲諷她?為了顯示出他如今的高高在上?
壞透頂了!
見她唇瓣翕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沈常西皺了下眉,語氣冷硬又兇:“你說什麽!”
豫歡被他這兇巴巴的口吻唬住了,小幅度地搖了搖頭,飛快回答道:“沒有。沒說什麽。”
沈常西沒有深究,只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吩咐道:“把東西拿過來。”
男人說話間帶着幾分倨傲,像使喚下人一樣,豫歡不自覺地擰了瞬秀氣的眉頭。
他今日的穿着比較随意,少了高不可攀的疏離感,黑色的風衣襯得他愈發桀骜。整個人慵懶地陷在柔軟的皮椅裏,雙腿優雅疊起,閑适得不像話。
那裝甜品的袋子離他很近,堪堪伸手就能夠到。
可他偏要使喚人。
“你可以自己拿啊。”豫歡不樂意了,輕輕哼了一聲,把小手背在身後,盡量讓自己挺得更筆直。
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她雖然是打工人,可也是有尊嚴的。
沈常西笑了聲,笑意夾着陰郁,“你們家就這種服務态度?”
“也行,我讓你們店長來拿。”
他作勢就要拿起手機打電話。
豫歡一下子就急了,手忙腳亂地去攔他,“哎呀!我跟你拿就是了啊!”
情急之下,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撲到了辦公桌上。
今天溫度升高,她只穿了一件輕薄的襯衫,為了散熱,領口的扣子還解開兩顆。
從沈常西的角度看過去,剛好對上她精致的鎖骨。
像一對展翅的潔白羽翼。
羽翼之下有隐隐約約的白色蕾絲花邊。
沈常西頓時愣住,喉結滾了又滾,像是被人不斷摩擦的打火機小砂輪。
忽然,他煩躁地把手機往旁邊一扔,低吼道:“把衣服扣好!”
扣好?
豫歡不懂他突然暴躁是為什麽,只是順着他濃重而渾熱的眼神往下望去。
“啊!”
預料之中的尖叫聲刺向耳膜,沈常西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繼續玩着手裏的鉑金打火機。
豫歡的雙頰好像被人潑了紅莓果汁,媚透了。
她手忙腳亂的去扣紐扣,一邊扣一邊委屈地罵人:“無恥....變态...”
“你還可以再罵大聲一點。”沈常西繃着下颌,眼底黑沉沉的。
豫歡立馬把嘴死死抿住。
把扣子扣得嚴嚴實實,确保一絲風都漏不進去,她這轉過身去,軟聲嗡了句:“一共四百八!”
她盡量說的很兇,可還是一點氣勢也沒有。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樣,聲音太甜的煩惱就是就連罵人也是軟的。別人非但不會怕她,還會覺得好玩的很,倒轉來調戲她。
以前讀書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調皮的男生堵在她的班級門口,就為了把她弄生氣,聽她奶兇的罵人。
“沒有現金。”
沈常西漫不經心落了句,修長的手指去探桌上的煙盒,抖出一根夾在指尖。
看到他準備點火,豫歡沒忍住,蹦出來一句:“你不是戒了嗎?”
他以前是不抽煙的,但不排除和六中的那幫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時,會偶爾來上一支。
又或許他是抽煙的,只是在她面前不抽而已,她曾不經意提過一嘴,煙味對皮膚和呼吸都不好。
自那以後,他再也不抽了。
沈常西眸光輕慢地掃過她,嘴裏咬着那支煙,“哦,想管我?”
這樣子有些痞氣,又帶着獨獨屬于少年的誘惑,和他年少時一模一樣。
可唯獨眼神變了,變得森冷,漠然,不沾一絲柔軟和妥協。
五年了,他已經不再是那顆掩埋在泥沙裏的珍珠,而是更加璀璨耀眼的鑽石,就和她想的那樣。
而她.....
“沒....”
豫歡咽了咽幹澀的喉,忍着,不讓自己紅了眼圈。
就這樣沉默了好久,她忽然大膽地對上男人寒潭的冷眸,笑的很燦爛:“其實,這樣也挺好的。齊嶼,你現在都已經過的這麽好了,還成了大集團的高管,我們.....”
她嚅嗫着,唇瓣都在顫抖,可依舊是笑着:
“我們就當不認識吧,好不好?”
話落,哐當一聲響動,讓本就焦灼的空氣變得更加混亂。
那是沈常西手中的打火機,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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