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盡管壓了這麽大一件事,該做的事還是要做。清晨王楚照例送孩子們上學,盡管覺得有些疲憊,薛文遠還是跟了一起去。賈笑臉上還留着昨天的妝容和興奮,而別的女孩兒們都有點蔫兒蔫兒的。

過了一晚,賈笑臉上的妝已經有點花了,看着詭異而不自然。“笑笑,”薛文遠說,“畫了妝晚上要洗掉的,不然會長痘的。”

賈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但是我覺得這樣很好看啊,要是洗了就沒了……”

賈大樹的腿在鳳凰村找村醫看過後已經好了很多,但還是拄着小拐,他很是嫌棄地看了眼賈笑,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這樣醜死了!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哪個正經姑娘家往臉上塗塗抹抹的!”

這話說的偏頗又傷人,縱然知道這跟大樹對自己的媽媽心存不滿有關系,但王楚還是呵斥道:“大樹!你怎麽能這麽說!女孩子愛美有什麽錯,跟正不正經有什麽關系!”

一旁的另一個小女孩賈金花小聲嘟囔:“我媽昨天也罵我了,說我上學不好好學習,還說要是這樣不如就待在家裏幫忙幹活呢。”

其他女孩兒也紛紛附和。在農村,女孩能上學本就不容易,在清水村的一些家長看來,女孩子總歸是要嫁人的,學點家務,在家裏幫忙,得個賢名還能嫁個好人家,讀了書又有什麽用呢?現在農活沒學會多少,書也不知道看了幾頁,又畫起口紅摸起粉來,沒有富貴命非要學富貴活,這跟村裏那個不知廉恥的蓮寡婦又有什麽區別呢?

越偏遠就越封閉,越封閉就越封建。王楚看着這些孩子們,對說出這些話的家長既憤怒又無奈。憤怒的是到現在這個時代了,他們居然還這麽想,還這麽教育孩子,還這麽教訓孩子,無奈的是他們的生活就是這樣,即便有手機,有村裏的小電腦,他們能看到的、能接觸到的,依然是貧瘠的現實。

王楚仔細想了想,摘了一朵嫩黃的野花戴在金花頭上,才開口:“新娘子出嫁不也會化妝嗎?我記得去年冬天玉鳳姐出嫁,也化的很漂亮啊。還有電視上的記者、演員,她們都會化妝啊,所以說化妝是女孩子打扮自己的一種方法,跟穿好看的衣服、紮好看的辮子、戴好看的花是一樣的,化不化妝跟是不是正經女孩一點關系都沒有。

化妝可以讓外表變得漂亮,然後你就會想要內心也變得漂亮,人漂亮了,就會想做漂亮的事,事做的好,那你的一生就會越來越好,我想,這也是林老師教你們化妝的初衷。但是有的人過分追求外表的漂亮,別的都不管,內裏非但沒有漂亮,還變得醜陋,就像被蟲子蛀過的大樹,外表看着還好,裏面其實已經爛掉了,你們的爸爸媽媽是怕你們變成這樣的人,才會這麽說的。

還有男孩們,女孩子正不正經不是你們應該評論的,無論什麽樣的女孩子,無論她們怎麽樣打扮,做了怎麽樣的事,你們可以批評她們的做法,但不能侮辱她們的人格。這件事很重要,你們一定要記住。”

孩子們單純天真,聽王楚這麽說,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只有賈大樹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傲嬌模樣。薛文遠看着王楚給孩子們解釋着化妝的問題、尊重的問題,眼睛睜大,嘴唇微張,連頭發都要因為太過用力而翹起來了,一副認真而努力的樣子,覺得他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了。

王楚本來是想跟林琅談談的,但是一來他還想好怎麽說,二來正好賈支書給他打電話叫他回去,想着反正相互也加了微信,過後再說也可以,就将孩子送到學校後就跟薛文遠匆匆趕回了村裏。

賈支書正在村委大院等他們,見到王楚就站了起來:“小楚你先別吃飯了,跟我去一趟慶大爺家。”

薛文遠這兩天沒什麽事,就喜歡湊熱鬧,見狀問:“我能一起去看看嗎?”

賈支書這次的主要任務就是籌錢,天大地大財神最大,賈支書恨不得跟薛文遠貼一起呢,這時候當然更不會拒絕。不但沒有拒絕,賈支書還熱心的給薛文遠講述了慶大爺的故事。

慶大爺是村裏的老木匠,他們家就是木匠世家,村子裏的橋、梁、角樓、宗祠,都是他祖輩給雕的,精細唯美,比起外面的文物都絲毫不遜。到了慶大爺這輩,村子裏沒那麽多錢了,也就雕不起什麽好東西,慶大爺就做做桌椅板凳床鋪衣櫃,都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手工卻一點都不差,附近十裏八村的大姑娘們都以出嫁的時候帶着慶大爺雕的大衣櫃子為榮。

但是手藝人,總是有點怪。慶大爺就有點古怪脾氣,年輕時候不種地,也不愛說話,就喜歡抱着幾根木頭研究,雖然木工好,但也值不了幾個錢,村裏給介紹過幾個對象都黃了,一直孤苦伶仃一個人,成了村裏的老光棍。後來賈二泉家出了事兒,賈二泉無家可歸,就被慶大爺撿了回去養着。賈二泉這個人雖然吊兒郎當不成個事兒,但是對慶大爺那确實沒話說。慶大爺喜歡喝點酒吃點野味,賈二泉就時不時就上山給他打鳥獵兔子,後來再大點,鹿啊蛇啊的也沒少往回帶。可能也就是這些東西吃太多,加上慶大爺本來身體就不好,這春天時候吹了風,才會導致中風。

賈支書拉着薛文遠的手長唉短嘆:“薛老板你是不知道啊,這次我回來給他籌錢,可是怎麽籌呢?先不說能不能找到人借、人有沒有錢、錢能借多少,就是開口都不好開啊,用誰的名義借錢呢?說是慶大爺要借?來的時候醫生就說,慶大爺恐怕是不太好了,只能盡力,萬一這救不回來,慶大爺無兒無女的,誰還呢?說是賈二泉借的?就賈二泉那x樣子他能還得起個屁!我雖然是要救慶大爺的命,但是兩萬呢,對我們村裏人那是一輩子都掙不來的錢啊!我明知道不好還還去借,我這不是坑別人錢呢嗎!”

薛文遠不住點頭,就是沒有開口的意思。賈支書看薛文遠裝傻的态度堅決,也不好狠說,只能戳戳王楚。王楚也不願意參合這事,抓緊跑了兩步,指着一座房子道:“賈書記,這是不就是慶大爺家?”

慶大爺家就在過了郎橋不遠的地方,屬于內村的外圍。賈二泉昨天跑的急,門都沒鎖,賈支書将門一推,就帶着王楚和薛文遠進來了。王楚跟賈二泉的關系其實很微妙,村裏面他這個年紀的人大部分都出去打工了,就剩下個賈二泉,結果四五不着六的讓人看着生氣,所以王楚雖然知道賈二泉住在哪,卻從來沒來過。

一進門,王楚就被鎮住了,在不大的院落的正中央,擺着一口棺材。這棺材頭有個壽字花,四周一邊龍一邊鳳,架了祥雲而來;一面日一面月,映着光芒彩彩。棺材沒合攏,可以看到裏面油彩畫了八仙兵器,還有各類飛禽,一派西天極樂氣象。但不管它怎麽弄,到底還是口棺材,就這麽迎面撞上,王楚心裏還是有些惴惴。

在王楚愣神的功夫,薛文遠已經走到了慶大爺家的正屋。兩個大男人住的地方,想想都知道,淩亂不堪。屋子一進門就是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子上還擺着冷掉的飯菜,看得出出事的時候爺倆正在吃飯。桌椅旁邊就是亂七八糟胡亂擺放的各種木頭和雕刻工具。在這一片淩亂中,有一個地方特別幹淨。那是一個展示架,上面放了很多木雕文玩。有各類動物的植物的擺件,也有觀音、彌勒的佛像,還有什麽筆架、木牌、小屏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排鬼工球。薛文遠找了半天,找了根小木根扒拉了以下,小的鬼工球已有十八層,直徑16厘米大小的鬼工球居然有40層之多。

“這,這是慶大爺雕的嗎?”

賈支書已經從裏屋出來,懷裏還揣着一疊錢,見到薛文遠在看,就回答:“大的球是慶大爺雕的,但是慶大爺雕的東西賣的賣送的送,加上年紀大了幹不了精細活,除了那個大球,別的都是二泉整的。”

薛文遠看着衣袂飄然的飛天木雕,震驚地說不出話來,賈二泉那個殺馬特居然有一顆這麽文藝的心?

“小楚!”賈支書沒管自我懷疑的薛文遠,把院子裏驚吓過度的王楚給叫了進來,把錢給他往手裏一塞,“你再點點,看多少錢。”

王楚拿着錢一看,一大疊錢藍的綠的紅的都有,零零整整,看着厚厚的不少,但感覺也不會很多。

“富貴叔!”

王楚往外看去,一個村民揣着手走了進來。賈支書全名賈富貴,聞聲迎了過去:“建國你怎麽來了?”

被稱作賈建國的人黑黑瘦瘦,看着老老實實的一臉樸實,聞言嘿嘿一笑:“我昨天回家晚,聽我婆娘說慶大爺出事兒了。我也沒啥錢,但好歹也算個心意,湊合湊合能頂多少算多少吧。”說着,賈建國就從袖子裏掏出二百塊錢,遞給了賈支書。

賈支書沒接,而是問他:“你可要想好了,這錢有的借,可不一定有的還啊。”

“唉,”賈建國連連擺手,“什麽借不借的,當初我娶媳婦,我的床都是慶大爺給打的,沒要一分錢,那雕花床,可氣派了,就是地主老爺也睡不了那麽好的床啊,怎麽還抵不上200塊錢了。也是我不争氣,這麽多年也沒掙下啥錢,不然也不至于只能拿這麽點……”

“說啥呢!你家有婆娘有娃娃,能拿這二百不容易,富貴叔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慶大爺沒白幫你!”說罷賈支書又轉頭叫王楚,“小楚,快找個本兒記一下,不管以後還不還,這都是借的,到時候給賈二泉,他要有點良心,自然知道該咋辦!”

王楚沒辦法,只好先停下數錢的步伐,掏出手機備忘錄開始記賬。

這邊賈建國還沒走,又來了一個村民,也是借錢來的。一早晨下來,陸陸續續來了好幾撥人,多的三百五百,少的二十五十,林林總總,湊了一千多。加上慶大爺自己的六千,王楚貢獻的兩千,賈支書補的零頭,也只有一萬而已。賈支書忍不住又看向了薛文遠,正想說點什麽,賈支書的小靈通忽然響了起來。

醫院走廊裏,賈二泉抱着頭蹲在牆角。

“賈二泉?”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多點小可愛看!要是有留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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